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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沧王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再言语。
看诊的崔大人连忙敛袖站起来,“老臣不敢当。”
陆蘅却是挽了挽袖口,冷眸微垂,“本王不过是直抒己见,崔大人不必挂心,还是先诊病吧。”
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站在角落里,清清落落的面容上凝着焦急和隐忧,却又碍于世俗不能上前。
陆蘅心尖上最处柔软的地方,蓦然抽了一下,忽然就生出一丝心疼的错觉。
霍谦被抬到客房里安置,崔大人等一行人跟着过去医治,喜宴如常进行。
淳安侯柔声温语地将她拉着坐下,但薛妙妙心里记挂着霍谦的病情,只是在碗碟里夹了几口菜品,便吃不下了。
突发的急腹症病因太多,但以霍谦初步的表征来看,应该和他的胃病脱不开干系。
饮酒、暴食加上情绪激动起伏,薛妙妙猛地搁下筷子,该不会是应激性溃疡的并发出血或是穿孔!
淳安侯看着她忽然变色的面容,十分不解,“可是哪里又不舒服?”
“我先离席片刻,”薛妙妙从来皆是一股子钻研的劲头,一但心里装着事情,便再也无心做其他事情,必要将其了解完成了才行。
刚走出人群,陆蘅却将她拦住。
“多谢将军方才解围。”她说的十分疏离客气,但如今知道了陆蘅的真实身份,便再不能将他视作从前的卢公子了。
无形间,退避三分。
“本王知道你心中所想,你想要出手救霍谦。”他言语淡漠,却笃定。
黑眸将她洞悉。
薛妙妙摇摇头,一汪纯然如雪的眸子,嵌在被她抹得发黄的脸颊上,显得极不相称,“将军太高看我了,崔大人乃是国医圣手,自然有他独到的诊治方案,我才疏学浅,不敢妄自尊大,”她顿了顿,“只是出于习惯,遇见病人便想要探究到底…”
而且,她如今正在搜寻民间病例实录,霍谦的症状也是一大素材。
凝了她片刻,“本王知道你心有慈悲,但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心思单纯,此事既然有崔大人在前,便不要再插手了。”
薛妙妙虽然嘴上不说,但钉在地上的脚步仍不挪动。
而耳畔陆蘅沉沉如玉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若本王与你打个赌,且静观其变,若两个时辰之后,霍家人来寻你治病,那么本王就算输,反之就算本王赢。”
薛妙妙掀了眼皮,乌溜溜的眸子透着灵气,“既然是赌博,那么筹码呢?”
“你赢了,便尽管大展身手、一施所长,所有后果,本王替你担着。若你输了,便即刻随我入京。”
薛妙妙愣了愣,“将军可知道后果便是一条性命?”
陆蘅扬唇,一方微微上挑,笑的极为傲然,“这天下,还未曾有本王惧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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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因为这一出闹腾,喜宴多少受到了些许影响,但是冯世子携新妇来敬酒时,对薛妙妙自是感谢有嘉,说自己这条腿多亏了她圣手妙方,如今恢复一丝病症也没落下。
说到兴浓处,便连饮了两杯,但薛妙妙却以不会喝酒为由,要以茶代酒。
冯世子如何肯答应,僵持中,却是旁边的淳安侯站了起来,从薛妙妙手中接过酒樽,“心意同等,我替薛大夫饮下了。”
冯世子一看淳安侯出面,自然要给足面子,三人便一同举杯贺了,这才过去。
冲他感激地笑了笑,这一转头,似乎有道凌厉的目光投过来,薛妙妙转头,而上座中的兰沧王正一身孑然,端坐于众人中央,泰然而沉稳。
然则淳安侯替薛妙饮酒的一幕,陆蘅看的却是分明。
喜宴散场时,薛妙妙一出国公府门,便被迎入轩车之中,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轩车内传出那道清冷的声音,“赌局还未分胜负,岂能言而无信?”
想到自己的医药箱还被扣押在他手中,薛妙妙只好迫于兰沧王的淫威,一同登了车。
一个时辰之后,果然有人寻到客栈里,说是找薛大夫。
店家还在困惑薛大夫究竟是何许人也时,薛妙妙已经从楼梯上走下来。
来人正是霍谦的小厮,此时的态度和喜宴上的简直天差地别,恭敬有加。
薛妙妙只是淡笑着,不理会他的阿谀奉承之言。
世道便是如此,古往今来皆如是。
等那小厮声情并茂、涕泪横飞地叙述完病情,薛妙妙大约得到了相关信息。
霍谦经过保守治疗,非但没有好转,症候反而加重,剧痛难当,并且出现了呕吐恶心的新症状。
秀致的眉心凝成一簇,陆蘅缓缓从楼梯上踏步下来。
那小厮一看见兰沧王,登时收起了虚张声势,连忙将眼泪鼻涕抹干净,规矩地站在一旁。
“如此,本王便陪薛大夫走一趟,省得他在河间府无亲无故,受人欺负。”
这话小厮听得清明,再联想到起初对待薛大夫的态度,已然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哈着腰一言不发。
没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然有兰沧王做后盾,地位一下子便不同了。
陆蘅看也不看他一眼,微微揽住薛妙妙的肩,坐上了车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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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内,霍知州已经得到了爱子发病的音讯,因为发病太过突然,而且疼的厉害,根本无法挪动,只好领着二公子等人急忙赶了过来。
薛妙妙一进门,就被眼前的阵仗给震了一震,加上小厮婢子等,足足有十来人,黑压压地站了一屋子。
霍知州严肃的面孔上布满焦急,“这位便是冯世子举荐的薛大夫?”
本以为冯世子介绍的是如何三头六臂的大人物,竟然只是个清秀的少年。
霍知州含着不信任之色,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薛妙妙身后的兰沧王时,登时七魂去了三魄。
兰沧王他是见过的,去年复城时,还是自己陪着,只不过官位低微,还没到能和兰沧王攀关系的地步。
众人齐齐连忙呼啦啦地行礼,倒是将病人给轻慢了。
陆蘅淡淡道,“无需多礼,本王顺道来陪薛大夫诊病。”
霍知州和二公子交换了眼色,不明就里。
实则陆蘅此来,乃是给薛妙妙做后盾,因为见识过惊险的手术过程,深知其中风险。
河间府不是清远小城,此处遍地官贵士族,势力复杂盘根错节,只怕以薛妙妙这般无依无靠的草根百姓,不论治不治的好,也难过霍知州家这一关。
这些,是一心想着治病救人的薛妙妙没有想到的危险。
既然她想不到,那就让自己替她周全好了,陆蘅如是盘算。
崔大人面色凝重,出于后辈的礼貌,薛妙妙先恭敬地交流了一下诊治的要点。
“霍公子舌苔白,脉速细,常年脾胃虚弱,加上近日饮酒过量,肝气犯胃,以致气血骤闭而发。”崔大人的话,实则含着大道理,薛妙妙不禁对面前的前太医心生敬佩,在古代辅助诊疗技术不发达的情况下,他所下的诊断,正是厥心痛。
也就是说,和自己之前推测的消化道溃疡穿孔完全吻合到一处。
但目前来看,只是推测,不能确诊。
再看崔大人下的方子,先有舒张气血、缓急止痛的汤药煎服,再于三里、中脘、天枢诸穴上施针灸理疗,这治疗的步骤方向极是对症溃疡穿孔,如霍公子当真是轻度穿孔,按照此方,疾病会逐渐减轻,最后一步清淤解毒消炎,促进吸收就能医好。
但,薛妙妙看了一眼抱胸位强迫体征的病人,心中也有些没底。
唤来贴身小厮,“你家公子胃病的症状如何,且仔细说与我听。”
小厮断断续续地回忆,“少爷的病说起来也奇怪,早膳后二个时辰开始发痛,但只要用过午膳,就立刻好了,然则再过几个时辰,就又开始发作…”
薛妙妙眼眸一亮,小厮这段话极为重要,“那夜间可有疼痛?”
小厮连忙点头。
薛妙妙将小手儿一握,病症更明确了几分。
胃痛,发于餐前或饥饿时,这种周期性慢性的症候,正是十二指肠溃疡的表现。
快速到病人面前,命人将他扳平呈仰卧位,并起两手,猛地在腹部按压下去。
霍公子嗷一声□□,原本就冷汗如流的面容更加痛苦。
“有压痛…”薛妙妙稳住手劲,然后猛然一松,那霍公子又是一声呼喊,“亦有反跳痛。”
众人不明就里地看着这瘦弱的小大夫古怪非同寻常的手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腹部触摸了片刻,整个腹肌紧绷如木板硬是。
紧接着,薛妙妙挽起袖子,以左手中指紧贴于右上腹肝区,而右手中指微微抬起,然后有节律地叩击在左手中指上,敲三下,仔细聆听。
而后顺着肝区的轮廓一路叩过去,隔几下,敲几声。
那声音听在其他人耳中,并没有甚么特别。
但薛妙妙却神情随之变化,肝区浊音界几乎消失…
蹲下身子,将右耳贴在病人小腹上,听了一会儿,面容更加凝重地站起身来。
肠鸣音亦微弱听不见。
离确诊的目标越来越近。
擦了擦手,行至霍知州面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告知书,“既然知州大人信得过薛某,那便仔细看过协议,首肯之后,薛某便立即着手替令公子施行诊治之术。”
看完之后,霍知州被上面的条条款款吓到了,“这…这些可是后果?薛大夫若无万全之策,不如还是让崔大人…”
然而不远处,兰沧王凛冽的目光扫过来,霍知州只好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前有狼后有虎,实在是难以定夺。
崔大人沉重而茫然地摇摇头,惊讶而感概,“老夫自认一生行医治病,也算得经历过风浪,却从未见过如此诊病的手段。的确是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这话的意思,就是崔大人也无能为力,治不了。
当然,这其中,亦少不了兰沧王的威慑作用。
见自家儿子疼的晕了过去,脉象也越来越微弱,霍知州终于狠下决心,在告知书上按了手印画押。
与此同时,薛妙妙已经吩咐下人去准备手术用的基本材料。
在确诊溃疡穿孔前,为保万全,还需要多走一步辅助诊断的措施,那便是腹腔穿刺术。
遣散了屋子里的人群,只留下了霍公子的贴身小厮在场做助手,当然,还有陆蘅。
打开医药箱,除了当初一起穿越过来的五枚手术刀,和止血钳镊子等器械,里面金闪闪地,又多了两样新设备。
陆蘅面色疑惑地盯着那两枚筒状的事物儿,见一端头上竟连着细长的针尖,而尾端似乎是个木塞子填在里面。
如此的…怪异…
“这是何物?从前怎么没见过。”陆蘅秉承着科学严谨的学习态度,拿起来。
薛妙妙仔细又夺了回来,“这倒要拜将军所赐,正是用你给的金锭子所打造成的,名叫注射器。”
小厮一副你们在说什么我也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表情,全程听天书一般迷茫…
古时没有塑料和钢材,铜铁锡铅等常用材料都不抗氧化,容易生锈,想来想去,薛妙妙就选中了金子这种材质。
但金子亦有不妥,那便是质地偏软,当做穿刺针,委实不是上上之选。
可以目前她的能力,也只能先试试。
这两枚注射器,容量分别为10ml和20ml,是经过她演算得来的直径,又找了上好的工匠按照图纸打造出来的。
木塞的内头裹上了皮胶,这还是第一次在人体上使用。
在沸水里滚煮了了一刻钟的时间,又粹了酒拿在烛火上炙烤一下,其间薛妙妙已经装备完毕,戴好口罩和手套,正在给病人左下腹穿刺部位消毒。
小厮也穿上了蒸煮过的衣服,处于无菌状态。
薛妙妙迅速准备完毕,正要给霍谦除去衣衫,消毒铺巾时,却被陆蘅拦下了。
冰冷如刀的目光扫过去,冲那小厮道,“你上去去做,薛大夫只需要施行手术就是了。”
薛妙妙无奈地道,“身为主刀医生,我有义务负责自己的病人状况。”
陆蘅挑了挑眉,“但你的义务并不包括替他除衣。”
“…”薛妙妙满头黑线,“回头再和你理论…”
示威成功,陆蘅心绪一阵大好。
远远站在屏风后面,里面忙碌的身影,虽纤弱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那是一种超脱于万丈红尘之外,令人心生安宁的情绪。
每每看到薛妙专注而一丝不苟的动作,都会让他从心底里生出无与伦比的悸动,和安宁。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对一个少年动了心。
仿佛数年征战、嗜血饮剑的杀戮,唯有在她慈心救人的悲悯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薛妙的世界如同上好的宣纸,陆蘅在黑暗之中沉沦太久,才会不自觉地被她的干净所吸引。
因为霍公子有休克的前兆,薛妙妙已经让小厮准备好生理盐水和消炎汤药喂他服用了许多。
“会有一点点疼,忍一下。”
半昏迷状态的病人没有回应。
让小厮扶住他的身体,穿刺点选在左下腹和麦氏点大约对称的位置,此处没有重要脏器,相对安全。
薛妙妙左手按住穿刺部位,右手执针,稳稳而迅速地刺入。
手上传来的顿挫感,正提示着金针穿透皮肤、筋膜,到达最韧的肌肉层,然后再往深处进针,穿透腹膜。
针锋上的抵抗力骤然消失,薛妙妙面上一松,这种落空感证明了腹腔穿刺术的成功实施。
手上力道松了松,缓缓往外抽动注射器活塞。
因为金针管并不透明,大约抽了有半管的时候,就将针头缓缓拔出,消毒、包扎好,将腹腔内容物推打到铜盘上,见到了那些黄绿色的□□,薛妙妙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判断。
这分明就是穿孔而漏出肠壁的混合着食物残渣的胃液。
“立刻准备手术。”她迅速整理好用过的器具,那小厮哪里见过如此阵势,手上还在哆嗦着。
薛妙妙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可是心中怕的紧?”
小厮咽了下喉头,点点头,面色煞白。
如此,一会要是看到开腹的场面,岂不要吓晕了?平白添乱。
“速去请知州大人来,看可否替换个人选。”薛妙妙一边煮沸消毒器械,一边配制麻沸散。
小厮连忙跑出去,却被陆蘅拦下,“下去吧,不必找人,由本王亲自来。”
那小厮原本就已经吓得紧了,这一听堂堂嗜血将军兰沧王要给自家公子治病,双腿一软,竟吓得跌在了地面上,被兰沧王沉稳的眼波一扫,颤声道,“奴才…奴才知道了!”
薛妙妙本来是不愿和他再有瓜葛,但目前,此时此地,陆蘅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而且回想起上次开胸手术,两人之间的默契难得的相合。
“如此,请将军按照上回的流程准备吧。”
话音刚落,薛妙妙忽然觉得小腹里传来一阵酸痛,小脸儿不禁皱了一皱。
算算日子,好像快到生理期了…
因为这些日子颠沛流离,粗心的忘记了算日子。
陆蘅微微扶住她的手臂,异样的眼神询问。
薛妙妙讪讪地笑了笑,抚开他的手,“没事,赶快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