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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看得傻了眼,亮晶晶的一双大眼眸子怔怔瞪大。那双大手的力量她是见识过的,攥着她细细的腕子,没怎么下劲,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烙下一圈儿青紫的印子。她心有余悸,小手下意识地扯衣袖将腕上的勒痕遮住,冲身旁的华珠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
徒手碎瓷杯,这力气也太大了!由此看来,萧衍今日待她已是手下留了情的。否则以他的力气,别说烙个印儿,直接将她弱不禁风的小胳膊拧断都不在话下!
赵七姑娘不自觉地抖了抖,心中对萧衍的敬畏之情陡然剧增到了一个新高度,愈发坚定了今后要对之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的念头。
心中如是思索着,明珠正要收回目光,却不期与一道冷厉的视线不期而遇。她小身板儿一僵,视线中,萧衍也看向了她。对上她的目光,那人似乎有刹那的意外,随之便直勾勾地回望,眼神沉静之中透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玩味。
她呼吸一紧,顿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置。
边儿上有眼色的内监换来了新杯盏,斟满御酒,七王举杯,隔着一段距离遥遥朝她示意,薄唇弯起一道优雅的弧线。
明珠怔了怔,水灵灵的眸儿半眯起,心中暗暗思量起萧衍眼神里的深意。唔,这副模样,莫非是……向她炫耀他的力气很大?赵七妹嘴角略微抽了抽,暗道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力气大了不起么?大高个儿了不起么?专程朝她一小姑娘炫耀这个,真是过分!
然而腹诽归腹诽,面上是不敢有丝毫表露的。毕竟这位亲王将来是整个王朝的主宰者,明珠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是以她虽心中不情愿,可还是半握小拳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远远朝萧衍比了个大拇指,白生生的小脸上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
嗯嗯,殿下您力气大,您厉害。
眼瞧着那小东西若有所思端详了自己半晌,又故弄玄虚地清了清嗓子,最后朝自己竖起白润纤细的拇指,满脸虚与委蛇的崇敬之色,向来以持重冷厉著称大越的七王殿下,被毫无防备地呛了呛。
这个反应倒是明珠不曾料到的。
她讷讷地小脸一僵,挠着脑门儿纳罕起来。这……莫不是自己会错意了?
宣王刚好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他摇着扇子挑了挑眉,视线顺着萧衍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是承远侯府的女眷一席。三位俏丽的美娇娘并排而坐,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位面露讶色,小手挠了挠脑袋,俨然一头雾水。
萧穆微勾唇,垂了眸子兀自倒满一杯清茶,慢条斯理,语调随意:“听说赵七娘子今日在宫中扭伤了脚,是七弟给送到华璋殿的?”
萧衍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漠然,闻言也不转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无懈可击的俊脸上冷淡疏离,“是我抱过去的。”
五王萧穆向来是闲云野鹤,半生纵情山水歌赋,对官场上的东西漠不关心,这样的人生在皇室,其实是天大的幸事。不争不夺,矛盾自然也就不会有,同为了皇位剑拔弩张几个兄弟不同,他淡泊而随和,与其余亲王的关系都算不错。
七王狠戾,却也不是对人人都尖刺倒竖,兄弟几人中,他与宣王的关系尚算亲近,也愿意与之多聊上几句。
宣王优雅的笑容几乎有一刹那的僵硬,他哽了哽,没料到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肃王会补充出这么几个字。不过乐府才子到底是乐府才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也能很快回过神。复又拿揶揄的口吻道,“坊间素来有言,说赵氏幺女明珠是世所罕见的绝色,今日入宫,众人见了皆赞不绝口。”
萧衍面上若有所思,“赞不绝口?”
“对啊。”
“嗯。”七王面色寡淡,放下酒樽微颔首,薄唇里淡淡吐出几个字,“那他们的眼光还不错。”
一番话将好被旁边的荣王听了去,萧琮微蹙眉。众所周知,几年前三王夺嫡,七王萧衍便是其中之一。之后老三遇刺,这个七弟便被皇父责令北上出征。彼时,众人都以为七王已满盘皆输,可谁也没料到的,这个人会趁机替自己打出最漂亮的翻身仗。
大败丹梁,大捷返京,萧衍从北方的沙场重新回朝,无疑会为目下的政局带来不小的变动。
六王端起桌上的酒樽往唇边送了一口。
储君虽已立,可古往今来,太子被废黜的例子不胜举数,只要皇父还在,将来金龙宝座上坐的是谁便没法儿定论。兄弟几人中,这个七弟自幼便寡言少语,还曾被几位兄长戏称闷葫芦,然而论及心机城府,恐怕却无人能及。
他尚未婚配,如今又对赵氏的幺女这般态度,用意似乎显而易见。四大世家中赵氏居首,若是能借姻亲一事将赵家收入囊中,对今后必定大有益处。
萧琮心头暗暗有些不悦,到底都是亲兄弟,打的算盘和看女人的眼光都出奇一致。赵明珠他也觉得不错,可七王萧衍是皇后嫡出,城府极深手段狠辣,自己与他看上同一个女人,争抢起来的胜算着实不大。
可是有一点令萧琮耿耿于怀。七王年近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府上却连一个侍妾都没有。更有传言说这人在军中四年都没碰过女人,着实不合常理。传言传久了便会变味儿,久而久之,萧衍身子有亏空的说法便在皇族之中流传开。
若传言为真,他将赵七娘子娶回去,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不是暴殄天物么?
荣王是个冲动性子,凡事按捺不住,又觉明珠实在合眼缘,不由出声试探道:“听闻七弟一向清心寡欲,专攻兵法奇门,府上至今连个美妾都没有。”说着顿了顿,又继续说:“前几日朝中臣工赠了我数名西域美姬,样貌身段儿都好,你征战辛苦,不如我将这些美姬都赠送与你,也算皇兄一番心意么。”
听闻此言,萧衍心头勾起个冷笑。这个五兄平素里与他从没来往,忽然说这么句话,背后的意图绝不会单纯。他垂了眸子轻轻一哂,沉声道,“五兄一番心意,我自然是不敢推却的,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六王面色有瞬间的僵硬,自己只是试探性地一提,没料到他会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下来。那几个西域美极得来不易,他摆在府里连碰都还没碰一下,这会儿一下子要全部送出去,萧琮心中颇有几分不舍。
可话已经说了出去,自己堂堂一个亲王,出尔反尔是不能够的,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就派人将那几个美人儿给你送过去。”
道完这番话,萧琮便将目光转了回去,不再与七王说话。一旁宣王看得想发笑,七王不近女色世人皆知,此番顺手推舟,无疑是打定了主意让萧琮吃瘪。萧穆略感诧异,毕竟肃亲王倜然高远的名头响亮,难得有这种膈应人的闲情雅致,由此可见,这个七弟眼下的心情貌似甚佳。
宣王感到古怪,扇面微拂稍稍掩口,眼风儿随意地往边儿上看着,低沉着嗓子道:“听闻七弟远征之时,曾有丹梁公主呈书信入营帐,有意和亲休战,却被你拒了?”
萧衍捻起茶盖子拂了拂面上的茶沫,双眸微垂声音淡漠,“五兄的消息倒是灵通。”
这话是默认了。萧穆挑眉,俊美的面庞浮起一丝揶揄之色,打着折扇慢悠悠道:“听闻那丹梁公主艳丽无双,善剑术,常女扮男装随丹梁大军出征,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你竟将那样的奇女子拒之门外?”
七王听了仍旧面无表情,“我不喜欢那样儿的。”
宣王打折扇的动作骤然一顿,少时,正色从容道,“为兄对七弟的喜好一事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不过,你若愿意一讲,为兄我也能姑且一听。”接着一顿,低声道,“不知七弟属意什么样的姑娘?”
萧衍没言声,灼灼的视线落在某处。五王心生狐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女眷一席那方,赵四娘子小手捻起个酸枣糕咬了一口,边儿上的小丫头连忙凑上去,口里约莫问了句好吃么。四姑娘表情夸张点头如捣蒜,明珠两只大眼睛蹭的一亮,赶忙也咬了一口,霎时间一张俏脸酸成了个小包子,精巧的五官皱巴成一团。
华珠差点儿笑出声,碍于礼数好歹按捺住了,只埋下头双肩隐隐抽动。七姑娘万分艰难地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怒冲冲又不能发作,桌下小小的高缦履抬起来,狠狠踩了身旁的姐姐一脚。
萧衍眼底的笑意一闪即逝,低头兀自喝了口茶。
“嘶……”华珠吃痛,疼得呲牙咧嘴,压着声儿眉头大皱:“喂,面积越小压强越大这个道理你不懂啊?我也知道你不懂,你不懂姐姐我可以教你啊!”
这番话音量略有些高,孙夫人觉察了,蹙起秀眉朝兰珠递了个眼色。大姑娘会意,连忙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四妹的广袖,压着声音苛责道:“在家中胡闹也便罢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我……”华珠很委屈,小手抬起来指向正朝自己挤眉弄眼的明珠,“长姊,分明是这坏家伙……”
话音未落便被孙氏轻轻打了下手,“消停点儿。”
四姑娘瘪嘴,满脸忿忿不平,哼了一声回过头,目光一扫,竟与对面儿宣王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寻常女子同男人对视,往往羞窘难当,她却完全不是。华珠大挑其眉,心中的感受宛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人怎么盯着她看?难不成将方才她受责难的境况一一纳入眼底了?这副兴致勃勃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看她出糗也便罢了,还在心头嘲笑她么?
赵四娘子懊恼不已,觉得这乐府才子的德行恐怕是有些问题。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加之宣五王闲名在外,更是不足令她忌惮。
是以,萧穆便看见赵家那位风姿秀丽的四姑娘,朝自己勾了勾唇,接着温婉一笑,最后颇淡然而优雅地跟他甩了个白眼。
正此时,一道吊起的公鸭嗓子便从大殿外遥遥传来,呼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随之通传声一路从高阶下蔓延至华璋殿门口,宫人们依次高呼,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殿中霎时鸦雀无声,明珠抬了抬眼,视线悄然往殿门口望去。只见殿门外王朝最尊贵的一双夫妻款款而入,恭熙帝着盛装礼服,戴冕冠,五彩珠玉十二旒垂落,身形高大,浑身上下尽是一派威严。身后跟着已经启华皇后,同样穿戴隆重光彩迫人。
众人不分品阶纷纷起身行跪叩大礼,面朝帝后振臂高呼,道:“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熙帝携皇后盛渡茗在主位落座,闻言展颜一笑,嗓音威严含笑,随意拂袖道:“众卿不必多礼,平身,赐座。”
“谢陛下!”
明珠同众人齐声呼谢,这才站起身重新在席上落座,随之将目光悄然看向高坐在上的帝后。恭熙帝名为萧尊佑,一个膝下皇子均相貌堂堂的君王,容貌自然不必说,同启华皇后同席而坐,竟般配得像是天造地设。今日恭熙帝心情大好,含笑在群臣之间扫视一圈儿,道,
“皇后寿诞,历来都是朕心中的头等大事,众爱卿费心了。”
启华听后大为动容,双眸微红竟似要落下泪来,站起身来朝皇帝蹲身谢恩,道:“嫔妾谢过陛下厚爱。”
恭熙帝同皇后感情好,这一点举朝之内无人不知。明珠感叹启华皇后真是好福气,同陛下成婚多年,他待她却仍旧如初。华珠显然也与她有同感,不由含笑低声道,“看来陛下是真的很爱皇后娘娘,对她真好。”
华珠却不以为然,压低嗓子窃窃说:“过个生日就是好么?若真爱她,便不会有那么多三宫六院了。”
如是一说,倒也没有错。明珠微皱眉,当今圣上后宫充盈,除了皇后外,还有许多望族出身的嫔妃,并且每三年都要从各处征召新的美人入宫参选。
大姑娘闻言不甚赞同,拿帕子稍稍掩口,低声说:“华姐儿这话可就怪了。陛下是天子,怎么可能只有皇后一个女人呢?”
“如果他真心爱皇后,那就绝不会有其他女人。”四姑娘脸上淡淡的,话也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你们别看皇后每日都笑盈盈的,她心里不知多难受呢。一国之母不能生妒,每日都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去找其他女人,谁受得了啊?”
“你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兰珠精致的脸儿上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怅然,道,“可是自古以来,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哪儿有一心一意只喜欢一个人的?”
华珠摇头,“说得也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才想起来话痨七妹一直没插话,不由感到狐疑,转头看,只见明珠小脑袋低垂着,眉宇间的神色有些凝重,不由道:“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明珠挤出个笑摇摇头,“没事,没事。”目光却看向了父兄一桌。
今日她弄砸了父亲的计划,照着七王的说法,皇后是绝无可能册立赵家的女儿为太子妃的。事情过去有些时辰了,想必父亲那方也已经知道算盘落空,恐怕早气得不行了吧!
七姑娘抿了抿唇。
父亲怎么能这样做呢?有时在政斗中需要不择手段,可是明珠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父亲竟然会算计兰珠。那是赵氏的嫡长女,她们的亲姐姐,父亲怎么狠得下心?上一世在承合殿,兰珠一定绝望至极吧,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更教人哀绝?
她感到无比困顿与伤心,甚至不知道,经历了这样一件事,自己今后要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她的父亲。毫无疑问,父亲的做法的确是为了赵氏整个家族,在他的心中,只要兰珠当上了太子妃,今后顺理成章成为皇后,赵氏一门必定会更加显赫。
只是牺牲兰珠清白的这个做法,她实在无法苟同。
眼底神色有刹那的黯淡,明珠不自觉地往皇子一席看过去。
萧桓虽行三却是储君,坐在恭熙帝右手方的首位。萧氏出美人,太子的五官面貌自然不在话下。由于与七王是同胞兄弟,是以他与萧衍有三分神似。一个心肠毒辣的人,举手投足却满是温谦有礼,眉眼含笑,背地里十足一把冷刀。
是时殿上诸人共同举杯恭贺皇后,齐齐呼道:“恭祝皇后娘娘寿比南山,长乐无极——”
启华皇后含笑一点头,广袖掩面微微抿了一口杯中的清酒。
太子舒臂放下酒樽,白玉扳指在青瓷杯上磕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瑞王侧目往他看了一眼,含笑道,“今日母后寿辰,邀各望族将嫡女都携入宫中,恐怕是有意为太子择妃啊。”
萧桓听了一笑,“怎么,二兄看上里头的哪一位了?”
萧璟拂手,皱了眉头倾身几分道:“瞧太子这话说的。你我二人是亲兄弟,你的婚姻大事,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得关念几分。什么看上哪一位,这不扯远了么?”
皇室之中亲情淡漠,二王说这话,太子自然是半点都不信的。萧桓微挑眉,四年前这位兄长夺嫡败北,随后便一蹶不振纵情酒色,这些年没少在皇父跟前挨训斥。这会儿过来关心他的婚事,难道脑子清醒过来了,打算东山再起?
可东山再起谈何容易?二王已经大失圣心,根本没有能力再与他抗衡。不过……前几日重返京城的七王却有些棘手。
太子眼底一冷。萧衍战功赫赫,回京之后大受皇父褒奖,朝中群臣也都有争相巴结的迹象,这不是个好苗头。看来,得赶紧想办法对付七王。而孤掌难鸣,他的当务之急便是迎娶一位门第显赫的世家女为正妃,为自己的后背铸一副能挡刀剑的甲胄。
宴饮过半,殿中众人却都没了用膳的兴致。毕竟今日大宴有两件大事,其一是恭贺皇后寿辰,其二便是替太子选妃。第一件已经办了,这第二件估计也等不了多久。
臣工们抬眼,不着痕迹在承远侯同靖国公两桌来回扫视。
其实各家都知道,自己此番极有可能只是陪同走个过场。太子是国之储君,论门第,太子妃的人选只会在赵杨两家中敲定。赵氏是第一世家,长女又生得貌美动人,婚配予太子再合适不过。不过杨家的大妇是皇后的妹妹,也自有一番优势。
众人暗自揣摩着,均静静等待帝后发话赐婚。终于,启华皇后含笑开了口,她微微低首,朝身旁的恭熙帝婉声道,“陛下,今日是妾身的生辰,不如趁机将太子的婚事定下来,也算喜上加喜。”
萧尊佑听了抚掌一笑,颔首,“皇后的提议甚好。”说罢看向萧桓,“太子如今二十有五,正妃之位悬空数年,也的确是时候册个太子妃了。”
启华笑盈盈附声,“陛下同妾身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听皇后的意思,似乎心中有人选了。”恭熙帝夹了口菜放进面前的玉碟,挑了眉看向盛渡茗,“皇后属意哪家女儿?说出来,让朕看看皇后的眼光。”
皇后抿唇而笑,视线从女眷一席依次掠过,最终落在一个姿容秀丽的少女身上。杨娆似乎有些羞赧,目光躲闪着微微垂首,一旁的盛夫人却朝皇后勾唇笑了笑。
启华不着痕迹微点头,同妹妹眼神上一番往来,终笑道,“陛下,嫔妾以为,靖国公家的嫡女秀美端庄,知书达理,与太子又是表兄妹,自幼相识,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话音落地,明珠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她暗道有惊无险,如此一来,前世的种种也能随之改变了。
与之截然相反的则是赵氏家主承远侯。赵青山面色大变,心中大为懊恼。布局多时,不料竟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他蹙眉,转头不着痕迹地朝长女看了一眼。
“……”兰珠心知有负父亲嘱托,不由面露愧色,垂下头,脸色也不大好看。今日父亲原本嘱咐她要去承合殿,谁知半路杀出个二王萧璟,华珠险些被人欺负,她这个做长姊的自然得陪同在侧。她心中愧怍不已,虽不知父亲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可有一点毋庸置疑,太子妃择中杨氏女,必定是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明珠将她面上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霎时涌起莫名的愤怒,握住兰珠的手沉声道,“太子妃姓杨还是姓赵,原本就是皇后娘娘说了算,长姊何须愧疚?咱们都是女流,要争要斗全是男人的事,如何怪得到咱们头上?”
“幺宝,你不明白。”兰珠仍旧自责不已,“今日之事,我脱不了干系……”
然而明珠蓦地打断她,“不明白的是你!父亲根本就大错特错!”
“幺宝,你怎么能这样说父亲?”
“我……”
“哎哎哎,”华珠转过头狐疑地看两人,“好好儿的怎么快吵起来了?真是。”边说边嗑着瓜子儿抬了抬下巴,“快看戏。”
“靖国公家的?”高位上的皇帝微挑眉,略微回忆了一番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是皇后妹妹的女儿,朕记得那孩子。”
皇后闻言一笑,“三娘小时候入宫,皇上还抱过她呢。”说着看过去,“娆儿,还不上前来。”
杨娆对掖双手应是,直起身施施然行至大殿中央。她容颜虽不及赵氏几女,却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行进之间莲步轻移婀娜娉婷,一举一动都是世家闺秀的端庄。福身见礼,低眉垂首含羞胆怯,也尤为动人,“臣女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恭熙帝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未几颔首,面上露出几分满意之色,“不错,可配予太子为妃。”接着转眼看向盛渡茗,“那就照皇后的意思来。”
话音落地,太子同靖国公一家都起身见礼言谢。如此一来,华璋殿中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赵家人心思各异,有又气又恼的,如承远侯之辈,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如华珠之辈,有欢欣鼓舞的,如明珠之辈。
赵幺妹愉悦得很,然而合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她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也跟着微微锁眉,粉嫩的小脸上努力摆出愁云惨淡的表情。
七王的目光几乎从始至终没从明珠身上离开过。
她分明欢喜得很,想笑又非得装得愁眉不展,这副小模样很滑稽,几乎令他破天荒生出发笑的冲动。
萧衍发现这个小东西很有意思,稚嫩的小脸上时常老气横秋。或许是本能,人总会对于自己截然相反的事物产生兴趣。他自己生在天家,寡言少语和喜怒不形于色都与生俱来,可这个娇娇却有灵动的眉眼和繁多的表情,似乎喜怒哀乐在她那儿都有千万种方式呈现。
很新奇,也很有趣。
所以他决定得到她,得到她妩媚漂亮的脸蛋,娇软雪白的身子,得到她的一颦一笑,得到她所有的喜怒哀乐,用尽所有方法,不择一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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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宸宫回府,分明只是短短的一整天,对明珠而言却极漫长,漫长到踏进侯府大门,她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其实这种感受也不是无缘无故。毕竟一天之内发生了那么多事,尤其还和七王发生了那么多意外,明珠发誓自己是真真正正的心力交瘁。她有些疲惫地抬眼,夜深露浓,府中廊檐下的大红宫灯璀璨,院中堆了雪的梅树在灯火的照样下仿佛能发光。
嗯,一切都是以前的样子,和过去没有任何分别。
明珠心神稍定,跟爷娘兄姊们一道往前走。行至后院时侯爷终于开了口,他心中的恼闷隐忍许久,皱了眉看兰珠,说:“兰姐,父亲再三叮嘱过你,你倒好,全当父亲的话是耳旁风?万无一失的局,最后白白便宜了杨家。”
听他责难女儿,孙夫人皱了眉,拉过兰珠护在身后道:“侯爷这是做什么?太子妃是皇后亲选,杨家三娘是皇后的亲外甥女,她自然处处相帮,如何能责怪兰珠呢?”
华珠向来对这种事漠不关心,闻言掏了掏耳朵,揖手道:“父亲母亲,长姊二兄,你们先聊着啊,我肚子疼就先走了啊。”说完朝七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也赶紧走,随之便一溜烟儿窜进垂花门不见了踪影。
“哎……”二郎微微皱眉,低下头看幺妹,手指着华珠开溜的方向道,“看看这模样,疯疯癫癫,将来是不会有人家敢要的!幺宝别跟四姐姐学,知道么?”
明珠正竖尖了耳朵听那头,压根不知道礼鑫在说什么。她心中很生气,不明白父亲怎么能好意思责怪兰珠,此事理亏的分明是他自己,那样的手段,用龌龊二字都不为过,兰珠有什么错呢!
思忖着,她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于是朝父亲长揖一礼,语调淡漠道:“时辰不早了,父亲母亲早些歇息吧。”说完便去扯兰珠的胳膊,瞪大了眼睛道:“长姊方才不是说身子不舒坦么?咱们一同去歇了吧。”
听了这话,孙夫人登时面色稍变,“不舒坦?怎么不早说呢?”拉过兰珠的纤手,目光在她面上细打量,“脸色是不大好,母亲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必了,母亲,女儿没有大碍,只是今日劳心劳神,有些乏了。”兰珠垂着眸子道。
孙氏蹙眉,连忙道,“那就回屋好好歇着,今日应付了一天,你疲累些是应该的。”说完眸光一转看向承远侯,神色冷下去,“侯爷听见了,兰姐儿身子不适,您还打算苛责多久?”
赵青山心中烦躁,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神色不耐:“都回去歇着吧。”
长女同二郎恭声应是,七姑娘却丝毫没搭理,只一把拉过兰珠的手旋身而去。侯爷转过头看向孙芸袖,面上冷硬的表情稍稍缓和几分,道:“夫人,辛苦你了,今日我还是去……”
“侯爷去白氏的房中吧。”孙氏蹲身纳福,“妾身今日身子不爽,先告退。”随之便带着一众挑灯迎上来的仆妇头也不回地离去。
“你们……”承远侯气得脸色一变,哼了一声才拂袖往白姨娘的凌霜坞去了。
将兰珠送回幽兰居,七妹一路上自然又是一通开解劝告,随后才在丫鬟们的陪同下回了棠梨苑。她觉得疲乏,梳洗完后匆匆落榻,可说来怪诞,竟然半天也没睡着。
明珠在如意床上翻了个身,心中有些焦灼。
也不知为什么,一闭上眼,萧衍那张棱角分明而冷厉的脸便会在脑海中浮现。她想起他大大的手掌,修长漂亮的五指,还有深邃寒冽的眼。她咬了咬唇,仔细想想其实会觉得很离奇。
京城那么大,她能在市集上遇见他。
宸宫那么大,她也能在承合殿附近遇见他。
这么说来,或许他们二人真的有些缘分呢?然而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明珠甩开了。即便真有缘分也不是什么好缘分,那么可怕的一个男人,不是她这种角色招惹得起的呢!
思索着,七姑娘拉高了锦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小小的身躯蜷在一起抱紧热乎乎的汤婆子,合上了双眼努力入睡。
快睡着快睡着,不要胡思乱想。一觉醒来,大宸宫和七王,就都是昨天的事了。他们之间会和上一世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一夜多梦,囫囵整晚都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沉浮。次日醒来,明珠觉得脑子晕沉沉的,她暗道倒霉,觉得萧衍给她留下的阴影还真是深重至极,竟然连梦里也寻衅不断,实在是可恶。
丫鬟们进屋来伺候明七姑娘梳妆。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窗外,只见今日天气大好,碧澄澄的一汪天穹上蓝云千朵,有种相得益彰的美。
她乌溜溜的大眼眸子晶亮,生出了荡秋千的兴致,是以匆匆梳洗完便出了门,往凭栏榭去邀华珠。
穿过画廊和拱桥,细碎的日光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暗影。明珠玩心大起,小手提起裙摆去踩树影,她低着头神态专注,小小的彩边高缦履一蹦一蹦地落在廊庑的青砖上,银铃叮叮地轻响。
蓦地,视线里引入了一双云头靴,她认出这是礼鑫的,当即便准备抬头叫人。然而下一刻,另一双长靿靴也出现在了视野中。金线镶边,做工极其精致,不似凡品。
明珠疑惑地蹙眉,眸子往上一抬,霎时怔在了原地。
赵家二郎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忽地想起了什么,斥道:“幺宝,见了殿下怎么都不行礼呢?”
“……”七姑娘瞠大了眸子,眨也不眨地瞪着完全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这位着亲王常服束玉冠,面无表情满目清冷的仁兄居然是……她心中万马奔腾,纳福见礼,结巴道:“臣女……参见七王殿下。”
“不必多礼。”他淡淡睨她。
“谢殿下……”她几乎快哭了,抬起眸子木呆呆地看他,“殿下怎么……”
萧衍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神色从容而淡漠地回答说:“上次赵兄说要与本王切磋兵法,本王来与他好好切磋。”
明珠目瞪口呆。
大清早的,切磋个鬼兵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