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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灵均涎着脸皮赶到了王师府,口称用她的酸枣换几个钱使使。 王师府的奴仆们心知肚明,元灵均来府上要钱实在不算新鲜事,通常她的目的有三个:一为主动上课,这是极少见的,再就是王师催交功课,迫于王师生杀大权在握不敢不来,最直接的目的是要钱。
甄府的家僮阿思和元灵均往来次数最多,此时他笑呵呵地把元灵均迎进府,又去庖厨吩咐宰一只大公鸡,碰上四郎君的新妾,妾侍阴阳怪气地高声道,“减膳减膳,天高皇帝远。”
“阿思,府上来了贵客吗?”膳夫也觉得奇怪。
战乱频繁,民生艰难,在这种非常时期,顿顿能食肉的都是钟鼓馔玉的世族,早年的甄氏名望地位也极盛,在常山王出閤后,因为卷入朝廷党争,遭贬谪巴陵,甄氏一门的境况大不如从前,在甄传庭的极力约束下,家人节衣缩食,日子俭朴,可谓是两袖清风,唯一奢侈的时候,也只有宾朋满座时。
再有就是眼前这位。元灵均倚坐在廊下吃枣,手里快翻着杂书,从东海运回的行装行李一直留在王师府的兰房,里面是衣服、饰、杂书、木偶等物,饰只有很小的一箧,反而是杂书居多,东海从来不缺民间趣闻,神鬼异志,大街小巷都流传着这种传奇手本。
“主君,请过来用膳食。”
阿思撤下书堆,把食案端上来。
食物是膳夫精心烹制的菜肴,白茫茫的糒,油亮亮的肉脯,果浆晶莹剔透,还有元灵均常吃的鸡胸脯肉和鸡大腿。
元灵均的肚子早饿扁了,抱着碗大吃特吃,两眼泪汪汪,差点痛哭流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用完两大碗糒,元灵均打一个响亮的嗝终于不舍地放下碗筷,咂咂嘴巴。
随后侍女引元灵均去更衣梳洗,阿思准备好足够用的银两,用新的钱袋装上。等元灵均收拾出来,阿思把钱袋递给她,“这里有五十两银。家公料到主君会来,早就吩咐小人准备。”区区数目,她可能不会放在心上,却是家公目前仅能拿出的一点积蓄。
元灵均接过钱袋,沉甸甸的坠手,进府到这时都没有见到王师的踪影,老家伙难道没有回巴陵。“阿思,王师没在府上吗?”
童仆牵来马车,阿思准备了一盒糕点。
“凤来县夏末涨洪,前年修筑的堤坝溃塌了,泄洪殃及下游的百姓,家公奉命前去协助少府治水。”
阿思把元灵均一直送到城门外,才驻足告别,“主君,一路顺风。”元灵均接过糕点,把马车还给了阿思。
如果有好运,兴许能要回丢在天官县馆驿的那辆破驴车。元灵均在路上吃完了糕点,找到一家蘧庐落脚歇夜,进门元灵均向店家要一大碗面,野蔌煮的面,辅以猪油,面条滚烫,嘴边顿时燎起几个泡。
夜已经深了,周围传来几声虫鸣。
天空下起了小雨,蘧庐四野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雾中,朦胧绰约,来时的路和去时的路都看不清了,大雾似乎要把这里能看见的一切都抹去。
元灵均趴在窗前远眺,把头探出窗子,看到奇怪的一幕。
在雾气弥漫的尽头,一位着红皂色衣裙的女子牵马走来,行到楼下店旗处,女子拴住缰绳,怜惜地拍拍马背,从袖中取出一个平果递到马嘴边。“好马儿,吃吧,是最后一个平果。”
吃平果的玉顶乌骓马,它的主人是陋貌无盐的年轻女郎。元灵均张张嘴,喉咙里干涩极了,不出半点声音。女子突然朝窗内望过来的,满是疤痕的脸在夜幕里十分骇人。
“六娣,我等你许久了,怎么才来。”女子唇边绽开一丝苦笑。
元灵均凝噎无声,她也想去找她,只是依然无法原谅她和母亲,不如不见,免得难过伤怀。这是她多年的心结,放不下,解不开。
“六娣,我得走了。”令宴低眉,一遍遍抚摸玉顶乌骓的头,冲她一笑,“我把玉顶乌骓拜托给你了,不,我把它还给你。”
“哦,要去哪里?”
“世间之大,自有我的去处。”
她伸手挽留,抓到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元灵均惊出一身冷汗,双目瞪着暗黑无比的屋顶。竟是一场梦,她爬起来推开窗,夜风习习,根本没有下过雨的迹象。
令宴是那阵风,风过无痕,有没有存在过,有没有来到过,南柯一梦后只是虚幻的场面。
原来真的只是梦。元灵均拍拍胸口,再次躺下。
至午夜时,旅舍的大门砰砰砸响,店家叽哩哇啦骂几句土话,打着哈欠开门,随之一群执锐的兵卒气势汹汹地闯入店里。
“做……做什么?小人小人没……没犯王法。”店家瞌睡醒了大半,结巴巴问道。
“店家不必惊慌,我们只是来寻人。”
当先一人眉目间几分清冷寡淡,他大袖玄衣,腰佩宝剑,气势咄咄逼人。
尚在熟睡中的元灵均被这些突兀闯入寝房的侍女带上了马车,当她现自己在飞前进的车中时,爬到窗前撩开帷幙,冰凉的风灌进来,生生打在脸上,冷醒了她惺忪睡意。
“符飘,我们要去哪里?”元灵均按了按嘴边的烫泡。
“先到巴陵,然后立即启程去京都临安。”
指甲戳破了烫泡,元灵均龇牙咧嘴,落下几颗眼泪。
狂奔的马车减缓了度,徐徐停下,符飘落镫下马,前去揭起车帷,请元灵均下车。
夜风呜咽,在四通八达的官道上,数百奴仆垂侍立,如丧考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条遗落的白麻带迎面扑来,落在元灵均脸上,元灵均摘下来捧在手心,讷讷无言,惊愕震惊之余,她抬起头注视着披麻戴孝的每个人,无人敢开口告知实情。
寒螀迎风肃立,身上的缟素猎猎作响,她张合着唇,风声呼啸,迅淹没了她的声音。元灵均一句都未听清,只从寒螀的口型读出最后一句。邕国公主驾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