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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出去买菜的时候,秦玥有时会让他们帮忙再捎些药草来,当然是从许攸那里买的。现在青黄不接,不管粮食还是草药都还没长出来,到夏天的时候她要多上山去采些回来,不能浪费那么大好的资源!
秦玥的小制药间离小厨房不远,有时需要熬制或用火可就近取源。家里人只要是跟着秦玥来这小房子的,都对草药什么的有个一知半解,阿正就能认出好多种草药,之前还跟许至炎比试过嘞!
石心一看她到小房子里来了,就知道她又想周恒了。太明显了,秦玥面上只要稍一失落晃神儿,不一会儿她就会给自己找活儿干。不是去谁家里逗小娃玩儿,就是去厂房转一圈,要么就一头扎进那间长长的屋子,一鼓捣就是半晌,这样从里面出来就是饭点儿。
“主子,要帮忙吗?”
她静静站在门口,小脸柔静,目光纯澈,跟里面忙活的秦玥相比,倒是像姐妹了。
秦玥从精致的小秤盘里抬起眼:“有别的事要忙吗?”
“没有了,都整理好了。”
秦玥淡笑,玉指点着墙边的一个筐子:“你把那些干草碾了吧!”
“恩。”石心端下筐子,捏了点长段儿干草梗放进碾槽里,开始碾压。
小房间里由安静转入细微的枝叶碰撞和碎响声,沙沙如雨。
秦玥抬头看了她一下,沉静的目光犹疑不定。
连程走了快一个月了,不知现在境况如何,伤有没有好全。
但,可想而知,他前日受伤,后日便骑马而去,一路劳碌颠簸,能成功到达重城,也必定是立即上场作战,能好到哪儿去?
石心这丫头,表面上看没什么变化,但有时秦玥能感觉出来,她在跑神儿。不时的,那目光就会定在一处,神情闪烁,瞧着莫名的让人心疼。
秦玥不知她是内疚,还是潜移默化的、自己都不知晓的对连程上了心……
——
不过几日,似乎全国的人都知道西凉进犯中楚重城了,连周家村这小地方,男人们都在谈论着这场战役。
但他们也只是谈着,虽然周复奇告知过大伙,若是有什么异况要赶紧行动起来,别让人将村子给毁了。但人们深觉,这梁城处在中楚正中央,对国力强盛的中楚来说,任何时候都不会出现梁城被侵犯的事儿。若真有那日,该是国不将存之时了。
所以,男人们都还算是安心的。在最后给学堂搬桌椅,收拾用具的时候,也显示一下男人们关心国家大事,时刻探讨民情战事的忠心诚意,嘴不停地叨叨几句,夸赞一下迎战的将军战士们。
他们不知,周恒家那冷脸一身黑衣不变怪吓人的连程,就是那将军身边之人……
这情况,秦玥也深感战事与他们近了几分。到镇上去看铺子的时候,就不时的听见人们低声说着什么,但脸上神情倒都是兴奋的。
“这些天生意怎样?”
王玉兰:“销量有所减少,但是不差事。主要减少的就是那些从外面过来的客人。”
“以前有很多口音都不一样的人来买东西。虽然别的县镇也有咱们的货,但是他们觉得咱们是本家,在咱这儿买的就比较多。这些天估计也是因为重城那场仗,从那边过来的人少了。”
王玉兰分析的很有道理,不仅是重城来的人少了,去重城的人更少!所以中间的梁城人流量就减少了,一番连锁反应下来,商业就会有所影响。
秦玥倒是不怕,以她对张文隼的了解,该是没有人能比的过他这将军吧?光看那一身铮铮铁骨,不时外泄的寒煞,就能感觉出那人裹在冷面之下的嫉恶如仇、手腕狠辣真面目。
“无妨,你们只需照应好来的客人。有没有什么故意闹事的?”
王玉兰稍愣了一下,这还是秦玥第一次问她闹事之类的事儿呢!
“没有!”她笑道:“玥娘你在县城又开了家骑车店,连县太爷都去贺喜捧了场,整个临安镇做生意的都知道,谁会不知好歹的往枪口上撞?”
秦玥一眨眼:“呀,一不小心出名了!估计眼红的不少吧?”
“眼红是眼红,但他们能咋样?就是在自家里嘀咕两句呗!反正咱们也听不到,不理会就行了。你更是个大心眼子,不用说就抛脑后头去了!”王玉兰瞅了她一眼,半嗔半笑。
秦玥一晃身子,抿唇灿烂道:“咱是大气,干大事者不拘小节!”
“主子就是不经夸,说她好她就能吹上天!”似书笑嘻嘻接了一句。
秦玥朝她扔了个纸球:“去你的吧!”
“哎呀,主子要打杀人了!如墨快来掩护我!”
如墨再开始叫唤唧唧喳喳的,秦玥赶忙捂耳朵。
一脸嫌弃道:“行了行了,你俩一说话我就头疼,消停消停啊!”
“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如墨低低叹了一句。
“你个小妮子,讨打!”
秦玥原本在外间,此时飞着跑进里间,揪住如墨就挠她咯吱窝,直将她挠到内衣堆儿的角落里,眼泪都笑出来,落了一头圆包包……
离秦汇成亲也有好几日,想着柳卿已经回过门,秦玥考虑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王玉兰道:“想去就去呗,看自己娘还用的着考虑?你这离得近呢,一句话的事儿,哪像我?一走就是半天在路上。”
“行,那我就过去了,你们忙着吧!似书如墨,中午多吃点儿,别亏待自个儿!”
“知道了知道了,您赶紧走吧,我现在眼里的泪儿还没冒完呢,得歇好一会儿才能停呢!”如墨一撩门帘,朝她做鬼脸。
秦玥嫌弃地咦了一声,“不跟你呆一块儿,我才想赶紧走呢!”
石心在她身后敲了如墨一下,瞪了她一眼就跟着出来了。
“主子,您就太宠着她俩了,看现在,净说些俏皮话,不正经!”石心落后秦玥半步跟上,轻声絮叨着:“下人该有下人的样儿,不能太娇惯了。”
秦玥笑:“好好好,我记着呢!看她俩啥时候犯个错,就得狠狠批斗一番,让她们长长记性。”
石心微叹气,黛眉半蹙:“主子你也就是说说,就是像玉兰嫂子说的那样,什么时候也没有上过心!亏得似书如墨她俩忠心吧……”
秦玥半转身牵上石心的手,语声平静,面色淡然:“我都知道。心儿你呀,不用操这么多心,主子心里明镜一样!”
石心瞧瞧她,片刻垂了眼帘,低低道:“主子自然是有分寸的,奴婢只是习惯了提醒您……”
“你这丫头,我都知道你的心意,别闷着自己啊,想说就说。平日里也就你在我跟前的时间多,你不说话,没人陪着我了。”
石心浅笑:“奴婢晓得!”
“走吧走吧,瞧娘去!”
王志梅和柳卿处的倒是自在,她本就对儿媳妇想的很,这秦汇又娶了个人人都喜欢的媳妇儿,王志梅更高兴,当香饽饽捧着呢!
秦玥和石心进家门的时候,俩人正在一块儿做活儿呢。一个拆旧被子翻洗,一个给相公做新春装。
王志梅不时偷偷瞅柳卿一眼,看她手底下的布料子,那是王志梅认识的,挺好的料子呢,给秦汇穿,有点搭……
不是她不亲儿子,主要是秦汇平日里都干着杂活,接触的东西都不太干净,沾着灰啥的。好料子是舒服,但不经磨,坏了多心疼?
不过既然儿媳妇想给他做,王志梅也不多说什么,都是心意呗,你凭什么不让人家给自己相公做衣服呢?
这些家庭琐事啊,都是将心比心走过来的。若是一个钻牛角尖,还不定攒成什么仇怨呢!不好!王志梅深谙其理,对柳卿做的事儿都不置可否,只笑得一沓糊涂,瞧着很开心的样儿。
柳卿不了解王志梅,也一直以为她是喜欢自己做的事儿,便给秦汇做了下来。
“你们俩这都是费眼的活儿,屋里也不亮堂,就一直钻在里面也不嫌眼疼?”秦玥瞅瞅柳卿手里的衣服:“嫂子,这就开始贤妻良母了?”
她再摸摸那料子,故作惊讶:“哇,好料子,让我哥穿,啧啧,便宜他了!”
“说什么呢!”柳卿半推了她一把,笑的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母亲给送过来的料子,不用可惜了。”
“哦,”秦玥笑眸,“明白明白!娘,外面暖和的很,还亮堂,要不要出去啊?”
王志梅一咬手下的线:“我这铺的好好的毡子,出去还得重整,懒得动了,你和卿儿去玩儿吧!”
柳卿搁下手里的料子,“玥儿,咱俩帮娘整出去。”
王志梅一笑,慢腾腾起身,坐的时间久了腿有点儿麻:“嘿嘿,那就麻烦你俩了!”
有人伺候着就是舒坦,心里生理都舒坦!
秦玥朝他一笑,就知道你心里想的啥!
她俩直接拎着毡子两头给垫了出去,搁到院子正中央,太阳大好,当真比屋里看的顺眼。
搬了椅子,柳卿和秦玥坐在一边儿。
秦玥偷偷趴在柳卿耳边嘀咕了句什么,羞的柳卿脸庞煞红,直往一边扭身子不跟她说话了。
秦玥笑眯眯去揪她的衣裳:“嫂子嫂子?诶,你们俩的红线还算是我给牵的呢,你给我说说呗!啊?说说呗?”
她说话声音虽轻,但都带着笑音,怎么听怎么有一股逗趣儿揶揄味儿。
她问柳卿洞房夜过的怎么样,柳卿这薄脸皮子,能跟她说啥?不赶紧走远离她就不错了,肯定是不会说的了!
不怪秦玥问,她是真想知道!她和周恒第一次那啥,她是醉酒的,醒来后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春梦,具体的情节都忘得一清二楚了……
王志梅竖着耳朵听她俩人说话,背对着她们偷偷捂嘴笑。
能咋样?前两天柳卿走路都别扭,不想露出不适就得慢点走,没小娃娃速度快呢!汇儿那傻小子,也不知心疼心疼她……这两天才好过来呢!
不过,不知道玥玥跟阿恒他俩怎么样了……王志梅侧坐着,再瞅瞅秦玥的小脸儿。
春光暖融,秦玥俏面芙蓉,肤若凝脂,眉眼流光溢笑,轻言间如水中莲花随风舞,纯净婆娑。
瞅了半晌,秦玥一直都是那偷腥的笑,瞧不出什么。
哎,孩子们的事儿终究都是爹娘的心事儿啊!王志梅垂眸,继续她的活儿了。
“玥儿你再问,嫂子就不与你说话了!”柳卿转身,瞪了她一眼,下巴颏都是红的。
秦玥一伸舌头:“不问了不问了,我瞧瞧你做的衣服吧。”
柳卿握着挑头的针线,将东西递给她:“我是比着他以前的衣服做的,应该还可以吧?”
“问我啊?”秦玥挑眉:“我才不知道我哥穿多大的,反正他现在也不长个儿了,以前穿啥现在就穿啥,变不了!”她翻翻那未缝好的布片,往前抻了抻,比她的肩宽还要宽上两只手掌的长度,她想了一瞬:“应该可以的,别担心,不行再改嘛!”
柳卿笑笑,不好意思道:“我看周恒就挺喜欢你给他做的衣裳,也想给相公做一身儿……”
“好,这都是温暖牌的衣服,不管做的好与坏,穿在身上,人都会觉得好觉得舒服,心里高兴的!因为出自你的手啊!”秦玥将料子给她,“嫂子,继续做吧!”
王志梅抬眼儿瞅了她俩,安生生坐在太阳底下,媳妇儿俏,闺女也漂亮,她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了!妇人自个儿傻呵呵笑笑,继续整她手里的被子。
不多时,秦汇蹬蹬跑来,手里还拿了一包东西,直奔柳卿而来。
一见秦玥也在微愣:“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秦玥去拨拉他手里的东西,“这是啥?知道我来给我送吃的来了?”
秦汇手往后面一收,“这,这是给卿儿的……”
“我买了林记的糕点,恩!”他将东西往柳卿手心里放。
“你个……”王志梅脱口而出就要说他,语出急刹闸,变了笑脸道:“你个傻小子,又跑出去让你爹一个人看店是不?”
他前天才买了张家的糕点,柳卿还没吃完呢,这又买了一家的,有这么胡乱花钱吗?王志梅刚才想说的就是他大手大脚,但柳卿还在这儿呢,弄不好,以为是婆婆不想儿子对媳妇好呢!她这时候竟然出了一身汗,还好没有嘴快说出去,以后还得注意着点儿,不能嘴快……
“之前的那些都还没吃完,以后别再买了。”柳卿道:“吃完了再买也不迟。”
“那是张家的,这糕子林家的最好,不一样!你吃吧,里面还有咱娘爱吃的味儿,娘要是饿了,你就给她!”
秦汇又看王志梅:“娘,我就出去一会儿,现在马上就回去!”
原来柳卿心里想的跟她一样啊,王志梅还算欣慰,媳妇儿虽是县里的闺女,但心眼儿还是好的,不赖!
柳卿也不傻,自然知道长辈们都勤俭习惯了,不时的就爱唠叨上几句,她爹有时也会说呢。王志梅啥心思,她也知道。还好秦汇也知道体贴娘,还买了她喜欢吃的,不算傻!
秦汇大步而去,秦玥瞧着他叹气:“哎,娘和媳妇儿都重要,心里没我这个妹妹了……”
柳卿笑笑,直接拆开包裹,塞到她嘴里一块儿,“吃吧,他不给嫂子给!”
秦玥笑眯眯嚼着甜糕:“谢谢嫂子!”
“不谢。娘,你要吃吗?有薄荷糖呢!”柳卿虽是问话,却也捏了块糖送到王志梅嘴边。
妇人一笑就含下了,冰凉丝甜的味道片刻就在嘴里蔓延开:“有媳妇儿在就是好,玥玥不常来,素来就我一个人,挺冷清!”
柳卿小虎牙半露,嘴边笑甜:“玥儿不在家,以后我天天陪着您!”
有人陪着娘亲,也算不错。秦玥想着,她娘爱热闹,她出嫁之后,不知她一人在家都是怎么说话儿的?
坐了一会儿就该回去了,秦玥带着石心又去买了些青菜种子,准备着要在院子里种菜了。
——
三月,桃花开始吐苞,蛰伏的野物开始动作,一切好似进入了新的轮回,年轴跨转,飞来的激流奔腾,歇来瞩目新生。
周家村的学堂终于开始上课了。
全村的孩子一起出动,带着自己爹娘豪气给买的毛笔和纸张,直奔新院子。
李君业在门边迎接他们。青衫秀面,细眸薄唇,日光初起,稀薄落在身上,沾着半凉。他微微有些紧张,手攥的紧,直冒汗儿。
小孩儿们见到这么一个俊秀的夫子,也不嫌他脸上有疤,直跟在他身边围着看。打扮干净的小孩儿们目光新奇,倒是都没有嫌弃的意思,都脆声脆响地喊“夫子”,有岁数小的娃儿还流哈喇子了。
周复奇在一旁忙将孩子都驱散了。
“赶紧回学堂去,别在门口堵着!”
村长爷一发令,孩子们鸟飞兽散状,巴巴地回了上课的屋子,仍是兴奋的摸着崭新的桌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夫子啊,孩子们第一天肯定会吵闹,以后就习惯了,不会再闹腾。你放心,我们村的孩子都乖的很,定都会好好学的。你该教教,该罚罚,不必留情!”
“村长叔客气了,您喊我君业就好。”李君业淡笑道:“孩子见事物新奇都会议论一番,我懂。我定会好生教导他们的,您放心!”
李君业说话调儿缓的很,周复奇很喜欢,笑呵呵道:“麻烦你了!”
他又从袖口掏出一袋鼓囊囊的银钱:“这是我帮你收的前半年的束脩,拿着。以后的束脩就交给你自己收取了!”
李君业知道自己有收入,只是这第一次拿到工钱,心里虽高兴,但也没什么底儿,担心自己能力不够教不好,一时就没了动作。
周复奇一掰他的手将银钱搁上去,再将他的手握上:“这是你该得的,到我们村儿住着教学,也是我们高攀了。可别嫌少,都是我们村人的心意!”
“没有没有!君业不是那个意思……”李君业着急忙慌的解释,紧张的面庞都红了起来。
周复奇打断他:“不是就收着,赶紧进去吧,一群熊孩子等着你收拾呢!”
李君业捧着不轻的钱袋子,低低道:“……孩子们只是好奇,不用收拾……”
听这话周复奇就笑了,“君业啊,你跟周恒小时候似的!一害羞,说话声儿就小。他们在乖也是孩子,动作多,非得你说着才能安生下来呢,快去吧!”
李君业回到学堂里时,孩子们倒是已经安静下来了。
因为阿正嫌他们太吵,直接吼了一声给震住了……
孩子们都知道阿正在习武,怕他再生气,将他们给摔打了……
李君业淡淡望着他们,道:“每张桌子上都有书本,一人一套。你们都要收好了,以后那就是咱们要学习的东西,明白吗?”
“明——白——”孩子们一齐应声,大课堂里拉着长音儿。
“好,那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
枫杨在学堂外偷偷张望了一会儿,看周雨周勤和阿正都安静地听林君业授课,其他孩子也都乖巧,跟着他的节奏说说话,便轻着步子走了。向秦玥报告,学堂一切都好!
枫杨走了以后,不时的就有人偷偷去张望。一个村里开个学堂,新奇的很,都想看看自家孩子有没有好好听夫子讲课呢!
孩子都大小不一,除了周恒的三个弟妹,其他人几乎没有会识字的,李君业也不必分心,直接从最简单的开始教,周雨姐弟仨很给面子的安生听课。
一上午休息了两次,直至放学,乖巧的小娃们都双重人格一样,撒欢儿地往家跑,李君业直愣怔了好久。
周勤淡淡道:“夫子不用管他们,他们是肚子饿了,赶着回家吃饭呢,吃过饭说不定就跑回来了!”
阿正拽拽他的袖子又道:“所以您还是赶紧吃饭吧!一会儿他们来了您就安生不了了!”
这都是周恒的弟妹,倒是比其他孩子学的都要快,李君业安静的笑笑。
“好,我这就去做饭。你们也回去吧。”
李君业会干啥?烧火做饭是临时在家学的,等他费了好长时间把火升起来的时候,枫杨已经提了饭过来。
“夫子,以后我们家给你送饭,你不用自己开火,只要平时烧水用就行!”
李君业又尴尬又不好意思的。他想说自己会做,可当真的,他磨蹭了这么长时间也就把火升起来了,没法说……
教学就教学了,吃饭还得靠人家,他都要觉得收束脩亏待村子里的人了。
还没等他想好回话儿,几个小毛头又抱着冒尖儿的碗跑来,说是家里人让送来给夫子吃的。
枫杨朝他笑笑:“夫子就赶紧接着吧,他们估计都还没吃上饭呢,你接了饭,他们好回去接着吃!”
李君业没动作呢,枫杨就接了孩子们的饭,给倒到厨房的碗里,将他们的碗递回去,“赶紧走吧,中午到点儿了再来,别影响夫子休息!”
“知道了!”仨孩子跳着就走了。
一直都是枫杨在说话,又给他整好了吃食:“夫子,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
“多,多谢了!”
“不谢不谢,这都是我们家主子和姑爷交代好的!夫子只管教学,其他的我们来照顾!”枫杨笑道:“那小的先过去了,一会儿来收食盒。我自己来,您休息着,不用管我。”
李君业赶紧吃完了饭,周恒家的饭果真比别人家的好吃,那些孩子带来的也挺多,他都没动,到晚上馏馏吃,就不用枫杨再来送了。
他这么着急吃饭,就是想将碗给刷了,不能吃人家还让人家收拾东西!
枫杨跟秦玥一说这情况,秦玥也就随他了,帮是要帮,但也要顾忌他一个男人的心情和面子。
问三个弟妹学堂怎样。
阿正想了想:“跟大家一起学比自己学的快。”
小雨笑:“更有意思!有人不懂,问的问题稀奇古怪的,差点将夫子问住!”
周勤点头:“恩,不过夫子性子慢,脾气也够温和,倒是没说什么。”
阿正:“夫子长得很漂亮!”
秦玥:“……阿正成外貌协会的人了?”
阿正眨眨眼:“人家只是说一句实话,夸夸夫子!阿正长得也好看啊!”
小雨:“不过要说起来,咱们家人也没有忒难看的啊!”
阿正瞅瞅她,再环着桌子瞅了那俩人,笑眯眯道:“是,大家都好看!大哥好看,嫂子好看,以后阿正的小侄女肯定会更好看的!”
秦玥一口汤呛到了自己,红着脸咳了好久才缓过气儿来:“阿正你以后不要跟我提侄女的问题了!”
“什么嘛!人家就是想要个女孩儿!”阿正嘟着脸,皱眉道:“嫂子,大哥是明天就回来吧?你们一定要赶紧生个侄女儿,不然我的耐心就没了!等侄女生出来,我就天天抱着她哄着她,给她当马骑!”
“……”
秦玥表示很挫败。
但,没等到周恒回来,她便发现了一件事,直接导致她没时间去想怎么回答阿正的请求。
秦玥没事的时候会去厂房坐坐,这天下午她仍旧是去那里的。
休息时间。
几个女工围在一人身边,劝她回家休息着。
“哎,我没事儿,就是没力气,咱们的活儿也不费事,我在这虽然做的少,但也是算着日子呢!我回家就相当于请假了,那就没全勤奖了!”吴秀丽半皱着眉谢绝大伙的好意,她可不想少拿那全勤的五百钱。
生病了这是?
秦玥听了片刻,缓缓过去,捏上吴秀丽的手腕。
“我给你把把脉。”
“玥娘……”
吴秀丽微微不好意思。玥娘是东家,自己不舒服还坚持着干活儿,就为了拿她手里那五百钱儿,让人听见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得劲儿。
秦玥倒是没什么,淡淡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们都想多赚些钱,但是若真是身子不舒服,我也不建议你们为了一点小钱而拖着病!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挨不住就得休息看病,不能强忍。”
吴秀丽更不好意思了,跟受训的小孩一样半垂着头。
一旁劝着她的女工都静静看着秦玥,等她诊治的结果。
半晌,秦玥的眉头却是一点一点的蹙了起来,拧成了一座青山,神色不太妙。
“玥娘,秀丽她怎么样啊?”有人忍不住询问。
秦玥稍移了目光瞧着周围的人,神色不明,淡淡道:“你们都散开。”
“啊?”
众人一时愣住了,反应过来赶紧往后退了几步,都讶异的瞧着中间的二人。
吴秀丽还摸不着头脑,呆着脸突然打了个哈欠,自己拿手挡着嘴,以免呼出的气喷到秦玥面上。
秦玥终于收回了手,却是先让一旁的人将窗户全都打开。
这到底是怎么了?吴秀丽病的很重吗?
其他人不知情,都赶忙将屋里五大扇窗户都开了。屋子本来就大,人虽是多的,却没将室内空气搞的污浊,窗子一开便涌进来阵阵春风,爽阔了几分。
秦玥安静看着吴秀丽,声音低柔道:“你跟我来。”
吴秀丽不明所以,只顺从着跟着秦玥出去。
两人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被暖洋洋晒着,吴秀丽又打了哈欠,两眼直冒盐水儿。
“你这些天体乏,易困倦,且不时伴有低烧。”
秦玥仍是十分沉静,白皙的俏面被太阳照着似有珠光生起,润泽鲜丽,双目却不知何时变得幽深深邃。
吴秀丽明显感到了一丝沉静到可怕的压抑,是方才在厂房中秦玥没有的气场,此时两人单独相处,这气息被她全全释放出来,不肯再隐藏了。
三月的春风,七分凉三分暖。山势渐渐回青,柳荫绿,叶芽生,但秦玥觉得,这回暖的春天,似乎伴随着一场庞大的病疫。
不知所起,已有祸患!
“是,我只要歇会,或者忙活起来,这些不舒服自己就又好了,所以我没……”
“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玥这句问话有点急迫,吴秀丽一下顿住了,愣愣看着她,比她大了四五的岁的人了,也有点害怕的意味,低声嗫嚅着:“有,三四天了……怎,怎么,我病的很重吗?”
“不是。”
秦玥放轻了语气,微微一笑,柔和道:“不是很重,但是可能会传染,就是一个人染给另一个人,有点麻烦呢!”
她的声音比这春风吹的还轻,飘进耳中瞬间又缓解了吴秀丽刚才的僵硬。
“哦,那,那我就请几天假好了。我不去厂房了,要是再染给别人就不好了!”她急忙道:“我一会儿就回家去,赶紧去买点药喝着!”
“秀丽嫂子!”秦玥突然抓上她的手腕,望着她的双眼,急迫,又慎重:“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患病的?你是初症,好治。但肯定是从哪儿染上的。你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生病的人?看起来很重的那种?特征就是咳嗽!”
吴秀丽五官瞬间收紧,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人,但又想隐藏着,不愿跟秦玥说。
“你知道这么一个人,是吗?”秦玥秀眉微微蹙着,声音温和,无一丝不善:“我刚才也跟你说了,这病能治,但是会传染,若是不将根源的人都治好,会一传十十传百的!”
“这就意味着,我们整个周家村……”
“周秀!”
吴秀丽怯怯看着秦玥,抿了抿唇,有些勉强。
“是,是周秀。她从回来就整天病怏怏的,在家里一直咳,好像都咳出血了……”
秦玥忽然就想起来了,石心与她说过,周秀是生着病回来的!
她惊了面,有些不可思议的愣住,眸中光色变幻不定,犹如暴风激起海上风潮,漩涡深藏海底瞬间涌起,其势煞人。
吴秀丽被她巨大的变化惊住了,指尖微凉半退了步子。
“呵……”
秦玥露了个能和哭样相比的笑,努力镇定下来。
“对不起啊嫂子,你继续说!”
吴秀丽咽了咽口水,想着提到周秀玥娘就该不高兴了,这一说她的名字,玥娘脸都变了。也不怪玥娘,都是周秀做的事儿太不地道。
她还有心思想着周秀跟玥娘之间的瓜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很是相信秦玥说的这病好治的话。
“有一次她出来晒太阳,我客气着跟她说了几句话,说话的时候她还一直咳嗽着……就这样了。以后都没再说过话,因为她基本上不出门的。”
秦玥像失了力气一般叹了气,清秀的面容塌了一空,沉云渐渐聚拢。
她似又想到什么,遂跟吴秀丽道:“你不用出去,只管在家里呆着,记住不要跟家里人有太近距离的接触,以免将病染给他们。这病是通过人的唾液传播的,要单独用碗……”
秦玥跟她交代了很长时间,具体到她每天应该做什么,她家人应该做什么,一丝不漏,直说到休息时间结束,才让她赶紧回家了。
这以后,吴秀丽的药和治疗方案都由秦玥来负责。
秦玥回到厂房,又叫了跟吴秀丽接触频繁,距离近的几名女工,一一把了脉,倒都没有什么问题,但秦玥还是不放心的交代了她们一些事情,还让她们下来了班到自己家里来拿药,先预防着!
“玥娘,怎么了?”
林秀英和芝娘都觉得不对劲儿,将她拉了出去。
秦玥一向沉静淡然的面上终于露出了浅浅的无奈和忧虑。
“吴秀丽患的是传染病!”
两人同时一惊,倒吸一口气。
古时最怕得病,伤风头疼还好说,可万一是疫情那就惨了!一传十十传百,别说一个村,就是一个镇都有可能尸骨无存,成为无人的诡镇!
看她俩这反应,秦玥忙道:“不过她还好,是刚开始的显性症状,好治。”
“而且这病我能治,不会让大家有什么损伤的。我只是怕会有很多人染上,虽然能治,但生病总是不太好的,能不受那罪就不受!”
秦玥马上就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愁虑的人是她们眼前的幻想。
林秀英一拍她,瞪眼:“你这妮子吓死我了!我以为咱们都要……”
“都要什么?”秦玥嗔她,鲜活起来的面孔柔美与俏皮完美融合,明眸含笑,目光坚定。
“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这段日子要辛苦你们两位了,咱们厂房要每日勤通风,要让女工多喝水,喝热水。水不够了就到我家去取,一定记得通风。还有,谁有一点不舒服,及时通知我,并且劝她们回家。”
芝娘:“知道,厂房有我们呢!”
“好,你们先回去,别忘记下班通知刚才那几人到我家里拿药!一定要去拿!”
“诶!”
这样,厂房女工开始了一个月的开窗工作日子……
一时的失误啊!秦玥哀叹。
若是早在周秀回来的时候就去看看,该就没有这些后事了!
周秀,果真是她的祸害吗?
秦玥紧绷着弦,在三月春光中幽沉着面色,浓郁化不开的忧虑浮上心头。
她根本没意识到,周秀患病其实是与她没有半点关系的。只因为她是存着仁心的非正式大夫,潜在的职业道德让她希望所有人都身体健康。因为,不管再轻微的传染病,患上总是折磨人的身体和心里的,传染病,就是一场心理战,坚持的久才能赢!
秦玥快步回了家,那煮开凉凉的水洗了手,才叫上石心跟她进了制药房,赶在女工下班的时候搞出一批药来。
将所有的药都包装好,秦玥对石心道:“等人来了,你就给她们每人发一份,吃了饭就让她们煎药喝,还有,跟她们说,别忘了我说过的注意事项,一定要照着做,不然家里人就受委屈了!”
“明白!可是主子,您现在要去哪里吗?就要吃饭了啊!”
秦玥说完话,就拿了点东西要出去,石心忙将人拦了下来。
“我一会儿就回来,是到咱村里人家去的,不耽误吃饭,你给我热着就行!”秦玥边说边往外走,“对了,你把药拿到外院去,就在那儿发吧!”
秦玥急急而去,石心有点心慌。
主子第一次这么着急的做药送药,一做就是六七人的,这么多人,都是同一种病?
没有人回答石心的疑惑。整个周家村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春季,天渐渐变长。此时天未黑,但已近暮色,光秃秃的树枝杈影落地成网,画成金光橙色中的死死纠缠。夕阳将人影拉的长又沉重,拖在地上像要将人拽进地里一样。
秦玥先去了吴秀丽家。
吴秀丽正在准备自己单独的用具,汗巾,碗筷,洗脸盆都腾出一个来,与家里男人和孩子说好了,那一套只能她一人用。
家里的窗子已经是开着的了,进去有点凉。
“玥娘,麻烦你了,还得给我送药。”吴秀丽说过话才过去接了药,搁到桌上,退的离秦玥三步远,从袖子里掏出钱,远远地塞到她手里,笑道:“这是药钱,俺能不能早些回去工作,可就看你的了!”
不知是吴秀丽低烧的原因还是搁的时间久了,那一锭银子还是温热的。
秦玥轻笑:“行,这银钱我就收了!你放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定还你个好身子,让你赶紧回去干活,还多拿全勤奖!”
“还说什么全勤……”吴秀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常跟我说话的人都咋样啊?没啥事儿吧?”
“没有,她们都还好!我已经将预防的药给她们了。你放心,只要控制好传染源,再将你们的病一一治好,就不会再有问题!”
秦玥在旁人面前就好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仍旧面带浅笑,声音温柔。这样的淡然,让人都深深的觉得,天塌下来她给顶着,所有的难题都手到擒来……
吴秀丽顿了一下,犹疑道:“玥娘……你的意思是,你还要给周秀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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