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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周恒秦玥坐上马车,石青驾车缓缓出了新县。
车篷里人寂静,男子还牵着少女的手,软滑细嫩,摸着自有一番柔情蜜意。
秦玥忽然侧身拥上周恒,仰着脖子明眸精亮看他。
“怎么了娘子?”
“相公!”秦玥略有些气闷唤人:“你想不想要孩子?”
周恒微怔,忽起浅笑直直注视少女,蕴了满眼的恬淡温情直射人心。
“想!与娘子的孩子当然想要。”他柔声道:“但是娘子身子不好,且现在不是时候。若是娘子有了身孕,我还在就学,如何体贴照顾娘子?”
“人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为夫不愿你有一丝半毫的不测。不愿你在没有我的时候身怀六甲,负重辛劳。”
周恒浓烈的目光晃在秦玥面上,少女渐渐红了颜,方才的气闷也烟消云散,握拳低低砸他。
“咱们这样,你就不怕别人说什么?子嗣可是很重要的!”
“什么都比不得娘子身体重要!”周恒认真,语气深重。
秦玥缓缓靠在他肩上:“那我身子好了呢?你还是在学院啊!”
她轻舔唇,又道:“那又该等到什么时候要?”
周恒颤了胸腔轻笑:“娘子忘了?我说等过了秋试我就到家中学习的。”
啊!那岂不是?秦玥掰着手头算日子,秋试在秋天,过了秋试就到冬天了,冬天要孩子的话,要到下年深秋生……不不不,那时她虚岁才十八,十八的身子适合受孕吗?
怀孕要经历孕吐胎动水肿行动不便种种问题,她能不能受得了?之前有一个朋友,怀孕到八月的时候,脸都肿的像水泡一样,半夜睡觉都能被腿抽筋给抽醒,每日胸闷排便不畅……
思及这些,秦玥忽感恐慌,她前世今生都是黄花大闺女,此时想着这些不觉时日漫长,各种痛楚不适都会加到自己身上,她越想越觉得怕,渐渐攥紧了周恒的大手。
“娘子?”周恒抚上她的手轻拍着:“娘子是不是又开始想事情了?咱们如今没什么事,娘子不必将自己设于那些让你烦恼的位置。孩子的事也不急,娘子若有孕,为夫定当陪在你身边,不使有祸端。”
清隽男子身上灿阳白雪的清冽气息拂到秦玥面上,恰如春风拂面。周恒还像哄孩子睡觉一般抚着她的背,缓缓纾解了她心中无名的慌张。
秦玥不觉自己也小女生起来了,她这年纪加起来可是四十多岁了!想起年龄,秦玥忽又觉得,自己与周恒在一起是老牛吃嫩草了,不禁垂眸低笑起来。
周恒看她一会紧张一会笑的:“娘子近些日子情绪无常,身子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
秦玥摸摸自己的脉,摇头:“没有啊。”
“难道是最近事太多了?”少女自言自语。
“这就没什么事了,娘子好生在家里歇着,咱们等着过年!”周恒声音温和,入了人耳中便莹润了整颗心的干皱。
秦玥却又叹气皱眉了:“过年才是忙呢相公!”
她掰着周恒的手数着:“你看啊!得买年货,就算东西是石青他们来采购,那也得我先列好单子。其二,得蒸好多馒头,炸丸子炸豆腐,煮杂什等等做一系列的吃食。其三,与咱们家有生意的店家需去问个好送些礼物,仙客来肯定要去,还有张文义的布庄,给咱家内衣生产挂钩的铁铺,分销商就不用去了我已经送过了。恩,还有什么?”
少女转了眼珠思考着,周恒眉宇间融暖的笑像秋日午间的阳光,明亮柔和,轻飘飘落到秦玥身上。
他道:“还有就是在家歇着猫冬,让为夫每天陪着你,小雨给你讲笑话,阿正负责抓兔子,阿勤在一旁默默雕刻木偶,木屑落到炭盆燃起篝火,一室温暖。可好?”
秦玥面上飞了灿笑,与男子十指交扣:“自是极好的!阿恒最好!”
二人话语正常声音,石青在外赶着车一直能听见。初起关于孩子的问题,他赶紧看一旁事物将心思分散出去,不料一会儿两人就换了话题讨论起过年了。这红火热闹的新年说起来便是期待,他听着也是想象了一副家中人和乐欢笑的画面,嘴角浅浅勾起了笑。
在路上买了些县城的糖果干货,经过临安镇的时候给许攸和娘家留了一些。想到柳卿这个未来大嫂,秦玥也进了人家的门给了些吃食,只是将东西搁下就走了,周恒一直在车上等着她呢!
最后到了店里面,这些日子客量大,两丫头抱怨的很,拉着秦玥左叨叨一句右哼唧一声,搞的她被两只小怪兽缠上一样。
秦玥一抬手打断两人的哼唧:“好好好,今儿十四,明儿我让石心过来,换你们俩其中一个回村里,行不行?”
两人静默,换人?
秦玥脸上洋洋得意的笑:“你们俩商量一下,谁回去?”
周恒在一旁暗自摇头,娘子又开始逗弄两个丫头了,她两人定会随了娘子的心意都留下的。
走一个歇着是好,但剩下那一个不还是需在店里忙活?再者,石心来石心也累,她俩可不想让旁的人以为自个儿赖着主子心好,就随意摆架子让旁人受累。
两人对视一会儿,虽知道这是秦玥的小计策,但还是蔫吧着脸说不用了。
秦玥看着两丫头,认真道:“过年大伙都愿意多花几个钱给自家添置些东西。男人会想着买个东西讨女人欢心,女人也会想着给孩子新年礼物、给老人个暖手的物件。”
“所以,这几日是咱们店里的高峰期,若是在这时放假,岂不是放着钱不赚?且那些来消费的客人也会失望。智者忧能者劳,你们俩辛苦些,咱们将最后的时期顶住,回家里你们俩就歇着让他们干活儿,主子我多给你二人发红包,你们啊,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
如墨拧了嫩脸:“主子就会给我们说好话儿!这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您给安排好的,我们还有什么可买的?留着养老不成?”
秦玥轻笑点她一下:“什么养老?外面那么卖吃食的卖料子卖头饰的,你们想吃个零嘴自个儿请去买了!”
如墨还要与秦玥拧磨,似书暗地里碰她一下。矫情够了就行,过头就成恃宠而骄了,不好!
如墨片刻愣怔看她,遂知会深意,闭嘴不言。
秦玥静静看二人的动作,唇边不易察觉的泛了一丝笑。
一旁王玉兰道:“你瞧她们俩也是跟你抱怨的,干活的时候还是争着上,招呼客人也热心,省我不少心呢!”
秦玥笑,抚着两人的肩:“那是,似书如墨咋样的人儿我能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少,小女孩儿撒撒娇也是常理,玉兰姐你在这儿两人也没少吭叽你吧?”
王玉兰看两人一眼道:“似书最爱跟我叨叨哪个客人难伺候,如墨老是觉得吃不够饭,可是饭菜明明是他她们自个儿做的,还不多做些!”
“多做些饭,又不是没有吃的!”秦玥又捏捏如墨脑袋上的帽子。
如墨:“做得多又剩下了……”
王玉兰:“时间长了就有把准了!”
说了会儿话,秦玥又道腊月二十六关店放假,派人来接她二人,到时收拾好东西等着就行。得到准话,两人脸上一片高兴。
夫妻俩笑携手回了周家村。
昨日连程一路风尘回到家里时,阿正在好从屋顶跳下,一屁股坐到他头上。
小孩儿抱着他的脸,看他满脸尘土眉毛都成了土色,咯咯笑了半天,男人整张脸都黑了,他才闭了嘴从他身上跳下来。
虽没了那些烦事的干扰,但连程来回都是日夜兼程,此时已是累极不愿多说话,阿正下来之后,人便一言不吭的进了屋睡觉。
阿正觉得二师父不多说他几句很奇怪,便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见人连衣服都不脱就上床,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拽起来,嚷着给他脱了衣服,让石青帮忙打了水洗好脸才放他睡觉。
连程身子一沾床便睡了过去。阿正惊讶看着他疲惫的脸,半晌,安静出了屋子。
那叶传得一路叫嚷让慢下来,他怎敢慢?地牢里无辜百姓的性命无端被夺,还有两人做饵引诱,此事也因他失职未查清,他一点不敢慢!叶传得只不过受着路途的颠簸,他却是几日夜的担忧,恐防自己速度不及,让那边的人受到什么伤害。
他虽念及老母,却是从家门两次经过都忍着没进去看一眼,此时入梦,晃见老母坐在树下凳子上,手中纳着鞋底,脸上却是淡淡的孤独……
连程回来了,石心又躲起来了,整日都呆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做衣服,做靠背,就是不出去。
夫妻俩到家时,连程正拉着阿正让他将人请出来。
男人蹲着身子与阿正一般高,满脸带笑可怜兮兮与小孩儿说话。
秦玥笑:“连程怎么了?京城有这样的风俗?”
他平日都是居高临下与阿正说话的,一从京城回来就温顺的像只被管束的花豹子,怪!
“怕是有什么事要求阿正吧?”周恒牵着秦玥的手往院内走。
石青提了两包零嘴搁到厨房,那些东西紫叶会安置好的。
秦玥边走边道:“他是昨个儿睡了半天没睡醒吧……”
“阿正你说你帮不帮忙?”男人笑烂了一张嘴,觉得自己那样难受得慌,还是冷着脸舒服。
小孩儿抠着手指:“嫂子真的说不用拦着你了?”
连程点头:“当然了!我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她绝对得让着我!”
阿正看二人进入内院的身影:“那我先去问问嫂子吧!”
“我怎么会骗你?这么要紧的事儿你还有说这说那?二师父平日教你那么多,现在就这件事你都不帮我?”连程忽地起身甩手:“哎,罢了。我这小侍卫,终是比不上你嫂子一句已经撤销的吩咐……”
“诶!”阿正不想让连程伤心,遂拉着他的衣角:“好师傅,我现在就去找石心。我将人叫出来,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连程心里一喜回身看他。
小孩儿一身黑毛坎肩似一只黑雀,蹦着就到了石心的门前。还没敲门,石心却是从里面出来了。
“正哥儿可是有事?”
石心刚才听到秦玥的声音,知道主子回来了,这就要过去看有无需要服侍的地方。
“有!有大事!”阿正一脸正色点着下巴:“二师父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小孩儿一指身后的男人,石心眉眼淡淡道:“连大哥可否等一下?奴婢要去看一下主子。”
连程几日夜的奔波,歇了一夜脸色渐好,只是风餐露宿脸庞似一下消瘦了,此时定定看着娇小的人儿,不忍说什么,只道“好”。
小丫头转身便往内院去,阿正皱眉看着连程,石心好像不愿意跟二师父说话啊,可怜了二师父的一番心意。
“二师父莫伤心!”阿正晃着他让人回神:“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多对石心好,她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回心转意个球!”连程盯着阿正,石心什么都还没说他就来安慰自己,这么看不上他?
连程:“我一定能将这小女人娶到手!”
“原来你想娶石心?”阿正道:“可是石心是我家的下人啊!你是个小官儿,你们俩,身份不般配……”
连程低头看小孩儿:“我没入军营前就是一穷小子,在家耕地收种侍奉娘亲。征战几年才被将军相中收了做近卫,近卫也需照顾将军起居,算半个下人,如何不能般配?”
阿正微愣。连程本就是有官阶可言的,但他为石心自贬身份。
连程哪里注意的到阿正的表情,一晃影去了内院,等着石心出来。
小孩儿站了一会儿也往内院去。他是孩童,与至炎玩得好也不需说身份高低,可是大人不一样,处处都需注意,真是恼人。他要去找小雨姐玩儿,姐姐最是爱说话闹腾,在她身边自己就会开心的。
内院里,无事的周恒总算是安心的坐下看书。石心一过来,秦玥想着说不定一会儿连程就来了,遂将周恒赶到书房去了,那里安静,只需让枫杨烧好炭火送过去就行。
周恒无奈笑着,抱着书本到了冷清清但是布置整洁书柜满藏的书房。
书架上的书都是秦玥在临安镇和新县搜集来了,之前在镇上住的时候有去逛街,她进了文房四宝铺就翻看那些书籍,有感觉有意思的或是适合周恒学习的都买回来,现在已是摞了整个书架。
桌上无尘,家里丫头小伙计也没多少事,隔两天就打扫一遍各个房间。特别是现在临过年,收拾的更积极,这也省了到时候大扫除。只不过这院子本就是才建好的,不需打扫就是崭新干净。
周恒淡淡坐下看书。一会儿枫杨就端过来了炭盆,已经祛了烟,这屋里凉,他直接将东西放在周恒手边。
周恒看话声不多的枫杨:“这几日阿正和阿勤可有学习?”
“有。两位哥儿都是早间做自己的事,下午学习与它事搀半,过了晚饭再习字约一个时辰。”
周恒:“好,平日若是他们有忘记时,记得要提醒。”
“是。”
枫杨退下后,窗子外闪过一道黑影,周恒扬眉望了一眼,又淡淡垂眼。娘子想的还真是准,连程似是落到石心的井里,出不来了。
客厅里,石心正垂着眼给秦玥泡茶。
秦玥:“二十六如墨和似书就回来了,你那屋的东西都收拾好,她俩来了才不嫌咱们冷落。”
“是,奴婢知道她二人要回来了,已经将东西整理好了。”石心道:“她们俩一直在店里闷着,回来该叽叽喳喳跟奴婢说那些事儿了。”
秦玥笑:“我已经被她俩缠着说了一通,回来你的耳朵又该磨茧子了。”
“紫叶与秋桐也如奴婢一样,平日是不太多说话的。但是她俩不同,嘴不停的也爱撒娇,回来院子里也热闹些。”石心将淡黄透亮的茶水倒入杯中给秦玥。
“热闹才有过年样儿。”秦玥捧着杯子,热气缭绕升起又淡淡散去:“停几日家里就开始采买东西,你带着紫叶和秋桐将食物都准备好,我也去帮你们的忙,辛苦几日咱们就过年了。”
“忙活着才像新年。以前总是有做不完的事儿,现在咱们家里事儿少,自己歇着就怕歇懒了。”石心淡淡的说着,嘴边有微浅的讪笑。
秦玥笑看她:“丫头你这么勤快的人怎会歇懒?我不吩咐你你还做活儿呢!谁都没你勤快。”
石心垂眸没多说什么,只安静站在一旁。
秦玥正想让她去歇着,有人在窗户边敲了几下就进来了。
连程以为周恒也在才这般样子掀帘而入,不想只有两女的在。男人愣怔片刻,管他呢,反正都已经进来了。
他站在茶几旁边,看一眼石心,又看秦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你说,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认也不认?”
秦玥放下杯子淡淡看他:“认与不认又怎样?你心中怎样想的是一事,可有想过那人的心思如何?”
连程略有愤懑,这女人,他都竭力为她做事了,她为何不松口?
他静静看了石心。丫头垂眸站着,似厅里无人,这种波澜不惊的样子让他有种距离感。阿正方才的话虽也有理,但他不以为意。他真的本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儿郎,为何不能喜欢和求娶自己在意的普通姑娘?
“阿正方才与我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的生意都是一步步做起来的,若那人没有心意,我为何不能日日坚持保护,直到她动心?”
他说的坚定,秦玥也只是淡淡施舍了他一瞬目光。
石心是聪明的,连程知道,她肯定懂自己的心思,至于为何不理睬他是不清楚的。但他认为,自己不是坏人,也能给她足够安稳的生活,所以,只要他认真对她好,早晚一天她会接受自己。
现在,他就要秦玥给他一句话,不要再阻着他的求爱路。
秦玥道:“若是到最后那人都没动心呢?”
“你为何会有这般想法?若是她愿意呢?”连程拧了眉心。
哎,秦玥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了一会儿。
连程在京中是一直跟在张文隼身边的吗?有没有经常见贵族女儿家?怎一到这里就看上了自家的丫头?
秦玥静思着,连程气息微重,听着似夜里的风。
左右这人也不是她的亲信,只是个客人,过不了多少时日就会走,男追女女喜男不过是人之常情,她又何必紧着石心只愿为贫家妻的心思阻挠他呢?都是两个人的事儿,由着他们去吧,反正也不会闹出什么事。
“好,我不拦你,成与不成,都只看你自己吧!”
秦玥一句话连程终是松了一口气,眸中亮光闪闪,铁血的男子现在竟也添了孩子气的欢喜。
“好!”连程颔首,遂看向石心:“那我借你丫头一用。”
话音还未落这人就抓上石心的手腕将人带出了屋子。
石心心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强力拽着直冲向屋外。
秦玥无奈张口,却是转瞬合了嘴。连程该不会将石心怎样吧?
晚上吃饭时,连程竟是没来吃饭。
阿正说二师父很伤心,跑山上哭去了。
瞧,还是被拒绝了吧,秦玥无奈。吃过饭又跟紫叶说,让留些饭在锅里,若是连程回来,饿了还能找些吃的垫吧一下。
连程是怎样与石心说自己心意的,石心又是怎样拒绝他的,没有人问。反正是那夜连程没回家,在山上的枯树上躺了一夜,回来时染了一身寒凉。
秦玥看石心并无什么不对劲,也不过问此事,这样一直到了两日后。
客厅里,秦玥与周恒并肩而坐,连程在一侧的短沙发上坐着。
石心倒好了茶就下去,三杯热气升腾的茶水搁着。连程垂着眼眸,面无表情。
“相公,你想跟连程说什么?”
这次叫连程留下,是周恒有事要说,秦玥还不知道是何事呢!
周恒对娘子浅笑:“是之前李秋一直嚷嚷的事儿,娘子先回屋午歇吧,我跟连程就几句话的事儿。”
李秋的事儿?难道要去拿那些金子?一想到钱,秦玥眉开眼笑道:“好,那我先休息了!”
周恒看她心情愉快就知她想差了,不过无妨,这种事让娘子一个女人家知道,未免血腥难堪。
少女轻快了步子回了卧室,连程才抬眼看周恒:“什么事?”
男人声音冷硬,还没刚到自己家时的态度客气。
周恒淡淡道:“只是一次感情不顺而已,连程不必如此。若是心里还有念想,过些时日再说就是。”
“我只是在调整情绪。”连程沉声,浓眉横直。
周恒彻透的目光看过去,连程却是不接触,轻哼着歪了眼。
周恒轻笑:“好,希望你早日调整好!徐峥明日就要被押去梁城行刑。”
连程抬眼看了过去。
“你想不想在他走前,做上一番什么?”周恒的声音微微有些凉,带了点轻飘,也染了层模糊。
连程微愣。
面前男子温润如常,眉宇间却有不一样的神色,微淡的夹着尖锐的冷冽,像冬夜里寸草不生的山峰顶端刮过的寒风。连程清楚那是什么,那是历过沙场的人身上都会沾染的东西,有时决断如铁,有时疯狂如魔。
那东西,叫杀伐!
可是周恒不一直都想用律法将人制裁住的吗?明日就是徐峥命丧黄泉时,这时候,他想做什么?
连程不解:“你想怎样?”
周恒轻浅道:“不怎样。只是想,阉了他。”
连程再次像不认识这人似的看周恒,浓眉挑的斜高。他是被他那群同窗沾染的了吧?
“你愿意去吗?”男子目光淡淡瞟过来。
男人之间的深意不乏与女人之间一样,一个眼神就懂。连程前一瞬还在惊讶盯着他,这一瞬却又唇扬,勾了乖戾的笑。
“当然愿意!”他道。
让徐峥在阴间也做一只阉鬼,下辈子,就直接投胎做太监好了。
周恒:“今晚你可以出去,怎样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给做了,都由你。”
连程哂笑,在县衙的牢里阉割人还不容易?他黑沉的眸锐利,此番定将徐峥吓个半死尿不能流!
“那我便回去了。”
周恒在厅中静坐了一会儿,起身进了卧室。
秦玥还没休息,翻看着近来所有生意的账册。
“说好了?”她问。
“恩。”
周恒轻浅的脚步迈来,缓缓抱上了少女的肩。温热的两具身子相贴,秦玥覆上他的手:“怎么了?”
“我方才……”周恒说着刚才与连程的对话,声音淡,却听着沉重。语声响在秦玥耳边,少女心脏都微微皱了,揉搓出沸腾的心疼。
徐峥破了他多年的温淡无害,这人的所作所为划开了他心中对恶的深重厌恶。
他学四书五经,背君子之德,却只使自己知晓的比别人多一点,当然也不见得比所有人都多。但另一方面,这样的学习,并不改变他人的恶行。有人在暗地里,靠着权势,依着财富,霸着恶迹,钳着人命,夺了草芥生长的百姓安稳的生活,狞笑张狂自己的邪恶,还口口声声妄以谦德恭善自称,妄图扬名!黑夜里哂笑,白日里谦谦如玉,两面三刀不为仁义!
他的同窗好友受其掳,被其拷,遭其刑,他真的,不愿放过!宁可暗中放箭,也不愿此人死的痛快,唯落一群亡灵悲戚飘荡。
若只有良善,那人未免过于软懦。他想,杀伐有时是该有的。那是多么重要的一样东西,可以适时地将人的决定贯彻,戮杀暗中的一切不堪丑陋。
“相公,我以前活在法治严明的社会,可贪官权势仍旧横行,每年冤案无数,甚至有将无辜的人关押处刑最终却发现真凶仍在逃窜的事例。”秦玥道。
“这里,是旧时,虽有法有律,但不及千年后,可想而知如今的状况几何。而我们若有能力将恶人制服替天行道,又何尝不可?起码,我们有这个能力不被人发觉。更甚者,就算有人猜测,也不会将我们供出,因为恶者人人赍恨!”
秦玥声柔,抚着男子的手道:“相公是在自责吗?因为做了不是良民该做的事?”
周恒低叹,松了她与其并坐:“不是,只是怕再无法克制而已。”
秦玥低笑握上他的手:“相公这样的人如何会管不好自己的心?这整个新县,还有比你更良心难得的人吗?我可找不出!”
少女目光皎柔,笼着周恒所有的心思深虑,她道:“我相信你!”
周恒抿唇笑,淡淡的梨涡温润,仍是一树白花灿灿青叶招招的良木栖禽样。
“娘子,午歇吧!”
连程大步走出客厅到了前院,石心恰好从紫叶的屋子出来,二人视线相对,石心朝连程轻颔首便回了自己屋子。男人微暗了眸子,握拳回自己房间。
这几天大家好像都知道了连程被拒绝的事,只是无人说也无人敢问。石青与连程一个屋子,说实话他有些胆战心惊的,古有男人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亦有枭雄红颜怒发冲冠屠城血祭。连程再怎么说也是将士,万一他来个迁怒,自己就是那第一只鸟……
此时连程进屋,门帘忽飞,石青偷偷瞄了他一眼遂转了视线不敢再看。
连程自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半晌忽然沉声道:“你姐姐拒绝我你也不想与我说话?”
石青一颤,低声道:“说哪里的话,我不是……”
“那你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程眼瞪过去。
“我,我是怕你心情不好,不打扰你!”石青解释。
连程端坐在凳子上不再吭声,石青安静心中叹息,他若是做自己姐夫其实还是蛮可以的……
“你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人?”男人突然又开口。
石青正想着这事儿,心里一咯噔,瞥了他一眼。
连程:“我之前就问你了,但那时你们都不与我说她的事……现在你们主子说不用阻拦我了,你该说了吧?”
“姐姐她没什么要求,只要踏踏实实的人家就行。”石青道:“可也得主子同意,不然下人如何成亲?”
“我不踏实?!”连程唇紧绷。
石青赶紧道:“她还喜欢贫民百姓,做个自在的贫家妻,不为富家妾。”
连程心急:“你去跟她说,我也是贫民出身!我娘现在还住在小村子里,我家就有三家屋子!”
石青撇嘴:“连大哥,这可是你自己的事,求女孩儿欢心,怎能借他人之口?”
连程狠狠扫他一眼,石青立马闭嘴。男人坐着,耐心平复自己的心情,他需好好计划一下怎样才能让那小兔子钻到他这窝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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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新县监牢。
天寒,夜黑风高,正适偷人拿赃。
狱外牢头如厕,脸侧忽刮了厉风,脖颈咔嚓一响人就歪在墙头。幸而人已下了茅坑,不然直接栽进粪池。
狱中看守两人正抱着热水袋暖手,桌上油灯扑闪,一人回头闷哼一声趴下。
“谁!是人是鬼?”另外一人持棍乱挥,不想天灵盖嘭疼,眼一翻扑腾倒地。
连程抹汗,县城牢房的狱卒警惕性和胆量都太差……
他拿了那人腰间的大串钥匙大步往里走,不想身后忽有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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