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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慰饥肠奇香为食会怨憎五帝纷争
以自绝生路摆脱了蛇首人身的摩侯罗伽后,印云墨照自己的推测,果然又经历了逐渐衰老朽坏的紧那罗、被积毒反噬痛得要*的迦楼罗、被砍得身首分离依然死战不休的阿修罗,以逆溯盘、紫微灵泉、生死肉骨芝分别破解了第二到四层塔的规则,顺利登上了第五层。
“乾闼婆。怨憎会。”印云墨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摇光,感叹道,“前四层不过是销磨身体,后四层才是拷问内心。从来外魔易灭,心魔难驱,也不知我过不过得了后四关。”
摇光道:“我对佛经无甚研究,这‘怨憎会’指的可是令人怨恨、憎恶之事?”
印云墨颔首:“差不离。在这一层世界中,你所怨恨之事、所憎恶之人,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缠着你,你越是希望远离他们,他们就越是聚拢过来,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这不是往伤口撒盐,哪壶不开提哪壶?”摇光忽然淡淡笑了一下,“放心,只要主上一声令下,我便杀了你所憎恶之人,平了你所怨恨之事。”
印云墨亦笑道:“焉知我不是人家的憎恶之人、怨恨之事?到时冤家路窄,怕是有一番恶斗了。”他蓦然停顿,抬起鼻子四下嗅了嗅,“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摇光以神识感应四周,“没有。”
印云墨忍不住又嗅了嗅:“大约是错觉吧,总觉得肚子饿。”
“饿?傀儡由灵石法阵驱动,不需进食;鬼魂中虽有饿鬼,但主上魂魄犹有仙家余泽,不可能堕入饿鬼道,为何会产生饥饿感?”摇光从乾坤壶中掏出一瓶化神期之前修士服用的辟谷丹,递过去,“要不主上试试辟谷之术?”
印云墨接过来,嗅了嗅,又丢回去:“我不想吃。”
摇光问:“那主上想吃什么?”
印云墨加紧脚步往前走,两人攀着螺旋状盘峰而上、仿佛无穷无尽的石阶,最后到达一处云雾缭绕的高台之上。高台平且阔,被柱峰托举于云海上方,中央有座巨大的八瓣莲花玉雕,每片花瓣的尖儿都展开成镂空熏炉的模样,花心莲蓬部分则雕刻得平滑如托盘。在高台的边缘,向八个方位分别拴着八根极粗的铁索桥,另一端延伸向云雾深处,不知通往何方。
“这莲花玉雕像神座,或者祭台。”摇光绕着玉雕审视一圈,琢磨道,“花瓣尖上的空熏炉,是要我们放置什么的意思?”
印云墨似乎走了神,魂不守舍地咕哝:“腹中饥声如擂鼓,空肠碌碌似火烧……饿,好饿……”
摇光既心疼又无奈:“主上究竟想吃什么?”
“我又闻到香味了!”印云墨甩下一句,朝其中一座铁索桥飞奔而去,几下兔起鹘落,便消失在云雾间。摇光连忙御风追去,一炷香后方才飞到桥尽头,进入另一座浮空之屿。
只见一片碧波粼粼的大池,水面上建了七间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宫殿,以首尾相连之势,簇拥着中央的一座神坛。神坛四角的火盆中,丈余高的青蓝色火柱熊熊燃烧。最外间宫殿的门楣上,悬挂着“甘泉宫灵波殿”六字牌匾。
印云墨正要一头撞进殿门,池水轰然炸开,两道披挂甲胄的身影在哗然水声中冲天而起,凌空打成一团。道术与法宝的余波,震得水花四溅,连宫殿的屋脊檐角都被削落不少。
摇光一把拉住印云墨:“主上,你看半空斗法的二人!”
“东方鬼帝神荼、郁垒。”印云墨不感兴趣地瞥了眼,嘴里继续嘟囔:“饿……”
“都说神荼、郁垒是有魔神血脉的双生子,平日里形影不离,犹如一体,眼下竟打得你死我活。”
说话间,头生双角、肤色乌青的郁垒一甩金刚锏,将黑髯虬须、手持桃木剑与苇索的神荼打落池中,转身就朝供奉在神坛顶端的一个木盒抓去。
在他即将触及木盒时,神荼从水底暴起,苇索抖出百尺灵光,勒住郁垒的腰身,将他猛甩出去。
两人势均力敌,缠斗不休,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神坛顶端的那个紫檀色木盒。
“我要那盒子!”印云墨打了个激灵,似乎从饥火中烧、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挣出了点清明,对摇光说道,“他们虽鹬蚌相争,对外却能一致御敌。咱们隐身悄悄溜过去,你用障眼法造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把他们暂时引开,我好趁隙下手。得手后,我们回到莲花玉雕那里碰头。”
摇头点头道:“好,主上自己小心。”
趁神荼、郁垒打得不可开交,两人隐身过去,摇光撒出一把法宝海蜃沙,瞬间抹去那木盒的踪影与气息,又在手中投射出一个毫无二致的木盒幻影,随后御剑而走。
神荼、郁垒当即暴怒,大喝一声:“蟊贼找死!”神荼将桃木剑往地面一插,眨眼间化作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桃树,与郁垒一同纵身跃上树梢。树干上生了张苍老面皮的大桃树挥舞着密密麻麻的枝条,树根飞快挪动如千足之虫,轰隆隆地朝摇光追去。
印云墨等到桃树精怪载着双生鬼帝离开,一把抄起真正的木盒,将傀儡腿部的疾行法阵催发到极致,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铁索桥上狂奔。一厢飞跑,一厢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甘甜而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将他熏得几乎泪流满面。抓起一把枣核状的紫檀色丸子往嘴里塞,他觉得自己如同病入膏肓之人,在回光返照时终于吞下仙丹,把迈进鬼门关的那半条腿硬生生抽了回来。
“嗷……”他发出了一声枯木逢春似的慨叹。
一个多时辰后,摇光终于甩脱了死缠烂打的双子鬼帝,从另一个方向的铁索桥回到柱峰顶端的高台。他见印云墨正盘腿坐在莲花玉雕旁想心事,不时往嘴里丢个枣核大小的丸子,意态悠闲不复饿死鬼投胎状,很是松了口气。
周围浮动着甘甜馥郁的香气,摇光从木盒中拈起一颗丸子,被熏得打了个喷嚏,“主上,这似乎是某种香料,我总觉得……不能吃吧?”
“这是都夷香。”印云墨有东西垫肚子,头脑总算又恢复了灵光,拍拍身旁地面示意摇光坐下,“我们来盘算盘算第五层塔世界的规则。首先,我成了专司为天神奏乐的乾闼婆,不食酒肉,唯以香气为食,若长久吸食不到香气,便会因饥饿而萎靡消亡。一开始我只是本能地寻着香气而去,看到‘甘泉宫灵波殿’后,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两千多年前汉帝祭祀上天的神坛。你看神荼郁垒打得那般激烈,水落如雨,可神坛四角的火盆依然熊熊燃烧,因为那盘中生火之物是丹豹髓、白凤骨,磨青锡为屑,以苏油和之制成,凡水浇不息。那么神坛顶端的盒子,装的必然是汉帝用以供神的都夷香,正是想要破解本层规则必须取得的物品之一。
其次,这莲花玉雕有八瓣,每瓣尖一个镂空熏炉,通往外岛的铁索桥又有八座,应该意味着,除了都夷香之外,还有另外七种珍奇香料必须取得。”
印云墨又往嘴里放了颗都夷香,嚼糖豆似的几口吞下,“第三,在这层塔中,我们遇到了神荼郁垒,是否意味着,除了杜子仁和嵇叔夜,其余几方鬼帝甚至另外一些不为我们所知的人物也进了八部浮屠,并且成功抵达第五层。因为每扇塔门只能进一个人,那么这座塔中,除我们已知的这些人外,还有三人。如果那对双生子是使了什么秘法同时进来的,那么还有四人。这些人,将互相怨憎、相互搏斗,争夺八种奇香,点燃莲花瓣尖的八个镂空熏炉,才能尽乾闼婆以乐娱神之责,升上第六层塔。”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摇光叹道。
“我家摇光竟学会拍马屁了!”印云墨笑起来,“不妨来证实一下。”他起身,搓指成火,点燃一颗都夷香,放在对应方向的镂空熏炉里。翠烟浮空,凝而不散,在空中盘旋出繁复绮丽的佛花图案,而后丝丝缕缕飘向莲花玉雕的花心处,被莲蓬吸入其中。
“果然如此。”摇光道,“方才我借追逃之机稍微探索了一下这层塔,发现每座浮岛至少与另外两座相通,而它们又以铁索桥与中央这座峰顶莲花平台连接,构成一个巨大的轮状世界。而且我感觉,只有在浮岛与铁索桥才能遇见其他人,这座莲花平台,像是自成一个小世界,只供一人使用。”
“对,与道域类似。或许其他人其实都站在这里,”印云墨用足尖点了点地面,“然而却在不同的界空,相互不得见。也就是说,不论如何鏖斗,一旦进入这座平台就安全了;同样的,可以把争夺来的奇香放在此处,以免再度被人抢走。”
摇光点头道:“倘若规则如此,为了避免对方逃入中央平台,束缚类符箓与法宝在这层世界就要起到大用处了,可惜,我们只带了两样:云水在瓶与缚身困神符。其中缚身困神符还是消耗性的。”
印云墨笑道:“无妨,五方鬼帝虽比阎罗高一阶,品秩堪比金仙,但你摇光星君也不是好相与的。只可惜我这傀儡身弱了些,单论实力,勉强抵得过一个真仙,怕是要拖你后腿。”
摇光不快地皱起眉:“主上这么说,是担心摇光保护不了你么?摇光是主上的贴身武器,摇光的实力难道就不是主上自身的实力?再说,胜负并非只看战力,若论手段谋略,主上何止敌得过半打金仙!”
印云墨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啊呀,被你这么一夸,我顿觉自己霸气外露能横扫三界了。也罢,我们就去和其他人碰上一碰,看看谁有能力再上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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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啊!”正北方向的浮岛上,印云墨望着眼前的茫茫林海雪原,不禁打个寒战,感慨道,“这层世界的规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此身是薄纱半裹、袒胸露背的乾闼婆,而非不知寒暑的魂魄与傀儡。”
摇光从乾坤壶中取出一件火鼠毛滚边的长袍,披在他肩上,“袍上加持了法咒,应当会暖和些。”
印云墨聊胜于无地裹了法袍,一边在冰天雪地中飞掠,一边在脑海中翻阅着曾读过的无数藏书,思索此间会蕴藏何种奇香:如此苦寒之地,多数可提炼香料的花木难以存活,唯有雪莲能顶风冒雪地绽放。然而雪莲香气寡淡,无论哪个品种都称不上香中奇珍……
两人飞了约半时辰,远远见一座山峰向阳处生长着大片雪莲,白皑皑中朵朵鹅黄浅绿十分清新可人。摇光提议:“下去瞧瞧?”
印云墨道:“虽香气稀薄,瞧瞧也好。”
刚落在峰顶,一道青黄相间的法光凝成巨刃迎面削来,两人跃身避开,立足的磐石顿时被劈作两半,炸为齑粉。
“又是你!”南方鬼帝杜子仁左手拈了朵雪莲,右手持笛,气势汹汹,“别以为跟嵇兄有点香火情,我就会给你面子,识相的速速离开,否则就来你死我活做一场!”
印云墨摆了摆手,微微一笑:“杜兄莫要冲动,我们马上离开便是。对了,还没与叔夜联系上?还是上点心找吧,之前我遇到神荼、郁垒,怕是其他几位鬼帝也进了八部浮屠呢。”
杜子仁闻言脸色难看,咬牙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就各自保重,好自为之。”印云墨拉着摇光腾空而起。
摇光问:“不是?”
印云墨摇头:“肯定不是。让竹子精去啃花吧,我们继续找。”
摇光用拳头捂嘴咳了一声,眼中掩不住笑意。
又飞了盏茶功夫,下方山谷中是一片被积雪覆盖的针叶松林。印云墨飞出了半里外,忽然又返回来,落在松林间忖思。摇光拂袖成风,刮去树梢积雪,又摸了摸粗糙的树皮,疑惑道:“普普通通的松树,并没有什么异常?”
印云墨一掌劈断树干,嗅了嗅渗出的松脂,显得有些失望:“其实我也看不出有何异常,但飞远了后,又觉得遗落了什么,忍不住返回来看看。”
“空穴来风,未必无音。冥冥中一点灵光闪过,便是机缘。”摇光说着化身为鞭,如镰刀刈草,片刻间将一整片松林削了个七零八落,飙风般又向四周卷去。
印云墨望着满目倒伏的枝干与光秃秃的树桩,不由失笑,一根根审验过去。
空中忽然一个声音嘲谑道:“伐木求道,这是要学吴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