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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万里大移民(上)
由于努尔哈赤对辽东汉民的残酷屠杀政策,自从辽东陷落以来,残存辽民为了摆脱女真人的血腥统治,就不断向辽西走廊和东江镇各岛逃亡,使得东江镇的这么些贫瘠海岛,最多的时候竟然拥挤着几十万人口。很显然,资源有限的东江镇养不活这么多人口,于是辽民只能继续渡海南下,向山东半岛的登州逃亡。
问题是,在明末的年代,中原各地都是“人口过剩”、民不聊生,登州这边也没好多少。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口之后,本地非但无法利用这些劳动力,反而因为争夺生存空间,爆发了辽民和山东人之间的严重矛盾。虽然陈新在文登起家之后,依靠兴办卷烟厂等工业,吸收了一部分剩余人口。但相对于登州本地原来就不少的失佃农夫,还有不断涌来的数以十万计的辽东难民,还是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而且,那些渡海南逃的辽民,大多数也更愿意待在登州府城,彼此照应着过日子——因为登莱巡抚孙元化这个著名的明末洋务派,为了尽快编练出一支有战斗力的西式新军,在登州主要依靠招募辽东逃兵来补充兵力,导致在登州形成了很多全是辽镇兵丁的营头,不少辽东逃人也习惯性地依附他们生活。
但这种状况却激起了登州本地人的极大不满——东江镇长期缺粮少饷,辽军为了填饱肚子,一向是坑蒙拐骗、明抢暗偷无所不为。到了山东之后,那些混上了兵额,吃上了官家俸禄的逃兵倒也罢了,很多没被选上的逃兵,居然乔装打扮去洗掠各处村寨,杀得好些村子鸡犬不留。而登州辽兵则为他们撑腰,大玩官匪一家的游戏,于是山东人和辽东人的矛盾愈发炽烈,在乡下民间都到了互相攻杀为常事的地步。
即使在登州镇起兵造反,攻克府城之后,山东本地人跟辽东难民之间的矛盾,还是没有得到化解。相反,由于登州镇百般设计谋夺土地、设立军屯,用以安置军属和附庸人口,与缙绅大户为敌的缘故,登州、莱州这边的“土客矛盾”,一下子变成了更加复杂的三方大乱斗,每天都要砍掉几十颗脑袋才弹压得下去。而至少十余万衣食无着的辽东逃民和溃兵,究竟该如何安置,如今的登州镇也还没想出一个妥善的对策。
除了从辽东渡海逃亡而来的东江镇难民之外,山东本地的流民同样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大问题。今年的中原处处大旱、赤地千里,庄稼颗粒无收,河南固然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山东的西部几个府也好不了多少,到处都是逃荒的饥民。很显然,衰朽残暴的明朝官府,根本没有办法应对这样的饥荒,只能紧守住城池,静等时间解决问题:在封建王朝的大多数时候,除了少数财政宽裕的盛世之外,按照传统儒家官员的理念,当筹措不到足够的赈济粮食之时,解决灾荒的最快捷策略就是短时间内剧烈的人口消亡——只要放任这些卑贱小民相互攻杀,再加上更多的饥饿致死,“过剩”的人口自然大量减少。等来年开春,没饿死的农民自然会回去耕种田地,民乱也就消亡了,衙门里的大老爷们也可以继续做他们的太平官。至于期间或许会有若干家富户缙绅受害……那就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人生在世哪能没有几件不称心的事呢?
——在抗灾救灾方面,明末官府表现出来的情况,已经不仅是无能而已,而是到了彻底无视的地步。
但流民却不会安心饿死,而是会竭尽一切能力搞东西吃,或者逃亡到能够吃上饭的地方。虽然三面环海的山东半岛素来土地贫瘠,物产不丰,并非饥民逃亡的最佳选择。但如今河南和北直隶大旱,去了那边也找不到吃的。南直隶虽然富庶,但闻香教乱军却堵住了南下之路,跑到那边去的流民全都被充了炮灰,在攻城战之中填了壕沟……相形之下,据说被登州军户经营得颇为繁荣的胶东,反倒是一个好去处了。
更兼入夏以来,山东地面上战祸连绵,又制造出了更多的战争难民——在人道主义思维早已深入人心的现代世界,战乱地带的人们都被逼着背井离乡,更不要说军队公然烧杀百姓已成常事的明末时代了。
于是,自从入秋以来,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逃难流民,就让负责登州镇民政的文吏几乎愁白了头发——此次扯旗造反原本就是仓促而为,登州镇的军械和粮食储备皆不算充足。如今突然增加了那么多张要吃饭的嘴,因为扯旗造反的缘故,一时又难以从南方输入大量的粮食,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
然而,正当陈新大帅准备狠下心肠,把这些实在养不活的流民,驱逐到别处地界自生自灭的时候,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的钢铁战舰却从天而降……于是,登州镇对待流民的态度,也立刻随之一变——驻扎在占领区边缘的登州镇下属各部队,都收到了就地赈济和收容流民,并且向后方港口转运的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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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州,沙河(中国叫沙河的地方似乎特别多,光是我知道的沙河就有五条。)
一座刚刚落成不久的军营旁边,穿着红色战袍的登州镇士兵关大弟,正跟他的同僚们一样,手里紧握着一杆长枪,注视着远处一大群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全身脏兮兮的流民,被十几名登州镇骑兵用鞭子驱赶过来。而在军营旁边一块被铁丝网围起来的空地上,还有更多蓬头垢面的流民,在挤挤挨挨的席地而坐。
一直看到这些流民都听话地进了围着铁丝网的临时难民营,关大弟等人才松了一口气——别看这些半死不活的流民如此可怜,就以为只要肯给他们东西吃,便能让流民乖乖听话。其实饿疯了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在之前赈济流民的时候,就有人试图冲击军队,抢夺食物:没办法,对于饱尝过饥饿滋味的苦命人来说,食物绝对是可以让他们为之疯狂,为之牺牲生命的东西。
幸好,登州军将士明晃晃的刀枪和挥舞呼啸的皮鞭,好歹还是恢复了很多人的神智,也震慑住了那些坏痞子的野心——在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士兵面前,绝大多数难民还是选择了顺从,不服从的都被杀了。
更糟糕的是,由于此地距离前线不远,时常还有山贼土匪或山东官军派遣奸细伪装成流民,企图混入难民营制造骚乱,从而哄抢登州军的赈灾粮米……幸好,登州镇里有相当一部分人也曾经做过流民,深知怎么把这些奸细挖出来——在一群瘦骨嶙峋、饿得半死的流民之中,凡是依然身强力壮,满面红光,还有力气跳腾的,那肯定不是奸细就是坏人,遇到这种可疑的家伙,一律拿长枪往死里砸过去就是了!
“……二百八十……二百九十……三百……三百一十……三百二十……唉,今天又来了这么多人,登州那边真的养得活那么多张嘴吗?”看着铁丝网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关大弟有些忧虑地嘀咕说。
作为登州镇的一名军户,关大弟的家里也是分到了田地的,所以他知道虽然相比千里赤地的中原各地,登州这边得益于陈大帅努力兴修的水利渠道,庄稼的收成勉强还算可以,但也比前两年减产了一些。如今陈大帅又是跟朝廷打仗,又是收容流民,人吃马嚼的,真不晓得存粮能支撑多久。
尽管军队里的伙食标准丝毫没有下降,但是关大弟还是很害怕在不久之后再次体验到挨饿的滋味。
跟对缺粮和挨饿的恐惧相比,如今登州镇正在跟朝廷干仗的现实,却没有让关大帝感到多少忧虑:
首先,自从扯旗起兵以来,登州军一路所向披靡,连克府县,屡破官军,全军上下都对朝廷官军的战斗力充满了藐视。既然对官军并不害怕,那么自然也就不会有对前途的担忧了。
其次,此次起兵的缘由,乃是府城里那些龌蹉文官们设局企图暗害陈大帅在先,以登州地方缙绅大户们对本镇军户的敌视,如果他们这些军士不奋起反击的话,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不成?
第三,晚明之时,军队作乱哗变已经成了常事,之前还有辽东巡抚被打死的先例,事后也照样是法不责众……在士兵们看来,如今这事儿闹到最后,顶多也不过是杀人放火受招安而已,又何必太担忧呢?
反倒是如果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话,以后的日子里还不知道要被那些文官和缙绅怎样欺负呢!
更重要的是,按照明末的一般社会观念,这些士兵们觉得自己既然吃了陈大帅的粮,领了陈大帅的饷,穿了陈大帅的衣,住了陈大帅的房。陈大帅还给他们分了田地,让他们全家人都吃饱穿暖,那么自己的这条烂命就已经是属于陈大帅的了。陈大帅说要打鞑子他们就打鞑子,陈大帅说要造反他们就造反。反正天底下只有陈大帅对他们这么好,自己就要坚定不移的给陈大帅卖命。如果有谁要干掉陈大帅,收走陈大帅分给他们的房子和田地,毁灭掉他们现在全家温饱无忧的好日子,他们就要跟这些坏人拼命!
同理,对于陈大帅投靠什么“华盟”的事情,虽然大家都感到有点奇怪,但既然全军上下的待遇非但没有因此下降,那位成为新上司的黄石大帅反而给每个人发了一些吃穿用品作为犒赏,也没有胡乱安插外人进来发号施令、敲诈勒索,那么登州军上下也就顺势接受了现实,至少没有非常抵触的意思。
——毕竟,作为天启年间横扫辽东无敌手的传奇名将,黄石在北中国的名声还是相当响亮的,哪怕是关大弟这样的底层百姓,也听说过黄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跃马辽阳勇斩敌酋的故事……
接下来,后方的家里又传来消息,说是黄石大帅赏赐给了他们一些神奇的庄稼种子,种下去的麦子居然会没命的疯长!只要七天就能成熟收割!得知此事之后,前线登州军中的士兵们更是一片哗然——起先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认为是在玩什么障眼法。但是等到有人从后方真的带来了一些种子,在军营附近播种下去之后,士兵们亲眼看着那些七日一收的神奇麦子,一时间不知瞪出了多少双眼珠子!
这样匪夷所思的农业奇迹,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世界,可能对人们的触动还并不算深——谁管你的庄稼几天收成?反正多少年没见到有人饿死了!还不如上网看看最近要开服的游戏去!
可对于明朝末年这些普普通通的底层农民来说,如此生长快速的庄稼,简直就是他们生存和繁衍的希望!代表着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能吃上饱饭!这样的恩惠简直比天还大!比送来一座金山还要宝贵——毕竟金子没法吃。按照关大帝的想法,哪怕只是冲着这些种子,陈大帅带着大家易帜投靠黄大帅也值了!
——老百姓的想法相当简单,你让我吃饱饭穿暖衣还有额外的好处,我就会全力的支持你、效忠你。
可惜的是,这样神奇的种子还是少了些,不知道能不能填饱最近涌过来的这么多张嘴……眯眼看着每天都在成百上千地涌向这边乞食的外地难民,关大弟挠了挠头发,不无忧虑地想着。
然后,他就被队长往头盔上敲了一记,同样被敲了的还有另外两位登州军同僚——“……你,你,还有你!快跟我过来,把砍好的柴火送到那边的营地里去,现在要给那帮西边来的饿死鬼开饭了!”
于是,关大弟和两位同僚就暂时放下兵器,每人挑着两捆柴火,慢吞吞地朝着难民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