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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七娘子说这话,这是纡尊降贵到极致了,若不是有十万分的善心肠,万万做不出这等以德报怨之举。屋中仆从的心头都有些感慨,欷歔嫡室一脉真是可怜见的。主母性子温婉好欺,七姑娘良善极致,一房儿女也就华姐硬性,奈何还是个不受侯爷待见的。
说这柳氏,那是盏颇不省油的灯。毕竟这等高门府邸,没有点异于常人之处,也没法儿以姨娘之位便与主母叫板。柳氏闺名如意,出生青楼,做的是送往迎来的勾当,最擅长的便是拿捏男人。除却勾人脸蛋儿同房中术外,她还有一副好手段,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样样都是信手拈来。
明珠看着她,一双俏生生的眼儿天真无邪,心头却冷笑进骨子里。
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梨花样儿,这眼泪,简直能流进男人的心坎儿里。柳氏自入府以来便不安分,生下六郎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时时寻衅正房,每回皆倒打一耙。男人的心总是容易倾向弱者,一方是青楼出身的可怜人儿,一方是豪门高户的金贵嫡女,久而久之,父亲的心也便囫囵陷阱了柳氏的温柔乡里。
在这个以夫主为尊的世道里,左右了夫主便是拿稳了大权。只可惜,这一世这个柳如意,只怕一辈子都甭想如意了。
这头明珠说完话,柳氏半晌没应声,面上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她不是个没脑子的,虽说知道赵氏七女向来愚善,可自己才与孙氏杠上,这丫头的热情显然有些不寻常。
柳氏这厢犹豫,主桌众人也是心思各异。孙氏蹙眉,不明白明姐儿这丫头闹的是哪出,华珠也蹙着眉神色莫名,旁边儿一众爷儿姐儿更是满头雾水。
是时六郎礼续终于坐不稳了,他在杌子上微微动了动身子,试探着道,“明姐儿,还是算了,我送母亲回去吧……”
话未说完便被华珠冷笑着打断,她吊起眼角瞥一眼六郎,嗤道:“母亲?哪个是你母亲?你嫡母在这儿端端坐着呢!”说罢横了横眸子,半带威胁似的,“闭嘴!”
六郎五岁那年害过次怪病,高烧不退,府人遍寻名医才将这孩子的命捡回来。然而病好了,脑子却落下了病根儿,反应智力总比寻常孩子迟缓些。也正因如此,赵青山才会对柳氏母子格外垂怜。
赵家府上,明珠美貌心善人尽皆知,而华珠的蛮横泼辣也是人尽皆知。众人都有两分怕,更别提这续三爷了。闻言,礼续懦生生缩了缩脖子,当真不再擅发一言。
明珠仍旧是笑,温暖甜美的笑靥若能生花,她搀着柳氏徐徐起身,朝六郎道,“六兄不必客气,都是自家兄妹嘛。”说罢长睫微掀望孙氏,柔声请求,“母亲,今日想必是有些误会。姨娘这脸伤得不轻,我扶她回去,也算替四姐姐尽点意儿了。”
兰珠闻言也颔首,附声道,“说的是。”她旋目望向主母,身子少顷,压低了嗓音附耳道,“母亲,柳氏虽可恶,可只要动上手,咱们便是有天大的错了,怕就怕这柳如意又在父亲耳旁说三道四。华珠性子犟,要她说好话是不能够的,幺宝聪慧机变,可行。”
长女的话向来受用,孙芸袖脸上的表情不好看,却还是随之点了点头,拂手道,“也罢,幺宝,你就送送柳姨娘吧,顺道……”她心中怒火难消,众目睽睽却又不得不维持面儿上的雍容,半晌才续道,“顺道,安慰安慰她。”
明珠乖巧地颔首,粉嘟嘟的小脸上萦着两抹小红云,道:“省得了。”说完侧目望向柳氏身旁的芙蓉,吩咐说:“去取些冰吧,拿上好的巾栉包好送来。”
柳如意原还有些疑虑的,琢磨了瞬儿却又得意地勾了勾唇,隐约也能猜到这女娃想做什么了。这般殷勤,无非是害怕她在侯爷面前告上孙氏一状,所以便在这儿装好人。
可笑。
扇了一巴掌再给颗糖,以为这桩事儿就能这么翻过了么?想让她在侯爷跟前闭嘴,做梦去吧!
心中如是想着,柳氏侧目瞥了眼明珠,两人复提步徐徐出了花厅。雨还是不肯停,噼里啪啦从房檐垂下,大珠小珠落玉盘。孙氏到底放心不下女儿,一个眼神递过去,林妈妈当即会意,持伞随行而出,一道往杨柳阁去。
赵青山对柳氏贯有荣宠,独辟的院子也雅致清新。绕过垂花门,眼前的视野开阔敞亮,数棵红梅树傲然迎风,风卷红花翩翩飞舞,衬着白雪皑皑恍如仙境。
因着侯爷眷顾,柳氏虽为妾,杨柳阁中也的仆妇也仍旧不少。众人见了七娘子,心中皆吃惊,然而面上却不敢有所表露,只管福身见礼。明珠俱含笑颔首应了,随柳氏一道进了内厅,在绕过四扇君子立屏的时朝林妈妈看了眼,以眼神示意她在外等候。
林氏有些错愕,不明白七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敢违逆,只顿了步子立在了外先。
打起帘子进门内,柳氏的脸色当即便冷了下来。她拂开明珠的手,弯腰径自在玫瑰椅上落座,吊着嘴角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七姑娘不必跟我客气。”
两人一路沉默,开头竟就是这样一番话。明珠粉嫩的脸儿上不明所以,略嘟着小嘴看柳氏,不解的口吻,“姨娘这话我不明白。”边说边伸出小手,试图触碰她带伤的左脸,“四姐姐打小力气就大,疼得厉害么?”
柳如意侧头避开了,面露不悦,也不愿再绕弯子了,索性开门见山:“明姐儿,老实说,你是来替华珠求情的吧。”她说着一笑,妖娆面庞勾勒起一丝笑意,“那我告诉你,不必白费心思了,门儿都没有。”
“……”俏丽的小姑娘只看着她,眼儿滴溜溜地转了转,没言声。
柳氏笑容愈烈,眼中的得意劲儿掩都掩不住般,曼声道:“侯爷对我宠爱有加,承远侯府没有不知道的。今儿个赵华珠当着那样多人给我和六郎难堪,我必定原原本本地告诉侯爷。你回去告诉孙芸袖,今后最好安安分分的别来招惹我,否则,她与侯爷的夫妻情分还有几年……我可说不清呢。”
明珠听她一番谬论觉得有些可笑。暗道真是个厚颜无耻的人,窑姐儿出生也敢与她的母亲相提并论,呸!她连给母亲提鞋都不配!
心头冷笑着,她朝柳氏走近了几步,盈彩的眼儿晶亮无比,定定道:“姨娘,你当真笃信,父亲与你情比金坚?”
柳如意没品出这话里的深意。她抬起左手轻轻勾描自己的下颔,妩媚道,“小丫头,论才学贤达,我自然不比你母亲孙氏,可是啊……”她稍顿,妖娆的身段朝前倾了几分,单手拎起桌上的茶壶替自己斟茶,“论如何拴住一个男人,我比她在行不知多少倍。”
滚水冒着泡,咕噜噜从茶壶嘴儿里倒出来,将杯中的茶沫儿冲得上下翻飞。明珠的视线落在茶壶上,她双膝跪在杌子上,小小的身子前倾上桌,两手托腮歪了歪小脑袋,“是么?”
话方落,她一把抓住了柳氏拎着茶壶的右手。
柳如意一怔,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见那精致的小人儿微微一笑,小手下劲儿,带着她的手用力地倾倒下来。冒着烟儿的滚水哗哗啦啦流出来,不偏不倚浇在那只细细的小胳膊上。
撕裂皮肉的滚烫从手臂直达心窝,明珠小脸惨白,瘦小的身子抑制不住地疯狂发抖。她深吸一口气,接着便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喊,“姨娘你做什么!好疼……”
这场变故打得人措手不及,柳氏惊呆了,下一瞬见鬼似的将手中的茶壶甩了出去。
窗外的雨声犹厉,寒风拍打着窗户像是夜枭啼哭。林妈妈听见了响动入内察看,登时吓得险些晕死过去。
壶盖子泼翻在地,滚烫的开水尽数洒了出来,明珠小小的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张小脸皱巴成了个小包子,惨白如纸。
“七姑娘!”林氏惊乍乍地尖叫,踉跄着上前将那颤抖的小娃娃抱起来,泪如雨下嘶喊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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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七娘子被滚水烫伤,是平地惊雷,“轰”的一声便将赵氏上下掀得人仰马翻。
棠梨苑中乱成了一锅粥,赵氏主母哭成了泪人儿,倒在一旁婆子的怀里几近晕厥。口里不住喊道,“我的儿,我的幺宝……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母亲怎么活……”
榻上的小娇娇闭着眼,小脸上惨惨淡淡,脆弱得像是一碰就能散架,直瞧得众人揪心不已。赵氏七女自出生起便是府上瑰宝,侯爷夫人呵护备至,可谓千娇万宠长大。受此大难,无疑是在赵家人心口插了把刀。
兰珠也直抹泪,拿手巾掖着眼角不住劝慰孙氏,道,“母亲别急,幺宝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长女话音方落,其余娘子郎君也连忙从旁附和,屋子里一通乱哄哄,正闹着,有丫鬟颤声通传,说:“侯爷来了。”
接着便见一着赭色墨青箭袖的中年人匆匆而来。众人举目,来人身形魁梧,相貌堂堂,浑身上下自有威严气度,正是赵氏家主,大越官居一品的承远侯,赵青山。
赵青山疾步上前,眉目间焦急满满。打眼望,自己的心头肉正躺在月牙床上昏迷不醒,当即心痛如绞,唤道:“幺宝?幺宝?”
无回应,一旁的孙氏却朝他走近几步,含泪咬着后槽牙道,“侯爷,妾身再大的委屈都受得,可幺宝的事,妾身必是要讨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赵青山的神色难看至极,他在床前立了半晌,终沉声道,“贱人何在?”
话音落地,门外便有嬷嬷咬牙启齿的声音传来,说:“侯爷夫人,毒妇带来了——”说完扔破布似的将一个女人推进了屋。
嬷嬷的力道重,柳如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发髻也散了一片,怔怔抬眼,狼狈不堪。她眼中有惊惶之色,流着泪死命地喊冤,“侯爷!侯爷!您相信妾身,妾身没有害明珠,是她自己……”
不待她说完,赵青山便冷声打断,“照你的说法,是幺宝自己将自己烫伤的?不足十二的孩子,将自己弄成这样来害你?”他沉吟,合上眸子沉沉叹息,“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思悔过,如此蛇蝎心肠,着实教我失望。”
一句话,直接便将柳氏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她不可置信地摇头,仍旧不死心,争辩道:“妾身没有说谎,真的没有说谎!”
“住口!”二郎礼鑫怒极道,“七妹宽厚仁德,赵府上下哪个不晓得!她还这么小,怎么可能害你!真是满口胡沁儿!”
“不……”
是时,兰珠朝一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妇人颔首,旋即狠狠一巴掌打在柳氏脸上,柳氏步子踉跄被打翻在地,爬起来跪在地上哭喊道,“侯爷!等明珠醒了,妾身愿与她对质!是非黑白便能分明!侯爷!”
“什么是非黑白!”华珠狠狠一脚揣在柳氏身上,狠声骂道,“你这毒妇,最擅长的不就是颠倒是非黑白么!”
正闹着,床上的人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林妈妈抹了泪花儿望一眼,登时大喜过望:“明姐儿醒了!醒了!”
二郎心头长松一口气,满目厌恶地瞪一眼柳氏,道,“目下幺宝醒了,姨娘不是要对质么?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