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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筱红着脸看他:“问这个干吗?”低头小声说,“早完了。”
“那今天晚上留下来。”程勉说的清晰肯定一本正经,转而又改了主意,“不,还是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何筱立马拒绝:“慧芳还在呢。”
程连长这下有点郁闷了:“那这样说,咱们只能出去开房了?”他想了下,伸手摸上衣口袋,“我看看带没带军官证……”
何筱伸手捏他脸,“还军官证,丢你一个人的脸就算了,别连累二百三十万人民解放军。”
两人在门口腻歪了一会儿才进门,这时赵老师已经做好了晚饭了,见他回来,忙招呼两人上桌吃饭。之后眼明手快地扯住走在后面的程勉,在他耳边小声说:“今晚别跟你爸犟,他心情不好。”
程勉回看他们家老太太一眼,再看着戴着眼镜面无表情从楼上走下来的父亲,顿时有了丝不好的预感。
吃过晚饭,何筱在楼下帮赵老师看她刚买回来的十字绣,程勉则被程建明叫进了书房。
关上门后,程副司令员也不啰嗦,单刀直入地问:“你跟那什么叫贺清的是怎么一回事?”
“您怎么知道?”程勉有些讶异地问。
“闹这么大,我能不知道吗?”程副司令员不给他好脸色,“今天下午,我接到了你们师周参谋长的电话,他亲自跟我说的。”
程勉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神色:“我说怎么没见他有动静,原来是把状告到您这儿来了。”他有些不耐烦,“那您还问我个什么劲儿,这事儿不早该门清了?”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人能这么怂,这不是他从小到大最腻味的向家长告状吗?有本事,就冲着他来啊?
“程勉你什么态度”程建明拉下脸来,指着他说,“你给我站起来。”
程勉不情不愿地拉开椅子,在父亲的桌子前面站了起来,军姿,很带情绪地干戳着。
程建明多少收敛了些怒意:“你跟贺清的事,我不打算多说,本来喝多了发生些口角甚至动手打了架那很正常——”
“那天我没喝酒。”程勉表示我很冤枉。
“少给我插嘴。”程建明恼怒地瞪他一眼,“没喝酒?没喝酒怎么不办点人事?”见他耷拉下脑袋,程副司令员不带好声气的说,“打架也就算了,不想着怎么息事宁人,还把事情搞大,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给我说说,谁给你胆子,让你跑去威胁周国昌?”
“这不是威胁。”程勉说,“贺清是个什么样的人全连都清楚,现在更是闹到了全师。他周国昌凭什么用这么一个孬种把我最好的一个兵挤走?我不在乎自己的声誉,一个连废了,那即使我胸前戴满奖章又有什么用?”
“那现在命令已经下达,你逼着周国昌把你的兵留下,这样跟他留下贺清又有什么区别?且不说这是否违反纪律,你一门心思地留你的兵,有没有想过即便真把他留下,周围的人又该怎么看他?你一口一个为了连队为了荣誉,难道现在你搞的不是个人主义?如果真是为了你连队着想,事情一出你就该想着怎么大事化小,而不是搞成现在这种局面!怎么,如果周国昌真没办法满足你的要求,你是不是还要把他告到军总去才算了事啊?”
程勉承认自己有些欠考虑,可面对父亲程建明的质问,他还是想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去告他,我也知道我没法儿留下我的兵,我就是不想让他那么痛快,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他看着程建明,“尤其是当我想起来这周国昌是爷爷一手提拔起来的,跟您一起上军校,如今倚仗这背景在部队里拉关系走后门我就难受,我不能让他这么为所欲为。还有我的兵——”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有些说不下去,“入伍八年,一个人最好的时光就这么没了。我知道,用您常说的一句话,军队需要的就是一个人最年轻,最热血,最有冲劲的这几年。可我觉得,它不能就这么把人掏光之后一脚踹开就什么都不管了。”
到底还是年轻啊。不失热忱和赤诚是件好事,可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社会中,哪里能不受挫。程建明自己也是从这一步走过来了,当然懂得。
听完程勉的话,他叹口气,开口:“你这样想,是件好事。可是这世道不是你想有什么就有什么的,你得明白这点,知道吗?”
程建明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觉得对不住他们是吧?看着那些没什么能力却还能继续留在部队混日子的人生气是吧?这没什么错,这说明你心里头还有杆良心秤。可是程勉,我们这些带兵的,不光什么原因也好,总有那么一些人,是你舍不得又留不下,最后只能对不住的,你早晚得习惯这个。能怎么办呢?你没法左右别人,更不要对他们有恨,你能做的就是带着对他们的愧疚,带着他们对这个地方的这份热爱,做得更好。”
程建明说完这番话,书房里陷入一阵沉默。良久,程勉低声说:“这些我都知道,这么长时间,我再想不通就成傻子了。我就是觉得,事情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我想改变,却无能为力。”
“什么样子?你以为的,未必就是别人想要的。”程建明笑了下,“行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让这件事再影响你的理智和心情。”
程勉自嘲一笑。那样深的影响倒不至于,至多算个空包弹,爆炸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仍会让他心中一惊,提醒他不要再这样天真。
这爷俩在楼上谈着,何筱在楼下跟赵老师聊着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想起什么,她轻轻地笑了下。
“我说昨天宋晓伟非要跟我见一面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
赵老师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怎么说。”
何筱娓娓道来。
昨天她练完瑜伽回到家里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看见了宋晓伟和赵慧芳,两人脸都冻得通红,看样子等他许久了。何筱问他们怎么不上家里去,宋晓伟说有点事想找嫂子聊,并坚持就近找个小饭馆。
何筱拗不过,就找了家面馆,点了一壶茶,给两人一人要了一碗面。等面的时候,宋晓伟说出了这次找她聊的目的。
“嫂子,我想您劝劝连长。”
何筱一惊,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解了之后,倒镇定下来了。这像是程勉会做的事,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太过耿直的人。
想了想,她对宋晓伟说:“他也是为了你们全连考虑。”
“我明白,连长年轻是年轻,很对我们没的说,很少有私心。可他越是这样一个人,我就觉得越不应该是这样。”
何筱没明白他的意思。
宋晓伟笑了笑:“我记得那还是连长刚调到我们侦察连的时候,当时还没转正,只是副连。有一次搞体能考核,说是副连长可以不参加,但营里其他两个连的副连长由于是基层士兵提拔起来的,自愿参加了考核。连长听说了,说是也要参加。”
何筱莞尔,还真是程勉争强好胜的风格。
“可您也知道,连长虽然是陆指毕业的,但跟从基层提拔起来的老兵体能上还是有些差别,要么说战场上最金贵的就是老兵,很有他的道理。当时连长的短板是四百米障碍,跟我一样,为此那段时间可没少跟他在训练场里耗。练了两个多月吧,最后拿了个第二。就这连长还不满意,说下次拿第一。”
三个人听着都笑了,宋晓伟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神情带着陷入回忆的温和:“我们连里,甚至全师的人几乎都知道连长的背景,可从他调到我们这儿来就没听他提过,这两年他全是在用自己的能力说话,我看在眼里,就知道我们连长是个有傲骨的人。”他看着何筱,“嫂子您说,这样一个人,我怎么能让他为了我的事跟师领导较劲,让全师的人都议论他。他不该也不能这样,他就该是骄傲的,因为他配得上那身军装。”
何筱听着,很是动容。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那你不想留下了?”
“我想啊。”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自从接到退役命令之后,我走哪儿啊,都想着多看几眼吧,以后可就再也见不着了。我们这样的,没本事在部队留一辈子,就只能在每次期满的时候奢望能再有个机会,再多留几年。大家伙儿都这么想,可军队是要打仗的啊,它不是收容所。我在这里八年,受到了教育和锻炼,学会了纪律和原则要求自己,那我就不能在最后走的时候把它们就全部扔了呀。算上这些,还有我的战友们,是军队能给予我最宝贵的东西了,我舍不得,我得珍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