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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徐之南把事情的利弊都跟他讲得很清楚了。要不要继续挖这个事情?挖出来,易西辞会再痛一次,而且未必有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但是不挖,那件事情就像是一团烂肉一样,成为一道永远的伤痛。
简方知在咖啡厅坐了很久,这件事情跟他无关,他能做的也只是帮易西辞把律师请过来,给她把路铺出来,至于愿不愿意走,选择权在她,简方知无权干涉。他很清楚这一点,看易西辞现在的样子,她也未必愿意重提旧事。简方知甚至还隐隐觉得,他这样帮易西辞来找律师,帮她找曾经的真相,在她看来,或许还是一种逼迫,逼迫她面对她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那也是他不想看到的。
简方知提着从超市里买来的西瓜回了家,简了了看到那个瓜,跟见鬼了一样,“哥,不是让你别买吗?我买了啊。”她手上正拿着一块,啃得满脸都是红色的汁水,简方知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简了了好像确实专门打电话跟他说过,他马上就转移话题,指着简了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看看你,这么大的姑娘了,吃个西瓜吃成这样,你就不能换个吃法吗?”
没能把吃西瓜吃成大家闺秀样子的简了了表示很无辜,她愣头愣脑地看着她哥哥试图把那个西瓜放进冰箱里,但是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如愿。单纯的少女忍不住再次开口,“哥,冰箱里已经有一半了,放不进去了。”
“我知道。”简方知把那个西瓜拿出来,看到简了了还在旁边站着,突然问她,“你们明天就要开学了吧?暑假开始的时候我让你好好考虑一下选文选理的事情,你想好了没有?”
简了了睁大了她那双无知的大眼睛看向简方知,以她的智商不太能懂她一向阴阳怪气的哥哥今天究竟有什么不对,听到他在问自己学习上的事情,简了了瞬间就萎靡了,那个心思被她揣在心里一个夏天了,几次发酵都没能鼓起勇气说出来,要是现在不说,以后更没有机会了吧?
简了了一想到数理化上面那些她根本看不懂的符号,和她哥哥那张□□脸,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为了以后不再收到这种精神上的打击,简了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胆子,捧着西瓜跟她哥说道,“我我我,我想学文。”
这个答案在简方知的预料当中。简了了那个理科成绩,让她学理他也不敢。她自己选了文,看来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不过,“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他这么一说,简了了更紧张了,大概是“瓜壮怂人胆”,也有可能是看到她哥哥没预料中的生气,简了了索性把她真正想说的一起说了出来,“我还想学美术。”
简方知心思全在易西辞的事情上面,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你都高二了学什么美术?等大学再学。”
“不是。”简了了后面的话倒是说得很顺畅,“我想学美术专业,以后报考美术学院。”
简方知听了一愣,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简了了这丫头一天想得多,他正想发火,简了了已经用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开始不停地说自己的理由了,“哥,我现在这个成绩,就算是念个文科将来也不能走太好的大学,重本更没我的份儿,我觉得还不如走艺体生那条路呢,起码将来能走个不错的大学。”简了了声乐越说越低,眼看着又要败在她哥的yin威之下了,简了了连忙梗着脖子大声说道,“还有还有,现在设计方面的工作也挺好找的,将来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我能养活我自己。”说完又像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可信一样,简了了还猛地一点头,“真的!”语气那叫一个笃定。
简了了说得一套一套的,简方知也有点儿心动。不过他在简了了面前装模作样惯了,自然不肯表露出来。他把那个西瓜放到厨房,洗了手出来坐到沙发上,“你只看到了美术生高考文化分要低一些,那你有没有看到,艺术生的专业成绩一样很难挣的?况且现在学艺术的学生这么多,文化分要求也不低,你一边要开始学一门新的课程,另一边还不能放下你旧的课程,中间的时间你能平衡吗?现在只剩下两年了。”
简方知说的这些,简了了也知道,听到自己哥哥这么说,她对学美术的事情有些无望,泄气地低下了头,连西瓜也不吃了。
简方知见她那副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说儿女皆是债,他这个妹妹何尝不是如此?简方知也没有一口回绝她,“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吧。反正无论你是不是要学美术都要学文是吧?开学了好好上课,先把文化课抓一抓,不管将来学不学美术,文化分上去了都没坏处。”
他说完,又支使简了了,“去,给我切块瓜,我回来这么久,也不知道给我倒杯水,养你干什么。”
这家里家外,公司内公司外,桩桩件件,都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几乎要把他压得踹不过气来了。简方知觉得,自己就算是个机器人,这么多年高强度运转也都还没倒,他也真是能干啊。
兄妹两人简单地做了个晚饭,正在吃的时候门外传来贺翔青号丧的声音,“喂,大兄弟——大兄弟你在不?”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也早就从那个棚户区搬出来了,然而贺翔青通讯基本靠吼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明明有手机,就是觉得没有他嚎那一嗓子方便。
幸好这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多年的邻居,一般不会跟他计较,要不然贺翔青早就被列为楼道讨厌人物top1了,哪儿能像现在这么蹦跶。
在楼里有人出来骂街之前,简了了连忙过去给贺翔青开了门,他一进来,看到简方知兄妹两个还在吃饭,就自来熟地往桌子旁边一坐,拿了双筷子夹了块凉拌黄瓜,边吃边说道,“诶,我以为方知你还没回来呢,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有事就提前走了。”简方知已经吃好了,把碗往桌上一推,扔给简了了,自己站起身来带着贺翔青朝阳台走去。“找我有事?”
“有。”贺翔青跟着他一起到了阳台,这才收起了脸上那副戏谑的表情,问他,“我觉得你这段时间有点儿不对呢。那个并购案,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做了?我感觉,你是在故意让给卫陵的。”
简方知不说话,贺翔青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哪里还会有不明白的地方,他瞬间跳起来,正要忍不住大声骂出来,到底考虑到屋里的简了了,又强迫自己压低了声音说道,“简方知你特么疯啦?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一旦我们把这条生产线拿下来,你知道我们公司年利润要翻几个百分点吗?”
“没你说的那么厉害。”简方知淡淡地笑了笑,他抽出一根烟点燃,放在唇边吸了一口,“阿青,这个案子是我一手做出来的,预估多少我心里有数。”
贺翔青也知道自己刚才夸张了,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不过还好,他在简方知面前一向是没什么脸面可言的,挂不住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片刻之后,他又能用一种相当颓丧的语气,认命般地对简方知说道,“好吧,我知道我夸张了。但是盈利这是肯定的,况且我们前期做了那么多的准备,这说不要就不要,这个损失怎么算?还有,你是带团队的那个人,知道士气这东西有多重要,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公司后面的进展,我们怎么办?”
简方知屈指一弹,把烟灰弹掉,“如果因为一个并购案的失败就影响了士气,那只能说明我们太不堪一击,就算今天不出问题,往后也会出问题的。”
看着他到了现在还对答如流,贺翔青觉得自己那番心思简直操心操到狗身上去了,“好吧好吧,大爷。”贺翔青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欠了简方知的,“你打算怎么跟董事会和股东会交代?”
跟什么士气比起来,这两会里面的人,才是真的难对付。
简方知微微抿紧了唇,片刻之后才讥讽地笑了一声,语气尖刻地说道,“还能怎么交代?我前期没能观望好,计划进行到一半才发觉我们吃不下,大不了做个检讨,难道他们还能把我赶下台?”
“好好好,你是董事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贺翔青简直不想跟他争论这些,“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无缘无故送了卫陵这么大个礼,你想干什么?”
简方知一根烟抽完,心情好多了,抬起头来冲贺翔青笑道,“我想跟他交个朋友行不行?”
“滚。”贺翔青打断他的嬉皮笑脸,“你想跟他交朋友,那成天围着他老婆转干什么?难道你还打算给他头上种点儿绿?”
“屁。你思想这么龌龊,你孩子知道吗?”简方知慢慢收起脸上的那种戏谑,一张脸转而变得异常沉静,“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那个大学,是怎么来的?”
第三十七章
见贺翔青一愣,简方知笑了笑,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是保送生,没参加高考就上了大学,趁着暑假之前还能再出去捞一笔。但是啊,这个名额,原本是易西辞的。”
贺翔青默然,不等他说话,简方知的声音又在旁边响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肯定是觉得,她无缘无故,干嘛要把大学名额让给我。”简方知脸上露出一个相当艰涩的表情,“她成绩挺好的,一直瞄准的都是国外的高校,保送名额是学校领导为了讨好她爸爸特意给她留的,她用不着,就转给我了。要不然,”简方知自嘲一笑,“要不然重点大学的保送名额,我们全校总共才几个,人人打破了头去争,怎么会落到我一个穷小子身上。”
简方知的青春,跟一般孩子的青春有点儿不一样。他一边要想着如何能够把成绩整上去,一边又要想着怎样才能把日子给过下去,起码不能让了了跟着他一起吃苦挨饿。贺翔青家里是对他帮了很多,但是他们家也不好过,简方知虽然穷,但最怕别人把他当成一个累赘。要是为了帮他影响到了贺翔青家里,他宁愿不要。
眼看着临近高考了,简方知还在一边做着数学题一边忧心怎么才能有钱去上这个大学,他成绩在班上称不上顶尖,但考个985没问题,就怕到时候万一发挥失常。别人有那个机会重来一次,但他没有。从回到学校开始,简方知就斩断了自己最后一条道路,一旦考不上,不仅是他这几年的心血和时间付诸东流,他也将彻彻底底跟这个光明的社会脱离开。
他又将回到那个,充满了恶臭和泥潭的世界。
说不紧张没压力,那是不可能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人有父母有亲戚打气,他不光没有,还有什么东西都自己硬抗。打过架设过局坑过人,其中还有好几个能称得上大人物的人了,他都没害怕,独独在面对高考的时候,简方知瑟缩了。
那个适合贺翔青告诉他,大不了回来一起跟他开店卖熟食。是啊,在他们眼中,自己原本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回来开店也是一种活法,反正怎么活不是活呢?但也知道简方知自己知道,这样的活法,不是他想要的。他如果真的安心这样活下去,当初就不会再次坐到教室里。只是这样的话不能告诉他们,一个是他们不懂,二个是怕他们伤心。
这种话,总有不领情之嫌。
好像曙光就是那么一刹那之间的事情,他坐在最后一排心不在焉地做着物理题,老师却突然过来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里,递给他了一张保送生资格单,在他已经懵了的情况下,告诉他,学校决定把班上的这个保送名额给他。
他就好像一个穷鬼被人突然当头砸了五百万一样,一下惊讶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甚至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们学校是市重点,名校,有保送资格他是很清楚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资格有落到他头上的那一天。保送这东西,中间有多少弯弯绕绕谁都知道,就算是要为了公平,为了学校的重点升学率,给那些成绩不那么稳定的同学,怎么就会落到他头上呢?
老师可能是觉得他那样子太惊讶了,笑着跟他解释道,“怎么了?你还不敢相信吗?”
当然不敢了。简方知自从懂事之后就没要这么失态过,过了这么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老师......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在了解班上同学的情况,我听易西辞讲你最近状态不怎么好,看你好像也很紧张的样子,就想着把这个名额给你了。”老师转过头来对他说道,“我们班上这次分到了三个。”他说了两个同学的名字,简方知心知肚明,以那两个同学的平时成绩想要考上被保送的大学除非是祖坟烧高香了。老师也没有点破,跟他斟酌着语气说道,“你的努力老师也看在眼里,也知道你不容易。”简方知虽然从来没有拿自己家庭去老师那里博取过同情,甚至还在有意识地隐瞒,但是到底几年学生,老师还是能观察出要一二的。“名单拿回去好好准备一下,选个好专业,将来老师等着你功成名就回来看我呢。”
被五百万击中的傻小子简方知已经回过神来,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老师话里说到的人,“你说是易西辞......”
老师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解释一般,“她是你同桌,跟你关系又比较好,肯定是比较了解你的。其实她也没说什么,就说你这段时间压力重,这也是关心同学嘛。”他的目光移到简方知手上的那张保送资格单上,顿了顿,说道,“这三个名额里面,原本有一个是准备给她的。”
那张保送通知单立刻变得十分烫手,简方知一瞬间几乎抓不住。他不是简了了,懵懵懂懂,这些年来在社会上历练,别人未尽的一句话他能够听出后面的意思。名额有三个,可是班上家庭条件不错的同学有那么多,就算易西辞不需要,又怎么可能轮到自己?肯定是她过来告诉老师,明着是讲他这段时间压力大,暗里却是在告诉他自己有多艰难。
这么小心翼翼,明明想帮他,却还是要考虑到他的自尊,简方知这个从未被人正眼瞧过的穷小子,再一次从易西辞身上感受到了从来没有的尊重。
老师见他不说话,大概是怕他多想,又补充道,“易西辞还不让我跟你说呢。我说,”老师那张胖脸露出几分八卦的表情来,“简方知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没有没有。”他想也不想地就赶紧否认,跟易西辞谈恋爱......他从来没有想过啊......
“反应别那么强烈,老师也只是随口问问。反正你们现在成年了是吧?马上要上大学了是吧?该谈恋爱赶紧谈,别影响高考就行。”简方知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自己难以接受的话来,连忙从办公室里退了出来。
他在走廊上小心地把那张资格单收好,站在门口看着窗前的易西辞,她正在跟前面的女生说什么,一脸兴趣盎然。阳光照在她脸上,好像雀跃的精灵一样,透过她的短发,整个人好像被镀上了一层浅色的光......
“我现在想要帮她,不是因为她当初把保送名额让给我。”简方知抬眼,郑重地跟贺翔青说道,“而是......”他突然低头一笑,有些艰涩有些心酸,“青哥你知道吗?是......是我第一次,被人这样细致地尊重。”他从未尝到当人的感觉,人人觉得他是老鼠是臭虫是社会的渣滓,但只有易西辞,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尊重。帮助他,不以恩人姿态自居,还照顾到他的尊严......
“所以我现在想要帮她,明白吧?”简方知看向贺翔青,他脸上还是有些不赞同,“要帮也不用拿我们那么大个项目去填啊。还有其他办法嘛。况且又不是那个项目送出去就一定能办到。”
简方知低头一笑,“青哥,那个项目就算我们坚持到底也不未必见得能争赢卫陵,现在送出去,非但能及时止损,不继续做无用功,还能做个顺水人情,跟卫陵交个朋友。这人很正统,家大业大,跟我们这种半路出家的不一样,跟他混熟了,没坏处。至于为了给他人情好让他老婆接下那个案子,不过是其实一个很小的原因罢了。”
这个解释贺翔青勉强能够认同,在大局上面他一直都是听简方知的,看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也知道劝他没用。默然片刻之后说道,“那行吧,反正有事情你叫我就行。”
简方知点头,“麻烦你了。”董事会和股东会,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虽然徐之南让简方知跟易西辞先通个气,但他一直没有说,反而跟徐之南一起,经过多方打探,先找到了当年易西辞案件的负责律师。
当初能给她当律师的,自然是本市首屈一指的大律师,徐之南作为政法线上的人,要找这样的人,比简方知容易多了。
他抽空跟徐之南一起去了那个律师的事务所一趟,因为他本人的地位现在已经不怎么接案子了。简方知在旁边看着徐之南跟他一番寒暄最终进入正题,没想到刚一开始,就碰到了难题。
“易西辞这个案子?”那个姓杨的大律师笑了笑,“不好意思,这个案子牵涉到个人*,如果不是当事人亲自过来,我不会告诉你们细节的。”
正是因为现在还不能让当事人知道,所以才他们先过来啊。简方知感觉自己刚刚升起的点点希望又破灭了。
看他们表情,那个姓杨的律师眼中就露出一丝了然,“你们过来打听这个案子,并没有征得当事人同意吗?”他的目光落到简方知身上,“真是抱歉了。”
徐之南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笑了笑,“没事,是我们麻烦你了。”她带着简方知一起站起身来,“有空杨总一起喝茶。”
两人出了律所,徐之南就对简方知说道,“看吧,没有当事人,她当初的律师就是找到了也没用。”
先不要告诉易西辞,这是简方知说的。他不想让易西辞希望又失望。毕竟连徐之南自己都说,这个案子究竟会怎么样,能不能翻过来,她都不知道。在没有一个肯定结果之前,他不希望让易西辞知道。
来这里之前,徐之南就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也劝了简方知。他这个人,总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不听到最后那句断定不肯回头。好了,现在证实跟徐之南之前想的一样,“你确定还要继续瞒着她吗?”
“瞒不了的。”不等简方知回答,徐之南就说到,“她始终都要知道,早知道早好。况且,这中间涉及到个人*,你不把她自己带过来,来一千次一万次,都是这个结果。”
所以,真的就要告诉她吗?不能等着他把什么事情都做好了再拿到她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