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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故僵硬地回过头去,陆参擦了把嘴角的血,一双眼正死死盯着袁故。
赖无可赖。
许久,袁故极轻地叹了口气,说了四个字。
“我还活着。”
陆参听见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牙齿咬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把袁故给活撕了。半天,他说:“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参的嘴里又溢出一口血,他随口就唾在了一边,猛地擦了把嘴。
那凶狠的样子,就跟一匹蓄势待发的狼一样。袁故沉默了许久,“这事有点像小说。”
陆参极为狂狷地笑了一瞬,他斩钉截铁地开口:“你说,我就信。”
不知不觉间,那已经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袁故断断续续说了很久,从那张二百五的卡一直说到重庆地震,从重庆地震一直说到方净回来,然后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袁故开口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停不下来了。这些事憋在他心里很久了,无论是不可思议的重生,还是他和谭东锦之间那些破事,他一个人扛着,熬着,早就撑得很累了。
事实上,不是陆参需要一个真相,而是袁故需要一个听他说出真相的人。他不敢和陆参相认,不敢和袁家人相认,除了客观因素外,最主要还是他心底深处其实不敢。
袁故是真的不敢,死而复生,还是换魂这种近乎诡异的方式,你放眼中国,有几个人敢拍着胸脯说不怕的?凡事有异必为妖。那些诡秘的事真的落在你身上,你才能真正领会到这种无言的惊惧。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天意是什么?袁故不知道他的家人、朋友能否接纳这个死而复生,换了一副皮囊的他,或者说,他们能否承认他?人于异类的排斥,其实远比人想象中的要强烈许多。
这些话加上那些陈年旧事,袁故说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从小巷子里一直说到了医院。最后,躺在病床上的陆参终于听完了这个故事,期间他一直未发一言。
袁故坦白完了,就那么看着陆参,心底竟生出一两丝难得的忐忑。陆参的表情很凝重,似乎一直在沉思,配上他那身病号服,竟难得隐约有一两丝认真的意味。袁故看他一直不说话,半天忍不住开口:“你……嗯……你……”他开口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所以说,”陆参的视线落在袁故的脸上,语气有几分难得沉肃,“谭东锦那小子玩过你之后,甩了你?”
……袁故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这句话,半晌,他张了张口,纠正道:“我和他应该算作和平分手。”
“拉倒吧你!”陆参冲袁故翻了个白眼,“被人当了那么久的替身,人正主回来了,回身就把你甩了,这能叫和平分手?我勒个擦,袁故,这你居然也能忍?这他妈你也忍得住?”他拔高了声音,冲着袁故瞪圆了眼。
袁故觉得心头轰一拳暴击。他缓缓扶额,“谭东锦的事儿先搁一边啊,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陆参觉得莫名其妙,他看着袁故,“虽然这事儿本身有点玄乎,但是……你仔细一琢磨,还有些帅啊!你说你要是再死一遍,会不会还能再活一次?说不定你就能跟玄幻小说里那夺舍一样,能活个百八十岁的,这要是往大了发展,千秋万代生生不息,你这说不定要统治世界的节奏啊……”
“停停停!”袁故立刻截断陆参的话,“我领会到你的意思了,嗯,真的。”袁故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自己脸上一定得带着关怀智障儿童的慈悲。
陆参撇了撇嘴,“瞧你那副怂样。”半天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不对啊,按你这个说法,你原来的身体应该是死了啊,死了不就……”他猛地截住了话头。我去,袁故要是死了,那骨灰盒里不就是他的骨灰吗?那他不是真把袁故的骨灰散满了高速公路?难怪袁因差点就把他给废了啊,要不是他跑的快,说不定他就已经被流放去沙特阿拉伯了。
袁故见他忽然住口了,疑惑问道,“死了不就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死了……”陆参憋了半天,就是接不了话头,最后强行来了一句,“我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袁故听着陆参这小子没头没脑的话,皱眉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我还能做什么?你死都死了。”陆参有些尴尬地别开头,接着又重新调整了一下表情看向袁故,“不是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你家里人说啊?”
袁故沉默了下来,“我爸……他最近身体不是很好。”
“唔,对,忘了这一茬了。”陆参拍了下脑袋,“可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这你总不能真不回袁家了吧?”
“我……让我再想想吧。”袁故皱着眉,“我还没想好,想好怎么说。”他忽然看向陆参,“你别去和我家里人说啊,这事,你先给我兜着,一个人都别说。”
陆参很实诚地说了一句,“我尽量,只要不是对上你哥,我就没问题。”他似乎想到什么事儿,面部表情有些微微扭曲,“你哥……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啊。”没有什么词汇能表示陆参对袁因的心情,他挑了个最实在的词。
厉害,袁家大少,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
袁故想了想,“我哥这人,一般你不惹他,他还是挺客气的,你没事少招他,应该漏不了馅。”
陆参心里暗想,我不仅招了他,还招大发了,你哥现在是看见我就想手起刀落啊。这话,他自然是没敢和袁故说,他不觉得知道真相的袁故会比袁因理智到哪里去。
两人大半夜地凑在一起又说了会儿话。袁故坐着,陆参躺着。袁故的伤没什么的大碍,基本属于皮肉伤,也算是万幸,而陆参可是结结实实被谭东锦踹到吐血啊。大半夜的,陆参越想越觉得不爽,尤其是他想到袁故和他说的那些事儿,他忽然朝向袁故,“不是我说袁故啊,谭东锦那儿,你就那么算了啊?”
这都快凌晨了,袁故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结果又被陆参这一句话又给折腾醒了,他随口接了一句,“那你说怎么办?”
“找上一群人,用麻袋往他头上一套,绑上石头往秦淮河一扔。”陆参一双眼眯了起来,“他有本事就自己飘上来。”
袁故被陆参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他笑道:“得了吧你,就你这胆儿,连条鱼都不敢杀还指望杀人?”他幽幽道,“听着,你别去招谭东锦啊,我这是为你小命考虑,你要真把人惹着了,秦淮河那么大,我都没地方捞你去。”
“那也不能就那么算了啊!”陆参扭头看向袁故,“这你也能忍?这要搁我身上,他站着别动让我砍几刀,这事儿才能算是过去了。还有那个小白脸律师,我一个扫堂腿。”
“陆少果然是雄姿英发、器宇轩昂,不过大晚上的,我们能先休息了吗?明日,明日我们再共商大计。”袁故伸手去够自己的床。
“别啊。”陆参啧了一声,“你这身体和以前比虚了不少啊!这才几点钟?”
听见身体两个字的时候,袁故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缓缓回头看向陆参,“陆子,你说句实话,你看着我这身体有没有觉得奇怪?就是觉得我,是不是和以前感觉不一样?”
“有啊。”
袁故心中一沉,“哪儿不一样?”
“你以前那身体,那脸,那气质,那一身的阳刚气啊,至于你现在这模样,”陆参默了一瞬,“一看就是结实耐操的。”
袁故抬手就是一枕头,“去你大爷的。”半天他又补了一句,“对了,你身上还有钱吗?我这两天手头有点紧,你先借我点。”
陆参扭头看向袁故,“上一回有人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学生。”
“到底有没有?”袁故挑眉,他想起陆参那小面包车,觉得这人可能最近也缺钱。但陆参再缺钱,那也绝对比他富裕,他现在可是出门头顶天、脚踩地,张嘴只能喝空气的人了。
“身上还有点,不过不多了。”
“多少?”
“五十整。”
袁故:“……你住院的费用哪里来的?”
“我那群老同学,刚好在放寒假被我拉过来的,这一准是他们给我垫上了呗。”
袁故半晌无话,他觉得陆参混成这样还能有精力那么折腾,这心宽程度,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半晌他开口道:“你最近和你家里人闹翻了?”
“唔,算是吧。”陆参随意地含混过去了。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袁故,真相是我挖了你的墓,把你骨灰给弄撒了,我用面粉装了一骨灰盒子准备糊弄你哥,结果你哥慧眼识骨灰一眼就瞧出那不是他的亲兄弟,然后我就开始了玩命的逃亡。
既然袁故的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去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