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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四)
第四个瞬间:时代宠儿的噩梦
崇祯四年十一月,辽西,大凌河,后金与明朝的交战前沿
凛冽的寒风在旷野间无比凄厉地呼啸着,犹如锋利的剃刀般横扫过这片荒凉的苦寒之地。天空是铅灰色的,呈现着一种混沌沌的气象。太阳也好象成了穷人,吝啬地把光和热收敛起来。
就在这万物萧条,本应该是人迹罕见的时候,大凌河畔却是喧嚣异常——成群结队的女真和蒙古哨骑在距离城墙两百步开外呼啸往来,耀武扬威的挑衅着守城的大明关宁军,不时引来几声火炮的轰鸣。
而距离城墙三里之外的地方,更有无数的旌旗和营帐如同斑斓的地毯般覆盖着大地,蚂蚁般的包衣奴隶在营垒之间忙碌着,不是被监工鞭打得扑倒在地。至于后金军的东方,通往辽阳、沈阳方向的大道上,还有连绵不绝的辎重车辆在源源而来。在后金军大营前方的旗杆上,更是高高飘扬着皇太极大汗的御旗。
所有的一切迹象,都充分显示出,这又是一场关系到国运成败的浩大战役。
——在通敌叛国的袁崇焕下狱论死之后,经过被吓破了胆子的内阁大臣们一通踢皮球,昔年老帅孙承宗再次接任蓟辽督师。孙承宗上任以后,首先收复了后金在内地占领的几个据点,在表面上重新恢复了长城防线,并且设法劝说一度叛变的祖大寿重回大明阵营,可以说是功绩卓著。
但再接下来,对于至关紧要的辽东战事,孙承宗却又老调重弹,不顾国内民变迭起,财力、物力和人力全都极度疲蔽的困境,又开始斥巨资大兴土木,试图将他最热衷的堡垒战进行到底——这位明末名臣虽然有些才能,但却实在是过于信任堡垒战,认为只要躲在城堡里,当个忍者神龟,敌人就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事实上,在后金拥有足够粮草和红衣大炮的情况下,躲在城堡里的明军已不是忍者神龟,而是瓮中之鳖!
无论如何,随着后方的局势稍为稳定,孙承宗就命令祖大寿在大凌河筑城,以堡垒战术反击后金。
——大凌河城位于大凌河西岸,离锦州三十余里,离广宁右屯卫同样三十余里,大凌河与锦州之间有大片丘陵山地。此城初建于宣德三年,城周三里十二步,阔一丈。嘉靖四十二年重修,筑高二丈五尺,自辽东兴兵以来曾两次被毁,宁锦之战被后金兵拆毁后,未再重修,但是城基仍在。祖大寿率领精锐关宁军此次修城,是在原来的城基上筑墙,被后金军拆毁的石料等都在近处,速度远比修新城更快。
这样一来,尽管皇太极在得知情报之后就倾尽举国之力,动员了七万军队,对大凌河城发起攻击。但还是一直拖到了明军把大凌河城修筑完毕,军械粮秣也被抢运入城之后,后金军主力才抵达前线。
开战前夕的大凌河城内,有祖大寿、何可纲、祖可法的关宁军精锐战兵约五千上下,另有从山东及河南抽调的辅兵约一万三千人,外加随军的商人民夫约万人。大凌河城中囤积了粮食数万石,火药、箭矢、刀剑无数,足以经得起长期消耗。面对这样一块硬骨头,即使以女真八旗的战斗力,一时也难以啃下来。
所以,失了先手的皇太极就摆出了一副围困姿态,下令沿着大凌河城的外围挖掘土壕,绵延数十里,几乎等于是围着大凌河修了一个外城,而且前后皆有壕沟,壕沟之后设营盘,预备做持久之战。
到了十一月,大凌河城外的荒芜郊野,与战前相比已经完全变样,一道规模宏伟的土城拔地而起,土城前方是三道壕沟,前两道略小,深和宽都不足八尺,这两条小壕沟之后便是十余座后金军营盘,以此作为围困大凌河的第一层屏障,由各旗固山额真领军困守。第一层之后,便是深度和宽度超过一丈的主壕,壕沟中挖出的土都垒在主壕沟之后,形成了环城三十里,高一丈二尺的土城,土城上筑垛口处,高度达到一丈五尺,土城之后便是各旗旗主所在大营,大营外同样挖掘防马小壕,形成围城的第二道屏障,各旗护军大多由旗主率领,随时准备支援第一层防线。土城上飘动着各种蓝色的旗帜,许多士兵和包衣在弯弯曲曲的壕沟间走动,如果再加上一些铁丝网,就简直能让人以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西线某处战场!
——很显然,后金军要在大凌河围城打援,这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战略战术,关宁军从上到下也是懂的,皇太极就是要引得明军精锐去送死。蓟辽督师孙承宗同样是懂的,而且还知道多半又要有大败……
但在朝堂上那些御史言官和内阁重臣的一再施压,以及兵部一干书生的各种瞎指挥之下,孙承宗只得非常不情愿地拼凑兵马,屡次出击大凌河城解围。但这些援军本身就多为拖欠了几年饷银的杂牌,带兵的将领也毫无敢战的锐气,尽是些“见敌而逃为上勇,闻风而逃为中勇,误听消息而逃”的货色,结果不管出击多少次,次次都是很快就被女真铁骑给赶了回去,而且每次都是被后金军一路追到了锦州城下。
屡屡战败之下,不仅锦州、宁远的明军士气颓丧,甚至就连北京城内都是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然而,皇太极对大凌河城发动的进攻,也同样是屡屡撞得头破血流——祖大寿虽然在后世以逃跑将军而闻名,满身污点多得简直没法洗,但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痞,一旦被逼得拿出真本事来,同样不可小看:此人守城绝不死守,每日都要出城折腾一番,而且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短短一个月就杀死后金副将两人,游击三人,还有牛录额真数人,杀伤后金兵五百以上,八旗全军都被他搞得精神高度紧张。加上大凌河城中粮食尚多,军心也很稳固,守城的关宁军又都是老兵,在走投无路下拼死一战,其战力非常可观,围城后的几次激战,关宁军都只是稍落下风,建奴同样损失不小,整个大凌河城迄今依然斗志昂扬。
幸好,皇太极在今年不惜工本铸造的红衣大炮,很快就隆重出场,逐一敲掉了大凌河城的外围堡垒,然后开始跟城中的明军火炮对射,总算是再一次扳回了局面。可惜城中的祖大寿依然困兽犹斗,后金军几次大举攻城,都被他率领家丁打了回去。而在炮战对射之中,后金军也同样没占多少上风。
眼看着军事行动陷入僵持,前线兵马每一天都在消耗着巨额的粮秣和物资,以后金此时的贫乏国力,还有辽东旱灾剧烈、赤地千里的现状,实在是难以支撑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总动员作战。于是,进退两难的皇太极只得改用政治手段,不断向大凌河城射书或派遣俘获的明将过去劝降,可惜迄今依然毫无进展。
大凌河城外,后金军的汗王大帐内一片鸦雀无声,两侧坐满八旗旗主,以及各旗固山额真和总兵官以上的将领,这些人大多虎背熊腰,光溜溜的头顶后面挂着金钱鼠尾,脸上只留了上唇的一些胡须,他们脸上很多人都有伤疤,偶尔抬头之时,目光中总是透露着凶残,让整个大帐中充满一种令人发冷的野蛮气息。
帐内的上首中间自然是坐着皇太极,左右是莽古尔泰和代善。皇太极的脸色颇为阴沉,莽古尔泰胖胖的宽脸上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神色,另一侧的代善则是低头拨弄他的扳指,貌似一副沉思的模样。
大帐中央的一张凳子上,摆着祖大寿拒绝投降的回信……祖大寿拒绝投降本身倒也没什么,皇太极其实非常清楚,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后金给不了祖大寿什么好处。现在的关宁军有辽饷有土地,祖大寿自己在宁远一带有大量的田地,上万的佃户,祖大寿便是辽东的太上皇,连孙承宗也不敢逼迫他。
而关宁军若是投降的话,无论皇太极嘴上说得多么慷慨,但实际上肯定是被后金军押归辽东,最多能分到一些田地,然后就必须依附于各旗,完全沦为八旗的附庸,哪有现在的日子舒服?
所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的话,祖大寿就绝对不愿意投降后金……但比较特殊的是,祖大寿的这封回绝书信居然是写在一张狐狸皮上的,而且这张狐狸皮还被刻意缝上了九条尾巴——看到这张九条尾巴的狐狸皮之时,莽古尔泰的脸色就变得十分古怪,嘴角抽搐个不停,一副既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的模样。而代善则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但从皇太极的角度,明显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抖动。至于帐下诸将,更是已经有好些人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赶紧用双手捂住嘴,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看着帐内的这副众生相,皇太极的脸色自然是一阵青一阵白,但又不好发作,只得恨恨地憋在心里。
唉,遥想当年父汗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宣布“七大恨”伐明之时,是何等的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横扫辽东如卷席,畅快淋漓——抚顺之战、萨尔浒大战、伐铁岭、破沈阳、夺辽阳、下广宁……杀得明军闻风丧胆,赢得了一连串的辉煌胜利,并且自信地喊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豪言。
但是,在打赢了广宁之战以后,女真人自从起兵以来犹如天命在身的好运气,似乎就开始渐渐消失了——先是在皮岛、旅顺一带冒出了毛文龙的东江镇,犹如附骨之疽一般,始终威胁着女真的辽南腹地。随着东江镇的诞生,后金政权在任何时候出兵远征,毛文龙便要出来打劫一通女真人的后方腹地,等后金兵主力匆匆赶回,他又马上把头缩了回去,躲在那几个海岛和半岛上,让没有水军的后金军只能隔海长叹。
对于这股好像牛皮糖一样难缠的敌人,后金军上下无疑是非常厌恶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兵讨伐毛文龙。但一系列讨伐战斗的结果,却是催生出了后金军真正的克星和噩梦——旅顺之战、金州之战、盖州之战、南关之战……一场又一场意料外的败仗,几乎毁掉了女真人的勇武之名。踩着诸多女真勇士的累累骸骨,黄石,这个皇太极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无名小卒,居然以荒凉海岛起家,一步步踏上了名将之路!
被黄石打得连番惨败之后,痛定思痛的皇太极设法集结了七十个牛录的重兵,在复州之战当中设下天罗地网,将黄石的三千兵马引入了伏击圈。但即使是在全无准备、猝然中伏的绝境之下,黄石也仅仅只是让步兵长枪阵发动了一次全力冲锋,皇太极苦心设计的整个包围圈就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等到了觉华岛之战爆发的时候,整个后金军上下已经无人敢跟黄石正面交锋了。眼看着战场上怎么也打不赢这个对手,皇太极只得在阴谋诡计上动脑筋,结果却是成就了黄石“匹马入辽阳,孤身斩奴酋”的传奇威名!虽然皇太极很清楚,自己老爹不是被黄石刺杀的,但问题是就算说出去也根本没人信啊!
幸好,就在这个后金国屡战屡败、人心惶惶、内忧外患的节骨眼上,临危即位的皇太极,终于展现出了他肩负命运青睐,身为时代宠儿,做什么都必定运气爆棚的一面,突然一下子福从天降,得到了蓟辽督师袁崇焕这个国际友人和明朝一干昏庸文臣的大力帮助——不仅调走了黄石这个煞星,袁崇焕还给皇太极送来了大笔军费和巨额粮秣,又贴心地帮他杀了毛文龙、饿死东江军,替无数女真勇士报仇雪恨,接着更是设法调动兵力送给皇太极歼灭,一点点毁灭了大明的边防武装,最后甚至差一点里应外合打开北京城,逼得崇祯皇帝签署城下之盟,重演汉人嘴里“靖康之耻”的那一幕……可惜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再接下来,皇太极的运气开始变得时好时坏,既有横扫明国京畿、大破各路明军的凛凛威风,掳掠河北、山西的丰厚收获,也有在滦州之战和几次遭遇战之战,被明国新生的将星,虎踞登州的陈新率领文登营一再痛击的郁闷。去年后金军突破宣大、扫荡山西的时候,又在一个叫王斗的家伙面前打了个败仗。
前不久,八旗劲旅还在辽东的身弥岛,被陈新的登州军再次狠狠敲了一棍子,死伤数千人,多少落了些脸面……虽然跟过去黄石对女真的威胁相比还差得很远,但已经有人开始把陈新与黄石相提并论了。
不过,上述的这点兵力损失,对于已经家大业大的后金军来说,还只是不太要紧的小问题,真正让皇太极感到痛心彻骨的是,建州女真自从兴起以来最大的一笔无形资产,也就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战场神话,在黄石、陈新等人的反复打击,以及袁崇焕叛国阴谋败露的反证之下,终于彻底破产了!
——随着建奴在战场上的一次又一次折戟沉沙,女真铁骑的无敌威名被打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折扣,最后终于完全垮掉了,连女真人自己都不敢再继续吹嘘,而天下各路明军的士气却全都提了起来。
到了崇祯四年的时候,大明朝野士林都已经一致公认,女真铁骑的战斗力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稍微用点心思就打趴下。而建奴鞑子这些年之所以能够席卷辽东,扫荡京畿,闹腾得这样厉害,并不是女真铁骑太能打——事实上这些拿三国演义当兵书来用的鞑子很不经打,经常是用骑兵都打不过步兵,完全是因为大明朝堂上一直奸臣罗列、暗无天日,不断有内奸卖国、陷害忠良,才导致了这样不堪收拾的糜烂败局。
至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文臣武将被迷了心窍,居然放弃在大明的功名利禄,丢了名声清誉,前赴后继地投奔女真人当汉奸,甚至埋伏在朝堂之上当内鬼,哪怕破家灭门也在所不惜……嗯……这个,肯定是建奴之中有妖法高人,擅长蛊惑人心之术,就如汉末三国年代的黄巾道一样,能把人的魂儿给勾了去。
所以,皇太极在明朝读书人心目中的形象,也从一个浑身肌肉、手持狼牙棒、武功卓绝的凶暴野蛮人,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焚香作法、拿童男童女下锅祭神的邪教大祭司……或者还要更加不堪一些……
按照北京城里某些说书人的唱词,这女真贼酋皇太极,乃是商朝妲己转世的九尾男狐狸精,天生长着一副勾魂桃花眼,一身媚功出神入化,不管是什么赤胆忠臣、贞洁烈女,只要被这皇太极看上一眼,马上就会筋骨酥软、目眩神迷,从此自甘下贱、给他为奴为婢……当年的袁崇焕袁督师,就是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邪道,从此对皇太极百依百顺,不惜拼着身败名裂、满门抄斩,也要送粮送钱资助建奴、又矫诏斩杀毛文龙瘫痪东江镇、主动削弱长城关防,最终帮助皇太极破关入北京,里应外合夺取大明的三百年社稷。
而在皇太极入关兵临北京之后,袁崇焕之所以一再要天子陛下跟后金议和,同样也是皇太极的诡计:只要袁崇焕忽悠得皇帝到城墙上喊话对答,不小心看了皇太极一眼,在皇太极的狐媚之术全力发动之下,崇祯皇帝马上就会被邪术迷了神窍,乖乖脱了龙袍禅位给皇太极,让大明王朝一夜覆亡……
除了上述的臆测之外,还有人举出了实证:就在皇太极率领后金大军蹂躏京畿的那一年,京郊各地先后出现了几个容貌出色,但脑子不大灵光的疯癫美女。不但不躲着后金兵马,反倒积极主动地打探女真人的大营所在,口口声声要做什么四阿哥的女人。天知道后金国内几时有过她们所说的四阿哥?胤禛又是谁?
不过,上述这些投鞑疯女来得迟了一步,这时候的皇太极已经带着女真兵马满载而归,这些疯癫美女就是想要舍身饲虎、投奔鞑子,一时间也找不到地方。于是最终一部分被卖进青楼接客度日,还有几个被当成疯子收容在寺庙里,然而这几个女人即使进了寺庙也不安分,发疯卖骚不说,还做出许多伤风败俗的丑事,最后只得装进木笼里沉塘了帐……现在想来,这些疯疯癫癫的可怜女人,大概都是皇太极在行军途中练习媚功的时候不幸中招,才会变得如此神智混乱、癫狂失德吧……
由于这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以至于在通过各种渠道传到辽东之后,甚至连一些女真和蒙古权贵都听得半信半疑。比如有一天晚上,皇太极就很郁闷地发现,侧福晋布木布泰(后来的孝庄太后)居然趁着自己熟睡的时候,把手伸到自己的屁股上摸来摸去,似乎是想要找找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长了九条尾巴……
对于这种否定了自己人类身份的可恶谣言,原本应该身为这个时代的宠儿,拥有“天命”光环加持的皇太极自然是十分恼怒的,也尝试过进行澄清和辩解,可惜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反倒是中原的白莲教教主居然派了密使前往关外,异想天开地要把皇太极拉进教门,封他为“至尊九尾大护法”……弄得皇太极哭笑不得:尔等这帮明国妖人,还真把本汗当成狐狸了啊!
言归正传,在收到祖大寿这份别开生面的九尾狐皮回绝信之后,被明国朝野公认的天下第一狐狸精皇太极同志,无论心中再怎么七窍生烟,也只得郁闷地宣布军议结束,大家各自返回营寨,注意巡夜和宵禁,谨防城内守军和锦州明军的夜袭……总之就是将这场沉闷的围城战继续旷日持久地打下去。
结果,很多女真部将才刚出大帐没几步路,就忍不住大笑出声,惹得皇太极脸黑如锅底,愈发郁闷。
然而,正当憋了一肚子气的狐狸精皇太极,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寝帐,准备用些酒饭便休息就寝的时候,却又被一个匪夷所思的噩耗给弄得胃口全无,乃至于气急败坏地把报信人一脚踢飞出去。
“……什么?宁古塔的城寨,被一群大铁鸟降下天火给烧掉了?你这厮到底是在说的什么鬼话?”
“……启禀大汗!奴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看着暴怒的皇太极,刚刚被踢翻的宁古塔守将萨嘎礼忍痛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地答道。
昏黄的烛光下,可以看到这家伙浑身衣衫破烂不堪,神色惊慌而憔悴,头顶还长出了短短一截头发——按女真人的习俗,五至七日要剃一次,显然萨嘎礼最近没有按时剃头。
但皇太极现在关心的事情,当然不是萨嘎礼的头发长短,而是宁古塔(现代的黑龙江省海林市长汀镇旧古塔村)那边究竟出了些什么乱子。
“……回大汗的话,就奴才所知,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作为后金政权的大后方,自从努尔哈赤在1610年出兵击败了窝集部,征服了绥芬河两岸,俘获了万余部众,并将大量部落迁至辽东地区之后,宁古塔附近地区就一直非常平静。
可就在两个月前,一个自称是瓦尔喀部下属的乌尔古部落的人,却突然来到宁古塔,拜见守将萨嘎礼,说是有一伙海盗占据了东边的海参崴。
对于这一则突如其来的敌情,宁古塔守将萨嘎礼当然不能不重视,他赶紧派人去海参崴打听消息。可是这一打听可好,差点没把他给吓死——根据手下人回来禀报,这伙海盗的实力非常强悍,去年秋天横扫了瓦尔喀部在海参崴北面的上百个大小部落,还一夜之间灭了那里实力强大的乌尔古部落。
而且那些海盗非常富有,曾经见过那些海盗的探子们都说,海盗的着装、配饰都非常精致。而且他们还有可以连发的火器,随手扔出爆炸的火雷……
对于这一伙突然冒出来的海盗,萨嘎礼本能的感觉到了威胁。但接下来是否要攻打海参崴,萨嘎礼却十分犹豫——由于宁古塔地处后方常年无战事,他手里一共才几百个兵丁。
虽然他可以在宁古塔附近征召一批生女真部落青壮,可这些部落战士的装备实在太差,而且都没有经过军阵训练,靠着这么一群手里拿着骨箭、鱼叉的乌合之众。怎么能打得过这些强大的海盗呢?
思前想后,他最终带了三百多人前往海参崴,借着后金大汗的旗号,从附近部落里拉起了一票乌合之众,当做炮灰对海参崴的海盗据点发起了试探性偷袭……反正死的也不是自己人,损失再惨也不必心痛。
结果,这场乱哄哄的进攻,不出意料地失败了。海盗们射来的子弹和炮弹,把拿着骨箭和石斧的女真战士成片扫倒。且不说从附近部族忽悠来的炮灰几乎全军覆没,就连萨嘎礼带去的真鞑子也死了大半。
最后,萨嘎礼只带了三十多人侥幸逃出战场,避开追兵,成功潜入了莽莽大山里,之后又过了好些天,才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宁古塔。可是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目瞪口呆——宁古塔已经被烧成了一片漆黑的废墟!萨嘎礼和他手下那些人的家眷,还有很多族内的旗丁老少,都在城里被烧成了焦炭!
于是,绝望的萨嘎礼眼看着已经无家可归,就只得一路南下,找大汗来报告此事了。
“……听宁古塔那边几个活下来的人说,那一天从东边飞来了几只巨大的铁鸟,非常可怕,能从空中落下可以爆炸和起火的铁蛋,就是这些铁鸟把宁古塔的城寨给烧了个精光。而我之前带人进攻海参崴的时候,也亲眼看到了几只在空中飞的铁鸟,从天上冲下来扔出爆炸的铁蛋,把我们进攻的队伍给轰散了……”
萨嘎礼瞪着通红的双眼,哭号着说道,“……大汗!求求您为我们报仇啊!一定要杀了那帮混蛋!”
但皇太极却没有立刻允诺,只是温言安慰了萨嘎礼,就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然后一转头,皇太极却又吩咐亲卫,把萨嘎礼和他带来的几个随从统统监禁起来,万万不可让宁古塔被烧毁的消息流传出去,导致大凌河前线的军心遭到动摇——虽然从萨嘎礼一路从沈阳、辽阳走过来的情况看,估计这坏消息也瞒不住多久了,这家伙从来就不是个嘴巴严实的……不过还是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再后面,望着寝帐桌案上的辽东地图,皇太极皱着眉头在海参崴的位置上提笔画了个圈,然后就感觉心情更坏了——虽然萨嘎礼的话或许有些夸大,但海参崴那边出现一股新的敌对势力,恐怕是千真万确的。
如此一来的话,原本就夹在大明、朝鲜和蒙古之间,三面受敌的后金政权,就连最后一个安稳的大后方,也要从此不复存在。虽然海参崴距离后金的统治核心地区还很遥远,但如果那帮彪悍的海盗沿着图们江航道,一路深入建州左卫,就能给后金造成十倍、甚至更多倍于昔日毛文龙的威胁……
噢,真是见鬼了,你们这些海盗明明这般厉害,为何不去劫掠南边朝鲜、日本、大明的花花世界,反倒要在北边这片苦寒至极的野人之地,跟同样属于穷人的我大金为难呢?皇太极头疼欲裂地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满脑子都是一团乱麻——出于一名军事家的本能,他当然很想将海参崴的那股祸患掐灭于萌芽之中,但目前举国的兵力物力都已经压在了辽西,填在了大凌河,根本不可能还有余力去远征海参崴。
更重要的是,由于皇太极已经在大凌河战场上押了太多的本钱,所以已经容不得他中途收起筹码离场。如果从大凌河前线无功而返,就将会严重挫伤后金八旗上下的士气,并且沉重打击皇太极的声望和威信。就连他屁股底下的汗王之位,恐怕也要不太安稳了——即使没有被打败,只要没有收获,就等于是亏了。
“……唉,真是国事艰难呐!”皇太极几乎是痛苦地呻吟着,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然而,就在他被接二连三的噩耗搞得心情大坏,眼看就要夜不成寐的时候,终于又有信使贴心地给他送来了一则好消息。
“……明廷漂没扣发粮饷,导致东江镇爆发大饥荒,各岛饿殍遍地?真是太好了!请老天爷开眼,一定要饿死那帮与我大金为敌的贱民啊!这下可好,至少辽南那边是不用再担心被东江军趁虚而入了!”
心满意足地收起这封信笺,带着十分难得的一丝好心情,皇太极钻进被窝,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沉浸在梦乡中的皇太极并不知道的是,就连他最后收到的那条好消息,眼下也已经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