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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二郎这么一说,明珠一张娇颜霎时变色。她心中一沉,暗道万万不妙,方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拾掇,这可好,留下罪证来了!忙忙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广袖微抬掩住绯红的双颊,别过头去,煞有其事地咳嗽了一阵,“二兄多虑了,我没害什么病,只是天气热了些,怕是胸闷之症。”
礼鑫是郎子,心思本就不及姑娘家细腻,闻言也没有深究,只颔首关切道,“让房中丫鬟熏些药草,可千万得仔细身子。”说完眸子一抬朝前头扫了扫,续道,“这些天筹备你四姐的及笄礼,明日起便要复学了,若是闹出什么病来耽误了,父亲只怕又要责难你。”
七娘子闻言嘴角一抽,心道二兄不仗义,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十二万分不想复学,偏偏要来提醒她。心头恹恹的,说话也没了精神,只是点着头有气无力地敷衍,“我省得了,二兄放心,明日定不会耽搁复学的事。”
二郎颔首,接着便转过头,通身旁的礼书说话去了。明珠拿微凉的两只小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滚烫一片,她微蹙眉,这副模样实在诡异,自己那套说辞糊弄得过礼鑫,想糊弄一干女眷可不容易。
正忖度着,边儿上华珠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挑眉侧目,只见四姐姐朝她阴恻恻地眯了眯眼,纤长的左手食指微勾。
明珠不解,贴首过去低低道,“怎么?”
“方才就是和七王在一起吧。”四娘子的声音压得极低,一双晶亮的眸子蹭蹭冒着几丝贼光,附耳道:“还胡扯什么胸闷之症,二兄傻,我可不傻,没那么好骗。”
七姑娘脸皮抖了抖,巴巴道,“姐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还跟我装傻?”华珠眼儿一横,神色中显出几分惊诧来,啧啧道:“七王的胆子也太大了,这儿可是咱们赵府,他老人家还真是不怕人发现。”
四娘子一贯是个嘴上没门儿的,这话出口,惊得明珠连忙去捂她的嘴。到底是做贼心虚,明珠发憷,左右四顾见没人注意她们,这才压着嗓子道,“姐姐留点儿心,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办?”
华珠嗤了声,被她这副心惊肉跳的模样给逗笑了,换上副暧昧的神情飞了个眼色,“别怕嘛,你与七殿下有那种关系,我又不是不知道。说来你跟着我休学了这么久,他心中思念也是应该的。”边说边一副宽慰地姿态拍拍妹妹的瘦弱的小肩膀,“你要理解。”
明珠扶额,心道我理解个鬼!一头瘪嘴咕哝道,“什么是那种关系?我与七王殿下只是师徒,纯洁得很!”
四娘子听了白眼乱飞,一面颔首道是是是,一面又想起了什么,面色跟着凝重几分。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你年纪小不懂事,有些东西姐姐必须提醒你。我理解七王殿下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可是你二人毕竟还未成婚,万万不能冲动。”
“……”明珠嘴角抽搐,一时无言以对。
华珠见她不开腔,又是一番苦口婆心谆谆说教,一行人边聊便前行,在仆妇的引领下穿过抄手游廊,正德堂前照例铺了地衣。另有穿戴周正的仆从小子立于旁,见了一干贵人,当即伏地跪下去,神色恭敬,大气不闻。
赵家诸位娘子郎君们立在了门前,待客人先行。家主赵青山恭谨抬手一比,一众贵客们中,三位天潢贵胄走在最前头,萧念真在嬷嬷们的搀扶下笑盈盈提步进门槛,美眸微转,余光里瞥见一张冷沉俊美的侧颜,不由挑眉,压着嗓子道:“老七方才料理要事去了?”
萧衍唇角微勾,面上浮起一丝寡淡的笑意,淡淡道,“的确是件要紧事。”
这道嗓音不咸不淡,轻飘飘地前方传来。明珠听了去,精雕玉琢的俏脸上不争气地泛起红霜,心头嘀咕了一句登徒子,也不敢抬眼,只是垂着头默默地立在孙夫人同华珠身旁。
长公主不明其中门道,侧目看了眼七王的近卫孟楚,微微蹙眉,语气稍低了几分,“孟大人,如今虽然七王分管三部,可尚书侍郎到底还是在的,今后有什么事,先与另几位大人商议,七殿下既要统领三军又任太学博士,能不劳烦他的便不要劳烦。”说着一笑,神色稍稍柔和几分,“本宫是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可皇后娘娘挂心七王,这话,本宫不得不说。还望孟大人不嫌本宫唠叨。”
孟楚满脑子疑云弥漫,一头揖手称是,一头在心中思索。今日他跟着七王来赵府,转个眼殿下便不见了踪影,高门府邸不好乱走,他在前院里干等了好半晌,再见到七王的时辰不比长公主一众人早多少。
琢磨着,孟楚的目光在七王面上扫了眼,却见他们殿下面上虽淡漠如常,可眉眼间分明神清气爽。他纳罕,复又试探着看了眼赵府的七娘子,只见赵明珠的臻首垂得低低的,白皙如雪的耳根子隐隐泛红,心中霎时了然一片。
好么,七王殿下盗香窃玉,罪名反倒让自己给顶了。
孟大人暗暗觉得好笑,面上却丝毫不显,跟着一道进了正德堂。
及笄礼的一切用度都准备了妥当,贵客们按序入座,阵仗拉开,赫赫然的世家排场。赵氏大妇上前唱词,明珠则捧笄从旁而立,低眉敛目神色端庄。着一袭盛装的华珠跪于中央,眸子垂得低低的,眉目平和静静听训。
越人行笄礼不如前朝繁复,许多可有无可的程序都省了,只留下了些必备的精魄。不过即便如此,一场正经的笄礼行完仍旧需要好些时候。七娘子捧着托案端然站立,时间一长,只觉裙下的两只脚隐隐发麻。可是这种境况,众目睽睽,各家大户的贵客都在,她自然要摆足赵家嫡女的谱,咬咬牙,强自忍着足下的酸麻,微笑端立。
一头忍耐着,一头又有些心疼华珠。自己站着尚且耐不住,更不提华珠是跪着的了。蒲团这东西此时的用处不大,跪了好些时辰,四娘子的面色已经全不如此前淡然了。她暗暗咬牙,跪在地上朝明珠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看唱词还剩多少。
明珠悄然点了点头,眼风儿一扫转向母亲手上,看了几眼之后小肩一垮——这词儿也忒长了,这么久了,连一半儿都没说完,真是可怜见的。
七娘子暗暗瘪了瘪嘴,心中感叹着做姑娘着实不易,但是及笄礼这一桩都够人消受的。正忖度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眸光微动,眼帘一掀便同一道锐利灼灼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萧衍在看她。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坐在长公主的身旁,修长如玉的右手捻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拂弄着浮在面上的茶沫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似笑非笑。
明珠心口蓦地发紧,下一瞬连忙垂下了头。着实是件令人懊恼的事,他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单是一道眼神就能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从这一刻起,这场及笄礼,七娘子便成了所有人中最难熬的一个。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她没由来地忐忑,甚至连捧着紫檀雕花托案的两只小手都在发颤,再这样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会紧张地出错。
不自在,却又偏偏不能躲闪,她感到烦躁,秀丽的眉宇不由微微蹙起。脑子里蓦地便想起了方才那个吻,炽烈灼热,男人的低哑微沉的嗓音犹在耳畔,她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他清冽的气息喷在她颈窝的感受,薄薄的,微凉。
萧衍……这个男人实在令她感到害怕。
纤细白皙的十指不自觉地收拢,明珠若有所思,垂着头自顾自地出神。
这头孙夫人已经毕了,接下来便是及笄礼中至关重要的加笄,需由座上女宾从嫡女手中取过笄,亲自替行礼的娘子簪发。孙芸袖面上荡开一抹笑意,目光望向上座的念真长公主,长公主亦是笑容满面,左右上前搀扶,她施施然起身,提步款款走到了华珠跟前。
孙氏含笑,对掖着双手退至一旁。
“加笄——”礼鑫道。说完,屋中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手捧托案的七娘子。
明珠垂着头没有动。
正德堂中有刹那的寂静,二郎面色微变,不由又高声重复了一道:“加笄——”
萧念真挑了挑眉。
然而明珠仍旧没有动。一时间赵氏众人的脸色都起了变化,孙夫人眉头微蹙,不好明着提醒女儿,只好朝身旁的久珠递了个眼色。无娘子会意,当即悄然扯了扯七姑娘的衣裳,声音压得极低,“幺宝,赶紧奉笄,大家伙都在等你。”
这道声音如穿云破雾之利箭,霎时间将明珠飞远的思绪拽了回来。她回过神后面色大变,眸儿一抬,只见屋中众人全都定定看着自己。她心头暗道一声糟糕,羞窘得恨不能以头抢地,看看,她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萧衍是瘟神,只要同他呆在一处,准没好事。
一面腹诽,手上的动作也不敢耽搁。明珠垂眸,压着小碎步恭谨上前,低着头将手中的托案呈了上去,嗓音柔软而恭敬,“让殿下久等了,还望殿下恕罪。”
萧念真的目光在眼前的娘子面上细打量,面上只是一笑,温煦柔和的语气,“不碍事。”说着便掖袖探手,将托案上的白玉笄取了起来。
明珠垂首退至一旁。
长公主生了一双白皙纤长的玉手,十指微动,将华珠垂落的长发全都挽了起来,将白玉笄插了上去。四娘子俯首跪叩,“多谢长公主。”
二郎面上露出几分难掩的喜色,高声呼曰:“礼成——”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铿锵有力,一时间赵氏上下紧着的心全都松懈了下来。嫡女及笄是大事,万幸没出什么大乱子,虽然中途幺宝闹了个小插曲,不过无伤大雅,众人都没往心里去。
一场仪式下来,明珠同已然及笄的四姑娘都元气大伤。家主大妇们请宾客往花厅用膳,几个娘子郎君们照例走在最后。
华珠的膝盖发软,然而人前却不敢有丝毫表露,明珠微蹙眉,脚下步子微动,广袖下的五指下劲架住四姐的胳膊,压着嗓子道,“能走么?”
膝盖骨发麻得厉害,四娘子蹙眉,咬着牙根儿维持着面上的微笑,低低道,“你扶着我,不然铁定得摔倒。跪了那么长时辰,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大吉的日子,什么死啊死的。”明珠作势在她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嗔道,“得亏没让父亲听见,否则有你受的。”
侯爷引着一众贵客往花厅,长公主微微回首,看了眼走在后头的赵氏幺女,只见日光照耀下,明珠一身的冰肌玉骨尤为耀眼,无双的妙颜上眼波流转,顾盼神飞,仿佛画中人。
萧念真面上晕开一抹浅笑,转头朝孙夫人温声道:“本宫上回看七娘子,是一年多前,如今再见,倒出落得愈发玲珑精进了。那姿色,恐怕遍寻大越也找不出第二来。”说着稍稍掩唇,声音中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如今娘子们都大了,婚配之事……夫人可有什么打算?”
她的嗓音不大,可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许多人的耳朵。承远侯神色一滞,侧目同孙夫人相视一眼,两人快速地交换了眼神。
孙氏唇畔勾起一丝淡笑,沉声道,“回公主的话,如今长女兰珠才刚出嫁一年有余,其余娘子,最大的也才将将及笄,妾身还想再多留她们几年。”
长公主极缓慢地颔首,清丽明眸中有几分意味不明,“也是,夫人身为人母,舍不得娘子们也是人之常情。”说着一笑,伸手宽慰地拍了拍孙芸袖的手背,“既然舍不得,那就多留几年,反正娘子们也还小,不急的。”
这番话听似无意,细品却隐隐有些不对劲。
宾客们都出身高贵,名门之后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自然不会以为,长公主只是随口一提。众人心头暗暗琢磨起来,萧念真先提七娘子,又询问赵家娇客们的婚配之事,显然是有所图,只不过之后的话没说出口,让孙夫人三言两语就给堵了回去。
那这没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承远侯同孙夫人在揣测,一众宾客们在揣测,唯有七王的脸色沉冷如冰。
萧穆手中的折扇一顿,侧目看了一眼七弟如布严霜的面色,思忖了会儿,不禁想起一年多前,皇后寿诞时六王萧琮对赵七娘子的那番评头论足。
萧琮府上美人虽多,可至今都未立正妃,此前六王的母亲燕贵妃曾为他物色了许多名门闺秀,全都让他给拒了。很显然,正妃的位置悬空,是他刻意为之。或者说,是有人让他刻意为之。
宣王是个心思剔透的人,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长公主。
他们的这个长姊自幼便温良和善,深得皇父母后宠爱,待一众皇弟皇妹们也甚好。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到底,萧念真和六王萧琮一样,都是太子一党的人……
思及此,萧穆眼中溜过一丝诧异,折扇一打看向七王,声音压得几不可闻:“看来赵氏这块肉,三皇兄还是放不下。”
萧衍浮起一丝冷厉的笑容。
自己娶了杨家女,再让六王将赵氏嫡女立为正妃,萧桓这手算盘打得果真是好,分明是要一并将赵杨两族全都纳入麾下。
“先使些手段,令长公主成为赵华珠的座上女宾,如此一来,长姊与赵氏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此时不开口,将来也有的是机会,替六王提亲。”萧穆一面思索一面压着嗓子道,忽地眉头蹙起,一向闲散随性的神态凝重几分,“老七,情形对咱们不利。”
七王唇畔绽开一抹讥诮的笑颜,嗓音寡淡,“五兄稍安勿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萧穆闻言颔首,面上隐隐有一丝尴尬的神态,“是我急躁了。”说着面露狐疑,视线古怪地在萧衍漠然的面容上扫视一遭,“怎么,你这样气定神闲,不怕萧琮那混账把你的宝贝收入囊中?”
萧衍淡淡瞥了他一眼,“只怕他没那个本事。”
宣王觉出了一丝不对头,眉头大皱觑他,脑子里隐隐生出了一个诡异的猜测来,迟疑道:“老七,你该不会把那丫头……”
“没有。”
听他这么说,萧穆好歹松了口气,摇着折扇慢悠悠道,“平日里宝贝得跟什么一样,料你也舍不得。”
这话阴阳怪气,萧衍听了也不动怒,只是寒声道,“各家各扫门前雪,五兄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为好。”说着,他冷淡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赵华珠,侧目朝萧穆勾了勾唇,兀自旋身,撩了袍子施施然入花厅去了。
“你……”
五王被堵得哑口无言,愣在原地半天没动。花厅前立侍的丫鬟瞧见了,当即恭恭敬敬地纳福见礼,沉声恭谨道:“五王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穆不耐地摆了摆手,回首看了眼赵家娘子郎君们一行,叹了口气,提步买过门槛进了花厅。
孩子们都大了,家中也来了外客,自当男女分桌而食。长公主同孙夫人带着一众娘子们同席,赵青山则恭请两位亲王入上座,其余世家来客按序依次落座。明珠坐在孙夫人身旁,听着长公主同母亲含笑交谈,兀自埋着头,两只小手不安地绞着衣摆。
她能清楚地察觉到那道目光,锐利灼热,令人无法忽视,尽管中间还横亘着一道六扇君子大屏风。
她不敢抬眼,更不敢往那个方向看,只觉心跳如擂鼓,莫名感到慌张不安。
明珠坐立不安,吃饭时也觉得索然无味,只可惜了一桌琳琅满目的佳肴。孙夫人起初没在意,多瞧几眼,见女儿面前的青花瓷碗干干净净,不由微微蹙眉,压着嗓子柔声道:“怎么了幺宝,你胃口不佳,可是不舒服?”
七娘子一滞,忙忙挤出个笑容随手夹起一块八宝鸭放进小碗中,含笑道,“母亲多虑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孙氏颔首。
长公主在明珠白皙的小脸上端详一阵儿,笑道,“明姐儿今年多大了?”
明珠没想到萧念真会突然与自己说话,连忙神色恭谨道,“回殿下,十三有余了。”
“我上回见你,你还是个小丫头,果然女大十八变,这才一年多的光景,都快长成大姑娘了。”长公主掩口而笑,顿了顿又道,“可读过什么书?”
明珠垂着眸儿,浓长的眼睫交错掩映,答道:“臣女在太学馆进学。”
话音方落,萧念真的眉目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异样。她很快恢复如常,笑盈盈打趣儿道,“不简单,与华珠一样,都是女太学生,将来可是有大出息的。”边说边看向孙芸袖,“夫人真是好福气。”
孙芸袖温婉道,“长公主谬赞了。这两个丫头自幼顽劣,从不让妾身省心,您再这么夸下去,将来只怕更难管教了。”
萧念真微微一笑,忽然朝明珠招了招手。七娘子面露诧色,却不敢悖逆,只好站起身压着步子谨慎上前,到了长公主跟前站定,纳福见礼,“殿下请吩咐。”
念真公主拉起她的手看向孙氏,目光诚挚笑盈盈道,“夫人,本宫觉得与明珠甚是投缘,将来她的婚配之事,我若要做媒,还望您与侯爷不要推辞才好。”
她半带玩笑的,一番话却令一众女眷全都变了脸色。
孙芸袖眸光微动。
这会儿当着这许多人,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拒绝,无疑便是驳了长公主的面子。萧念真是皇女,今日又是恭熙帝亲封的女宾,万万不能得罪。可是若应承下来,那不就是将幺女的姻亲大事交给了旁人?
久珠皱了眉,面色忐忑地看了眼华珠,却见四娘子的神色也不好看,抿着唇,望着大妇一言不发。
应承或不应承,赵氏都吃大亏。
明珠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会忽然有此意图。她心头飞快地盘算,依照上一世的命数,萧念真是太子一派的人,太子一派……她眸子蓦地惊瞪。
莫非……是要代六王提亲?坏了,这可大大不妙,千方百计才蹉跎兰珠同太子萧桓的婚事,若是这时候她再栽进去,岂非又回到老路子上去了?
心头正焦灼不已,一道低沉冷凝的嗓音却蓦地响起了,道,“夫人,难得长公主有此美意,你何不欣然接受?”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明珠一愣,猛地抬头望向不远处面色沉冷淡漠的男人。她一双秀眉霎时高高挑起,心头几乎要呕得吐出血来——这人的脑子是有毛病还是怎么?这个节骨眼儿来掺和,怎么能瞎添乱呢!
她感到无比地困顿。
萧念真是太子那方的人,萧衍应当心知肚明,长公主此行分明是有意替太子拉拢赵氏,难道他看不出来么?真是气死人了!
明珠胸中气愤难平,正要福身开口,七王却寥寥一笑,朝身旁的承远侯赵青山说,“侯爷,长公主对明珠的婚姻大事这样关心,本王与五皇兄身为她的博士,更应该将之放在心上。”
说着,萧衍微挑眉,视线落在面色已经极难看的长公主脸上,淡淡道,“皇长姊,你以为呢?”
花厅中有刹那的死寂,这个变故太过突然,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
倒是宣王反应最快,他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附和,说:“七弟说得在理。博士是师尊嘛,理应为太学生的婚姻之事操心的。”
萧念真僵硬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她勾了勾唇,眼底划过一丝不甘之色,却仍旧道,“七弟所言甚是。”
听了这话,赵青山面上当即绽开一抹笑色,含笑揖手道,“那臣就多谢长公主,肃王,宣王三位殿下的美意了。”说着侧目看了眼明珠,“明姐儿,还不谢过殿下们恩典,这可是天大的福分,旁人求都不求来。”
明珠讷讷地回过神,连忙将面上的震惊之色敛尽,先是朝跟前的长公主福身道谢,接着便微微旋身,朝着七王同宣王的方向福了福,“学生谢过二位博士。”
道过谢,这件事便算过去了。席上诸人继续推杯换盏,寒暄谈笑,只是心境却都与之前大大的不同。
用膳时长公主同七王都不曾再说过一句话,直到散席,承远侯亲自送贵客们离府,两人才十分冷淡地寒暄了两句。
萧衍乘辇去了,明珠立在兽头门前遥遥张望,一直目送着那辆华舆。马蹄声渐远,渐渐的便再也不听见,终于转过一个拐角彻底消失。她瘪了瘪嘴,垂着眸子回头一看,眼前赫然是华珠那张妆容精细的俏脸。
“……”她唬了一跳,脚下朝后踉跄了几步,道:“四姐姐这样一声不响的,想吓死人么?”
华珠挑眉,扬手在她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起先还教训我来着,你这小丫头,这样的大吉日子,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仔细父亲收拾你!”
明珠扶额。自己教训华珠的话,被这人原封不动递送还了回来,果真是应了那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对华珠有样学样的行径颇为鄙薄,嗤了一声道,“我不同,今儿个又不是我及笄,四姐姐你是正角儿,自然凡事都得苛刻些。”边说边背着两只小手折返回去,老气横秋道:“今后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莽撞毛躁了。”
教训人的口吻,可是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四娘子端详着妹妹这副心情大好的模样,不由凑近几分笑道,“有这么高兴么?”
明珠撅嘴,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高兴?”
“得了吧,瞧你这副春风满面的模样,我哪只眼睛都看见你在高兴。”华珠在那张娇艳妩媚的容颜上细细端详,面上笑得愈发暧昧:“因为七王替你解了围?你不是最讨厌人家了么?现在不讨厌了?”
她抿了抿唇,唇角的线条稍稍上翘,“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今日七王殿下为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给了长公主难堪,这可不是谁都敢的。”华珠步子迈得懒散,一面走一面低声道,“果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明珠却不赞同,她眉头微蹙,淡淡道,“姐姐这话错了,七王萧衍,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他今日虽然的确帮了我,不过也是帮了他自己。”
四姑娘面露惑色,“帮他自己?”
明珠颔首,“是的。如今朝中的形势愈发明朗了,太子同七王夺嫡,上至皇室,下至臣工,全都划开了阵营,唯有咱们赵家还不清不楚。”她四下张望一眼,拉着华珠的手快步行至影壁后站定,继续道:“姐姐有所不知,长公主虽心地良善,却是太子一方的人。将来她若干预咱们的婚事,必定是想替太子将赵家收入囊中。”
华珠听了面露讶色,目光上下在她身上打量,“幺宝,我有时万分困惑,这些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明珠一愣,干笑了两声打算糊弄过去,“听太学里人说的嘛。唉,其实也只是瞎猜,究竟是与不是,我哪儿知道呢。”
四娘子心中的怀疑却分毫不减,她定定看着眼前的七妹,细细地回忆这一年多来她说的很多事。半晌才道,“你此前不曾见过七王,却说他心狠手辣极为阴鸷,又费尽心机地阻拦兰珠嫁与太子……你似乎,知道将来会发什么事?”
明珠面色骤然一僵,别过头笑道,“……姐姐胡说什么呢,我又不是神仙,哪儿能未卜先知呢。”
“不对,你就是能知道。”华珠却极为笃定,她半眯了眸子上前一步,“从整治柳如意时我便觉得不对劲了,还有程家表妹……”蓦地,脑子里一道灵光乍现,她冲口而出道:“重生?你难道是传说中的重生?你是不是上辈子死过?”
这回换明珠目瞪口呆,她大惊失色,赶忙拽紧了华珠的手臂道,“为什么姐姐会知道这个秘密?”
四娘子非但没有丝毫惊恐之态,反倒颇为欢心,瞪大了眸子兴奋道,“你是重生的,那就一定知道将来能发生什么了。”说着一顿,四下张望一番见无旁人,因沉声问道:“先告诉我,夺嫡之争,将来谁会即位?”
这个反应大大出乎明珠意料,不过这位四姐姐自幼言行怪诞,她也习以为常了。忖了忖道,“应当……是七王。”
“那你还对人家退避三舍?”华珠扶额,对这种做法简直无法理解,语重心长道:“那可是金大腿啊妹妹,七王多稀罕你啊,你是他的心肝宝贝,如果你与他成婚,将来就是皇后啊,咱们一家老小都能得道!”
“金大腿?”这个比拟倒是很新奇,不过也极生动。
明珠觉得有趣,咕哝着念了几遍,复又嘟着小嘴碎碎道,“姐姐有所不知,七王为登极,当真是不择手段。我心中对他,始终有些怕。”
“有什么可怕的?”华珠朝她飞了个眼色,勾着那尖俏滑腻的小下巴贼兮兮道,“就你这张脸蛋儿,保准迷得肃王神魂颠倒。我告诉你,这个金大腿你可得千万给我抱牢了,赵氏一族荣辱兴衰,全系于你一人之身,明白了么?”
七娘子被她逼得死死抵在影壁上,一双大眼眸子怯生生地盯着华珠,声娇软糯,“……怎么抱?”
华珠扶着下巴略微思忖了一瞬,道,“这个我不大明白……算了算了,我看他喜欢你喜欢得都要着火了,你就这么着吧。”说着摆了摆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几分,定定道:“明珠,你以前几次三番在我跟前说宣王的好话,难道……有用意?”
明珠小脑袋点得小鸡啄米似的,“当然了。姐姐今后是要与宣王成婚的,我自然千方百计撮合你们。”
“……”华珠闻言翻了个白眼,消沉道,“可是我不喜欢他。”
七娘子忖了忖,伸出小手很宽慰地拍了拍四姐姐的肩膀,郑重道:“你不是说感情都是慢慢培养的么?往后成了婚,你与宣王培养培养就有了。”
次日两位娘子便跟着三位郎君复学。
明珠换上了褒衣博带,与华珠携手乘车舆入太学馆,门前的小童上前打帘子,进学堂时里头已经坐满了太学生,一个个摇头晃脑地诵着前日博士留下的课业。
七姑娘麻溜地跑到座位上坐好,摊开书册往旁边一看,凑过去几分,“这段日子都教了哪些东西?”
与她领桌的礼部侍郎的嫡子任西青,任家四郎闻言白了她一眼,将桌上的书往怀里一收,哼道,“上回让你把课业借我看一眼都不行,现在有求于我了?没门儿。”
“……”明珠闻言柳眉一横,抄起书卷就往西青的脑门儿上打下去,“信不信我让我四姐收拾你!”
话音方落,门口便传来一道清寒的嗓音,低沉严厉,斥道:“赵明珠,给我出来!”
“……”七娘子欲哭无泪,这堂竟然是兵法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