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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这么说的。 ”晚些时候,湛暮宵和原涵相对而坐时,把和婵儿之间的对白向原涵转述了一遍。
“听起来,她像是知道了袁家人的事,怕你自食诺言会连累杳魔宫。”原涵皱眉说道。
“她不清楚内情。”湛暮宵先说出重点以宽慰原涵,然后才说道,“宫里人多嘴杂,不一定是谁无意吐露了几句,被她听见。她估计出事情的后果,出于为我着想,而有意疏离。不过关于误杀袁九天的部分,她还不了解。”
“堵辙一心把所有事情瞒着婵儿,可是究竟能瞒多久呢。”原涵感叹道。
“为了保护婵儿,这一层面上,我赞同堵辙的意见,否则他对我有所保留这么久,我怎么一点都没怪他。现在的婵儿,和以前真的不一样,忘记了很多,才比较容易快乐。”
“可是她已经不那么快乐了。她失去记忆,曾经的认知和生过的事情忘了,但却难免接触这样、那样别人角度所听闻的传言。她既不能一无所知,又不能切身感受,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这样反而内心焦虑,而且无从警觉和自我保护。”
“我答应过堵辙,不会把记忆灌输给婵儿,我们担心她没法接受。”
“我不是要把过往的事情强加给她,难道我不心疼她、担心她?我只希望她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件事的前提只能是她自己记起堵婵和月儿本来是一个人。”
“你是想帮她找回记忆?可以吗?”
“按照奕深大师所说,有这个可能性。”只是……恐怕会有一点风险啊。
“奕深大师说过有何方法可行么?”
原涵一时没有回答,兀自思索衡量一番,拿定主意,便扬声召唤道:
“黄峰。”
“王爷,有什么吩咐?”黄峰听见原涵的声音,推门而入。
“有件事……我需要你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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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婵儿很早就醒来,她没有叫醒还睡着的西桃、小娆和佩绮,只是独自梳洗一番,换上新制成的沙蓝色长裙,推开房门一个人溜达上了后山。在距离悬崖五丈开外的地方,婵儿停住脚步,席地抱膝而坐。
当年惊险的一幕就是在这里生的么?是怎么样的危险,让人不得不拼上性命。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非卿不娶、惊天动地。
就在婵儿陷入深思的时候,有个蒙面人已然悄声向她靠近,当那人伸向婵儿的手距离她只有几寸远时,婵儿总算有所察觉,在千钧一之际避开了。
下一刻,蒙面人的攻势再次袭来,婵儿原地一个旋身站起,再次躲开来。
“什么人?”婵儿和蒙面人相对视,问道。
蒙面人没有作声,只是用动作代替回答,招招攻向婵儿。
婵儿一边小心翼翼地应对蒙面人,一边打量周围,试图寻找个破绽把蒙面人甩在身后,然而蒙面人似乎对婵儿的轻功路数颇为熟悉,一时间竟将她的步子压制住,几乎没有留给她喘息的空间。
时间一长,婵儿渐渐难以招架,蒙面人趁机拉近了和婵儿的距离,使得两个人变成了近身战。这时,蒙面人脚下一个迅挪动,人突然绕至婵儿背后,同时手边亮出一把银质匕(分隔符),眼看斜向下就要刺中婵儿。
而这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婵儿脚下瞬间几步诡异的挪动,反退至蒙面人身后,在蒙面人不及反应之时,借其手中减缓的冲力快夺下匕(分隔符),交至左手接过。
蒙面人随即转身,只见婵儿右手虚晃一下,左手匕(分隔符)才蓦地反挑向蒙面人的胸口。
这一招似曾相识,正是四年前婵儿为自保误杀袁九天的招式,也是婵儿的外公——隐尘轩第一任轩主堵祥常用的刺杀技之一。
然而在相同一幕即将上演的此刻,情势忽然又有了转变。
一方面,蒙面人借助极佳的轻功已避开要害部位,并且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险中求胜地直指向婵儿的定穴。另一方面,在匕(分隔符)将要刺中蒙面人的一刻,婵儿脑中突然闪过许多画面,其中一个人心口被刺中的画面促使婵儿的动作硬生生停下来。而这突兀的停顿就导致婵儿体内气力急剧反向而行,同时经脉一震,婵儿猛然间喷出一口血雾,就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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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婵儿醒过来时,湛暮宵正靠在床边静静守着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湛暮宵看见婵儿醒来,眼中的忧虑消退了几分,而神色仍显紧张地问。
婵儿看着湛暮宵,一时未能成言,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好像是震伤了经脉,有点乏力。最近怎么我常常受伤,总是让你们担心。”
“是我不好……”湛暮宵欲言又止,话至嘴边又停了下来。
“湛哥哥,我没事,这几天不用内力就行,身体无碍的,我还能跑跑跳跳呢。”婵儿说着,作势要起身。
湛暮宵连忙扶住婵儿的肩,帮她找个舒服的角度靠坐在床头。
婵儿对湛暮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再开口没有像湛暮宵以为的要问早上遇险的事,而是说道:
“我有点饿了。”
“饿了?”湛暮宵一愣,马上又道,“厨房准备了粥,重新热热好么?”
“嗯。”婵儿点了点头。
“很快就好,等我一会。 ”湛暮宵说完,便起身离开。
望着湛暮宵的背影,婵儿眼中忽然波光闪闪,竟是盈了泪水。在湛暮宵的身影消失之后,她仍盯着房门的方向了会呆,而后似乎想起什么,于是放慢动作下了床。
婵儿步子缓慢地走出房间,走向杳园另一间厢房,轻轻推开房门,平静了一下心情,才把目光投向里间。
时光荏苒,不变的是,“绕梁”古琴还如四年前那般,静伏于桌案之上。
此时,婵儿的眼里满是回忆,她不由自主走近桌案,在古琴前落座,随后抬手抚琴,一曲潇湘水云随之回荡在杳园中。
当琴曲接近尾声、琴音渐弱时,湛暮宵带着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出现在婵儿的视野中。他凝视着婵儿,目光中有几分期许,用试探的语气开口道:
“你知道这琴?”
“此琴名‘绕梁’,是华元献给楚庄王的礼物。琴音最大的特点是一曲罢,曲音仍不散,余音袅袅,令人难以忘怀。”婵儿回答道。
“还有呢?”湛暮宵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继续道。
“还有,你说过……我想弹琴的时候随时可以过来,你不在也不要紧,我自己弹就是了。”婵儿直视湛暮宵,字字清晰地说。
湛暮宵听闻婵儿所述正是他曾对“堵婵”说过的话,顿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再难掩饰惊喜之情,声音微颤,脱口而出在心底呼唤过千万次的那个名字:
“……婵儿。”
“唔。”婵儿应道。
这一刻,湛暮宵眼眶泛红,所有言语都哽咽在了心间,他只有一个箭步冲至婵儿身前,用力将婵儿揽进怀里。
婵儿感受着湛暮宵的深情重意,对以前的他的感动和对现今的他的倾慕刹那间交汇在一处,鼻子一酸,眼泪接二连三砸落下来。
湛暮宵似有所觉,松开怀抱,和婵儿视线相接,在婵儿额头烙下轻轻一吻,泪水湿了眼眶,而心底早已被柔软填满。
在收获“重逢”的喜悦之后,湛暮宵陪婵儿喝下一碗粥,两人再对视时已是破涕为笑。
“今天的事全是黄峰的功劳呢。”婵儿看着湛暮宵说。
“你认出他了啊。”湛暮宵歉然一笑,说道,“我们兵行险招,瞒了你。”
“出这主意的肯定不是你,是三皇叔对不对?”
“唔。他挑选黄峰,就是出于你的安危考虑,以便能在关键时刻停手。可是你突然将内力收回,却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是因为你已经认出了黄峰么?”
“在我收手的一瞬间,我看见黄峰的动作,才知道是他。除了轻功和点穴的功夫,我对他的身手其实不怎么了解,何况他又刻意有所掩饰。”
“那你为什么……”
“……四年前那一幕突然闪现在我脑海里。”婵儿顿了顿,才又道,“无论是好人、坏人,我都不想再伤害别人的性命了。”
“傻丫头。”湛暮宵心疼地看着婵儿,“伤人固然不好,但是威胁你自身安危的时候,只能尽量不伤人性命就是了。你身旁有我呢,两个人对敌时,在不下杀手的情况下保证自己人安全,总要容易一些。”
“谢谢你,懂我、听任我的偏执。”
“不伤人害人,这本是常理,只是如今太多的人视他人生命如草芥,你的不忍才变成了所谓的偏执。我不在乎其他人是否理解,只要你认定的,我都会陪你坚持。”
婵儿为湛暮宵坚定的眼神和义无反顾的话语而感动,心里对他的感情陡然间又强烈几分,因着这点转变,婵儿不自觉改变了对湛暮宵的称呼:
“暮宵,如果这世上有一人是为我而生,那人一定是你。”
“这是我想说的才对。能得你青睐,是我最幸运的事。”
“我想……祭奠一下袁九天前辈。”
“我这就让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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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湛暮宵和婵儿前往杳魔宫后山的悬崖边,为袁九天祭祀祈福。两人分别在香炉内敬上三柱香,将点心、水果、酒水依次摆开,祝祷默念三遍地藏王菩萨往生咒,并倾洒了纸钱,而后才打破静默。
“我一直不明白,以袁九天前辈的身手,怎么会不及闪避。除非是他不想躲闪。”湛暮宵说道。
“因为袁前辈看见了我用来防身的那支簪。”婵儿为湛暮宵解惑道。
“你指的是这个?”湛暮宵说着,从怀里拿出漠玫瑰的簪,看向婵儿,“这几年我都带在身上。”
“这簪是母妃留下的,本来没什么特别,我只是当作寄托带在身边。可是那时候袁前辈看着它,眼神透出震惊,还有一种好似怀念的神情。他说,这支簪的图案是他雕刻的。”
“那就是说,袁前辈和菱姑姑是故交?”
“我没有听过。”婵儿摇了摇头,说,“母妃保留着袁前辈雕的簪,他们理应交情匪浅,但是袁前辈听说我是母妃的女儿之后,竟说他很高兴死在我手上,而且还向我道了歉。”
“也许明郡王会知道其中的曲折。”
“唔,等再见时我问问赫连舅舅。”
“只是短期内你们大概不会碰面,这个疑问还需要些时日才能解决了。”
“你的意思是?”
“战事一旦爆,明郡王自然无暇分身,而你的身份又不便进出对立国。”
“现在的局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了么?”
“五国之中,撇开夜国暂且不论,余下四国一定牵一而动全身。”
“若是四年前的我,还有心为父王、母妃报仇,心里隐隐期待易国在交战中落败。而今重生的我,知道夺人生命是多沉重的一件事。四国开战,是几十年来规模最大一场战争,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阴阳相隔。”
“只愿干戈能尽快平息,各国人力财力的损失可以换来较长时间的休战与和平。”
“贝城自古便是战略要地,易国若攻打恒国,很可能先对这里出手。”
“这座城中留有闻郡王的光辉战绩,人心向来齐整,百姓定会坚守家园。再者说,我这杳魔宫亦不是轻易能撼动的。”湛暮宵用略显轻松的语气说道,“为了你,我必须保重自己,放心。”
婵儿闻言,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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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湛暮宵、婵儿与原涵照例共进晚饭,原涵刚在桌边坐定,就见湛暮宵和婵儿拉着手向这边走来。
“三皇叔,婵儿回来了。”婵儿与原涵对视一眼,别有含义地说。
“看你们牵着的手,我已经知道啦。”原涵会意地点头一笑,说道,“欢迎回来。你身体没事,我心上的石头就落地了。”
“属下冒犯郡主,又连累郡主受伤,实是万死难辞其咎,还请郡主恕罪。”站在原涵身侧的黄峰一脸自责地开口。
“不关你的事。相反,我还要特别谢谢你呢。”婵儿说着,目光转回原涵身上,“三皇叔,为了嘉奖黄峰,今晚咱们四个人一块吃饭嘛。”
“婵儿说的对。黄峰是听令行事,不仅没有过错,反而有功在身。坐下来一起吃吧。”原涵心情颇佳,伸手对黄峰招呼道。
“王爷和郡主不责怪,已是对属下莫大的奖赏了。与主人同坐,这于理不合。”
“你不坐的话,我陪你站着吃。”婵儿眼带笑意地看向黄峰。
“郡主折煞属下了。”黄峰见状,只得不再坚持,“多谢郡主、王爷,郡主快请入座。”
湛暮宵和婵儿落座以后,黄峰便在对侧坐了下来。因为婵儿恢复记忆,原涵和湛暮宵不禁多喝了两杯,席散时已过戌时了。
晚空晴朗,天色正暗,月出皎兮。一只飞鸟自空中滑过,婵儿不自觉抬头仰望。在目光迎向月亮的片刻,有一个人影浮上心间。
月下的箫曲没有忘记,曾许下的承诺亦没有忘怀,只是怎么竟湮没了希望、中止了守候,徒留几分酸涩与惆怅。若是不曾失忆、不曾恋上他人,只虔诚等待十年期至的那一天,一切可会有所不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