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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颜之间,白驹过隙。
肃帝登基已将近一年,曾经为了平衡后宫,以为哀帝驱灵为由,暂时延缓立后事宜。
但国不可一日无后,后宫无主,何以母仪天下?
而近来朝议之上,频繁有朝臣奏请天子立后上书,尤以礼部、吏部二省尚书劝谏最多。
热门人选,自然是恩宠正盛的谢贵妃,论家事、论品性,皆是不二人选。
而经过良嫔小产一事,容夫人已然失了人心,天子即便再宠着,也绝不敢拿后位来儿戏。
何况,肃帝勤政,在大燕前几代日渐昏庸的帝王中,算的上是明君。
大燕势力大抵分为两脉,一为追随兰沧王的旧部,以武将众多,但多分布于中土各州各郡,并不全在京中。
另一方则是靠拢于谢丞相,多为京中传统士族,遍布三省六部,耳目众多,盘根错节。
肃帝登基乃是以武力颠覆哀帝政权,兰沧王集七州之兵力,弑君谋反,如今的江山寸寸皆为鲜血夺来,朝堂是亦是经过了大清洗,被兰沧王屠杀的哀帝部下,更是不胜枚举,是以至今还令人心有余悸。
兰沧王也因此饱受非议诟病,儒家学士更是暗指他残暴血腥,不得民心。
但,若没有他三年来的铁血挞伐,颠覆昏君,以当年北面戎狄,西面突厥,南面蜀夷之大势,大燕只怕早已内忧外患,分崩瓦解。
届时九州列土皆为生灵涂炭,家国无存。
如今,外患虽仍未彻底解除,狼子之心从未熄灭,但李氏江山稳固,皇权集中,可算国势昌平。
是以兰沧王身处风口浪尖,功过是非,无人能断,即便是当今天子也仍是对兰沧王以最大限度的礼遇。
所以百官之中,惧怕忌惮兰沧王者多,但敢公然作对者寥寥无几。
但谢丞相的核心思想,乃是发展民生,主张休养生息,削减兵权开支,多多修建民生国运工程。
然而京师坊间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金屋银瓦,不敌定国侯府一寸墙,粟米流脂,不及丞相家宴一案香。
足见丞相府富贵奢华,说起来女儿是贵妃,夫人是长公主,自己乃是当朝丞相,富贵发达不算的稀罕。
可是这些钱的来源却并不堂正,尽管无人证实,但买官的风气,渐渐开始在大燕朝堂上盛行。
天子选才虽严苛,亦有不少良臣将相为朝廷效力,但官员众多,难保不会有疏漏之处。
而在这些经过谢丞相“提拔”的官员中,有一人很得他赏识,正是吏部侍郎尉迟恭。
吏部尚书王章和谢丞相同出一门,私交慎密在朝堂上是不公的秘密,就连天子在龙亭宴百官,都会将他们二人排在一座,可见情谊笃厚。
而之前,尉迟恭更是大胆进言,针砭军权扩张,致使国库空虚,主张削减兵力,发展民生。
这一议题,显然说到了谢相的心坎上,然而兰沧王面对满朝议论,只一句四海外寇虎视眈眈,他日若国之不存,谈何民安?
力压满场之后,他自然要给天子颜面,便自请整肃军队,选拔新人,尽最大可能削减军费消耗。
肃帝龙心甚悦,相较之下,谢丞相一味的反对讨伐,倒显得不够大气,更缺少一份安邦定国的豪勇。
就连粗心的薛妙妙也发现了,每每在大明宫官道上遇见,尉迟恭和陆蘅两人都视而不见,更仿佛结了深仇大恨似的,偶有交谈,也是剑拔弩张的姿态。
然而,谢丞相自然不甘心略下一筹,不多时,就提出了另一事关千古民生的水利工程草案。
时值初秋,九月初九重阳节将至,乃是宫中登高祭祖的大日子。
身为御医,乃功课于大明宫内苑,不在文武百官之内,不参与朝议。
薛妙妙得知谢丞相这个惊世骇俗的提议,是从朝霞宫大宫女,也就是谢贵妃的近身女官锦瑟口中传出来的。
朝霞宫听事过后,容夫人近日受了风寒,不能请安,便传薛妙妙过去诊治。
恰好遇见锦瑟同良嫔的婢子文莞一起来太医署取药,便听锦瑟十分骄傲地谈起自家娘娘的父亲谢丞相如何宏图大略,提出要修建大运河一事。
她们这些后宫女子,毕竟见识浅薄,只知道这是大工程,说出去很有脸面,但薛妙妙偶然听见,却是明白其中奥义。
古代重农,乃是农业社会,水利灌溉,河防疏泛,无不为当朝首要工作。
便如灵渠、都江堰和大运河,即便历经千百年而不衰,仍然发挥着灌溉、运输的重要作用。
何况是交通极其不发达的古代,若大运河能修成,便可贯通南北,与东西大江相连,便有五湖四海皆通的盛大局面,发展经济民生,便可事半功倍。
只是一语带过,便又将矛头指向怜光殿的容夫人,讽刺她宠眷不再,风光难复。
文莞也跟着讨好道,说待谢贵妃诞下麟儿,大皇子的位置也就无足轻重了。
薛妙妙与她们隔着树丛擦身而过,赶到怜光殿时,恰逢朝议休沐,刚要进去,就被宛平拦下了,这才知内里肃帝和容夫人颠鸾倒凤一直到日上三竿,都舍不得离开那温柔乡里。
冷笑一声,这哪里像是受风寒之人呢?又哪里像是不受宠的妃嫔?
和宫人们在殿外听了许久的墙角,薛妙妙入内时,满室麝香气味,肃帝就这么抱着徐怜的身子卧在帷帐内,显然是经过极其欢愉缠绵的夜晚。
请完脉,肃帝也终于起身更衣,男人经过滋润后意气风发的餍足模样,让薛妙妙不禁感慨,只怕在男欢女爱上面,谢贵妃永远也及不上容夫人的。
即便再身居高位,位高权重,即便是做了皇后,天子仍然最贪恋的,还是徐怜绝美的艳骨。
肃帝更衣完毕,薛妙妙没得令,只好在外殿等着她们用膳完毕,终于膳毕,肃帝却提出要薛妙妙和他一起回御书房,有些医理上的学术典籍,要赐给她。
天子召见独自在御书房召见御医的先例并不多,但薛妙妙却又无法推辞。
好在御书房内内外外,隔一道门儿就有人守着,还不算太过尴尬。
公事公办地说了一通客套的官话,肃帝似乎又将话题扯远了,并未打算放她回去。
仍是薛妙妙从侧面提醒一句,说到了该给容夫人煎药的时辰后,肃帝才抬起头,毫不避忌地将她从头打量到尾。
那种目光带着审视,让薛妙妙猛然感到一丝没有来的不安。
“近日入秋,朕身体欠安,还请薛倾来诊一诊脉。”说罢,便将袖子挽起,放在桌案上。
从前,天子的脉都是由梁院卿亲自诊理的,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御医。
薛妙妙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铺了张丝缎在他手腕上,然后搭上脉。
微微垂着头,半弓折腰站着,肃帝目光平视,就看见她垂落的睫毛,长长的像一排小刷子。
从前对这个薛妙并不上心,只记得是个清秀的小少年,今日离近处看,果然是俊秀非凡。
也难怪兰沧王会对他另有所图,这样一个阴柔俊美的人儿,既可以满足男人对女子的幻想,也可以满足那些不可言说的癖好。
“回陛下,您的脉象沉稳有力,并无病征。”
薛妙妙一抬头,发现肃帝竟然在盯着自己,那张端正平淡而又透着肃重的脸容上,第一次发现了探究的神色。
她下意识地去握住领口,而肃帝却极轻地握住她的右手,“薛卿这般细致的手,倒不像是敢拿刀子的。”
强忍住心头巨跳,薛妙妙以最淡定的神态回应着,“回陛下,做手术拼的不是力气,而是细心罢了。”
肃帝放开手,但目光依然落在她身上,这种来自于中年男人的审视,让她极其不舒服,独处一室,尽管刻意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多想,但肃帝的目光的确有些太过放肆。
但,身为天子,即便是放肆,自己又能如何,只在心里警告自己,日后能避则避,再不可轻易接近他才是。
就在焦灼时,忽然听得安公公入殿通传,说兰沧王求见。
想到他日前提到的整肃军队之时,肃帝便沉了面容,立刻宣他进来。
从这番表现来看,肃帝对于兰沧王的确是倚重非凡。
陆蘅一身麒麟官服阔步而来,修长如风。
日光从他背后射过来,越发显得英武不凡。
单以样貌气质来看,肃帝的确输于她太多,也难怪徐怜心心念念地想着他。
陆蘅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薛妙妙这个人一般,但擦身而过的瞬间,有轻微的掌风将一枚小团子送到了手中。
如蒙大赦地走出御书房,薛妙妙赶忙往太医署走去,与其面对肃帝,她宁愿看容夫人无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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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花已然熟透了,另外的十八亩黏土地,也正赶上了秋种。
事实证明,当初自己的确是慧眼如炬,将这荒地变废为宝。
看着自己的丰硕果实,不禁一阵充实喜悦。
薛妙妙亲自示范短工们如何收割药材,然后便在一旁紧紧看着,不放心,生怕损了根叶。
待到收割完这两亩地时,日头已经偏西,将金银花装车,打算晚上拉到怀庆堂,让陶伯和秋桐鉴定一番。
左等右等,也不见陆蘅来赴约。
就在她准备打道回府时,才从田埂那一头缓缓走来一道淡紫色的身影。
衣摆飒飒,临风之姿。
从没见他穿过紫色,竟能将如此贵气带着纨绔的颜色穿出浓浓的禁、欲凛然的味道,他也是第一人。
“朝中有事,来迟了片刻。”他轻描淡写带过。
“将军最近愈发忙碌了。”她引着陆蘅往田间深处走去。
秋风四起,鹊鸟喳喳,静谧无人。
“妙妙,卸任太医署,辞去御医,不再入大明宫半步。”他说话时,正转头,有风将鬓边的疤痕拂过。
“为何?”她反问。
那日肃帝看薛妙妙的眼神,始终让陆蘅放心不下。
君臣忠孝,他左右两难,尽管肃帝喜爱的女子,但纸包不住火,难保不会有一日被发现女儿身。
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后宫险恶,不适合你。”
薛妙妙轻叹了一声,独自往前面走去,然后转过身来倒着走着,暮色四合,升腾而起,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到时候没能达成所愿,我便辞去职务。”
陆蘅扶住她的肩,强势道,“妙妙,两个月有太多的变数,听本王的话,即刻便辞去。”
眸子里闪烁着,薛妙妙柔和的面容隐隐灼灼,“希望将军也能尊重我的意见,我并非你的附属品。而且你我之间,还没到可以干预各人生活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