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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尧听着月光状若轻松的语气,听上去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找茬的意味。
要是在平日里,月光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他必定要与他骂上几个回合,但今日却不想骂他。
他知道月光已经违背了原则。
“按照你们神棍的规则,似乎是不能将卦象随意泄露的,你这样多管闲事,会不会遭天罚?”贺兰尧望着他,颇为认真道,“你倒真是讲义气。”
月光闻言,笑了一笑,“你管我会如何?总之该提醒的,我是提醒了,那就这样吧。”
言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月光。”蓦然身后响起了苏惊羽的声音,“天气有些凉了,不如喝几杯热茶再走?”
月光闻言,转头望着站在窗台边的苏惊羽,笑道:“不了,谪仙殿里我还温着酒呢,再会。”
说完,他转过身,如风一般掠了出去。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
“神棍提醒我们,最近不要让外人进家门。”贺兰尧略一思索,道,“多半是又有什么麻烦要找上门来了,这要是一般的小麻烦,神棍不至于小题大做特意来提醒,只怕这次,是个大麻烦。”
“他这是违背了原则了。”苏惊羽道,“他平时说卦象,几乎都是很玄乎的,让人听得云里雾里,而这次竟然直接开门见山地提醒我们,让我们这段时间不要放外人进家门,这么明显的提示,不就是在告诉我们有人又要搞事了么?且看看最近有什么人想上门,不能把搞事的人放进来。”
“明日我就吩咐下去,让绸缎庄闭门几日,歇业。”贺兰尧说着,将窗户关上,“不早了,歇息吧。”
……
第二日,贺兰尧醒来便去吩咐了乌啼,这几日绸缎庄歇业,外人未经允许,不得进门。
乌啼依言去办了,回来时,道:“殿下,大门已经关了,不过刚才关门的时候,有一位稀客要上门,被我暂且拦在了外面。”
“何人?”
“惊羽姐姐她哥,殿下您的大舅子苏大人。”
坐在贺兰尧身侧的苏惊羽闻言,当即道:“他应该不算外人,请进来。”
“不成。”贺兰尧道,“小羽毛可曾听过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娘家的人,严格上来说也不算自己人,想想月光神棍说的话,保险起见,咱们出去见他,就不要让他进来了。”
苏惊羽想了想,道:“也好。”
二人起身出去见了苏折菊,苏折菊此次来,是送请帖来的。
“过几日是太子的生辰,邀请的宾客名额里,自然有你们二人的。”
苏折菊说着,将请帖递给二人。
贺兰尧接过了帖子,道:“这种送帖子的小事,还劳烦大舅子亲自跑一趟。”
苏折菊道:“不麻烦,我是正好想来看望妹妹,顺便送帖子来的,但是刚才乌啼竟然拦着我不让我进门,这是为何?”
贺兰尧自然不会跟他解释月光的原话,只忽悠道:“惊羽有喜了,昨日我们去街上,巧遇了一个算命的,说是最近家门里不能进外人,否则会引出灾祸,我从前不信这些,但是为了夫人,还是信一次吧。”
“原来是这样,我也不信那些神棍,不过听信一回倒也没什么损失。”苏折菊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即面无表情地望向贺兰尧,“我算外人?”
“理论上来说,小羽毛已经进了我的家门,跟苏家没什么关系了。”贺兰尧笑道,“大舅子何必计较这个,我心里不把你当外人就成,不让你进来,也只是以防万一,你就当是为了你未出世的外甥,理解一下。”
“罢了,不跟你纠结这个。”苏折菊说着,瞥了一眼苏惊羽的腹部,“谁知道是外甥还是外甥女呢。”
言罢,转身离开。
“是男是女都无所谓。”贺兰尧转头朝苏惊羽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苏惊羽道,“最好继承你的长相与智商,以后长大了出去找个漂亮媳妇回来,女孩就怕出去会吃亏,到时候不知道被哪家的小子给拐骗了,嫁人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男方的家人为难,这年头最烦人的就是婆媳关系,还是男孩好,男孩,我可以教他怎么搞定别人家的女儿。”
贺兰尧:“……”
二人回到了屋里,才坐下不久,乌啼又跑来了,道:“殿下,又有人上门了,被我给拦了。”
“又来?”贺兰尧眉峰微蹙,“何人?”
“是惊羽姐姐从前的贴身丫鬟,海棠,我对她还有点儿印象。”乌啼道,“看她的模样,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远的路,说是要见惊羽姐姐,我让她在门外等。”
贺兰尧道:“回头把大门直接栓上,不熟的人来求见,都不用理会了。”
“海棠?”苏惊羽从乌啼口中听到海棠的名字,微微诧异,“她怎么会来此。”
算了算时间,半年不见海棠了。
这丫头聪明伶俐,可就是不会武艺,没有半点儿拳脚功夫,当初自个儿和阿尧被老皇帝通缉那段时间去鸾凤国避难,就觉得带着这丫头不方便,思考之后,就给了海棠一大笔盘缠回老家,之后与海棠就没有再联络过了。
她以为,海棠可能已经嫁人了,她自然不会再找海棠回来给她当丫鬟。
“小羽毛要出去见她么?”贺兰尧的声音传入耳膜,“方才乌啼说看她风尘仆仆,我猜她兴许是钱财上出了什么难题,要真是这样,好办,再给她一笔银两就是了。”
“不一定就是为了钱来求助我的,也许是为了别的呢?怎么说她曾经也悉心地服侍过我,我还是要去见一见的。”苏惊羽说着,拽起贺兰尧,“多走几步路怕什么,就怕她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总得帮一帮她。”
贺兰尧闻言,也没多说什么,陪着苏惊羽又往门外去了。
还未踏出大门,苏惊羽便看见了久违的海棠。
还是跟记忆中一样清秀可人,只是这一次她似乎有点儿落魄,发式不整齐,连带着衣裳穿得也不太得体,怀中抱着一个包袱,包袱上都被刮出了一个破洞。
她何至于这么狼狈呢?
“小姐!”海棠一见她,面上绽放出一抹喜悦。
她似乎想要跑到苏惊羽面前,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有些邋遢的衣着,便又止住了步子,似乎是不敢上前去冒犯。
瞥了一眼苏惊羽身边的贺兰尧,她低头道:“见过殿下。”
苏惊羽站在门外,望着台阶下的海棠,道:“你看上去似乎有些落魄,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小姐,我……”海棠望着她,张了张口,似乎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苏惊羽见此,道:“有什么事就说吧,不必跟我太生疏,你若是缺钱,我也能救济你。”
“小姐,都怪海棠没用。”海棠低声道,“小姐之前给了我一大笔银两,我原本兴高采烈地回老家,家人们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年轻俊俏的男子,与我来往了几天,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我本来以为以后日子就好过了,哪知他只是个穷书生,自称出声书香门第,将我的银子全卷走跑了。”
海棠说到这儿,开始抽泣了起来,“不仅如此,我家中那不争气的哥哥在外欠下了一大笔赌债,原本我可以拿小姐给我的银子还钱的,可谁知道我的钱财全没了,哥哥被逼债,债主说不还钱要剁了他的手,家人商量着,要把我嫁给那个年近花甲的债主做妾,小姐,我实在想不到自己回家后会沦落到这种狼狈的境地,我不是不想帮哥哥,但我不愿嫁那债主,他的年纪都能当我爷爷了!我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半夜收拾了点东西回到帝都。”
“你那哥哥原本就不该帮,让债主剁了他的手得了,没钱还要做赌徒,活该受罪,你犯不着自责,也不用去给他作牺牲。”苏惊羽见海棠可怜,轻叹一声,“你的家人们也不是真心对你好的,这种重男轻女的人家,你的确也不用太留恋,这样吧,我去给你找个好人家,保证对方的相貌人品都不赖,让你能有个依靠。”
“小姐,奴婢不想嫁人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就让海棠这辈子留在小姐身边,可好?”海棠望着苏惊羽,目光中隐含期盼,“只有小姐才是对海棠最好的,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跟。”
苏惊羽道:“这……可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的,女子总要有个归宿。我不敢说能给你找多么出色的男子,但人品一定得过我这关,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海棠道:“可奴婢暂时真的不想嫁人了,小姐为何不留我在你身边伺候,是海棠哪儿做得不够好么?”
不等苏惊羽开口,贺兰尧道:“你家小姐说你聪明伶俐,但你与我府中其他的属下比起来,的确还是无能,你家小姐有意给你找个好归宿,你又何必纠缠不清?你说你不想嫁人,也成,给你一笔盘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原来我在殿下与小姐眼中如此无能。”海棠苦笑一声,“原本我以为,还有小姐对我好,现在看来,连小姐都不要我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小姐保重,海棠不会再烦你了。”
说着,她转过身便要跑开。
苏惊羽微微一惊,听着她的话,以为她要去寻死,便一步跃下台阶拉扯住海棠的手腕,“海棠,你听我说,我并不是……”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海棠忽然迅速地转过身,将一物扣上的她的手腕。
苏惊羽仔细一看,看清了那东西,像是一个手铐,就那么扣在了她的手腕上,而手铐的另一边,连着海棠的手腕。
苏惊羽目光一凛,“你……”
海棠的突然转变,不止让苏惊羽讶异,就连贺兰尧也全然没想到。
贺兰尧当即要上前去袭击海棠,海棠却低喝一声,“别过来!不然连你一起炸!”
话音落下,她稍稍拨开了自己的外衣衣领,露出里头的一排土黄色的纸质圆管。
“殿下别去!”贺兰尧身后的乌啼当即拉住他,“那东西我偶然见过一次,西域火药管,近距离是会被炸成灰的!火药线的另一端是一个引爆的小管,里面是磨碎的火石,用力捏爆,遇风即燃。点燃只要一瞬间,殿下你根本阻止不了她的!”
“呵呵,你倒是很识货。”对面的‘海棠’忽然笑了,笑得狰狞,“没错,我手上这个小管,遇风即燃,你就是雷电般的速度,也未必能从我手中救下苏惊羽。”
说着,她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手掌中正握着一枚小小的圆管,她只需要捏碎,火线当即引燃。
微风吹起她凌乱的发,她的笑容狰狞却又凄凉。
“这火药管制作极难,因此市面上几乎少有,爆炸范围虽不算大,但炸死近距离的十个八个人也够了。”她冷笑着望向对面的贺兰尧,“你还要过来吗?”
“阿尧,别过来!”苏惊羽的手与‘海棠’铐在了一起,无法脱身,她现在若是现在攻击对方,对方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让她走向毁灭,因此,她只能选择冷静。
“你不是海棠。”苏惊羽笃定道,“海棠在哪儿?”
“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关心你那丫鬟,还真是仁义啊。”身后的女子笑道,“放心,你那丫鬟没死,你总归是会比她早死的。哦对了,是该让你死个明白,省得你到了阴曹地府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死的。”
女子笑着,揭下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
苏惊羽抬眸望着她,看清了她的相貌,微微惊诧。
古月南柯!
怎么会是她?
古月南柯不是应该被贺兰平下了毒躺在东宫里?准备要下葬了么?可她却能冒充海棠还绑着一身炸药来,这实在是令人有些费解。
苏惊羽不知道古月南柯是如何做到的,而她此刻也没时间去考虑这个,只因她看见对面的贺兰尧正缓缓走来。
“阿尧,你别过来!”苏惊羽一惊,“别再往前走了!”
“小羽毛,这一次,是我疏忽了,没能护住你。”贺兰尧的神色依旧从容,目光中却有一分愧疚,“我该早点明白神棍的话,最近上门的外人个个都该提防,我原本不应该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可我还是太小看了敌人,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谁能想到,哭哭啼啼自艾自怜的‘海棠’会忽然变成发了疯的猛兽就开始攻击人了呢?
谁能想到对苏惊羽忠心耿耿的海棠会害苏惊羽?
他没能认出这个海棠不是海棠。
因为他原本也就不了解海棠,只见过寥寥几次。
“贺兰尧,你别过来!”古月南柯眼见贺兰尧愈走愈近,下意识地带着苏惊羽后退了几步,“我只想要她的命,我原本也就没几日可活,总要拉个人陪葬,苏惊羽若给我陪葬,我可不亏呢,一尸两命,我知足了。而你应该活下来,活下来承受痛苦,活下来煎熬地度过以后的每一日,你要记住,苏惊羽是被你害死的!你别过来!”
古月南柯咆哮着,然而贺兰尧却义无反顾地继续行走,仿佛不是在赴死,只是做一件很平常的事。
古月南柯的手在颤抖。
“你错了,我不会承受痛苦,也不会煎熬度日。”贺兰尧道,“她去哪我就去哪,我总是要紧跟在她身边的,你要么就把我们一起炸了,要么就放下你手中的炸药,你也怕死的对不对?你若是不怕死,为何你的手会颤抖?你分明怕了,既然没有勇气,为何不放下?放下,你还有活命的希望,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