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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跌在地上,小屁股重重着地,发出一声闷响。冬令时节穿得厚实,痛倒不痛,就是傻得厉害。她没料到华珠身形如此敏捷,崴下去,鼻头扑了灰,小脸上木呆呆的,坐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
眼见妹妹崴身摔倒,身为姐姐的华珠非但没扶,反倒笑得捶胸顿足。她哈哈大笑,又是捂肚子又是捂嘴,上气不接下气地戏谑明珠,“让你没大没小地踢姐姐,这下可好,摔得一身又是泥又是雪的,傻了吧!”
这番嘲笑听得明珠大为懊恼,她生气,鼓起腮帮子反唇相讥,“分明是你先戏弄我,说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污蔑我暗恋七王,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这位姐姐向来言行出格,明珠是知道的,可出格到这这份儿上,着实令她瞠目结舌。大越女子的闺训也算森严,未出阁的姑娘论道这些是万万不该的。再说了,暗恋谁她也不敢暗恋七王啊,对手足都能下狠心的人,与他有牵扯,只怕是嫌命长了!
华珠一嗤,环抱着双臂打趣她,“这哪儿是污蔑呢,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对人家有偏见?”说完便朝她伸出右手。
她气呼呼的,拉着华珠的右手借力起身,站稳后扑扑衣裳扑扑小手,眉目间嫌弃满满,“不是偏见,反正我就是知道。”说完又捉着华珠一番苦口婆心,边走边道,“往后见了七王,有多远就躲多远,一定得记住,别得罪他,也千万别去招惹他!”
这位姐姐还待两年便及笄,择婿之事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赵氏这样的世家,女儿婚配也不过两条路,一个是相匹的宗族,另一个便是皇族萧氏。依照前世,华珠及笄后嫁的是宣王萧穆,那位亲王脾气好,会做人,是夺嫡之争中为数不多不受波及的皇子。
四姑娘被念得烦了,皱眉道,“瞧你千叮咛万嘱咐,就跟咱们的婚事是自己做主一样。”边说边叹气,伸手随意地拂过路边小摊上的玩意儿,神色怅然,“世家大族的姻亲哪里算得上姻亲呢,只是氏族用来巩固地位与关系的手段罢了。”
华珠自幼顽劣,呈现在人前的总是没心没肺嬉笑玩闹,如今说出这番话,不由令明珠略微吃惊。她侧目,视线在华珠秀丽的侧颜上打量,略思忖,道:“姐姐忽然说这话,莫非是听说了什么?”
“年后兰珠的婚事就要定下来,父亲母亲似乎有意,将她配给萧家。”四姑娘瘪了瘪嘴,两手对抄进拢袖里。
长姊已经年满十六,婚配之事摆上台面是理所应当的,可是有一点令明珠诧异。她低呼:“萧家?与长姐年龄相匹的宗族子弟那样多,怎么偏偏是萧家?”
华珠耸肩,“父亲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呢。”
兰珠是赵家的嫡长女,以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与权势,将她配予旁系分支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是说,父亲希望兰珠嫁给一个亲王。明珠神色稍变,忽然发现事情同自己预想的不大一样。
她细细回忆起来,前世启华皇后寿诞,父亲带着几位嫡子嫡女入宫贺寿,兰珠与太子偶遇,互生情愫,以致皇后不得不放弃原先属意的靖国府千金,转而立了赵家长女为太子妃。
明珠眼中蓦地划过一丝异光。看来,前世兰珠与太子相遇不是偶然,极有可能是父亲蓄意安排。父亲并不知后来会生出的种种变故,理所当然地认为太子会荣登大宝,届时,兰珠成了皇后,赵氏一族便能大受裨益……
不不不,错了全都错了,将来即位的是七王,若兰珠与太子成婚,赵氏会有泼天大祸!她咬唇,一定要想办法改变父亲的心意,不能让兰珠与太子成婚,或者说,赵家的女儿都不能与夺嫡的三位亲王成婚,一旦卷入那场争斗,后果不堪设想。
四姑娘转眼一瞧,只见七妹一张俏丽的小脸煞白,不由蹙眉,拉过明珠的小手道,“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冷着了?”
“……”明珠摇头,竭力将心头杂乱的思绪强压下去,“没事。”
时辰有些晚了,两个姑娘一面聊一面挽手朝前走,京城长街上人比之前少了些,已经没有了摩肩接踵的盛况。夜色下,屋舍和远处山脉的轮廓都模糊了,一片迷茫中,团团簇簇的彩灯大放光明,彩光闪耀。
明珠心头揣着事,逛市集的兴致也大减,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街边儿种类繁多的花灯。偶经一座走马灯,斑斓彩画投在绢丝灯罩上,旖旎迷幻得像织成了一个梦境,极缓慢地旋转,忽见彩蝶纷飞,又见蜻蜓振翅。
她的目光被牢牢吸引,忽地街角处一声巨响,她侧目看,见是几个缺牙的小童在放鞭炮。那些孩子约莫六七岁,小脸上浮着两朵可爱的红云,胆大的男孩儿过去点火,其余几个便捂着耳朵四下跑开,欢声笑语连串成海。
明珠被噼里啪啦的炮竹吓了大跳,赶忙朝后退了几步捂耳朵,眸光飘忽一望,整个人霎时如遭雷劈。
周遭大片风景都是彩光绮丽惶惶如画,尤显一方暗地格外突兀。半空中的尘埃都被火光描绘得灿烂,袅袅升起,交织成片。逆光处立着一个高个儿男人,着赤黑常服冠带,遥遥若高山之独立,漠然冷肃,浑身上下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相去不算远,明珠僵硬如石,视线愣愣地落在那人脸上。
一副完美无瑕的五官,高挺的鼻骨下是线条优雅的唇,薄而寡淡。尤其一双眼睛,幽深璀璨,漂亮得触目惊心,同时却又是凛冽的,目光染尽隆冬的森寒。高贵长在他的骨子里,没有半分的虚张声势,骄矜同倨傲都与生俱来,淡淡一瞥,足以教人生畏。
这样一个男人,不必言语,站在那儿就是种威慑。放眼整个大越,能有如此容貌气度的,除了大名鼎鼎的“玉人”,不作第二人想。
明珠心头一沉,一时间震惊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置。年三十的夜里,亲王们都应该在大宸宫中陪伴帝后,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会这这时候碰上这个人!
蓦地,漫天绽开了璀璨烟花,行人们纷纷驻足观望。华珠正仰着脖子拍手叫好,边儿上明珠却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侧目,不解地蹙眉,“怎么?”
“时辰不早了,再不走父亲母亲该发现了,快回去吧。”她惶惶不安,自己和华珠将来都是要与七王见面的,若是这个时候碰了面,以后让他认出来,赵家的脸面往哪儿放呢!
“哎哎哎,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华珠摆手随意打发她。
“四姐姐……”明珠正预再劝,视线不知怎么又朝那人的方向望了望,却不期与一道凛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接,她骇然大惊,霎时连呼吸都一滞。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人潮落在她身上,森冷的,阴沉的,带着几分探究的兴味,教她毛骨悚然。她吓得心慌,鬼使神差间余光一扫,忽然就望向了他身后。只见一座高楼张灯结彩,匾额上赫然拿朱砂墨写着“红袖香”三个大字。
明珠先是一愣,再之瞠目,最后心如死灰俏脸惨白——完了完了,除夕晚上撞见皇七子逛青楼,以这人狠辣的手段,再不走恐怕就要被灭口了吧!明珠吓得手忙脚乱,也顾不得其它,拽起华珠的胳膊便使力往回拉扯。
四姑娘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烟花,被这狠命一拉害得险些滑跤,不由回过头来柳眉倒竖,“好端端的,你撒什么泼!”
明珠来不及解释,只下足了吃奶的力气拉拽华珠,一面拽一面断断续续道:“回府我再同你解释,眼下没工夫让你蹉跎了!人命关天哪,再不走就没命了!”
华珠被拖的踉跄几步,直起身来瞠目结舌,“你这小丫头平时看着弱不禁风的,劲儿怎么这么大啊!”说完卯足了力气同她拉锯,往后奔着道,“什么人命关天,你说清楚!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赵四娘子打小力气就大,明珠小两岁,细胳膊细腿不是对手,很快便体力不支败下阵来。她弯着腰大口喘气,只能捉着华珠转过身,拿后背对着红袖香的方向,压着嗓子道,“有煞神在这儿,咱俩决不能被看见,否则将来打照面被拆穿,要倒大霉的!”
华珠听了右眉高挑,兴冲冲地便回过身在人群里张望,踮着脚东瞅西瞧嚷嚷道:“煞神?煞神在哪儿?”
明珠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华珠的嘴将人半抱着往回拖,软糯着嗓子说了句颇是正统严肃的话:“生死关头,容不得姐姐胡闹,得罪了!”
她个子本就娇小,年龄又不大,比华珠矮了大半个头,拖曳起来格外费劲儿。不过这回华珠倒也没怎么挣扎,只是任她拽着往回走,背后烟花炸开夜色,五颜六色呈花团般散开,片片流光打亮小半座京城。
明珠不敢回头,七王的狠辣手段与美貌是齐名的,一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样一个人,能躲多远是多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