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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池氏终于彻底委顿在地,眼前发黑,膝弯发软:“大姑娘,你到底要如何?”
如姒上下打量了池氏两眼,又看了看濮雒,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太太不用成日明着暗着说我不在乎老爷名声,不在乎濮家门楣。谁立身不正,谁就活该天打雷劈。到底是谁败坏濮家的书香清名,太太好好想想。”抬眼看了看濮雒,“现下的情形,我并不敢保证什么,但请伯府的人过来说情还是可以的。看老爷哪一日休沐,就三头对面,一起说个清楚吧。”
“休沐?我明日便告假,赶紧,”濮雒也再提不起气势来。眼前的少女明眸如星,秀丽脸庞跟当年的燕微很有七八分相似,然而那又自信又镇定的神采飞扬,却如燕萱那样的将门虎女一样,让他看着竟有几分畏惧,口气就更和软了:“赶紧将人放回来罢,这样乱着,实在……实在不像样。”
如姒笑笑便转身去了:“那就明日罢,或许伯府的人过来说清楚,这事情便能罢了。”
八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十分清爽,而濮家宅子里的气氛,却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有人欢喜有人愁。
濮雒原本就因着明青竹的当众斥责而有心称病告假几天,因而当伯府那边叫再等一日,倒也并没耽搁什么。
池氏虽然心火已经顶到嗓子眼,却也撑着不敢病倒。听如姒的话音是要请伯府的人过来商量,若是她倒下而由着濮雒去谈,谁知道事情又会走到什么局面。
如姒当然是悠闲得很,跟濮雒池氏斗智斗勇到了这个时候,算是离大功告成只差一步。
时近晌午,仲秋阳光也是不那么灼热,燕家的人终于上门了。
再度出乎众人预料,此番登门的,除了燕三夫人蔺澄月,竟然还有燕家三爷,燕衡!
执掌天子亲卫的羽林中郎将进得门来,濮雒和池氏只觉天都黑了。
倒退个十几年,也算少年成名的传胪濮雒也曾经意气风发,向着原本小小侍卫出身的燕衡叫过一声三舅兄。
然而时移世易,多年从龙伴驾,司卫禁宫,便是中书司马、左右相国,也要对燕衡客客气气称一句勇毅将军。
而在五品翰林编修位子上多年雷打不动的濮雒已经许久不曾面对面见过三品以上的大员,此时亲戚相见,竟有些腿软。
燕衡面容并不如跟随其后的长子来得俊秀,但端毅沉稳的大将风范却瞬间便将到底带了些少年骄矜的燕萧比了下去,与身旁庄静秀美的夫人蔺澄月十分相称。
如姒虽然也不过是一年见一次燕家人,但穿越女骨子里人人平等的观念毕竟根深蒂固,即便面对燕衡这样的威毅重臣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显得比濮雒这个朝廷命官镇定的多。
这场会面原本就让濮雒夫妇十分焦虑,如今加了燕衡的到场,气氛就更加凝重。
当然,这个凝重主要是对濮雒和池氏而言,如姒的心情还是很放松的。
宾主落座,也没什么可客套的,燕衡开口便让濮雒心里一沉:“濮大人,今日拜访府上,略有些唐突了。”
这个称呼,便是没什么亲戚情分了。
濮雒额上背上都冒了密密的汗:“咳咳,三……三将军太客气了……”
“前日犬子也曾拜访贵府,”燕衡续道,神色里没甚么笑意也没甚么变化,看着更叫人心惊,“但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做长辈的若不出面,便是失礼了。”
濮雒嗫嚅了片刻,挤出来的赔笑比哭还难看:“三将军,这个,这个……”
见濮雒无能到这个地步,连如姒看着都觉得尴尬。
而肃容坐在下首的燕萧却在肚子里鄙夷自家老爹:切,什么长辈出面,勇毅将军大人除了公事之外哪里操心过别的?家里的事情都是他这个长子一肩扛下来的!濮雒这种级别的货色也劳动得了羽林中郎将?根本就是非要跟母亲同出同入罢了!
燕衡忽然看了一眼燕萧,燕萧心里吓了一激灵,父亲这是练了什么功夫,连腹诽也能听见了?
下一刻却又反应过来,燕萧轻咳了一声,接过话头:“濮大人,京兆衙门办事迅捷妥帖,有关府上家人疑似偷盗之事,已然问出了些端倪。供状倒是送到了我手里,濮大人可以放心,到底如姒是我们燕家的表姑娘,这事情断然不会满城风雨,叫府上门楣过不去。只是贵府家人协同对出来的单子和账本,就不知道如姒妹妹要怎生决断。”
言罢,自袖筒里拿出了两份清单,显然是一式两份的,一份给了濮雒,一份大大方方递给如姒。
濮雒和池氏忙一同展开那清单,原本便已渺茫至极的希望彻底破灭,池氏面如死灰,濮雒却还有些希望:“二公子既然说不会传扬出去,那,那下官便感激不尽了。”
燕萧点点头:“这也是如姒妹妹的意思。旁的事情,便是濮大人自己的家事决断,在下不会插手,今日家父家母过来,也不过是给如姒妹妹做个见证罢了。”
“见证?”濮雒与燕衡面对面坐着,这个压力之大实在是让他连喘气都不不轻松的很。无论燕衡说什么,他定然都是要一口应下来的。然而按着燕萧话里的意思,竟又回到如姒身上?
“老爷,明人不说暗话,衡舅父时间更是宝贵的紧,我便有话直说,”如姒微微一笑,向燕衡再度欠身,便转身直视濮雒,“这单子您看了,就知道先母嫁妆的事情上,太太到底做下了什么事情。但既然木已成舟,眼下便只谈解决之道。我有三个要求,老爷肯答应,这份供状便烟消云散,永远不见天光,全了老爷的翰林名声,也全了您跟太太的夫妻情分。”
“你尽管说。”此时此刻,还能听见保全池氏的一线希望,濮雒和池氏眼睛都亮起来。
“第一,先母的嫁妆,烦请老爷和太太补齐。寻不回来的器物,拿给了两位妹妹的首饰,都折成现银就行。若一时补不上,今日便烦老爷立下字据。我会委托外头的永安票号跟府里的管家定期收账,也免了跟老爷面对面谈钱的尴尬。”
如姒说完这一条,顿了顿,又道:“第二,我要月露居里所有人的全家身契,值多少银子,我给老爷现银,按着市价一分不少。”
“这个好说,这是自然。”濮雒和池氏忙连声答应,头一条退还嫁妆,既是决不可免,也是预料之内,第二条也不算意外,就算是白给也得给,更何况如姒还愿意拿钱买走月露居上下的丫鬟,便更是合算。
如姒微微一笑:“最后,我要老爷一纸文书,将来我的婚嫁之事,老爷太太皆不能插手。我既不用老爷太太为我谋划,更不用再加添妆。无论我有无良缘,或是自立女户,老爷太太皆不能干涉。”
“这个,”濮雒不由看了一眼燕衡夫妇,“将来你的婚事,由三将军三夫人周全,自然是好的。”
如姒也不解释太多,只扬眉一笑:“姻缘之事,人各有命。我只要老爷这一纸文书,想来当着衡舅父立下的字据,将来您是不会反悔的。”
被如姒当着燕衡等人这样说,濮雒并不像池氏一样习惯了打脸日常,还是脸上微微热了热,但也不敢发脾气,只得干咳了几声掩掩羞恼和尴尬:“咳咳,咳咳,这个,自然。”
“老爷都答应了?太太?”如姒看了一眼濮雒,又望了望池氏。
池氏看着濮雒手里捏着的那张供状清单,眼光不由在如姒手上那份又转了转:“大姑娘,您说的自然都使得,只是这单子……”
如姒闻言不由笑了:“太太,我信得过老爷为了官声门楣不会不认字据,却信不过太太的后宅手段。将来您若一时想起没有银子给如妍如姝十里红妆,一碗汤药下去要我的命,那即便不劳烦舅父表兄过来,咱们也能说道说道。”
便是燕衡和蔺澄月夫妻皆是经历风云生死无数,听如姒这样谈笑间自然流露出的破釜沉舟之意,也不由微微动容。
燕萧心里却是暗暗叫好,这位如姒表妹果然是人才。世间之事,除了那些蠢笨到连轻重南北也分不清的人是难以利害挟制之外,绝大多数人,越是自以为聪明,越有制衡胁迫的余地。
如姒现在显出随时都可以鱼死网破的决心,才会让池氏不敢轻举妄动。既然如姒并无意离开濮家、到旁处寄居,那么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份京兆衙门的供状,便是如姒护身的利器。
毕竟有些事情,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如姒拿住了这份供状并这些濮雒的字据,再加上以往那份有关池朱圭兽行的诉状,以后便是没有燕家的撑腰,池氏也再不敢碰她分毫了。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濮雒与池氏皆没什么再讨价还价的余地,如姒便拿出了早已拟好的文书,一式三份。濮雒签字画押,燕衡亲自作保。
这场以燕微嫁妆为核心的大型撕逼连续剧,到了这个时候终于算是小小地告一段落。
濮雒和池氏虽然垂头丧气,却也不是没有庆幸的。到底池氏不用被休,濮家的名声暂时也没有什么损失。
而送走了燕家人的如姒,则兴致勃勃地在月露居里开始策划穿越人生的下一阶段:“采菀,陪我去买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