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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别,快十年了吧。 ﹤”她缓缓说道,声音嘶哑得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他还好吗。”
我明白她所问何人。“他比你过得好。”
长公主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过得还好吗。”
我沉默了片刻,回说,“看起来,应该是比你们都好。”
她又点了点头,“高墙之中,哪里还有谁真的过得好不成,你从前的好日子,还不是政儿为你撑起来的,你的心偏又那么野,到头来,能看得过去也就罢了。”
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
长公主也默然了些时候,“跟本宫讲讲,这些年来,外面的世界都生了什么吧。政儿好像没变,也好像变了,还有澈儿,他如今可还好吗,他与高家的二小姐自小便是冤家,也不知道高姝瑶死了以后,澈儿如今怎样了。”
“宇文澈……”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掂量了半天,编不出好听的故事,心一横说道,“已经死了。”
长公主先是一愣,然后缓缓收起那副失意的样子,当真看开了一般。
“就在之前不久,南埕和北韶险些交战,宇文澈成了其中至关键一环。死在了南埕,临死之前,我曾见过他,是我亲眼看着他死去的,他问过我,高姝瑶究竟是不是我杀的。我说不是。他请我在他死后,将他的骨骸送回北韶,和高姝瑶葬在一起,我应了。”我试图以最平淡的语气,将那段回忆描述出来。
长公主点了下头,算是听到了。“如今韶宫殿里的那孩子,是谁啊。”
“他叫呈御,是我和元郢的孩子。”我说。
长公主彻底沉默了。
“当时,我怀着呈御,并未足月之时。郭太傅偷换我的汤药欲至我们母子于死地,以求换取元郢的平安,皇贵妃下令剖腹取子,高瑾怡欲致我于死地,皇甫宣带人杀进了韶宫将我劫走,那时他们已经把呈御带走了。离开韶宫的时候,他告诉我,元郢死了。”不知不觉中,红了一双眼睛,“然后我们就这样分开了,一别就是五年,我再次见到元郢的时候,他却把我们都忘了。”
长公主伸手摸索着,我以为她在找什么,伸出手去帮忙,她却拉过我,将我的手放在她两只手中间。
“长公主,你的眼睛……”我这才觉,她眼神的异样。
“看不到了。”她倒坦然。“伏音,本宫的时间不多了,你……能不能让他来看本宫一眼呢,也许错过了这一眼,真的,以后就看不到了。”
只是突然间,心就狠狠抽了一下。我应道,“好,你等我,我这就安排。”
“这些日子时常梦见他,还是当年的模样,可惜,回不去了吧。”
时间这东西很残酷,从我们生下来开始,就是一天一天在减去可用的时间,一天天过,一天天少。
有些人放在心里怀念一生的,很可能一个擦肩就是永别。
因为担心节外生枝,特地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返回。原以为高崎会继续驻守,所以对从宫门进入韶宫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偏偏就是这好奇的一眼,却看到了这一幕。
宫门口的守卫禁军已悉数撤离,四个寻常门卫驻守两边。
夕阳将某一个影子映射在青石路面上,那一抹月白等候在宫门口,他神态从容,瞳中浓墨却深沉得仿佛化不开,不知他到底等了多久,只像是度过一季寒冬似的,周身弥漫着一股寒意,没有半点生气,所有的情绪都如同结了冰一样。
看到我出现在宫门外的时候,他眼中墨色分明是颤动了一下,晕染开来。
“我分明交代御儿过,去了长公主那里,即便他嘴再严,日落之前你也能察觉到的。若是放心不下,为何不来找我,而等在这里呢。”我走上前去,觉他周身寒意竟是真的,不知为何会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元郢点了下头,牵起我向宫内走去。
我随他如散步一般放慢了脚步,又忍不住好奇偏过头去问他,“你担心了么?担心我一离开韶宫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没有否认,静默了片刻,“长公主还好么。”
“不太好。”我叹气回道,“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我想要亲自回一趟落香山,请清晏大师见长公主最后一面。
“如果是长公主和清晏大师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我会派人去处理。”我还未开口,他便已经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一口回绝没留任何余地。
我拉住他停了下来。“我只是想为她做点什么,总觉得她会落得今日这番模样,与我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我实在觉得我对不住她。”
造成这一切的人,都与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昔日若非我顾念亲情,容忍了那人所做的坏事,现在长公主便不会是这样落魄吧。
“这本来就与你无关。”元郢站定后,一双眼睛的注意力全部都落在了我身上,我总能清楚我在想什么,断然不会给我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的机会。
“我一直还有一件事想问你。那一年在东伏,你去找沈衣,可以去查我的事么?”这个疑问在心里太久了,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应是怀疑皇贵妃的秘密与我有关,才这么做的。
“是。”元郢点头,“当初听到不少消息,是与东伏旧事有关的,支离破碎拼接起来,便找到了沈衣,本想在你之前弄清楚,没想到。”
没想到。的确,没想到,没想到伏昂会设计抓他,没想到我会接下替伏昂动手的任务,没想到我会放走他,没想到后来真相会以这样的形式揭开。那时候我在韶宫,曾躲在暗处听到皇贵妃与他的对话,我只当他替皇贵妃所做辩解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是为了我。
我在还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就已经很讨厌她了。这本来就是元郢改变不了的。
“宇文澈临死前,也提到过沈衣。”我只是突然想到,“他提醒我小心皇甫宣,最后留下三个字,要我,查沈衣。你可知道些什么?”
估摸是看我一副又心疼又不安的样子,他探手过来抚我的脸颊。“不要再去想了,交给我去做就好,不要再想着查下去了。”
他的手很冷,冷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握住了他那只手。“你曾答应过我的,不会再骗我的,不算数了么。”
元郢紧了下眉头,双目微合了下,“你真的想要知道?”
“是。”我很肯定。
“这件事说来话长,与皇甫家一个传言有关。你可知道,皇甫宣与高家的关系?”元郢反问我。
“高家?是高丞相么?”我从未听过皇甫宣和姓高的还有什么关系。
“皇甫宣的母亲,是高丞相的妹妹。论及辈分,高丞相便是皇甫宣的舅舅,可也有人说不是,高家和皇甫家的联姻,是在凤遗亡朝之前几年里的事。高丞相只有一个妹妹,而据说当时的那位高家大小姐心有所属,竟在高家和皇甫家联姻时和人私奔了。高家担不起悔婚要受的责难,便以一个侍女代替高大小姐与皇甫宣的父亲成婚了。皇甫家初时并不知情,后来即便是知道了,碍于高家朝中的权势,也只得忍下这一口气。”
所谓的高大小姐,倚仗高家的势力在皇甫家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偏巧,皇甫宣的父亲独宠妾室而冷落了高家这位不知真假的大小姐。妾室忽而有孕,高大小姐也紧跟着就传出怀有身孕的消息。而在当时为两位皇甫夫人诊脉安胎的正是任职御医的沈衣父亲。
没有人知道谁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的,谁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在沈衣父亲死后,更是再无外人知晓当年皇甫家到底生了什么。只是知道后来,皇甫家的那位妾室生下死胎自从疯癫,高大小姐平安产下一子。
“那又如何?”这听起来与太多宫廷贵族之间会生的妻妾争宠没什么不一样,只是皇甫宣,高家和沈家的关系让我有些讶异。
“沈衣与皇甫宣,应是同一日出生的。至于其他的,我也还不太清楚。”元郢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沈衣和皇甫宣,同一日的生日?
应该,不会吧。“可听闻沈衣已死,现在再想要查出真相,恐怕很难了。”
沈衣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更不会将秘密说出来。只是我不由联想到我查少奕时,所查到的那些,为何皇甫宣幼年几乎没什么记载。
“我们该回去了。再晚些,御儿又不知道要如何脾气了。”元郢无奈道。
他转身,向前走去。
“元郢。”我忍不住叫他,他的背影实在太落寞了,独自一个人苦撑。
他停住。
我在心里暗自犹豫,可当他听到那一声停下来的时候,我又不忍去说什么了。走上前去,主动将手牵住他的手,“我想,过些时候我还是亲自去和皇甫宣谈好了。”
元郢静默而立,听我说完,慢慢回过身来,看着我很久,眼底的冰在一点点化开,温柔得如同一潭池水,尽是宠溺。然后无奈叹道,“即使我说让你不要去,你也一定会去吧。”
他回握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对了,今日南埕传来消息,皇甫宣杀了宁妃,又放逐了小皇子,永不得继位。”
“他又何尝不是在保护自己的儿子呢。”像某个人一样,在风雨将来之前,把自己的孩子软禁在了最安全的地方,我们都知道,最后的一场苦战在所难免,万事总要有个结局的。
“南埕恐怕有变,我让人将消息带给了少奕,他此时应该已经赶回南埕了。”
“嗯。”
一大早,就被宫黎吵醒了,天才蒙蒙亮。我抱着御儿睡得正香,宫黎来敲门。
“怎么了。”却是一直在厅中的元郢先打开了门。
我听到动静,便也起身出来了。
“阿凝不见了。”宫黎很是慌张,“有人说见她昨天出宫了,可是我在行宫里并没有看到她,整整一夜她都没有回来,从前不会这样的。”
伏凝?我说,“她说听到消息,寨子里收到一封给我的信,替我去取了,以她的度来算,大概也要明日才能赶回来。”
“落香山?”宫黎恍然,“我去找她。”
看他风风火火而去,我有些迷惑,侧头问道,“为什么我觉得,宫黎好像太紧张了。”
元郢的神色,也有些隐隐不大对。“也许是最近出的事太多了,宫黎紧张过了头。”
会么。只觉得经此一出,我也困意全无,难免担心起来。“可我还是觉得,放心不下。”
“没事的。宫黎已经去找她了。”元郢出言安慰,可他的神色间能察觉出不一样的慎重,又说,“放心吧,如果明天一早还是没他们消息,我便吩咐乔义带人去寻好了。”
我只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