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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年,随御驾出巡以来,茹蕙境遇可谓坎坷。
最初为四阿哥顶缸,好在解了乌兰县主心结到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在围观鄂温克人所驯养的驯鹿,莫名其妙与丹增结仇,就有些冤了。再后来不过跟四阿哥出门骑了一次马,便被皇帝抓了壮丁扔到费扬古榻前侍疾,一忙便半月。最后,不过稍微离营地远了点儿,采采野菜,便被丹增围杀……
一桩桩,一件件,可累倒霉至极。
总结完一系列衰事,茹蕙长叹——她只要出帐,必无好事。
听到茹蕙的叹气声,刚刚收拾妥当的四阿哥放下手中经书,起身走了过去。
“出帐无好事,蛰居有自在。”看着桌案上茹蕙写的几十个大字,四阿哥啼笑皆非,伸出手指在昂着脑袋的茹蕙额上扣了一击:“没事儿尽瞎琢磨。”
揉着着扣疼的脑门儿,茹蕙白了四阿哥一眼:“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这是在三省吾身呢:做人太不成功了吗,被自家主子爷拉去顶缸?出帐前心里祈祷不虔诚吗,为什么出门便无好事,遇到一个脑子有病的蒙古亲贵?脑门儿上写着好欺负三个字吗,所以一再被当成软柿子捏?”
四阿哥以拳抵唇,垂目轻咳了一声。
茹蕙斜睨一眼某个心虚的男人一眼,哼了一声,不为已甚,适可而止,放过了略尴尬的四阿哥。
看茹蕙将那页写着“出帐无好事”的宣纸移到一旁,低头继续练字,四阿哥想了想:“再歇两日,圣上便要返京,真的不想看看大兴安岭的绮丽风光?”
茹蕙坚决摇头。
“连绵起伏的群山。”四阿诱惑。
茹蕙摇头。
“清澈洁净的河流。”四阿哥不放弃。
茹蕙顿了顿,再摇头。
“无数飞禽息安居的湿地。”四阿哥再接再厉。
茹蕙咬牙,连连摇头,干脆用手捂住了耳朵。
四阿哥唇角轻勾,伸手将茹蕙捂耳朵的手拿了下来:“神奇的极乐山上有可治百病的药泉。”
茹蕙猛地回过头,狠瞪四阿哥。
“真不想看?”四阿哥坐进桌案后的椅子,伸手将恼得眼见便要挠人的茹蕙抱起放在腿上,四阿哥轻哄:“这两日连皇阿玛都放下了手中政事带人出游了,爷也空出了时间,真不想出去?”
像个孩子一样靠在四阿可胸前的茹蕙咬唇,一脸犹豫:“真的不会惹出事来?我总觉自己定是惹了哪路神仙不高兴,这两个月真的很不顺!”
看着一脸纠结的茹蕙,四阿哥忍笑:“放心,有爷镇着,诸邪辟易,定然万事顺遂。”
这位还是一如既往的臭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茹蕙撇撇嘴,最后到底点了点头:“先说好,若有什么,可不能赖我头上啊。”
看着一脸惊魂未定的小家伙,四阿哥又好笑又心生不忍:“丹增已被遣送回科尔沁,你且安心便是。”
“真的?”闻得此言,茹蕙顿时大喜,忍不住再次求证。
“科尔沁亲王在丹增的大帐里找到了致其神智迷乱的乌香,虽然御医用药将丹增救醒,可惜人已完全傻了,连话都不会说,科尔沁亲王无法,只能让人将他送回科尔沁,以后,他便要在痴傻中渡过余生了。”
说到丹增的下场,四阿哥眼中泄露出一丝笑意,不论是为着茹蕙被欺压被围杀,还是为着与他相交密切的罗卜藏衮布,丹增被废于四阿哥来说都是一件快意的事,也无怪乎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仔细想想,此次出巡,最倒霉的两件事都源于丹增,如今他不在营地里了,茹蕙心里真的放下一块大石头。
“那咱们今天去哪儿玩?”
……
清澈几可见底的湖水清晰倒映着岸边一棵棵葱茂的树木,如雾的水气在湖泊上空漂浮,如一匹匹轻纱飘荡着,缠向湖边山林里繁茂的树木,时有鸟啼声自林中传出,间或有飞禽的身影自上空飞过,其中不乏美丽的丹顶鹤、黑颈鹤,更有鹰隼搏击长空,啸声清唳,震奋人心……
入目所见如诗如画,如置仙境,茹蕙一手紧揪着四阿哥的袖口以免跌倒,一脸向往仰望着天际飞鸟的身影:“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万类霜天竞自由!
她是想化身自由自在的飞鸟?
四阿哥回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茹蕙。
直到那道遨翔天空的身影投入山林,再无踪迹,茹蕙方始一脸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四阿哥:“四爷,这里真美。”
看着那张晦饰了容色的脸上,灼灼生光的双眼,四阿哥敛起眸底深色,伸手摸了摸茹蕙的头顶:“听爷的话没错吧?”
“嗯。”茹蕙重重点头:“多谢爷带我出来。”
茹蕙晶晶亮盛满感激的眼神,逗得四阿哥情不自由一乐,心头最后一点不豫终于如烟消散,他伸手一拉茹蕙:“走,跟爷去骑马。”
“只是骑马?”茹蕙被牵着走,疑惑地问:“不打猎吗?”
“打猎?”四阿哥自查郎阿手里接过疆绳,“皇阿玛说了,以后这片区域禁断行围,再不许打猎了。”
噫?!
皇帝前几天不刚组织一次大型捕猎活动吗?怎么又不让打猎了?
果然是帝王的心,海底的针吗?
茹蕙正纳闷儿呢,却觉腰上一紧,却被四阿哥一把抱起放在了马鞍上,而后,这位爷腰一踩马蹬,翻身便上了马背,坐在了茹蕙身后。
“驾!”
四阿手上疆绳一抖,一声轻喝,驼着两人的骏马顿时如箭便射了出去,马背上,茹蕙的身体猛地往后一仰,重重撞在四阿哥胸前。
轻笑一声,四阿哥一手持缰绳,一手空出环住茹蕙往怀里再带了带,“坐好,不要分神。”
起、伏、跳、跃……气宇轩昂高壮神骏的奔马,在一望无际的林野里肆意飞跃,如蹄生腾云,如肋长翼翅;似风驰,如电掣;欲追云,往逐月……
无数林木向着身后飞退,一只只飞鸟被惊起,飞向天空,与在高速上平稳行驶的汽车不同,坐在高速奔行的马背上,眼见着几乎是擦着马身掠过的一棵棵林木,与迎面扑面的风,一切的一切,都让茹蕙几近窒息。
与上一次被带着在草原上缓行不同,这一次,马背上的四阿哥似乎是在释放某种压抑的情绪,于是纵马飞驰。
从最初心生惊骇,到不久后情绪陷入亢奋,茹蕙仅仅用了几分钟时间来适应。坐在马背上,身体前倾,浑身紧绷,在巅簸中体味惊险,于速度中释放愤郁。速度,带着深入灵魂的震撼,让茹蕙如放飞的飞鸟,无拘无束,在林野中自由飞翔。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小时,跨。下的骏马已是鼻息粗重,汗水潺潺。
四阿哥终于一声长吁,手上缰绳一紧,拉停了身。下骏马。
茹蕙也终于自那种飞翔的虚觉中醒过神来,飞快回头。
黑亮的眸子带着火辣的热烈、兴奋的渴盼、挣脱束缚的得偿所愿,灼灼生辉,耀人眼目,四阿哥握着缰绳的手狠狠一紧,几乎让缰绳勒进皮肉,却根本毫无所觉。
从不曾被如此动人心魄的目光注视,以至这一刻,四阿哥除了喘息着盯着那双似要灼穿他心脏的眸子,竟是讷讷难语。
“我一定要学会骑马!”火热眸子的主子盯着他,这样宣誓。
“爷教你。
”
“嗯。”美丽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月芽,小小的身体伏在他的怀里,轻叹:“谢谢爷!”
仅仅是轻不可闻的三个字,却让四阿哥紧紧揪成一团的心脏骤然一松,抬手摸了摸茹蕙的头顶,四阿哥策马走上一片坡顶,举目四顾,脚下,是成片的山林,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深深吸入一口气,带着林木泉气的纯净空气充斥着他的整个心胸,如斯壮美江山,让人怎能不心为之争,神为之摧……
查郎阿带着另外几个侍卫远远停在几棵大树这下。
“主子爷今天这是怎么了?带着一个人还跑这么快?”
“是啊,这跑得也太快了,我们差点没追上。”
“爷平日可少有这般放纵的时候,这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也有可能是不高兴的事。”
“不定是谁惹得爷心生怒气,爷才会跑马发泄怒火。”
“我说,你们就不好奇爷马上那个小丫头是谁?”
“你不知道?那是爷的小媳妇。”
“小媳妇?”
“对,童养媳。”
“听你他娘的胡沁,爷又不是那娶不起婆娘的穷汉,还用得着养童养媳?”
“嘿嘿,你不知道了吧,这里面啊,有事!”
“你知道,说来听听。”
“想知道?”
“想。”
“行,今儿就让你长长见识。”
“赶紧说。”
“据十三爷身边的奴才说啊,这茹氏有倾城之貌,倾国之色……”
“又他娘的说些不着边儿的话,刚才虽然没人盯着看,大家伙儿可都扫了几眼,那茹氏虽长得好,可与倾国倾城四字可不着边儿。”
“不相信就算了,一群憨货。”
“你说谁憨,你这是身上皮又痒痒了?”
……
听着同僚由耳语,到低语,再到吵了起来,查郎阿转头看了几人一眼:“别吵,爷还在呢。”
查郎阿一句话,几个男人同时缩起了脖子,安静了下来。
“咻!”
一声箭矢利啸,查郎阿几乎是下意识地策马向着小山坡上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