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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山珍海味,场中歌舞纷呈,六岁半的印暄充满好奇地东张西望,热闹的情景使他幼小的心里满是欢喜。
“暄儿。”坐在主桌后的庆王唤道。
“父王叫我?”他跑到父亲身边,仰头问。
“你六王叔说喉咙肿痛,喝不得酒,父王特意□□娘炖了川贝枇杷膏,你给他送过去。”庆王微笑着将盛碗的托盘交到他手里,朝左手方向抬了抬下颌。
“川……什么?”
“川贝枇杷膏,是治喉疼的良药,快趁热给你六王叔送去。”
印暄小心端着红木托盘,一路有惊无险地走到一张桌案边,“小六叔,父王给你炖的药,你快吃。”
朱衣少年瞥了一眼碗中褐黄浓稠的膏体,对他笑道:“不用了,来之前我吃过太医开的药。”
印暄回望,见父王冲他点了点头,转头又说:“这是川贝枇杷膏,一点也不苦的,小六叔,你快趁热吃,吃了喉咙就不疼了。”
朱衣少年目光温柔地看他,声音有些黯哑:“暄儿一定要我吃吗?”
印暄认真地点头。
“好,我吃。”朱衣少年接过碗,从案上拿起汤匙,一勺一勺舀了咽下,将空碗放回托盘,“好了,去向你父王复命吧。”
印暄完成了个重任,带着期待嘉奖的神情回到父王身边。
“好儿子。”庆王摸着他的头夸道,目光却望向左手边的一袭朱衣,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他拍了两下手掌,场中歌舞顿歇,“今夜已尽兴,散宴吧。”
宾客多是攀附于他的朝臣,识趣地纷纷拱手告辞。
只朱衣少年还怔然坐在位上。见众人离席,他有些恍惚地起身,脚下却一个趔趄,被从旁服侍的婢女搀住。
“小六叔怎么了,好像喝醉酒了一样。”印暄不解地问父王,“他没喝酒呀。”
“你六王叔累了,我叫人扶他去休息。暄儿,你也早点去睡。”庆王朝一旁的乳母使了个眼色。
尹春娘抱起印暄:“小世子,和姆妈去睡吧。”
印暄点点头,搂着她的脖颈被抱回房去。
开心与兴奋后总是睡得很沉,翌日印暄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由婢女服侍着穿衣洗漱后,他想起父王答应今日带他去骑那匹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便顾不上吃饭,兴致勃勃地跑去庆王所居的院落。
刚推开房门,赫然见六王叔和父王推推搡搡,在吵架吗?果然,六王叔狠狠给了父王一拳,将他的脸都打偏过去。印暄急忙冲上去,用力拉扯他们:“别打啦!小六叔,不许你欺负我父王!”
六王叔白着脸、赤着眼,恶狠狠瞪着庆王,活似要把他生吞了。印暄从未见过他这么可怕的脸色,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子。
“别吓着暄儿,有话咱们私底下说……”庆王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
印暄也从未听过父王如此低三下四地说话,看着一反常态的两人,心中一片迷茫。
六王叔望向印暄,看了许久,目光才一寸一寸缓和下来,对庆王冷冷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从今以后,我只当没你这个三哥!”言罢甩袖踉跄而去。
印暄看那红焰似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拉了拉庆王的衣袖,“父王,小六叔生你气了?”
庆王苦笑低语:“何止生气,杀我的心都有!”
“这么严重?父王,你躲一躲,我去劝他别生你的气。小六叔最疼我,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不用了,他会想通的。”庆王一把抱起他,“除了我给的这条路,他根本无路可走。”
“父王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你不是想骑马么,走,父王带你去。”
印暄转眼又高兴起来,方才六王叔和父王短暂而奇怪的争执,在年幼的他心中并未留下太多痕迹。
直到过了好些日子,一次他偶尔想起这事,便跑去问六王叔:“小六叔,你还在生父王的气吗?”
六王叔用一双漆黑眼睛定定看他,看得他有些起毛,然后慢慢笑了起来:“你看我现在像是生气的样子么?”
“……不像。”
“暄儿,”六王叔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记住,在宫里不论你生谁的气、生多大的气,只能让他看见你笑的样子,除非……”
“除非什么?”
六王叔蹲下身,附在他耳畔轻语:“除非你当上皇帝,那就谁也不敢惹你生气了。”
“为什么?”
“因为惹皇帝生气的代价太大,天底下没有人可以承受。”
“当皇帝很好吗?”七岁的印暄突然问父王。
庆王正低头亲自为他整理衣冠,准备赴中秋宫宴。“当然好,当了皇帝,所有人都要听你的……好了,父王刚才对你说的话,都记住了?”
“记住了。”印暄点头,“问皇爷爷‘太子伯伯怎么不见了’、‘下一个不见的是谁’,还有偷偷看一眼二王伯,如果皇爷爷问我这话是谁教的。”
“好儿子。”庆王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
印暄当时并不知道,这句话问出口之后,整整十五年,他再也没能见到六王叔一面。
就在得到奖励的几天后,他后悔了,跑去对父王说:“父王,我改变主意了。”
“改变什么主意?”
“我要见小六叔,我想他了。”
“你不是说讨厌他吗?他笑你尿床,还威胁要把你扔进河里,你忘了?”
“我、我那时生气,随便说说的……我只是不想看见小六叔在父王床——”
“嘘——”庆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不管你偷看到什么、偷听到什么,统统都给我忘掉!”他异乎寻常的阴沉脸色和冷厉语气,吓得印暄胸口怦怦乱跳,“如果你学不会闭嘴,父王就不要你了!”
印暄吓坏了,磕磕巴巴道:“知、知道了,父王,我再也不说了!你别不要我!”
庆王这才缓和了神色,摸着他的头轻声说:“要乖。”
小六叔说的对,闭着眼睛,捂着耳朵,抿紧嘴,才能在宫里平平安安地长大……印暄坐在湖边,背靠小六叔经常爬的那棵树,咬着草梗回忆起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忽然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想念他。
想念他衣角绣了金线藤蔓的朱衣,他嬉笑时的眉眼,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言论,他整天陪着他四处玩耍,他故意惹恼他又逗他开心……
他甚至想起他光着身子在床上翻滚扭动,连喘带叫的样子……
他向后弓起腰,忽然望向他藏身的地方,一双眼睛黑凉凉地盯着帷帘,勾起嘴角无声地笑。
印暄手心里揪着纬纱,那笑容令他心惊肉跳地想闭上眼,眼皮却完全不听使唤……他觉得下身胀痛得厉害,忍不住将另一只手移下去……
六王叔笑着翕动嘴唇,悄悄地做了几个口型——
好、看、么。
他在问他。那幽夜虫鸣般的声音仿佛就贴在耳边呢喃:
“皇上,好看么?”
印暄骇然望向自己的身体——一具多么成熟健壮、阳气勃发的男子身体——
“……啊!”印暄猛地坐起身,喘息不定,额汗涔涔。
明黄的床纬映入眼帘,他才意识到,这里是他的寝宫。
方才他是在做梦。长而凌乱的梦,却清晰如昨。清晰到将幼年早已遗忘的记忆片段,从脑海沉淀的深处又翻卷了上来,宛如遗落于草丛间的珍珠,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汗湿的中衣很快凉透,贴着寒栗尽出的后背,他怔忡地坐着,感觉胯/下一片濡湿的温热。他无法置信地伸手去摸,见满指粘稠的白液,脸色难堪至极。
“当年庆王做的孽,也有我的一份……”尹春娘的话萦绕耳旁,如挥之不去的魔音。
做的孽……我的一份……暄儿一定要我吃吗……好了,去向你父王复命吧……无数话音一句一击磬般,在脑中嗡然回旋。
“来人!”他忽然喝道。
立刻有宫人恂然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朕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
“回皇上,您才睡了两个时辰,现在是亥时将尽。皇上还未进晚膳,是否要奴婢着御膳房传膳?”
“不必了,”印暄已彻底缓过神来,面色如常地道,“准备沐浴更衣。”
“有人来了!”清曜殿门口,一名紫衣卫捅了捅快要睡着的同僚,“这么晚了,谁还敢在宫里随意走动?”
另一人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移动而来的两点灯火,“……是皇上!怎么只带了两个小太监,侍卫呢?这刚出的刺驾案……”
“别管了,快接驾!”
印暄走到近前,“起身吧,朕只是随意走走,不必唱驾。”
先发现圣驾的那名紫衣卫见皇帝嘴上说‘随意走走’,却站定不动,瞥了一眼殿门,似乎有点想要进去的意思,又有些踌躇。他心思活络,顿有所悟,上前禀奏道:“皇上,臣等日夜轮班监守,不敢懈怠,皇上可要进去视察一番?”
皇帝颔首道:“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没有通传,不得擅入。”
“遵旨。”
殿门悄然开启,又悄然关闭,关门时那名紫衣卫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问同僚:“秦兄,方才左郎将是不是进了殿,说是替太医署送药?”
“是啊,这都一炷香了,还没见出来。”
“你说他会不会……被皇上撞见?皇上曾严令我们,不得私下与殿中那人有任何来往,这万一……”
“万一被皇上撞见,那他就有大麻烦了!”
“如今想知会一声也来不及,唉,只得请他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