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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引着展欢颜进去。
展欢颜莲步轻移,端的是真正名门贵女的礼仪,目不斜视的款步进了殿中,对着上座的单太后伏地拜下:“臣女展氏,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抬起头来!”单太后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半分情绪也不显露。
“是!”展欢颜稳稳道,顺从的抬头,目光却是略略下沉,并没有往她的身上去,似乎是对上位坐着的女人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从她的一举一动当中单太后惊讶的发现,这个女子的确是和她想象之中的大不一样,按理说这个女人就算是有些脾气手段,这世上敢把这份心思无所畏惧端到她的面前来的——
展欢颜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人。
“果然是个端庄大方的好孩子。”半晌,单太后缓缓说道。
“太后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展欢颜忙道。
“王爷表哥的眼光,自是不会差的。”这时一直站在单太后身后的少女突然脆生生的开口,语气与其说是娇俏,还不如说是傲慢。
其实从进门的时候展欢颜就已经注意到这个少女的存在。
这少女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瓜子脸,高鼻梁,小嘴巴,凤目轻挑,妩媚又不失生动,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再过两年,还指不定会出落成什么样子。
她穿的是一身鹅黄宫装,从服饰和配饰上看,应该是世家女,而非是万寿宫里的宫女。
在展欢颜前世的记忆里,是没有这号人出现过的。
彼时那少女正娇俏笑看向她,同时上前亲昵的挽住单太后的手臂道,“太后表姑母,王爷表哥的眼光当真是不错,语儿瞧着这展大小姐,的确是个好的呢!”
这语气,倒是对着展欢颜品头论足了起来。
墨雪和蓝湄两个虽然都情绪不外露,但在心里已经给这女人记了一笔。
单太后但笑不语,只是看着展欢颜。
单语乔的言下之意,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展欢颜有点拿不准单太后的脉,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索性就以不变应万变,面不改色的保持了沉默。
单语乔大为惊诧,嘴巴不觉张了张,随即发现自己失态,马上就又重新整肃了神情,道,“太后,您忘了叫起了呢,表哥是要娶展大小姐做我表嫂的,回头知道了,该是心疼了!”
这女人,竟然如此的直言不讳。
展欢颜此时才终了然——
单太后这是料准了这殿中都是她的心腹,事情不会外泄,所以才故意拿这些事来给自己难堪的。
哪怕只是试探,她也决计不会和北宫驰牵扯到一起。
“单小姐怕是弄错了吧。”展欢颜道,坦然抬头对上单语乔的视线道,“梁王殿下属意之人是我家二妹妹,欢雪,单小姐没见过她,会认错了人不足为奇,可是这样的话传出去到底也是不好,到时候损了殿下的名声,就糟了。”
北宫驰和展欢雪之间已经闹了笑话,再要传出和姐妹两个牵扯不清的传言来,当真是会叫他名誉扫地。
单语乔一窒,竟是没有想到她敢当着单太后的面公然反驳。
展欢颜已经再度垂下眼睛,诚恳道,“单小姐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好在是这殿里并无外人计较,还请太后娘娘不要责怪于她了!”
竟是不着痕迹,将了单语乔一军。
单语乔的面上一慌,见到单太后皱眉,本能的就跪了下去,撒娇道,“太后,我——”
“瞧瞧单小姐被吓的,太后娘娘慈爱,还是饶她这一回吧,毕竟——”展欢颜从容打断她的话,“不知者不罪嘛!”
单语乔又被她噎了一下,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紫红色。
她是因为知道单太后的态度,所以跪下来只是为了讨好卖乖的说两句话好把事情给糊弄过去的,不曾想就被展欢颜明晃晃的给栽了一个罪名下来。
此时再装无知就太明显了,不得已,单语乔只能咬牙道,“是,侄女只是一时口误,并非诚心,请表姑母恕罪。”
单太后一声不响的看着两人斗嘴,这会儿忽而拢着杯中茶叶缓缓笑了笑道,“其实语儿也不算是口误,因为——”
她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挑眉看向展欢颜,字字清晰而缓慢的说道:“哀家也的确是有此意。”
展欢颜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一下。
单太后敏锐的察觉到,眼底笑容不觉更深的继续说道,“驰儿是属意你家二姑娘的不错,不过今日哀家见了你倒是喜欢的紧。”
单语乔说话还可以说是一时意气,但单太后却是不然。
展欢颜的心里本能的戒备起来,道:“太后娘娘错爱,臣女愧不敢当。”
“哀家的真是喜欢你。”单太后道,似乎全然听不到她的推诿之意,只就感慨着继续道,“哀家就驰儿一个儿子,对于他的婚事,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今天哀家不妨就在这里给你透个底,要嫁入梁王府做正妃——”
单太后说着,就兀自摇头,“你们展家的二姑娘还不够资格,至多也就是红袖添香的衬衬景儿了。”
展欢雪已经成了北宫驰的眼中钉,哪怕是现在形势所迫必须要娶她,也绝对不会许以正妻之位,这一点展欢颜早就有所准备。
但单太后说这些明显就是话中有话,在给她来挖坑跳。
展欢颜做出吃惊和失望的表情,愕然道,“太后的意思,是只可以许我二妹妹一个侧妃之位?”
明明是心照不宣的演戏,单太后也是面不改色道,“你做了驰儿的正妃也一样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若说之前种种都是心照不宣的试探,那么这一句话就相当于是把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依着展欢颜对单太后这个女人的了解,哪怕北宫驰会为了和她赌气而较真,单太后也绝对不会把自己这么一个明显存了外心思的人引到北宫驰的身边去。
所以她会这么多,就是试探虚实,想要逼着自己破宫发作,以便于她观察和掌控弱点。
而此时,哪怕明知道单太后这话不当真,展欢颜再不能坐以待毙,当即就是一咬牙摆正了神色道,“太后,这份荣耀,臣女不敢领受!”
单语乔瞠目结舌,忍不住道,“你这是要拒婚了?”
她是不明白单太后话里的虚实的,只觉得展欢颜这样的作为叫人匪夷所思。
单太后脸上的笑容不改,只就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杯中茶叶道,“为什么?”
“为了展家的名声和内里和睦,臣女只能辜负太后娘娘的错爱了。”展欢颜道。
当着单太后的面,她很清楚什么样的理由才是最合适的。如果要当着单太后的面直言她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而不想嫁给北宫的,那她就更会成为单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非要被拔除了不可。
“没想到你还是个孝顺孩子!”单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嘲讽。
展欢颜对展培做的事情,虽然北宫驰没有对她言明,但是在她这个位置上的人,想要查一个侯府内院的消息,还不在话下。
只是单太后和展欢颜双方面都不知道的是,现在展家传出来的消息都是经过了有心人士的过滤,所以单太后知道的部分——
也只是北宫烈想要透露给她的部分。
因为自认为已经掌握了展欢颜的一切作为,单太后对她这样的说辞定是不信的。
展欢颜不语,只就谦卑的垂下头。
单太后没再说话,殿中的气氛却在无声中逐渐冷凝。
展欢颜倒是安之若素,旁边跪着的单语乔则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整个心都惶惶不安。
半晌,就在展欢颜估摸着单太后大约是要耐性耗尽的时候,忽而听得她淡淡的一声道:“起来吧!”
展欢颜心里虽然怪异,但却没有迟疑,当即就顺从的爬起来。
单语乔则是大为意外,不可思议的猛地抬头看向单太后,这才发现对方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冷硬而陌生。
单语乔的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就听单太后依旧是语气清明的开口道,“到外头去跪着!”
一句话,突如其来。
“是!”展欢颜却是想也不想的已经应了,恭敬的屈膝福了一礼,就转身往屋外走。
单太后微微一怔,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暗暗提了口气——
这个丫头,可远比她所预见的还能沉得住气,面对这么大的苛责,竟然连一句原因和辩解都没有。
“站住!”单太后的心里一闷,脱口喝道。
“太后娘娘还有何吩咐?”展欢颜回头。
单太后冷冷的看着她,“知道哀家为什么罚你吗?”
四十六岁的女人,此时早已不年轻了,但是因为保养的好,脸上连一丝的细纹也没有,肤色白净细腻,还宛如三十出头的贵妇人一般,而同时,这女人的眼角眉梢更是显露出一种只有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尊贵之气,只是如今被眼中怒气一冲,反而透出几分阴鸷和恐怖来。
“天地君亲,太后是君,展家的臣子,哪怕臣女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名声,但是污泥太后也是不争的事实。”展欢颜微垂了眼睛,只做看不到她眼中情绪,“所以,臣女甘愿领罚!”
单太后就是有心找茬,她也只能受了。
展欢颜说罢,就径自转身走出去,端端正正的跪在了烈阳之下。此时虽然已经接近十月,但是北方的十月依旧骄阳似火。
展欢颜走出殿外,眯眼看了看天上高悬的太阳,然后就不动声色的跪下。
因为是要入宫,今日她着装也是十分正式,里外合起来足足穿了七八层,这么晒着,不消片刻额头上和背上就都泌出一层的汗水来。
蓝湄和墨雪两个跟在旁边暗暗着急,可这是在宫里,两人为免节外生枝,却是连劝一句都不能,更何况——
她们虽然才跟了展欢颜一天的功夫,可是对于展欢颜说一不二的个性也都清楚,更不敢自作主张。
展欢颜的脊背笔直,表情平静的跪着。
殿中单太后坐在榻上远远的看着,却是面色阴沉,陷入了沉思。
这会儿殿中没了外人,单语乔就爬起来,走到她身边一边帮她揉捏着肩膀活络血脉,一边皱着眉头不解道,“表姑母,这女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的表姑母贵为一国太后,自是权威无限,不管是谁到了这里,不都该是竭力讨好小心翼翼的吗?若是犯了错,哪个不是诚惶诚恐的告饶?哪有像展欢颜今天这样——
单太后都还没说什么,她就先给自己定了罪去领罚的?
“你到底也是磨砺不够,这才正是这个丫头的聪明之处。”单太后道,唇角牵起的笑容冷酷,“她这是知道依着她做下的事已经是把哀家得罪的狠了,哀家肯定不会轻饶了她,所以才使了这一招先发制人。她自己先揽了个说得过去的罪名在身上,一则是叫哀家出了心里的这口闷气,二则也是仗着她人在宫里,哀家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份脸面去和她一个丫头片子较真。这件事,也就只能这样糊弄过去了。”
单语乔还是有些不甚明了,嘟着嘴道,“她不过就是区区一个侯府千金,表姑母若是看她不痛快,就算是当场打杀了她,谁还敢有半句怨言?”
单太后如今所处的这个位置,想要无声无息要了谁的命,全都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是现在——
她却不能这么做。
因为展欢雪的事已经把北宫驰推到了风尖浪口上,这个节骨眼上,展欢颜要是就这么突然没了,保不准就要引起有心人士的联想,到时候给翻出点什么风浪来,就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了。
明显单语乔是绕不过这个弯子的。
单太后侧目看她一眼,看到她脸上骄纵轻蔑的神情,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单语乔一惊,手下动作也不由的一滞,白着脸道,“表——表姑母,是不是语儿说错话了?我——”
“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以后就少说。”单太后冷冷道。
这个丫头,也就是生了一副好样貌,完全的不成气候。
思及此处,单太后的心里就又多了几分烦躁之意,摆摆手道,“不用按了,你先下去吧,哀家乏了,要眯一会儿。”
单语乔的心中忐忑,可是她在单太后这里从来都是惧怕多于其它,当即就不敢迟疑,行了礼先行退到了后殿。
“娘娘!”见到单太后起身,一直不声不响侍立在侧的江海连忙上前递了一只手过去,扶她进了后殿。
此时的御书房里,北宫烈刚和几位朝臣议事完毕取了折子批阅,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头也不抬的吩咐了一声,“传陆行过来见朕。”
北宫烈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喜欢留人在身边服侍,所以伺候他的太监大总管平四儿也是守在外殿的。
“是!”平四儿应道,赶紧抱着拂尘出去。
他是极有眼色的,去了就没再回,不消片刻,陆行就大步走了进来,“皇上!”
“嗯!”北宫烈一边低头专注的在折子上奋笔疾书,一边随口问道,“万寿宫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陆行也隐约猜到了他此时传召自己为的必定会是这件事,就如实回道,“展大小姐被太后娘娘给罚了。”
“意料之中。”北宫烈手下运笔的动作不受干扰。
他虽是没再追问,陆行也还是一五一十把观测到的情况如实对他禀明,最后又补充了一句道,“当时那殿中就只有太后的几个的心腹在场,具体她和展大小姐说了什么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展大小姐在那殿中滞留的时间不长,这会儿还跪在院子里。”
“依着那女人唯我独尊的脾气,那个丫头几次三番给了他们母子没脸,她是定要寻一个借口出这一口恶气的。”北宫烈道,语气散漫而笃定,“那个丫头也是个乖觉的,想必心里也早就有数,不会吃大亏的。”
陆行只是听着,没有吭声。
北宫烈又取过一份折子展开,继续批阅。
陆行等了片刻,见他真的没有别的打算便自觉退了下去。
御书房里很静,除了北宫烈偶尔扔折子到桌上的声音就再无其他。
一直到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北宫烈才搁了笔。
靠坐在椅背上看了眼大门外明晃晃的日头,他的眉头便是不觉的皱了一下。
平四儿见他起身,连忙迎上去,“皇上,您累了吗?奴才给您沏杯茶来醒醒神吧?”
“不用了!”北宫烈道,面无表情的举步往外走,“去把桌角的那一打折子带着,摆驾万寿宫。”
“奴才领旨!”平四儿道,连忙过去取了折子用托盘捧了跟上北宫烈的步子。
北宫烈并没有大张旗鼓,只就带了身边的几个人,去了单太后的寝宫,刚进万寿宫的大门就先瞧见展欢颜孤身跪在那里的一个笔直而又略显单薄的背影。
平四儿大声唱到:“皇上驾到!”
展欢颜听了,不觉诧异,不过却没有回头观望,仍是一动不动的跪着。
北宫驰从她旁边错身而过,也没刻意关注,眼角的余光却是留了一线,扫见那女子额上细密的一层汗珠,眼底的颜色不觉一深。
“奴才给皇上请安!”江海闻讯已经应了出来,行礼道。
“嗯!”北宫烈淡淡的应了声,举步跨进门去,道,“母后呢?”
“太后娘娘之前说是乏了,去了后殿休息,这会子——”江海道,说着就往后殿的方向望了一眼道,“也该醒了,请皇上稍等。”
北宫烈也不急,一撩袍角坐在了椅子上。
宫女赶紧上了茶水。
对于展欢颜的事,他似是没看见一样,只字不提。
不多时单太后就被嬷嬷扶着从后殿出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北宫烈放下茶碗起身,作势一揖。
“自家母子,皇帝不必拘礼。坐吧!”单太后道,虚扶了一把。
两人先后落座,单太后就笑着问道“这个时辰,皇帝不是该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吗?怎么想到来看哀家了?”
“不是儿臣懈怠,而是有件事比较棘手,不得已,只能过来请示母后一二。”北宫烈道,神色之间毫不掩饰的带了几分不悦。
“哦?是什么事?”单太后手下慢条斯理的拢着杯中茶叶,其实对于北宫烈的来意她心里已经多少有数,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拿来!”北宫烈也不废话,直接一抬手接了平四儿捧上来的折子,道,“这件事事关二弟,朕也十分为难,所以不得已,只能过来求见母后。折子在这里,母后还是自己看吧!”
那一打折子足有十多份,单太后一一翻阅,只看到第三本就已经勃然变色,狠狠一下把手里奏章拍到桌上,怒骂道,“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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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九十七章如意算盘]
“这些御史的脾气母后也是知道的,从来便是如此。”北宫烈道,眉目之间依旧一片清冷,“不过无风不起浪,他们虽然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却不是捕风捉影。”
这件事,也算是这么多年来单太后头一次在北宫烈面前公然吃瘪。
她的脸色不好,几乎全不用伪装,也是沉着脸看向北宫烈道,“你弟弟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以前哀家也没觉得他会是这样的糊涂,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来。”
“事情的始末,朕已经叫人去了解过了,其实也就是件无伤大雅的事情。”北宫烈道,“不过闹出来了,到底也是不好,如今又被御史逮到了,就更要慎重处理了。”
展欢雪的事,昨日事发之后北宫驰就叫人递了消息进宫给单太后知道,可她却以为北宫烈会作壁上观,只等着她出面来解决,而没有想到对方会为了这件事直接找上门来。
“那依着皇上的意思,这件事是该如何处置?”心里虽然有些憋闷,单太后的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平静问道。
她说着,目光就不觉的一沉,叹息道:“也是哀家的不是,当时要给你选妃的事情也没有知会老二,他若是招惹了别家姑娘也都还没什么,可偏偏是展家那个丫头。”
展欢雪原是她要选进宫来给北宫烈做皇后的,虽然事情无疾而终,但到底是真的有过这么一回事,怎么说来这名声都不好听。
北宫烈心里冷笑,面色却是十分冷淡道,“当日那事,不过就是母后的一句戏言,过去了就过去了,母后大可不必当真。现在既然二弟和展家小姐两情相悦,也唯有母后降旨赐婚才能将此事的影响淡化到最低。”
单太后实则还是心里对展欢雪有隔阂,竟然想到翻出之前有意让展欢雪和北宫烈议亲的事让北宫烈来开口否了这门婚事,当真是打的好一副的如意算盘。
其实说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历来男人便是如此,对于和自己有过牵扯的女人,哪怕不是真心喜欢过的,再要拱手于人的时候都会心里膈应,更何况北宫烈还身在高位,只怕这中唯我独尊的心里就会更明显一些。
单太后心中诧异,脸上表情不觉的也跟着僵硬了一瞬,连忙笑着掩饰道,“既然皇帝你大度,那这件事哀家就做主替他们定下了。”
“但凭母后做主吧!”北宫烈道,翻开放在桌上的那打折子,抽出最下面的两封,递给单太后道,“这两封折子,是之前梁王递上来的,前段时间朕的事情忙,就暂时搁置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母后看看还需要朕再做些什么吗?”
这两封折子,是之前北宫驰呈上去要求娶展欢颜的,北宫烈的言下之意就是单太后如果觉得有需要,他会做主,把这两封折子公开,只是么——
上面北宫驰要求娶的人肯定是要从展欢颜改成展欢雪的。
表面上他这是为了维护北宫驰的一番好意,可如果他一旦当众提出来,岂不就等同于是坐实了北宫驰和展欢雪之间私相授受的事情了吗?
单太后咬着牙,竭力维持面上慈祥端庄的笑容道,“罢了,都过去的事了,还是不要张扬。”
“嗯。”北宫烈点头,也不坚持,直接将那两封折子又递回平四儿手中道,“带回去焚毁了吧,朕这里,就当是没有这回事了。”
事关展欢颜,其实是就算单太后同意抖出来——
可是从私心上讲,他也不会做的。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眼见着临近晌午,北宫烈就抖了抖袍子起身,“朕还有公务要回去处理,就不陪母后用膳了。不过二弟的事情,为免夜长梦多,还请母后尽快着手处理吧!”
“哀家心里有数。”单太后点头。
北宫烈举步要朝殿外走,一直螓首微垂站在单太后身边的单语乔便是上前一步,仪态万千的施了一礼道,“外面日头烈,语儿替姑母送皇上吧。”
单太后的眉头隐约又皱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北宫烈却是全程就没注意到这个人,只就大步往前走去。
展欢颜正跪在殿外,这会儿无需刻意,两个人的视线就刚好是不偏不倚的碰上。
展欢颜一直平静无波的眼底隐约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紧跟着就是身子晃了晃,栽到在了旁边被晒的滚烫的地砖上。
“小姐!”墨荷和蓝湄两个故意扯着嗓子惊呼,扑过去将人扶在怀里。
单太后全神戒备的应付北宫烈,本来是已经忘了还有展欢颜这么一号人在场的,此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果然,已经走到门口的北宫烈止了步子,不悦的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单太后的面色僵硬,眼中闪过一丝恼意,旁边的单语乔见状连忙道,“皇上不必介怀,是这个女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姑母,所以姑母才罚了她。没想到她会这般娇气,才跪了两个时辰不到就晕死过去了。”
单太后的胸口顿时被噎了一口气,要阻止却是来不及了。
北宫烈已经冷冷说道,“何谓规矩?平四儿,你来说说?”
要是让他去和单语乔这样一个女人计较,他都懒得开口。
平四儿闻言,立刻正色道,“皇上和太后娘娘说话的时候,就是朝臣百官都没有开口的份儿,姑娘此举,视为大不敬!”
单语乔大惊失色,仓皇跪下去,泫然欲泣道,“皇上,我——我不是——”
“姑娘,请注意您的自称。”平四儿提醒了一句。
单语乔就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求救无门,就只能转向单太后道,“表姑母——”
北宫烈负手而立,看着殿外的白花花的阳光,以前他喜欢这样朗朗乾坤之下的天气,可是这一日却是莫名觉得厌恶。
若是往常,单太后肯定是会一句话搪塞着给带过的,可眼下她这里才罚着展欢颜的,再要袒护单语乔都不能了。
北宫烈这才开口道,“既然你说两个时辰不多,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朕也就不治你的罪了,出去跪两个时辰再起身吧!”
“皇上!”单语乔的脸色一白,才要求饶,单太后已经警告性的咳嗽了一声。
单语乔一个机灵,忍着眼泪磕了个头,“是!”
如玉赶紧上前扶了她,将她安置到院外跪下。
单语乔是觉得自己遭了无无妄之灾了,眼神怨毒的狠狠瞪向旁边倒在墨雪和怀里的展欢颜。“这是谁家的千金?”北宫烈这才随口问了一句。
“回皇上,我家小姐是忠勇侯府的大小姐。”墨雪代为回道。
北宫烈的目光一沉,再度回头看向单太后。
单太后脸上表情不变,只就挥了挥手道,“算了,这也是不经事的丫头,如玉,你送她们出去吧。”
如玉刚要答应,墨雪已经抢先一步上前道,“不劳姑娘,奴婢自行带我家小姐出宫即可。”
如玉也不强求,只就递给单太后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单太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重新垂首站在了旁边。
“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北宫烈道,大步跨出门去。
墨雪和蓝湄两个扶着展欢颜等在旁边,待他走的远了才抱着展欢颜也匆匆的离了万寿宫。
看着两拨人相继离开的背影,单太后眼底的光芒内敛,越发显得冷厉。
跪在外面的单语乔眼泪汪汪的唤了一声,“表姑母——”
单太后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却是一声不吭的甩袖进了内殿。
江海对于北宫烈的态度心中忧虑,连忙跟着单太后进了内殿,忐忑道,“娘娘,您说皇上这一次是什么意思?奴才还以为他会来者不善,一定会借题发挥的,没想到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驰儿和展家二丫头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只要哀家降旨赐婚,这场风波就算闹的再大也会很快平息。”单太后道,手按在桌角,面色虽然平静,可是已然掐出木屑的指甲却暴露了她此时极其愤怒的内心环境,“皇上是个沉得住气的,哀家一直都知道,现在看来,他的这份底气却是比哀家预料中的还要足上一些。驰儿和展家两姐妹之间的事,这会儿他肯定是早就查到根本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海本来还没太当回事,这会儿闻言突然一个机灵,腿就软了,大惊失色道,“这——这——太后是说皇上他——他——”
如果北宫烈能查到展家那些事的底细,此时就应该已经知道了单太后和北宫驰打算利用展欢雪算计他的事。这可是将这母子两人意图谋朝篡位的野心赤果果的摆在了面前了,换成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压制不住,可是北宫烈竟然还能忍得住?
不仅如此,在面对单太后的时候他甚至能够做到情绪收放自如,半分破绽也不露?
这——
太可怕了!
“现在他虽然没有明着点破,但实际上已经相当于是彼此撕破脸了。”单太后道,恨恨的一咬牙,“他不动,只能说明他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时机,等着要将哀家和驰儿一次性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驰儿的婚事不能拖了,哀家要马上给他定下来,尽量的争取时间和主动权。”
在经历大事方面,江海较之于单太后的定力可是差了一大截,还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单太后已经去案后提笔拟旨。
一直到接了加盖单太后凤印的两道懿旨在手,江海都还是浑浑噩噩的,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试着道,“娘娘,表小姐还在外头呢,就让她跪着么?”
“皇上罚的她,你这是要哀家明着去打皇上的脸吗?”单太后不悦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丫头是个不成气候的,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正好哀家也想磨一磨她的脾气,否则怕她担不起后面的事,先让她跪着长长记性吧!”
“是,奴才明白了!”江海领命,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准备了一番就出宫去传旨。
这边墨雪和蓝湄带着展欢颜出宫,两人对于宫中环境熟悉非常,甚至于都不用得北宫烈的明确指示也能领会对方的意思。两人并没有走来时的那条路,而是走的御花园西边一条比较僻静的小道。
“行了,放我下来吧!”到了无人处,展欢颜就开口道。
蓝湄谨慎的四下观察了一遍,确定周遭无人,墨雪才把展欢颜放下来。
“今天难为你们了。”展欢颜感激一笑,握了握两人的手。
“是奴婢的本分。”两人回道。
展欢颜也不多说什么,继续举步往前走,又走了不远的距离,绕过一处拐角,就见前面一座亭子里负手而立的北宫烈。
墨雪和蓝湄自觉退后警戒。
展欢颜也早有准备他会等在沿路,所以也没迟疑,直接走过去,行礼道,“臣女见过皇上!”
虽然也是私底下,也虽然她对北宫烈不敬也不是一两次了,可这一次是在宫里,何况还是她头一次见他龙袍加身的样子,这份礼数自然要做全的。
北宫烈没应声,只就回头看了她一眼。
晒了一上午的太阳,到了这会儿展欢颜的脸色还有些不正常的发红,嘴唇干涩,裂开一道血口子,她自己都不曾注意有一丝鲜血渗出来。
北宫烈的眸色一深,就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往她唇边压去。
展欢颜本能的往后一让,避了开去。
手下的动作落空,北宫烈的面色就多了几分不愉道,“嘴唇裂了,擦一擦吧!”
展欢颜一愣,抬手抚了下自己的唇,却是将他手里的帕子推了回去道,“不必了,陛下特意在此处等我,可是有话要同臣女说的?”
上一回因为一条帕子引发的官司都还没落幕呢,展欢颜想了就觉得头大。
北宫烈对她的态度虽然有些莫名着恼,但眼下宫里人多眼杂,他也无暇计较,于是飞快的敛了心神道,“如果朕所料不错的话,今日太后给梁王册封正妃的懿旨就该颁下来了。”
展欢颜倒抽一口凉气,她倒不是不信北宫烈,而是事出突然,有些始料未及。
“展欢雪是不可能以正妃的名分进梁王府的,太后她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展欢颜问道。
这个人选,自然也不可能是她。
单太后那样的人,肯定不会为了报复她或是给她添堵就拿这事儿找晦气,儿子的前程富贵,她是不会拿来泄愤的。
那么北宫驰的正妃,会是谁?这么仓促之间,如何能找出一个符合条件的人选来?
而北宫烈会刻意来和她提,那就说明此人应该也和她有所牵连的。
展欢颜脑中思绪飞转,最后突然猛地屏住呼吸,脱口道,“你是说——”
“嗯!”北宫烈神色凝重的抬手往她唇上一压,没叫她把话说出来,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至于是否要去和齐国公提这个醒儿,朕就不给你拿主意了。”
此时女子的嘴唇干裂,入手有些涩涩的感觉,柔软之中再不复往日那般细腻水润的感觉。
北宫烈的指尖拂过,那种陌生的触感却好似是从指尖一直沸腾满眼到了心房,激起他心头一丝莫名的悸动。
彼时展欢颜的所有心思都还放在别处,思忖着皱眉道,“按理说也不应该的,之前半点风声也没露,怎会决定的这样突然?”
北宫烈冷然的一勾唇角,道,“梁王和展家的事,不可能一直瞒着,朕与太后已经多日不见,她是在等着看朕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今日一见之后,想必她心中揣测已经成型,这是要和朕抢时间了,先下手为强。”
展欢颜心中也隐隐的有此猜测,闻言更是确定了事情的紧迫性,想了想就慎重的点头道,“不管怎样,臣女都要谢谢陛下提前将此事与我透底,臣女感激不尽。”
单太后母子果然没有放弃打齐国公手中兵权的主意,她一定要严密提防才行。
“此地不宜久留,臣女先行告退,省的给陛下惹麻烦。”眼见着时间不早了,展欢颜就屈膝对北宫烈福了一礼,转身就走。
“展欢颜!”不想北宫烈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展欢颜脚下步子一顿,回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陛下还有别的吩咐?”
北宫烈但笑不语,款步走过去,展欢颜只是正色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北宫烈仗着身高的优势俯视她的脸孔,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远处的墨雪和蓝湄,就用手臂一带将她拉到旁边一根柱子后面。
他一只手压在那柱子上,看下来的目光之中一改方才的凝重之色,而是缓缓含笑道,“你现在住的地方,不太方便出入,朕以后想要见你怕是会多有不便呢。”
展欢颜不明所以,脱口道,“陛下若有吩咐,交代墨雪传信于我也是一样的。”
北宫烈和墨雪蓝湄之间肯定会有一条互通消息的秘密渠道,只是展欢颜并没有打听罢了。
北宫烈听了,忽而一笑,道,“有些事,怕是她们替不了。”
“嗯?”展欢颜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下一刻,眼前男人俊美无双的脸孔已经无限放大,柔软的唇瓣混着温热又略带熟悉的气息压了下来。
展欢颜猛地提了口气,连忙后退,这才赫然发现自己身后紧贴着柱子,已经退路全无。
“墨雪——”远处蓝湄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低呼一声,却被墨雪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嘴巴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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