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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六看不过去了,悄悄扯扯她的袖子:“阿羽,大……大当家……”
谢羽翻个白眼:“你们大当家有大将之风,运筹帷幄不在话下。他那是使苦肉计呢,甭搭理他。小六哥不如去寻几坛好酒上来款待潘叔。”
穆小六没想到搬救兵是这么个结果,又不敢明着跟她作对,才准备去往酒里加点“好料”,谢羽就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扬声道:“小六哥,我今儿要是有一点不舒服,头痛肚子痛啥的,就立刻去找穆三叔告状去。相信他肯定愿意放下手头的一切快马加鞭赶回来尽自己做父亲的应尽之责。”
穆老三是穆寨老人,穆原堂叔,原来负责寨子里的刑罚之事,天生一张黑脸,可退鬼神。
穆小六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偏反其道而行,瘦弱的跟只发育不良的鸡仔似的,想起他爹的棍子就哆嗦。
“你不如去给我爹做闺女好了!打人倒不手软。”
他恶狠狠丢下这句话,哭丧着脸去酒窖了。谢羽这才放心了点。
潘良一把年纪却活成了精,见这小姑娘骨碌碌转的大眼睛,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他同谢羽到门口,这才道:“我家公子久病体虚,想回归故里,若无必要,我们也不想惹麻烦。”顺便表明已方态度。
谢羽大度的挥挥手:“大叔别担心,我不是援军,就是隔壁山头长春观的,瞧不得邻居瞎胡闹,过来教训他一番。”
“这么热心的邻居……还真是少见啊。”潘良扯着自己的胡子,才挤出这句话,带她去见自家公子。
他有个预感,这个叫阿羽的小道姑恐怕还有些来头,整个寨子里的人看到她,情绪都高昂了起来,就好像……看到了救星,包括现在还被绑在旗杆上的愣小子。
谢羽踏进正厅,见到上首坐着个瘦的骷髅似的年轻公子,心道:得!这是个赶着回乡叶落归根的,能病的瘦到这个地步,连人形都快没了,恐怕活不长了。
穆原打劫这么一个半个身子都已经躺到棺材里的病秧子,也不嫌晦气!
她笑嘻嘻上前一礼:“贫道是隔壁道观里的小道姑阿羽。公子贵姓啊?”
上首坐着的年轻公子眉头轻皱了一下,似乎要回忆起他的姓氏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两只瘆人的黑眼珠一动不动盯着她,似乎有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都瞧清楚的打算,却惜言如金,不发一语。
谢羽扭头,以目光询问潘良:你家公子是不是耳朵有问题?见后者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她有点吃不住这年轻公子是不是除了有半条命,神智也只有一半了。
不过本着友好协商的原则,她立刻发挥自己所长,热情道:“公子不说没关系,无论打哪来,往哪去,进了这寨子就当是自己民家。这寨子里除了一帮捣蛋的半大小子,其余都是种地为生的纯朴百姓。后山那还现种着大片粮食呢。”说的她好像是长辈一样。
潘良暗赞这小丫头避重就轻的本事倒是不小,轻轻松松就将穆原等人打劫的行为归结为半大小子胡闹。
自家公子不开口,他也有心想要看看这小丫头如何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索性也不开口。
偌大的厅堂静悄悄的,谢羽却一点也不见尴尬。穆寨的聚义厅是穆奇在世之时众兄弟聚餐开会的场所,建的尤其空阔,四周的柱子都是原木的,连皮都没削,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她小时候没少跟穆原在聚义厅里胡闹,还在长桌上奔跑,有次穆原跑的急,从桌子上掉下来扭伤了腿,穆奇都未阻止。
穆奇那时候已经身患重病,喝了一辈子血生存的男人老了的时候对寨子里一帮孩子都格外的亲切,从不阻止他们胡闹。
谢羽颇为感慨,亲自上前去为这骷髅公子斟茶:“其实贫道问起公子行踪,并非有意打探,而是家中在山下各处有些产业,贫道见公子似乎身有小恙,贵属长途跋涉尽显疲色,贫道便越俎代庖想要代为安排,想让公子归家的路上尽量舒适一些。
她这副为着对方掏心掏副着想的诚恳让潘良意动,以目光询问自家公子,他家公子略微轻点了下头。此举自然未瞒过一直将目光专注放在他身上的谢羽。
“公子暂且休息,我这就下去安排,公子哪日启程,我立刻安排过去。”
她往外走,一点也不在乎被厅里的主仆给冷落,直到出了聚义大厅,才暗暗吁了一口气。这骷髅公子的目光凉飕飕的冒着冷气,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墓坑里跑出来的,大热的天都不用冰块了。
如非必要,她是打死也不会跟这样阴沉的人打交道。可是……瞄瞄远处快被晒的中暑的穆原,她恨铁不成钢的又跑过去踹了他两脚,这才心气平了些。
穆原可怜巴巴望着她:“阿羽,快给哥哥解开!”
十步开外穆小六捧着一瓦罐水,好几次试图给穆原喂点水喝,都被侍卫给拿刀挡住了。
谢羽招招手,穆小六颠颠的跑了过来,穆原露出久旱逢干霖的欣喜笑容,她拎起瓦罐照着穆原当头就泼了下去,瞬间将穆原淋成了个落汤鸡:“你脑子不清楚,淋点冷水就清醒了!”将瓦罐丢给穆小六,警告他:“别想办法给他喂水喂食,不然回头连你一起绑起来!”
穆小六缩缩脖子,无限怨念的看着她飘然走远了,脚步轻盈的好像踩在花瓣上,显然心情十分愉快。
穆原舔了两口脑袋上流下来的水,恨道:“坏丫头!”看到他倒霉就这么高兴啊?!
谢羽对穆原的怨念毫不在意,因为很快潘良就找了过来。
“什么?潘叔是说要带走穆原?”
潘良跟自家公子商议一番之后,才有了这个结论。他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诱哄道:“我观穆大当家少年英才,我家公子惜才,家住长安,想给穆大当家一个好前程,阿羽姑娘意下如何?”
谢羽只想过破财消灾,自己出一大笔钱跟这帮人将穆原赎回来,可没想到他们要带走穆原。
“他一个脑子里少根筋的,跑到长安去做什么?况且家中长辈也从来没指望着他能光宗耀祖,只希望他能在乡野间平平安安终老。贵公子能看中穆原,是他的荣幸!但让他去长安就算了吧?!”
潘良微微一笑:“阿羽姑娘不知,我家公子只要说出来的话,就从来没有收回的时候。此事老朽也帮不了你!不然……难道你想让这一寨子的老弱妇孺为穆原陪葬?”
谢羽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么狠厉的威胁,心里顿时一跳,百思不解的朝着穆远绑着的地方瞄了一眼,那傻小子从小就在穆家寨长大,长这么大最远的距离也就是山下的安和镇。在寨子里横冲直撞惯了,又加之自由生长,以她在外面锻炼出来的眼光,穆原透着一股子山野乡气,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
难道他身上又有何让潘良及他家公子看重的地方,甚至不惜撕破脸拿一寨妇孺老弱来要胁?
谢羽求道:“潘叔,能不能通融通融,你瞧他就是个山里的野小子,长安多贵人,他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就算是带到长安去做奴才都不是个好奴才,还不够替他收拾烂摊子的!他能做什么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做个马伕都能把马喂撑了,做个车伕你家公子敢坐他的车?为着这么点事儿不值当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如果实在难消心头之气,不如现在咱们就一起绑了他,将他送到山下县衙里去问罪!”
对方划下道来,她想起聚义厅里那阴森森的骷髅公子,便知此事转圜的余地特别的小。当务之急便是探听出他们非要带走穆原的理由。
可惜潘良老成了精,一点实话不肯说。
“瞧你说的,叔一把年纪虽是头次见面,也喜你伶俐能干。穆公子好歹是一寨之主,我家公子带他去长安是想博一份大富贵的,可不是让他去当马奴的!”
那就更不能行了!谢羽心道:富贵与风险并存,富贵越大风险越大,穆原又不是心系权势富贵之人,这小子有一碗红烧肉六个大馒头就能满足了,何必去趟长安的浑水?
对方身份不明,行为诡异,穆原那个傻小子脑子里缺根弦,她就更不能放人了。
但不及她再做决定,聚义厅里的骷髅公子已经休息完了,在护卫的簇拥之下走了出来,目光往潘良面上一瞟,潘良也不再与她磨牙,当机立断吩咐:“去将穆大当家带着跟咱们一起走!”
一行人竟然不再理谢羽,就准备带着人离开。
若非必要,谢羽是不愿意因为穆原一个人而让穆家寨变成屠宰场的。她连忙拔脚跟上:“潘叔潘叔,既然这样,不如劳烦再多带一个人。家母有些产业,一路上我也可以替你们打前站,顺便陪着穆大傻子,他打小没离开过家,肯定害怕的不行!”
潘良委婉拒绝:“我家公子只说了要带穆大当家走,阿羽姑娘年纪轻轻,我们一行又全是儿郎,多有不便!”
谢羽大咧咧指了下身上的道袍:“贫道已经发誓终身追随三清祖师,潘叔不必替我的名声担心!”
潘良这下更为难了,声音放低了许多:“我家公子……对和尚道士从未有好感!”
谢羽愣一下,立刻当着潘良的面三两下扒了道袍,塞进了他怀里,果见她下面还穿着件素青色的家长单衫:“潘叔不早说!家母是追随三清祖师了,我可不没有!这不是……在道观里住,穿着玩玩的嘛!”也不跟他再磨牙,几步窜过去,掀开了他家公子的马车帘子,钻了进去。
潘良伸着手阻拦不及:他家公子除了不喜欢道士和尚,对女子也无好感,根本不可能与女子同车的。
第三章
谢羽上了马车,见到骷髅公子的脸上居然现出一种可称之为“惊愕”的表情,大概是疑惑外面的潘良为何没拦住了她。她心内狂笑:让你装!就算是半个身子踏进坟墓里,也别这么没人气好吧?!
她坐在骷髅公子对面,整个人舒舒服服的靠到软垫子上,还自说自话道:“公子但有驱驰尽管吩咐,这片我地头熟。”
潘良生怕她一个小丫头冲撞了自家公子,忙忙跟了进来,试图将她轰下马车:“阿羽姑娘,我家公子不惯与女子乘车,姑娘要不要坐到后面货车上去?或者我让侍卫给你腾出一匹马来?”穆原就被绑在货车上晒日光浴。
谢羽指指自己那张粉雕玉砌的脸:“大叔,你让我坐到外面去晒太阳,是想让我毁容吗?这么烈的日头,也不怕我晒掉皮?再说,”她干脆拒绝:“我不会骑马。”
“我家公子喜欢清静,不惯吵闹。”
“潘叔……好像是你一直在说话啊。我保证不发一言。”她闭起眼睛靠到了车壁上,摆出要休息的架势。
潘良一个头两个大,这小姑娘瞧着精明,怎么就是不会看人脸色呢?这脸皮也忒厚实了些,感觉拿个凿子也凿不破。
他万分歉意的向自家公子救助,却发现自家公子竟然也闭上了眼睛,二人面对面闭着眼睛养神。
这一路上都是潘良坐在自家公子对面,此刻谢羽占了他的位子,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又不能坐到妙龄少女旁边去,也不好坐到公子身边,只能咬牙跪坐在了车厢内的垫子上。
车厢里静悄悄的,马车缓缓启动,穆家寨的妇孺都跑来送穆原,有不少人都跟在马车后面殷殷叮嘱:“大当家,出门在外,一定要听阿羽的话啊!”
“……大当家,有不懂的事情都问阿羽啊。”
“……大当家,要是想回家了就让阿羽送你回来!”
“……”
穆原原本还得意于自己的好人缘,虽然初战失败,还以为在寨中人心里还保持着大当家的威严,听到这些叮嘱顿时整张脸都绿了——这是完全拿他当窝囊废对待了吧?!
穆小六跟在马车后面跑了一小段,一直试图跳上马车,但被拿刀的侍卫阻止,只能万分惆怅的看着穆原远去了,牵肠挂肚的叹息一声:“大当家落到阿羽姑娘的手里,准没好日子过!”
他是认定穆原闯祸了,被谢羽中间弄鬼,要带到谢弦面前去挨罚的。
不止是穆小六这么想,就是整个穆家寨的人都如此作想。
穆原坐在货车上,凄凉的离开了穆寨,对坐在马车里的谢羽十分怨念。他哪里知道谢羽的苦楚。
谢羽上了骷髅公子的马车,既无意与对方交谈,摆明了只是蹭车,一路之上都只闭着眼睛装睡,还得竖起耳朵注意同车人的动静,半点心神不敢松懈,可比他一路傻睡要辛苦。
不过骷髅公子大约是身体真的太差,出了寨门就躺了下来,大热天的严严实实盖着一床被子,一路上再无声气。谢羽偶尔偷瞧一眼,若非旁边还有个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潘良,她都觉得这公子是不是已经咽气了,马上就可以铺排开了办丧事。
待到夕阳渐坠,车队到了安和镇,她跳下马车去安排住店事宜。潘良有心阻拦,看到自家公子的眼神,又默默将话给咽回到肚里。
谢羽将一行人带到了安和镇最大的双陆客栈里,才进门伙计便殷勤的迎了出来,见到她顿时笑的跟花儿一般灿烂:“少东家怎么过来了?东家也不曾传信给少东家,小的还当少东家要在无崖山多住一阵子呢。”
她这是前儿刚路过安和镇,没想到今日便回转了。
谢羽打着哈哈吩咐下去,当晚他们便住进了头等房,小二送来的晚餐是熬的烂烂的肉粥,几样时鲜小菜,一看就是病号饭。
潘良有心想要打探谢羽的底细,特意在小二送饭的时候问起她,小二笑道:“我们家少东最是慷慨豪爽,结识的朋友也不少,常带了朋友来自家客栈住店,我们东家也习惯了。”
“听小二哥这么说,你们东家倒是家大业大?”
小二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东家……东家是很厉害的人!”
这使得潘良对谢羽的家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再三追问小二,事涉少东家,他还肯玩笑几句,讲几句谢羽的趣事,但只要提起东家,他便闭口不言,似乎颇为忌惮。
潘良向自家公子禀报:“……也不知道阿羽姑娘的父母是何等样人。”养个姑娘不拘小节,倒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自由来去,还允许女儿带这么多人来吃白食,这得是心有多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离开大魏太久,民风大改而不自知呢。
他们主仆俩在议论谢羽的时候,谢羽正蹲在穆原身边打转,这小子捧着个粗瓷大碗,里面红烧肉已经下去了大半碗,手里松软的白面馒头几口就咽了下去,被人一路绑过来都没让他食量稍稍消减。
进了双陆客栈,穆原便被松了绑,关到了屋子里。他这一路上被捆的结实,松开了恨不得满客栈蹦跶,活动筋骨,只是门口有持刀的守卫,摆明了他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间屋子。
“诶诶你到底哪里引起那位公子的注意了?怎么就非要带你去长安呢?”谢羽对这件事实在是好奇的要命,不弄清楚她心里就跟猫抓一样。
“长安?”
穆原几口将碗里的肉解决了,猛灌了一口粗茶,这才皱起了眉头:“他们要带我去长安?”
谢羽在他脑袋上敲了两下:“你快想想,跟他们对上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怎么就觉得你少年英才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英才的潜质”忍不住刺他一句:“狗熊还差不多!”打劫都能被拴起来。
穆原一巴掌拍过来,谢羽早缩回了手,反倒差点拍到自己脑门上,顿时怒瞪着她:“你救不救我?带不带我走啊?”
谢羽摸着下巴嬉皮笑脸道:“你要是乖乖喊声小羽姐姐,说不定我心一软就带你走了呢。”办法嘛,她也是有的。双陆客栈是她家开的,地头人头都熟,原本她是想把人都带到这里之后,想办法再把穆原给带走。
可是现在她改主意了,对骷髅公子非要带着穆原上路的原因产生了兴趣,在没弄清楚之前,她暂时又不想走了。
穆原脑子简单,整日只知道憨吃傻睡,就是个乡下土包子,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但是她总觉得不对劲,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公子,危在旦夕,想要叶落归根。以她的判断,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骷髅公子本人,还是潘良这个主事的,都应该力求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长安。但是他们却非要临时改变主意带穆原走,这其中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问题谢羽想了一路,还是没有寻到答案,晚上的时候,潘良请她过去,丢了个霹雳弹给她。
与她同行了一路的骷髅公子这次不再惜字如金了,等她坐定了缓缓开口:“在下崔晋,有事相求!”
谢羽立刻露出荣幸的笑容:“哈哈哈,公子这个姓好啊,大魏的国姓。”原本是恭维话,哪知道话一出口房里便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潘良跟骷髅公子两个人四只眼睛紧张的盯着她,倒让谢羽不由的就结巴了:“等……等,你们不会是我想的哪样吧?”
大魏的江山姓崔,但天下崔姓之人何其多,并非所有姓崔的都是皇家人。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一般,潘良向骷髅公子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我家公子乃是大殿下!”
谢羽立刻捂住了耳朵,闭着眼睛嘀嘀咕咕:“怎么办怎么办,我耳朵忽然听不见了眼睛也瞧不见了,娘啊这里好可怕我要回家!”
整个大魏只有一位大殿下,且不幸的是,那位大殿下并不在魏国境内,而是十六年前被一道圣旨送到了楚国去做质子。
谢羽对这位不幸的大殿下的名讳并不清楚,但是若是提起魏国的大殿下,又姓崔,*不离十就是那位了。
潘良见她闭着眼睛捂着耳朵要往门口冲,立刻堵住了门:“阿羽姑娘知道了我们殿下的秘密,焉有离开的道理?!”
谢羽长这么大,跟官府打过最多交道的便是去衙门办理契书,或者为自家店铺在当地的生意前去打点,撑死了就是个县衙,州府衙门自有谢弦处理,哪里轮得到她。
她被潘良拦住去路,可怜兮兮睁开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都拖出了哭腔:“潘叔,我才十五岁,小小年纪什么也不懂,你拦着我不让我回家,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充当坏人的潘良纠结的扯住了自己的山羊胡子,既不想做恶人又不想放她走。
“姑娘若是一意要出这道门,那今儿就对不住了!”
谢羽惶恐的朝后退去,摆着双手声音里都透着颤音:“潘……潘叔,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不会是……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潘良微微一笑,状甚遗憾:“阿羽姑娘,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家殿下的秘密,再放你走岂不是将我家殿下置于绝境?”
谢羽还是朝后退着,眼看着就要撞到崔晋的怀里去了,她却猛的旋身到了崔晋身后,手里握着一把精巧的匕首,此刻正抵在崔晋的脖子上,声音里还带着说不出的委屈:“潘叔,我对你以礼相待,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再说不管我走不走,你家殿下就剩半条命了,谁知道还能不能走到长安去呢,何必还要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
第四章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阿羽姑娘不可冲动!”潘良生怕这小丫头一不小心用匕首划破了崔晋的动脉。
谢羽瞧不见崔晋的脸色,却胆大包天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潘叔可真会说话,谁活在世上没有迫不得已过呢?不过是利人还是利已的选择。”低头对崔晋道:“我们山野村民不懂规矩,一听到长安就怕的很。命虽比不上大殿下尊贵,但勤勤恳恳的赚钱过日子,也不想跟贵人们扯上什么关系。大殿下若是肯让你这些侍从放了我们走人,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如若不然——”她手上微微用力,瞬间就在崔晋的脖子上造成了一个细细的伤口。
“阿羽姑娘——”
潘良没想到这小姑娘一言不合就敢挟持,而且……瞧她这架势也不是闹着玩的。
房里却响起崔晋轻而惆怅的笑声:“去国还乡十年,此生能够再次踏上大魏的土地,对本王来说业已足够。还要多谢阿羽姑娘成全!本王这条命早就是多余的,只是……若本王死了,相信阿羽姑娘与穆寨主以及寨子里一干人等恐怕都活不了。”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谢羽没想到碰上个不怕死的,他在楚国为质,不管生死责任都是楚君担着,可是若是死在她手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迅速在心里权衡一番,利索收了匕首,坐到了他对面去,露出谄媚的笑容,朝他作揖:“殿下见谅!实在是潘叔的话太吓人了,明知道我胆小,还想杀我灭口。不过我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殿下没发话,我就暂且当自己没听到这话。”还挑衅的朝潘良瞟了一眼。
潘良哭笑不得:这个野丫头!
崔晋唇边露出一丝隐约可见的笑容,她立刻道:“殿下别笑!您笑起来我这心里瘆的慌。”坐的近了更能瞧见他人虽将死,但一双黑的吓人的眸子深潭一般幽沉,也不知道藏着多少风霜变故。
崔晋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大无畏的小丫头,不过从初初见面到方才挟持他,倒是个意外果决明白的丫头,懂得权衡最好。
“姑娘既然已经知道了本王的身份,便知本王乃是私自离开楚国。虽然此事与楚国无妨,但是回到长安之后,就未必会轻松无事。所以这才需要借个护身符一用。”
谢羽心道:就你这身体回长安,洗洗直接睡棺材里就得了,何必费这么大劲呢?
不过对他口里的护身符倒是好奇了几分:“穆原是殿下的护身符?”多荒谬!
崔晋轻点了下头,谢羽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死。
她与穆原打小一起长大,从来也不知道他还有这种功用,能担此重任。
“正是穆寨主。姑娘可瞧见过穆寨主腰间那块飞鹰佩?那是护国大将军程彰的贴身之物。”
谢羽直起了身子,失声道:“怎么可能?穆原从小在穆寨长大,有个做土匪的爹,身上的玉佩怎么会是护国大将军的贴身之物?”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飞鹰佩确系程家之物,老夫可以作证!”潘良言之凿凿。
崔晋见到她的神色,便知这小姑娘当真不知道其中内情,猜测试探之意稍减:“十六年前,执掌幽州大营的程彰与程夫人闹翻,程夫人怀着身孕离开了幽州,不知所踪。”
“殿下别告诉我,穆原可能是程大将军的儿子?这不可能!”穆家父子俩都生的浓眉大眼,有六七分相似。
崔晋能一气说这么多,显然已经力竭,一手撑着桌子苦笑,潘良代他讲了下去:“至于穆寨主是不是程大将军的儿子,还不能确定。但是程夫人乃是将门之后,她娘家世代驻守北海。只是到程夫人妙龄之年,父兄皆战亡,临阵危机,程夫人力挽狂澜,以一已之力带兵荡平海寇,此后驻守北海近十年,才嫁于程彰。”
谢羽对大魏名将程彰也略有耳闻,只当是传奇话本里的人物,离她极远,从不曾放在心上过。至于程夫人家世来历……她通不知道。
“程夫人倒是巾帼英雄,可惜无缘一见!”她自己斟了碗茶,才喝了一口,崔晋的感叹便冲进了耳中:“程夫人姓谢,谢将军虽为女子,却要比许多男儿强上千百倍!”
谢羽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满面惊讶之色。
崔晋与她对面坐着,被喷了个正着。
谢羽才回过神来,猛的跳起来,掏出怀里的帕子就往他面上凑:“殿……殿下,对不住对不住!”乍然瞧见崔晋狐疑的神色,迅速展开帕子将他整张脸都蒙住了,正好遮住了他探究的视线,胡乱在他脸上擦了几下。
——谢羽无父,随母姓,她娘正好姓谢。
不巧的是,她娘身边还跟着一队会拳脚的娘子军。
她沮丧的发现,这种“听传奇故事没想到自己有可能是传奇人物的女儿”的感觉真的是说不出的诡异。
潘良被这番变故给惊在了当地,直觉便是扯开在崔晋脸上作怪的手。这丫头才认识半日功夫,就强蹭上殿下的车,之前又挟持又摸头,这会儿……直接上手去摸脸了。
她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啊?
房里两个人都陷入了进退不得的慌乱,唯独被帕子整个蒙住脸的崔晋意外的平静,他能感受到小姑娘细软的手指隔着帕子传过来的温度,还有帕子上好闻的清香味。
哪怕隔着帕子,他的声音听来也软绵绵毫无力道,但在谢羽听来就是威逼:“阿羽姑娘难道认识姓谢的?”
我自己就是姓谢的!
谢羽干笑:“怎么会?我认识的姓谢的可都是贩夫走卒,全是男的。要说姓谢的夫人,那还真没有!”一句谎话说完,后面的话就顺溜许多了:“殿下不知道,我打小就是个孤儿,被扔在道观门口,亏得观里的人收留了我,这才活了下来,哪有机会去认识谢将军啊!”心里暗暗叫苦:娘啊娘,你瞒的女儿好苦!
这次她是打死不能告诉崔晋自己的姓氏了。
“阿羽姑娘可知道,穆寨主的娘姓什么?”
潘良的这句话适时的提醒了她,谢羽先是露出迷惘的神色,然后眼睛就亮了,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欢快的顺着潘良递过来的梯子下了地:“瞧瞧我这记性!穆夫人过世多年,我竟然忘了她正好姓谢来着!只是寨子里的人都不兴立碑,坟头也没个牌子,我是真忘了这事儿了。”事实上穆夫人并不姓谢,而是穆老寨主从山下抢来的一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