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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
思拓例行会议上,简兮把昨晚那封邮件的涉及的项目讲了。
思拓的前身是三个年轻人组成的公关顾问公司髹。
两女一男的组合,除了简兮,另一个女孩叫苏黎,来自内地。剩下的唯一一名男性Paco,中文名庄卓源,香港土著蠹。
年轻的公司,团队,员工平均年龄不超过30岁。
三个人的管理层,简兮负责创意策略,苏黎负责客户管理和维护,Paco负责媒介资源,技术研究。
大家分工合作,配合默契。
两年下来,思拓在香港本土已算小有名气。
听完简兮的陈述,Paco头一个同意:“天堃,这可是大客户。SO,我得马上去研究他们老板的喜好,抓住这个机会才行。”
苏黎是三人组里心思最稳重慎密的一个,仔细分析了下局面:“天堃自四年前的行贿门丑闻,在中国区生意或多或少受到影响。近两年他们重新改变策略,才渐渐扭转之前尴尬的局面。但不管怎样,能抓住这个机会,我们都是稳赚不赔。”
三人组的默认规则就是少数服从多数,Paco和苏黎点头了,简兮也投了赞成票。
回到办公室,她尚来不及理清好自己的情绪,就收到汶嘉发来的邮件。
汶嘉说自己在德国的本科课程已经基本结束,接下来准备攻读Master。汇报完读书情况,又说了些近来生活现状云云。
不到两百字的邮件,内容精简,措辞平和而礼貌。
简兮看完,回复让妹妹专心读书,生活费开支若不够就告知一声云云。
四年前的事,仿佛成了她们姐妹之间的一根刺。尤其是秦舜英去世后,汶嘉和她的关系渐渐变得疏远不少。
科技高速发达的时代,亲人之间,电话变得不再是必要。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妹两人之间的联系,一封邮件就足以解决。
简兮想到这个,有时候还是会觉得难过。
*
下午时,简兮接到幼稚园老师打来的电话。
老师跟她反应:上周老师布置的亲子作业,橙橙没有独立完成,而是原封不动临摹了一遍同学的作业,希望家长能适当监督一下。
挂断电话,简兮按了按眉心,这才发觉自己最近忙于工作,好像都有点忽略了女儿。
等下班后,简兮推了两个应酬,开车回家。
给橙橙洗过澡后,趁保姆给她吹头发的时间,找了时间抽查了下橙橙的书包。
拿出里面几块卡通拼图,紧接着又掏出两袋奶糖,最后才是作业本。
作业本卡通封面上,橙橙自己写了她的班级和名字。
“琏橙”两个字笔画太多,小姑娘写得特别费力,看着就好像四个字,“王连木登”。
简兮摇摇头,翻开看了一遍。
作业题目是:给爸爸画一副肖像。
不禁汗颜,现在幼儿园小班的作业,难度就已经这么高了?
十六开的画纸上,上面画的勉强看得出是一个男人,大腹便便,头发稀疏,正咧着嘴笑。
上方歪歪扭扭写着:我的爸爸。
简兮不忍直视地合上画纸,觉得自己现在有必要找女儿谈一谈。
认真的,郑重的,谈一谈。
“简琏橙,把动画片关了,起来我们谈谈人生。”她走去女儿房间,摆出严肃的表情。
橙橙正趴在自己小床上用平板看动画片呢,看到妈妈的表情,立刻乖乖地坐起来,一双眼睛眨巴眨巴,任谁看了心也会软得一塌糊涂。
简兮心脏轻轻抽了下。
女儿这双眼睛并没遗传了自己,越来越像极了某人。
“白天你老师给我打电话了,我刚刚看了你完成的画,橙橙,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临摹同学的画?”
橙橙眼珠转了转,软糯糯地解释:“那是因为我没有爸爸啊,老师要我们画爸爸,我没见过爸爸,所以我不知道怎么画。”
简兮早习惯女儿这一套伎俩:“请你注意一下我的重点。没有爸爸可以跟老师说明,为什么你要临摹同学的作业,这是说谎的行为,懂吗?”
小孩子其实是最精乖的,橙橙也不例外,几秒钟就已经把形势分析得很透彻了,立马眼小声承认错误:“妈妈,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还想有下次?”简兮不为所动,这个时候不能心软。
小姑娘看她是真的生气了,赶紧卖乖,一边将脸往她怀里蹭,一边说:“妈妈,我爱你,我最近一直都很乖的,你不会又想要教训我了吧?”
只一句话,就说得简兮再也没脾气了。
寻常的家庭,在教育孩子这个问题上,父母一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简兮觉得自己现在同时要扮演这两个角色,来应对日益长大的女儿,已经有点力不从心。
晚上接下来的时间,她熬夜陪着女儿重新完成作业。
看着橙橙用马克笔在画纸上专心地勾勒,她心底慢慢充盈起一种酸胀的感动。
很难想象,仅仅四年的工夫。曾经在她体内的一枚拳头大的胚胎,竟然一天天长成了这么大。
会哭鼻子,会撒娇,会生气,会笑……这就是她的女儿。
到现在,她忽然特别能理解秦舜英从前急于将她托付给易哲慎的心情。
只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
秦舜英是三年前去世的,那时她还怀着橙橙六个月。
秦舜英去得很平静,突发器官衰竭,没有经受任何痛苦,就平静地走了。
哪怕前一晚,她还乐呵呵跟简兮说,孩子六个月了,要提前准备小衣服,免得到时候忙不过来。
遗像是秦舜英之前查出癌症时,就自己偷偷去照的,洗好了一直放在家里。
之后出国,也一直带着,藏在行李箱最底下。
结果还真派上了用场。
简兮很平静地联系了殡仪馆,准备寿衣,接着为继母最后一次擦身,换好衣服。
然后眼睁睁看着秦舜英被殡葬工作人员推到里间。
不多会儿,房顶上的巨型烟囱开始冒出烟。
旁边进进出出还有其他死者的家属,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在呜咽哭泣,有人神色麻木……
她仰头看着半空中消失的烟气,只觉得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心里蓦然冒出一丝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想,也许到家以后,秦舜英还会像往常那样,在家买好菜,做好晚餐,给她留着。见她下班回家了,便催促她快些趁热吃。
火化后,她带着秦舜英的骨灰盒回国,去了杭州老家安葬。
一切事毕,才抽空回了趟沪城。
她特地去了趟易哲慎住的那个小区,那栋房子已经人去楼空,即将搬进新主人。
保安告诉她,易哲慎三个月前回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上个月,他秘书来搬走了他所有的东西。
*
在沪城办完秦舜英的后事,简兮没有回德国,而是去了趟纽约。
仿佛鬼迷心窍,她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想见到他的人,哪怕是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好。
可等她去了天堃曼哈顿总部大厦附近,把手机拿出来,在屏幕上按出那一串倒背如流的数字时,她又后悔了。
她到底在干什么?
这是要毁了他吗?这一通电话一旦打出去,前面那些难过和决心又算什么?
她不能这么自私!
仿佛是落荒而逃,她当天就离开纽约,接着又去了趟华盛顿,易哲慎读中学时的学校。
那是一所百年名校,历史悠久,远近闻名。
体育馆的展板上,有本校历届橄榄球队的照片。
她站在那里一张一张看过去,终于找到有易哲慎的那一届。
他和粱令楷一起站在队伍最后排,头发是短短的板寸,身上穿着蓝色队服,手里抱着头盔。
其他男孩子都在对着镜头笑,只有他们俩下巴绷起,表情桀骜。
她觉得他这副样子特傻,看着看着就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之后,她彻底放弃去见他的念头,在华盛顿洲一个小镇安顿下来,住下。
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她在宾馆浴室洗澡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腹部传来疼痛,有血顺着小腿肚蜿蜒流了下来。
她有条不紊替自己穿好衣服,才麻烦服务员替她打了911.
七个月早产,是件很麻烦的事。
仿佛死一样的惊险,她被急救车送去医院,在医院产房挣扎了几个小时,直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最后医生告诉她,顺产不行,必须剖腹。
她忍住宫缩的剧痛,自己咬着牙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名字。
她被推进手术室,躺在一张冰凉的轮床上。
“放松,几分钟就好了。”麻醉师是个上年纪的黑人大叔,风趣地安慰满头大汗的她。
她整个人蜷成一团,牙齿无意识地磕碰在一起。直到意识开始陷入模糊,她想:可能是麻醉开始起效了。
霎那间,好像一生都慢慢过去了。
她看到自己与他生活在一起,两个人都已经很老了。儿子女儿都工作,结婚了。有调皮的孙子围绕在他们身边……
意识苏醒后,她已经在病房。
护士把孩子从保温箱里抱过来,让她看,“恭喜你,是个小公主!”
她伤口还没拆线不能动,勉强偏过脸,瞅见襁褓里皱巴巴的一团,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的小人儿,半天才懊丧地嘀咕一声:“怎么这么丑?”
话这样说,眼眶里却瞬间落泪。
她觉得自己简直无敌了。
这是她的孩子,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女儿,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
*
接下来的几天,简兮惴惴不安地忙碌着。
她有时候想,易哲慎应该也听到她的名字了,可能不会亲自来,只会派个下属或者代表什么的,抑或者,干脆就直接在这个项目上拒绝掉思拓。
她在脑海中把各种可能演练了无数遍,即便这样,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初夏早晨,他们约在中间人的公司见面。
会议室在大厦顶层,整个空间空旷静谧,只剩中央空调换风的低鸣声。
简兮一紧张就喜欢喝水,就在她第三次拿起水杯时,门外有脚步声过来。
下一秒,门开了。
秘书小姐站在门口,对里面微笑说:“易先生到了。”
---题外话---下一更目测晚上8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