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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西院所有人共聚在酒楼大堂,一夜无事,章迩在天明时便带领侍卫们将若翾、贾镖师和丁富的尸身运送往郡丞府。因着天已放亮,众人心间的阴霾也暂时散去,绷紧的情绪亦渐渐放松,便都回到了各自房间补眠。再加上留凤楼连日均未开张,东院之人有心避嫌,即使无事可做,也很少进入西院,偌大的院落此间一反平常,甚是平静。
约莫巳时左右,在这种安谧的境况下,婵儿在房间里睡得正香甜,不意一黑衣人自南窗翻入房中,蹑手蹑脚地朝床边靠近了过来,手持一把尖巧的匕(分隔符)首,对准婵儿的脖颈便要刺下去。正在此时,两道人影出其不意地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其中一道青色身影一脚将黑衣人手中的匕(分隔符)首踢飞,另一道白色身影则出招攻向了黑衣人。黑衣人没想到有人躲藏在房间内,面对白色身影凌厉的攻势,一时间只剩下招架之力。
“你没事吧?”青色身影弯身将婵儿扶起,问道。
“没事,我知道你们在,很放心。”婵儿对青色身影笑了笑,随即看向打斗中的两人。
不用说,这青色身影和白色身影两人便是曲瀚殇和辛谱谱。
“果然有人担心你想起丁富说的暗语,使得他们一方秘密被揭破,而急于杀掉你灭口,殊不知这不仅是我和你设下的圈套,而且辛谱谱也自发来保护你。”曲瀚殇说到这里,看了婵儿一眼,“辛谱谱对你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啊。”
“辛公子也不过是想找出加害几人的凶手罢了。”婵儿面对曲瀚殇的视线,只是浅笑了一下,便把目光重新投向辛谱谱和黑衣人,不再开口。
不多时,听到动静的南影、歌女、花四娘、卫光潜几乎同时赶来,住在第一进院落的褚敬衷嘱咐季镖师守住镖箱,也和初雪一同疾步走来,黑衣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辛谱谱剑招虚虚实实,速度之快似不在快剑安六之下,且房内空间有限,黑衣人的招式多有施展不开,不出一炷香时间,便被辛谱谱制住了行动。
“齐老板还是别做无谓的抵抗,不如说说缘何要刺杀月姑娘吧。”辛谱谱望着黑衣人,微笑说道。
黑衣人听闻辛谱谱此言,并未否定,而是抬起右手拽下了遮住脸部的黑色面纱。只见黑衣人眉目如画、风姿绰约,确是齐樱不假。
“小姐。”初雪见此情景,不禁低呼出声,这件事竟连她也不知晓。
“若是我没有猜错,齐老板便是丁富一直在寻找的想要传达暗语之人。”章迩的声音从院落中传来,说话间人已走到了南影、花四娘等人的身后。
“章总捕怎会在此?”歌女回过头看见章迩,不由吃惊道。
“若是我仍留在这儿,齐老板自当心存顾虑。”章迩边说边把目光移向齐樱,“只是没想到章某才离开不出一个时辰,齐老板便按耐不住对月姑娘出手。”
“你们是串通好的。”齐樱的视线一一扫过章迩、辛谱谱和曲瀚殇,沉声道。
“若翾已遭毒手,我不会让同样的一幕再在我眼前上演。”曲瀚殇冷冷看着齐樱,说道。
“我承认,我和丁富之间是有交易关系,但是若翾从十二三岁便跟着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视她为亲妹妹一般,怎么可能出手伤她。”
“也许你不曾杀害若翾姑娘,但丁富和你有着不可告人的利害关系,你对他下手不是没有可能。他也是死在这样一把匕(分隔符)首之下,你忘了么?”章迩又道。
“这把匕(分隔符)首仵作早已查验过,与丁富的伤口形状并不符。再说,且不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即便不是,可是我和他交易还没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要他的命。”
“不知你和他之间有着怎样的交易?”
“……实不相瞒,这留凤楼除了表面上是一座酒楼,私下里还做替人消灾的生意,丁富便是我们一位老主顾介绍过来的。不过我和丁老爷还未来得及谈起这件交易,我只知道有人要杀他,他此番来留凤楼是想出钱请我们保他的命。”
“恕在下直言,齐老板的功夫似乎还不如丁富。”南影开口道。
“或是方才齐老板并未全力应战。”辛谱谱也说道。
“我能说的都说了,信不信由你们。”齐樱轻笑了一下,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风情令人再不愿怀疑。
“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你何需对月儿下手?”曲瀚殇定了定心神,追问道。
“若是她早些把暗语说出来,我也许来得及救丁老爷一命,便不会损失一大笔财富。不过我只是一时气恼,人命与金钱孰轻孰重我还能分得清,即使辛二局主不阻拦,我也不会真的对月姑娘怎么样。”
“贾镖师被杀一事,齐老板又怎么说?”章迩问道。
“我并不知情。”齐樱眼中一片无辜,怔愣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我曾看见卫先生对已死的贾镖师敬香,却不知先生是出于何故?”
“事到如今,我也不便隐瞒,其实镖箱内那封劫镖信正是我放进去的。”卫光潜坦承道。
“卫先生属意萧老爷嫁女的嫁妆?”辛谱谱眼里闪过一丝讶色。
“我想要的只有这个而已。”卫光潜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支水晶镯。
“这是……”褚敬衷神色有些许激动。
“不错,这便是嫁妆中的一件物件。丁富的眼光确实毒辣,镖箱内每一样物品都是仿制品,这水晶镯虽真是由水晶打造,却也是一件残次品,与其余物件一样不值什么钱财。”
“难道这便是卫先生先前提过的丢失之物?”章迩询问道。
“这原是我与夫人的定情之物,不想多年前被个小孩子窃取,后几经转手落入了萧老爷手中。我无意中听闻这是萧家小姐随嫁的饰物,便循迹而来,希望找着机会把水晶镯收回。”
“为了这支水晶镯,不惜伤人性命么?”褚敬衷语气略显不善。
“这么说,前日夜里盗取嫁妆的是卫先生。”辛谱谱的神情比褚敬衷镇定许多,隐隐感觉卫光潜行事另有内情,便用目光示意其说下去。
“我到贾镖师和季镖师房间的时候,贾镖师在打瞌睡,我不想惊动任何人,于是用内力点了季镖师的穴,取走水晶镯,放入了一件黄金打造的牡丹以替代,这过程中贾镖师并未醒来。然而我没料到的是,在同一晚还有第二拨劫镖人,不仅金牡丹随镖箱内的货物一起被盗走,还搭上了贾镖师的一条性命。昨日齐老板见到我为贾镖师敬香,是我深感世事无常,一念之差,许多事情的发展走势便有不同。若当时我不是自恃不会惊动贾镖师,连他的穴一起点了,也许他便不会遭此劫。”卫光潜心生内疚,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先生出于自责,才会在昨夜相助在下守护镖箱的吗?”辛谱谱面上看不到丝毫责怪之意,反而还有一分感激。
辛谱谱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卫光潜身上。
“辛二局主怎知是我?”卫光潜未置可否,反问道。
“方才我与齐老板交手的声音将各位都吸引了过来,歌女姑娘的房间最近,四娘夫人和袁公子次之,卫先生的房间距离这里最远,却和三人一同出现在门外,我便知道先生身负绝顶轻功,十之八九是昨夜的蒙面人了。”
“公子说的没错。”卫光潜终于点了点头。
“我相信先生的为人,也信先生说的话,至于劫镖之人……”辛谱谱想起了曾与自己交过手的黑衣蒙面女子——不会是婵儿,从武功来看也不是齐樱,那么只能是……
念及此,辛谱谱在猝不及防下出手袭向花四娘,花四娘一惊之下出招应对,难免暴露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和她便是当夜的黑衣蒙面人的身份。眼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辛谱谱很快收手,静静凝视着花四娘说道:
“夫人能给在下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辛公子的确聪慧。不过镖不是我盗的,人也不是我杀的。多说无益。”花四娘也退回原地,静静凝视着辛谱谱。
由于在场几人中当夜见识过花四娘身手的只有辛谱谱和从她手里救下丁富的齐樱,齐樱顷刻间便也认出了花四娘即是袭击丁富之人,而其余人却还不明就里。
“二局主是怀疑四娘夫人?”章迩看向辛谱谱,问道。
“若非我今日突然试探,还没有人知道夫人通晓武功,夫人刻意隐瞒,不得不让辛某怀疑。”
“我也觉得夫人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淡漠于世。”褚敬衷忽而插口道。
“敬衷,你发现了什么?”辛谱谱闻言,看向褚敬衷。
“前日下午,在酒楼大堂之内,夫人曾借捡拾丝帕之机和王公子……暗中传情。”褚敬衷皱了皱眉,才慢慢说道。
“褚兄弟是否看花了眼?说在下与人暗中传情还好,可是诋毁夫人的清誉却不太好吧。”曲瀚殇坦荡自若地笑了笑,仿佛此事真没有发生过一般,说道。
“可是……”褚敬衷回想着自己看到的一幕,似乎确实看得不够真切,不由有些不肯定了。
“辛公子便是这样教导下人的么?你可想过污蔑一个女子的清白,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花四娘见状,不失时机地在眼眶中盈起了泪水。
“刚才敬衷言语间得罪了夫人,辛某代他向夫人赔罪。”辛谱谱说着,对花四娘躬身一礼以示歉意,而后又道,“只是夫人似乎还欠在下一个解释。”
“解释是吗?好啊,我给你。”花四娘说话间,目光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丁富是我的杀夫仇人,此仇不共戴天,焉有不报之理。正因如此我才一路追踪丁富来到了留凤楼,想在我夫君的家乡杀掉这个杀了他的仇人,在埋葬夫君骨灰之时把他带去坟前祭拜。不想第一晚没得手,第二晚又有章总捕在旁而没能下手,丁富就被其他人杀了。”
“那么我那夜遇着夫人的时候,夫人才和丁富交过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丁富只道他要暗杀袁公子,却没想过我也在旁边等待对他出手的时机。不过我快得手之时,竟有个黑衣人出来干涉,现在想来大概便是齐樱了。”花四娘说着,向齐樱暼去,“却不知她那么晚黑衣打扮出现在西墙外,是有什么打算。”
“我原是想趁夜打探一番,看看谁有可能是要刺杀丁老爷的人,没想到这么巧便碰上了夫人与丁老爷打斗的场面。”
“是吗?我还以为齐老板是藏在暗处的劫镖人呢。”
“镖箱里的嫁妆应该有许多件,齐樱自问做不到怀揣着那么多物件还能和夫人过招自如。”
“两位都不要争了。”章迩对花四娘和齐樱的唇枪舌战颇感无奈,于是出言打断了两人的争执,“章某这便带人再搜查一番,看能否查出被盗之物所在。”
等一众侍卫从郡丞府返回,章迩果真率侍卫们又将各个房间搜查一遍,其中齐樱的房间搜查得更是仔细,几乎只差掘地三尺了。
齐樱、曲瀚殇、南影、辛谱谱等人都来到第二进院落里,目睹章迩带侍卫们在齐樱的房间大肆搜索,立身于南厢前的辛谱谱眼见众人仍是无所收获,便看向身旁的花四娘说道:
“墙壁试过了,地面也试过了,看来并无暗格和密道之类贮存东西的地方。案情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那齐樱也不能完全洗脱嫌疑。”花四娘看着北厢房间外齐樱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夫人似乎对齐老板成见很深?”
“没人能阻拦我复仇。”
“不管怎么说,丁富终究已死,夫人也该放下仇恨,还内心一份自在和自由了。”
“辛公子好像在用哄劝小孩的语气来哄我。”花四娘收回目光,看向辛谱谱。
“虽说夫人已成婚为人妻,但年纪却要略轻于辛某,辛某劝慰夫人几句,只是有感而发。”
“有何感?”
“太过执着于仇恨,只会迷失自己,也可能伤害身边的人。”
“听你所言,你好像有过这样的体会?”
“看着你,就像看到了从前的我。”辛谱谱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怎么,洒脱如辛二局主,也曾被仇恨困扰么?”
“是义父在仇恨边缘把我拯救回来,没有义父,便没有如今的我。”
“可是我和你不同,即使我陷入仇恨不能自拔,也没有什么人会被我连累而受到伤害。”
“你自己呢?难道你所承受的痛苦都不计算在内么?”
“我不觉得痛苦,即使痛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有什么关系?”
“没有谁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至少这一刻,你身边有我。”辛谱谱直视花四娘,真挚说道。
“……我不需要。”花四娘目光中闪过一抹感伤,丢下这几个字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房间,花四娘轻轻捧起放在床角的骨灰坛,紧紧抱在怀里,喃喃自语道:
“今天有一个人对我说的话,竟和你曾说过的一模一样,‘没有谁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是真的吗?可是我曾那样信赖你,你却撇下我而去,这世上究竟还有谁能像你一样爱护我……”
花四娘内心一阵刺痛,不由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