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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慧,平生无悔,惟愿卿安。
今吾大难将至,只怕时日不多,憾吾无能,卿见此信,莫悲切。若有难,求于昭华,其必应。待百年后,奈何重逢。”
我顿感一阵凉意。
这信很短,寥寥数语而已,我却感觉这寒冬最后的一抹绿意都荒芜了。
我立在门外长廊上,吸进肺里的空气是冰冷的,连吐出的气息都渐渐失去了温意,这苑中所凝冰霜恍惚间向我倾袭而来,眼前是一团黑。
忽有一阵暖意从身后缓缓散开,一只硕大的斗篷披在了身上。
我低头看了眼,然后去看走到身边的皇甫宣。
“看你的样子,好像是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生了。”皇甫宣说话的时候,有温热的哈气冒出,在此刻却像是唯一有生气的活人。
我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有这么一个人,可能已经遇害了。”
“这和你有何关系?”皇甫宣又问。
“他能看破命运,上次相见时,他并未提及将有大难,我曾让他替我寻找一样东西,可是他突然遇难。”我只能猜测,清晏大师的遇害应该与我让他帮忙寻找的阳玉有关,否则他也不会在心中笃定地告知长公主有麻烦就来找我,我必会答应,“有些事情,终会生,如果他拿到了我要的东西,那么长公主必将以此物所在和我做交易,如果他没拿到我要的东西便遇害了,只可能是,我最担心的事生了。”
皇甫宣并没有如同意料中的去猜测我要的东西是什么。“你打算怎么做?”
“还得请你帮个忙。”他给了我台阶,算准了我要求他,“皇贵妃和太子势力对峙,朝中的人无不倾向于太子,如果皇贵妃想要推翻太子的势力重建自己的政权,她必然要求助于外系的势力,你现在对她的意义很大,所以如果你开口想去参观皇家专属的寺院沧遗寺,她不可能拒绝。只要我们出了檠赭城,你可以留在城外,我只身前去就好。”
而我,是皇贵妃与皇甫宣之间唯一的联系,亦是她手中唯一的筹码,她一定会为了撮合我们而制造机会。
“那我,能有何好处?”在片刻沉思之后,皇甫宣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好处。”我在问这话的时候,多少是有些心虚的,生怕他要是开出什么吃定东伏国土,或是和元郢永不交战的条件,若是这样,那早晚都将是天下两分的局面,有生之年怕是难以一统了。
“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而此事不会影响南埕与北韶之间的任何干系,纯粹私事。这,应该不难做到吧。”皇甫宣试图说服我。
我的确也心动了,双手扯了扯披风的两肩,它过于厚重有些要滑落。“好,你说吧,何事?”
“我还未想到,只不过先做个约定。”他伸手捻过我一捋头,一刀砍过,那一捋髻便在他手中了,“他日你若见此髻,必须答应,不能反悔。”
他动作之快让我竟然猝不及防,只是现在,已经有少许的后悔了。
正午刚过,天气才稍稍放晴,太阳自云后冒出头来,才有了些暖意。
“皇贵妃来了。”丫鬟匆匆来报,“已经到了大门口,太子殿下也来了。”
我起身,腿有些麻。
这长公主还在昏睡当中,皇贵妃突然前来是为了何事?只不过听闻元郢也来了,才稍稍放心了些。
没一会儿,众人已走至房前,皇贵妃停在那里,看到站在房门外的我,只是少许迟疑,又看到一旁将起身的皇甫宣,她眼神中瞬间翻覆了几个用意。
并未说什么,而是直接向房中走去。
元郢路过我身边,停了片刻,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低头才觉仍披着皇甫宣的披风,他不怒不恼,“出来的太急了么?这披的是谁的披风。”
我警觉地望向走进房内的皇贵妃,生怕此事出半点乱子,所以沉思了很久也不敢轻易回答。
“你为何不敢告诉他,披的,是寡人的披风。”皇甫宣径自走上前来搭话,他谑笑着打趣,“你如此扭捏,反而让太子怀疑,你我二人之间有何不可告人。”
元郢将要开口之际,皇贵妃已经转身出来了,她出来的度之快,不由得让人怀疑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在皇甫宣面前做个样子。
她衣着光鲜绚丽,盈盈走到局中,“一点点的家务事,没想到还惊扰到了南埕帝君,倒是本宫忽略了长公主,南埕帝君费心了。”
皇甫宣浅浅点了下头。
“南埕帝君在北韶停留之际所剩时间不多,本该引您游览一番,不过今日里,本宫和太子还有正事要忙,不如,太子殿下让这位离宫的侍卫陪同南埕帝君游览一番,代你尽地主之谊可好。”
她口中所说的离宫的侍卫,正是我。
“如此,正好,寡人正想要去沧遗寺见识一下北韶皇家寺院的宏伟,就麻烦太子出借身边人了。”皇甫宣顺水推舟说出了约定之事,却不忘调侃元郢。
“沧遗寺?”皇贵妃忽而脸色大变,而后,又佯装镇定,“沧遗寺与檠赭城所距颇远,南埕帝君不如在近处游览。”
“无妨。难得来了北韶,必定要去寺中参拜一番,为寡人的夫人祈祷平安的,寡人倒不担心途中有何意外,那不过是命该如此,倒是夫人,寡人此行若有些许差错,南埕重担便落在夫人肩上,也甚是辛苦。”皇甫宣别有用意的看了我一眼,向皇贵妃说完了这些话。
我在心底玩味着他这些话的用意。
皇贵妃眼中如有诡色变幻一般,却渐渐地露出了笑意,她看向我,那眼神凌厉却又依故妩媚动人,“既然南埕帝君执意如此,本宫实在不好再阻拦。那还要你小心照料着不要出什么差错,平安归来。”
她的一番话,让我顿起一阵凉意。
元郢的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我,他面色沉重的审度着这一切。
我看向他,点了点头。
元郢眉间浓浓地阴郁这才渐渐散开了些,虽无奈,语气却很是宠溺,“想去就去吧,早些回来,明日我让人给你煮你最爱吃的桃花酪。”
我不经意一笑。这正月将过,还如寒冬一般,到哪里去找桃花。
我骑马走在前面,回过头来张望了下,“怎么了,还习惯么?”
皇甫宣骑在马上似乎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很是疲惫,这才跑了没多久,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放慢了度,又落在了我后面。
等到他追赶上来,我放慢度与他并行,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从马上掉下去,“既然不能骑马,为何还勉强。”
他伸出一指示意我的失误,“不是不能骑,只是从未驰马而行这么远而已。”
我一勒缰绳停了下来,皇甫宣随之而停,马匹在原地打着转,他有些不解,“为何停下了?”
我回身看向身后,“你还是回去吧,我此去沧遗,实在不知还会生什么事,你不必和我一同去冒险,你支开侍卫实在危险得很,趁现在路还不远,反悔还来得及。”
“怎么,你此去沧遗,是有何事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我实在不解他的逻辑,他既然放了狠话给皇贵妃,已经足以让她安生一会儿了,可是他非要与我同行,若是路上真有差池,又该如何。
我懒得去理会他,调转马头继续向前。
猛地眼前一阵黑,我浑身失去知觉一般,瞬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幸而一阵疼痛让那突如其来的眩晕缓解了一些,这才有了些力气睁开眼睛,皇甫宣下马扶了我一把,“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胸口异常憋闷,呼吸也愈的困难,“你没事吗?”
“没事。”皇甫宣大概周身活动了一下,“你的脸色实在不好,要不然先找地方歇一下吧。”
“嗯。”这里离沧遗并不远了,我也不知道这状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这刚刚停下打了个转,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恶心的不行。
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找了个破败的土地庙,也不知道香火是断了多久,庙中的香炉都倒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这庙中塌了一个梁,尽是蛛网。
前脚才一走进土地庙,皇甫宣将马拴到一旁,这立马的,庙外雷声大作,瞬时间暴雨倾盆。
我扶着柱子,干呕个不停,眼前一黑,跪倒了下去。
“醒一醒。”
耳边雷声大得惊人,每一声雷都带着颤要撕裂耳膜一般,哗哗的雨声听不清楚周遭的动静,我能感觉到,我趴在地上,泥水快要将我淹没了。
“醒一醒。”他推了推我。
我强作镇定,睁开了眼睛,浑身无力。只是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看向他,心里却是一阵儿的欢喜,“你怎么来了。”
“你是谁?”他问我。
我一怔。
“你为何会到这里来。”他又问。
我这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看着他,没错,是元郢啊。可是,又不是元郢。
他不是现在的元郢,是很多年以前的元郢,是山林初见时的元郢。那英挺冷漠的眉眼,那熟悉的脸庞,都是元郢,连他看向我时,那漠不关心的眼神,都与当年如出一辙,仿若是看着一只将死的狐儿一般。
那时,我逃离伏宫,费尽了心思甩开追兵,一个人徒步走进了那个山林中。
三天三夜,我在那里迷了路,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从山崖上纵马跃下时摔断了一条腿,林中弥漫着瘴气,又下起了大雨,我倒在地上,以为我真的死定了。
这是梦吧。可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梦,为何我会重新回到那时,与他在山林中初次相见,为何,我会重遇少年时的元郢。
我得醒过来,在梦境之外,只有皇甫宣一个人,他没有功夫,如果遇上了麻烦他定是应付不了,可我却是万分的舍不得。
舍不得眼前这少年时的他。
我张了张嘴,“我是伏音,伏是东伏的那个伏,音是余音绕梁的那个音。”
那时,我就是这么回答他的,那么骄傲的答案,看着那么不可一世的他,他眼中的孤傲和冷漠,我知道,他并不关心于我的生死。
他看淡一切生灵的命运,如局外人一般的镇定,他那时,仿佛是个漠不关心世事的修行者。
只那一眼,我就认定了,他是父王让我苦苦寻找的隐世高人。
即便,他不是,我也当他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