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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人不是许至炎还能是谁。
幺幺裹了一身棕色皮毛褂子,将整个人都裹住了,小圆脸白嫩嫩露着,很是可爱。
阿正听到熟悉的声音马上从屋里出来,许至炎一见他就高兴地扑上来,整个人都攀到了阿正身上。
“阿正,我来找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幺幺腆着笑脸搂着他的脖子。
力道一冲,阿正忙稳了身子将他的小屁股抱紧,怕人掉下去摔到。
“当然想至炎了。”两个孩子对面互笑着。
连程在小屋门口看着二人,对两个男孩子抱在一起的行为表示很不屑,特别是他还打断了自己的话。
石心已经将衣服洗好晾在院子里,他不能再在她身边呆着了。男人心里跟猫抓似的。
幺幺两腿夹着阿正的腰,胳膊攀着他的肩膀:“我和爷爷一起来的,能在你家住几天吗?人家好想跟你在一起啊!”
“好,怎么不行。本就说好了新房子盖好让你来玩的。”
许攸见自家孙子熊一样扒着阿正,朝他喝道:“幺幺,还不下来,怎么一直让人家抱着你!”
小孩儿扒着阿正的膀子,腿一开人就跳下来了。
阿正朝许攸笑:“没事的,我能抱住至炎。”
“这孩子不能惯着,越惯越孬!”许攸将许至炎拉到自己手中。
“有我在,至炎不会的。”阿正看着幺幺,大哥哥一样注视着他:“是不是至炎?”
“恩恩,是的。”幺幺又抽回手去抱阿正:“幺幺才不是坏孩子。”
阿正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好了别抱了,进屋里去吧。”
“爷爷,您的马车放在哪儿了?”阿正又看许攸。
“搁厂房那儿了,你们村长给指的路。”
冬日里病人多,许攸忙了半月了,抽个空自己也歇歇。正好幺幺吵着要来阿正这儿,他就跟着一块儿来看看。
“恩,那就好,来客厅吧。”阿正牵着许至炎在前,许攸在身后跟着,赶车的伙计留给枫杨了。
这孩子倒是比第一次见更懂事了,丫头管教孩子还是有一套的。许攸自在地走着看着,这院子看着也舒服,丫头会享受。
“师父,至炎。”秦玥站在门边,浅笑如玉。
“你窝在这小村子里倒是闲的自在!”老爷子看她面色红润,身体倍儿棒。
“师傅不也是离了京城住到临安镇了吗?”她掀了棉帘,几人进了客厅。
许攸见了沙发极有兴趣,坐着还颠了两次,比一个人坐椅子要舒服。
“丫头竟会想些怪点子。”老爷子摸完了沙发垫才跟秦玥说话。
“让自己过得舒服些不是更好?”秦玥将豆沙甜糕给许至炎,炸好的菜丸子给许攸。
“比咱们家做的好吃。”幺幺糊了满嘴绿沫沫,脸往阿正跟前一伸。阿正心知他是让自己给他擦,可是这样他不就没有自己动手的机会了?
“做什么?”他问。
幺幺微皱了脸,以前都是阿正给他擦嘴的!
“阿正……”小孩儿软了声音,可怜兮兮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给你擦嘴不也是用手擦的吗?”阿正缓缓道:“你的手跟我的手一样不?”
“一样。”幺幺闷闷道。
“你只有一只手拿着东西,另一只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自己将嘴角擦好,让小手多动动,以后更灵活。”阿正将他空着的小手拿着,抹抹他嘴角的渣渣,抹好了还拿帕子擦擦。
“以后就这样,自己也能做好的事,劳他人做什么?”阿正将他的手放好:“嫂子跟我说啊,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不如自己来的好。”
“可是幺幺想跟阿正亲近!”小孩儿一扬脸又搂上阿正的脖子,绿豆糕碎成了渣掉到二人身上。
“我一直都跟你亲近呢。”阿正拍着他的小身子,即使穿着厚实的衣服也软绵绵的。
“你不给人家擦嘴了!”幺幺离了阿正,大眼瞪着他。
阿正拍掉自己身上的绿豆渣,也指指他身上的:“吃食弄到衣服上了,拍干净。我方才已经拿着你的手帮你擦好了,你没注意到吗?”
许至炎微撅着小嘴,垂眼看看自己棕色皮毛衣服上的碎渣,他站起身原地蹦了几下,渣渣掉光了。
“好了。”他看看阿正。
一旁的许攸和秦玥任他俩说话,都没有上前掺和的意思。
秦玥将核桃仁堆到许攸手边,还递上了一杯茶。咱们边看边吃。
老爷子瞪她一眼,悠闲闲嚼起了核桃。
“吃好了吗?”阿正拉他坐下。
“没有呢,人家就吃了两口。”至炎眼巴巴看着剩下一大盘的甜糕。
“那就继续吃。”阿正又给他拿了一个:“不能再往身上掉了,好好吃,吃完。”
“哦。”至炎两手小心翼翼捧着甜糕,不再使劲往嘴里填,而是慢吞吞舔着。
阿正还是阿正,可又与以前不一样,阿正不愿再亲手照顾他了呢。幺幺伤心的想。
阿正轻靠在沙发上,一旁的小孩儿安静的像只落单的棕皮小老鼠。
“至炎,你在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我看你都瘦了。”阿正捏捏他的胳膊。
“没有阿正在身边,人家怎么能吃得下饭!”幺幺瘪嘴,手上的甜糕还剩半个。
秦玥强忍住笑,这孩子以后追小女孩儿肯定有说不完的情话。
“小小年纪要吃饭才能长高。”阿正一揽他的肩膀,幺幺瞬时笑开了。
“膳食合理才能长得高。以前咱俩一般高,现在我比你高,就是因为我每天都吃得好,而你不爱吃饭。”
“恩恩,我在你身边一定好好吃,多吃点。”幺幺一口将剩下的甜糕吃完,拍拍手上的碎渣来抱阿正。
“我跟你说哦,我们家邻居的小孩儿整天跟我抢玩偶。他娘还老带他来我家,不陪他玩还显的我小气。人家真是很烦恼,很想很想你呢!”幺幺脑袋一歪倒在阿正肩膀。
“他没你乖。”阿正拍拍他:“下次他再来,你就坐着练字,你娘肯定不会让他去打扰你的。”
“真的吗?”幺幺一惊,从他肩头起来,拉着他的胳膊晃。
“当然了!不信你问爷爷和我嫂子。”阿正看秦玥,朝她飞了个眨眼。
“阿正说得对。你娘看你认真练字,为了让你安心学习就不会让爱玩闹的孩子打扰你了。”秦玥道。
“那人家想一直和阿正呆在一起呢,在这里就没有人打扰我啦!”至炎从来了到现在就一直想趴到阿正身上,现在还是咯咯笑挽着阿正的胳膊。
“你在这里住几日就好。一直在我这儿,你娘会想你的。”阿正摸着他的小脑袋瓜道。
“爷爷,你说我能住几日?”幺幺扒着阿正看许攸。
“好几日。”
“你看,我爷爷说能住好几日哦,至炎要跟阿正在一起。”他俩坐着的沙发是比较小的一个,幺幺干脆将小短腿翘到扶手上,整个人都躺到阿正身上。
正午的阳光透了窗纸落到几人身上,暖洋洋惹人睡。一会儿不说话,许至炎真的倒在阿正身上睡着了。
“嫂子,至炎睡着了。”阿正小声道。
秦玥点头:“石心拿个毯子过来。”
“师父,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用,我就送他来。在你这儿呆几天不妨碍你吧?”许攸也轻着声音,白胡子老头瞪着眼说话,模样与小孩儿没两差。
“没事,住就住,我这儿地儿多。”
石心拿了厚毯子盖在许至炎身上,阿正将一个大玩偶塞到他脑袋底下,自己小心地挪出来。
小孩儿微张着嘴,脸蛋红扑扑的,这儿正好被阳光照着,倒是不冷。
阿正出去拿了一本书,回来继续坐在至炎身边看书。
有阿正看着小孩儿,不用多担心,秦玥和许攸轻着步子出去了。
“丫头,我看你在这儿也没别的事,什么时候能做出来那个药啊?”外面的阳光明晃,许攸微眯着眼。
“过些日子就做,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做出来。”秦玥道:“但是我已经找好材料了,师父不需这么心急。”
许攸花白的胡子在风中微晃:“为师一生的心愿便是能救天下人于水火中,奈何只有一身医术,只能医人病症,解人心疾。但世上还是有人不快活,过的饥寒疾苦……有流离失所之患,有大旱暴雨之灾,有征战殍尸之惧,还有暴政苛收之恨。”
老爷子话声在冬日晃眼的阳光中像风过枫林,阵阵黄叶红枫落在人心,华美又凋零凄丽。
“师父……”秦玥声音轻如蜻蜓点水。
“丫头,若有朝一日能直达天庭,必要为黎民百姓谋福祉。治人病患只医有数之人,一条良计却是万人受益有盼头。为师希望你们不仅有医德,还有仁德。”
院中安静,一老一少身着素色衣衫站着。浮光如锦倾泻而下,天白冽无色,老人在青墙黄土中站立,如拔地而起的参天青木一样笔直,只是暮年往昔,只余一人坚守执着,苍山无林,危木如柱。
北风吹着秦玥的发丝,日光却轻柔,她安静回声,“徒弟晓得。”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老人为何与她说这番话。
世事无常又有常,知天命者早已将人情看透,步步为营,处处谨慎,只为未来一日能一夫当关擎旗得胜,至此天下大同,永得安宁。
许攸招了伙计将马车赶过来。
“那我就走了,别忘记做药啊!”老爷子最后嘱咐秦玥:“至炎若是有不听话的地儿,你看着办就是,不用事事由着他。”
“知道了。”秦玥将他扶上车笑答:“有阿正陪着他,哪用得上我啊!”
“这俩孩子才是天生一对呢!”许攸也笑眯眯看她:“你和周恒算个啥?”
“我们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臭丫头不知羞!”许攸拉下车帘:“我走了,别送了。”
马车在村间小路上渐渐失了踪影,秦玥拉紧身上的披肩,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如金丝尽散。
屋里,至炎还在呼呼睡着,阿正安静看书。
“阿正,晚上让至炎跟你一起睡吧?”秦玥悄悄在他耳边道。
小孩儿点头,想给他安排别的房间估计他还不愿意呢!
孩子有个玩伴也好,发小情是除父母亲情外一生的开始啊!
至炎很快醒了过来,俩人在院里抱着兔子看小鹿。
“阿正,它还能站起来吗?”
“嫂子说能的,得三个月。”阿正摸摸小鹿的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哦。”小孩儿也不知听懂了没,直点着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阿正,我们上山练武去!练武!”至炎拉着阿正的胳膊。
“你想上山?那让枫杨跟我们一起去吧。”阿正跟秦玥说了一声,便带了枫杨和至炎出去了。
出去前,阿正还让许至炎换了他那一身皮毛,穿了自己的棉袄棉裤。
“嘿嘿,我穿阿正的衣服了!”稍微有些大,脖子钻风,阿正把自己的围脖也给了他。
刚开始小孩儿还兴高采烈地跟着走,阿正故意将自己的速度放慢了不少,他跟着还可以。但一上山坡,小孩儿就开始喘息了,小脸红扑扑。
他抬头看看深深的山林,眉毛皱起来了:“阿正每天要来这里吗?好辛苦啊!”
“习武苦中作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阿正在他身前十步远走着,没有牵着他。
“阿正,走不动了。”至炎蹲下身子,抬头望着他。
小孩儿一谷堆在地上,看着有些可怜。
“慢慢走啊!”阿正站在原地没动:“你不是说想上山看看吗?一会儿咱们到山上了,能从上面看太阳,很漂亮。你要看吗?”
“他。”至炎一指枫杨,“让他背着我,咱们一起上去。”
“他昨天打猎伤了胳膊和背,不能背你。”阿正睁眼说瞎话,一本正经:“要不,我背着你?”
枫杨默不作声,他壮得很,怎么会一次打猎就伤到自己……
幺幺望望站在高处有些高大的阿正,腿长身板厚,可是他知道那只是视觉上的高大。他才不想累着阿正呢!
“那我自己走好了。”他慢腾腾起身迈着步子到阿正跟前:“我走得慢,你得等等人家。”
“好。”
三人慢悠悠上山,许至炎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到山顶的时候果然是太阳落山之际。
厚重的金光撒到人身上,人面金辉镀,像即时就要飞升化仙一样。
“我们变成金色的了!”至炎张大眼睛看看阿正看看自己。
浩瀚的阳光将尽窒息,如涛似浪扑面席卷,大地广阔浴在金辉中,满是沉甸甸的光芒。
乡村古朴如画,万物浸透了冬日最后的和暖,沉寂缄默。天边泛滥而起的潮涌似雾翻滚,染尽了繁华苍凉,最后携裹成暮色的神秘莫测。
“只有爬上山顶才能看见全部的风光。”阿正道:“至炎,走上来才知道这里有什么,不来,永远只能听人说。”
夕阳霎时便消,不甘心的被堕入西天,湮灭在苍山尽头田地边缘,只残余了橘黄渐深、粉紫弥漫的一片,消了声势浩大的金光全然变成了妖媚惑人。
许至炎满眼变幻不定的颜色,水灵明眸中如调色盘一样转化。
失了阳光便少了暖意,山风呼啸,人一颤,抖得都是寒气。
“阿正。”至炎拉拉阿正的袖角:“咱们只看了太阳。是我太慢耽误时间了,下次来我一定走快些。咱们回家吧。”
“好。下山小心些,我牵着你。”阿正染了粉霞的脸庞柔和,他拉了至炎往山下走。
山头笼着余晖消弭的霞光,银毫踩着利爪步出,幽瞳潋滟的神采定在渐渐下山的三人身上。
北风在山尖增势,一旁干草翻浪,枯枝打地,银毫岿然不动。
阿正身边的小孩儿是谁?它从未见过。难道是秦玥生的孩子?
不不不,它四五个月才长这么大,那孩子只比阿正低一点儿,怎会是秦玥生的!
暗蓝的东方有一弯皎白的月牙,明媚又寂静,瞧着寒凉。
月下,银毫静默立在原处,通身白毛莹莹泛光,狼眸睥睨势,长吻尖利。
山林静谧中月光悄洒,心潮涌起的涛浪拍打,想念是不能说出的旧伤,撕扯的缠缠记忆如画,张张温情起舞。
不能去!
银毫转身跃离,脚下的坚石赫然被抓碎了四个孔,全是幼狼揪扯的内心桎梏。被旁人占有了自己的位置,如人,如物,闷滞不能自已。
阿正终是银毫的,像远山离不了的绿意,清溪打不碎的卵石,蝶舞围绕鲜花。
是夜,许至炎窝在阿正身旁,懒懒的像只小猫扒着阿正的脖子。
“终于可以和阿正一起睡觉了。”幺幺娇气道:“阿正的床真软真热乎!”
“至炎,你这样扒着我可是很舒服?”暗室里,阿正微蹙了眉头,小孩儿整个人都要趴到他身上了。
“舒服舒服,很舒服!”至炎又搂紧了身前的人儿,高兴地说着话。
“好吧,你舒服就好。睡觉吧。”阿正轻声道:“晚安。”
是个新词,是只有阿正和他说的词!许至炎心中一喜:“晚安阿正。”
当夜山头长啸不止的对月狼嚎,音长环绕,声声不息。周家村幼童夜半哭醒,初为人母的新妇哄了半夜难眠。
梦中听到嚎叫的许至炎,往阿正怀里钻的更狠……
秦玥睡得晚,悠长的狼嗥在耳边回荡,黑夜显得有些阴森怖人。
银毫不是在山上吗?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他们在角逐狼王?这声势也太浩大了吧……她昏沉沉想着,渐渐也入了眠。
阿正被一阵不适弄醒,睁眼一看,许至炎正趴在他白嫩嫩的胸膛上含着他的小点点……
“呼!”阿正皱巴了脸一声叹气,至炎是把自己当成他娘亲了吗?
他动不了身子,因为至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且睡得香甜,小舌头不时还舔舔。
“噢!”阿正懊恼一声,看看窗外的天色,该是起床的时候,他轻轻晃着身上的肉球。
“至炎,该起床了哦!起床啦!”阿正轻拍着他的肉背。
“唔”小孩儿迷糊糊睁了眼,“阿正?你怎么在我家?还上了我的床?”
终于醒了,阿正心中松了气,将他从自己身上抱下去放到被窝一侧。
“这不是你家。你忘了?你昨天来我家了,现在睡得是我的床。”阿正小声道。
至炎揉揉迷瞪的眼,“哦,反正人家还是跟你在一起睡的。”
说着话,小孩儿又吭哧吭哧要往阿正身上爬。
“别爬了,该起床了。”阿正将胳膊伸出抵住他的动作。
至炎也看看窗户,才有白光,还没透亮。
“不起不起,人家都是窗户明晃晃才起床的。阿正不能虐待小孩!”至炎在被窝里滚来滚去,热气都被他滚跑了。
“好,不起。”阿正忙扒着他:“你晚点再起,我就先起床了。”
“恩。”至炎攥紧了被子边,只露了小脑袋在外面。
阿正麻利地穿好了衣服,拍拍至炎的小脸道:“一会儿我来喊你起床你就得起来了。不能躲懒啊,大家都是一起吃饭的,不能你一个人搞特殊。”
“恩恩,我再睡会儿。”
阿正将被子边儿都又整了一遍,确认不会有冷风钻进去才出去了。
至炎嘴角弯弯看着他的身影离开,又美美地睡了。
“昨夜里山上的狼叫真响啊!”重阳打着哈欠:“我到了半夜才睡着。”
“我倒是早早地就睡了,但又被狼嗥吵醒了……”枫杨一脸郁色。
阿正一出门就听二人说话,寒凉的空气里,口中气息雾一样散出去。
“昨晚有狼叫的吗?我都没有听见。”
“正哥儿睡的香,没被吵到才是好。小孩儿就应该多睡眠。”枫杨笑道:“小的去给你打热水好洗漱。”
“恩,我就在洗衣房那儿洗吧,至炎还在睡,不能吵到他。”阿正去到小屋子里等着枫杨。
——
许至炎来周家村的第三天,天降大雪,飞雪飘了一天一夜。出门便是满眼的素白,山村寂静,河流仿佛也停止了流动。世颜一日内变了赤子样的憨甜,银装素裹山舞银蛇,枯枝开了梨花,青丝变了白发。
大雪前一日下午天就开始阴沉,不到酉时天就暗了。秦玥特意到厂房那儿,告诉姚寨村女工,明日若是下大雪可以不来。
厂房有每日签到的表格,芝娘把守的严实,全勤的有奖金,缺勤的就按天数发工钱。
秦玥裹了棉斗篷站在门廊前看路上的情形,大雪柳絮一样,飘到哪里都是白。幸而昨日男人们赶工,将厂房剩下的几间屋子盖全乎了,不然这样的雪得过好几日才能再开工。
姚寨的女工还是有不少都赶来了,下雪没有化雪冷,这雪又不湿衣服,裹严实点儿就好。姚常贵看她们都要过来,干脆找了驴车将她们一齐载过来,一车子女人还热闹说着话。
姚常贵带着厚帽子,从秦玥家门口过,正好瞅见她站在外面。
“嗨,玥娘,怎么不回屋里,站在外面多冷了!”姚常贵朝人喊着。
女人们见了秦玥,也都笑着打招呼。
“雪这么大,辛苦姚村长了!”秦玥朝他们招手:“这不是在这迎迎你们吗?大伙先去做工,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们送东西吃!”
女人们叽叽喳喳又闹开了,“那我们等着东家咯!”
驴车在大雪中缓缓驶走,秦玥又站了一会儿,路过的人都说上几句话。
“回屋里吧,好想火炉啊!”秦玥捂着兜帽朝石心说着话,自个儿跳着进了家门。
“主子小心些,地上滑!”石心跟着跑了进去。
连程从屋里出来,正好见到小丫头兔子一样在雪里穿过。心里嘀咕着,知道地上滑还跑那么快……
“阿正阿正!我们玩雪去!”至炎拉着阿正从连程身后钻出来,小孩儿在落雪的空地上跳来跳去,鼻头都红了。
阿正戴了帽子,也找小雨给至炎临时缝了个可以戴在头上的套套。俩孩子都没有绑发髻,黑发垂在背后软塌塌的。
“阿正?不能去吗?”至炎这两日被阿正管教住了,阿正不说东他就只能往西,已是习惯问问他的意见了。
连程看二人的相处模式挺好的,他喜欢。
阿正看看墙角旋的一根手指厚的雪,想想道:“那我们就去门口玩儿吧!”
“啊!好!”至炎高兴地绕着他转了一圈,一拉他的手往外跑:“走!”
“连大哥,别让他们往河边跑!”石心从客厅钻出脑袋传达秦玥的话。
“知道了。”连程应声跟着两个孩子出去了。
雪地里两孩子甚是显眼,燕子一样到处乱窜。
“阿正!”至炎抓了一把雪揉乎了一会儿,一把砸向对面的人。
“哎呀!”一个雪球全摔到阿正脖子里了,他拨拉着领子将雪掏出来:“这样玩儿有什么意思,还沾的都是雪,进屋里又化了衣服会湿的!”
阿正掐着腰朝他道。
“哼,你是没有打到我嫌自己笨才这样说的!”至炎一伸粉舌头,小孩儿说着话又开始攒雪球。
“咱们来堆个雪人站在门口,能立好几天呢!”阿正到他跟前,拿过他手里的雪球往地上滚。
至炎呆呆看着他将雪球越滚越大,慢腾腾道:“那好吧。”
连程站在一旁看二人如何堆雪人,大雪纷扬落了他一身白絮如霜。
阿正和至炎刚把雪人的身子堆了个雏形,身后的小路上急匆匆传来鞭子的声音。
“快点儿快点儿,不然孩子不行了!”
一人赶着驴车不住摔打驴子,后面坐着几人抱着一堆裹着的棉被。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阿正大了嗓门问。
“孩子落水。要到镇上找大夫!”一人拧着眉。
“到镇上得半个时辰呢!”阿正一个眼神,连程将驴车拦下,“你们是姚寨的人?我嫂子会医,一样看这孩子!”
阿正将那人手中的被子一夺,里面孩子脸色青白,他寒着面道:“都这般样子了,只知道往镇上送?”
“诶,我们还要去你们的厂房告诉孩儿他娘呢!”赶车的人要来抢人。
“二师父,你带她们过去,我带这孩子去找嫂子!”阿正喊着话就往家里跑:“至炎跟着我!”
枫杨在他身后将赶车的几人带进了院子。
阿正有功夫,抱个孩子不成问题,他往前跑得飞快,至炎跟不上,脚下一滑扑腾一下摔在雪地里。
“自己爬起来!”
阿正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他知道是说自己的,谁还能在这么急的情况下让阿正想着呢,只有他许至炎了。
下人将消息传给秦玥,阿正已将怀里的人放到了客房。至炎爬起来身上的雪都没空打就进了那屋子。
小男孩儿紧闭着眼,小脸青白透着紫。秦玥将他口鼻里的泥沙弄出来,又把他的上衣一脱,肚子都是鼓得。秦玥按压着孩子的肚子,小孩眉一皱,吐出一股脏水。
阿正:“嫂子,怎么样啊?”
“没事。”
秦玥再次摸到他肚子上,遂将人倒扣在自己膝盖上拍着他背部。小孩呱啦一下又倒出一滩水,脸色明显恢复过来。
看孩子好些了,一旁姚家村人都松了一口气。
“呜——”小孩儿微睁了眼,哑着嗓子开始咳嗽。
“来,你先躺好。”秦玥将孩子放在床上,拿被子盖上他的腿,自己又趴到他胸膛上,耳朵贴着肋骨。
“你们安静一下,我要听听肺音。”女子清亮的声音响在屋里,人都闭了嘴,下雪本就静,现下更是落针可闻。
被连程拎着领子飞过来的王芬和她丈夫听见秦玥的话,站在门口没敢往里进,连程也停了脚步站在二人身后。
秦玥从孩子身上仰头,又沉静摸上他的脉。
肺叶有少量进水,没有现代的设施,只能拿药温养,这孩子一个冬天恐是出不了门了。但所幸性命无忧。
秦玥将他的衣服都穿好,盖上被子,微笑对他道:“你不会有事的,一会儿我给你拿些药,回家里坚持喝着。天冷不能出门,在家养一个冬天就会好的。”
“谢谢,姐姐”小孩儿嘴唇还有些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的。
他们之前见过,刚收姚寨女工那天,秦玥到过姚寨,与一个小男孩说了会儿话,他就是那孩子。
今儿下雪,他也和村里的娃在外面玩儿,本就靠近河边,玩儿的正欢,脚下一滑人就落进河里了。孩子们喊了大人将人捞出来一看闭着眼脸青白,啥也不说赶紧将人往镇上送。来的路上颠簸,他已经咳出了几口水,不然非得在路上就憋死过去。
王芬和那男人进来,女人心惊趴到床边:“牛娃!”
“娘,我还好。”小孩儿还抖着嘴笑笑。
“好好好,你歇着!”女人抚掉他发间的细土雪泥:“娘陪着你!”
牛娃看看秦玥,朝她一笑,闭眼休息。
“东家,真是多谢你了。”王芬看向秦玥。
先前就听说东家正在给芝娘的婆婆治眼疾,现在自己娃这样一落水才知道东家真的会医术,还精的很!
秦玥浅笑,若不是阿正将人带过来,她还不知道呢!
不过还好是姚寨的人,若是不相识的,阿正这样将人带回家,她便不知说他纯善还是蠢善了。
“没什么,应该的。”
幼儿落水在古代多殒命。就算将人救上来了,一旁的人不知道如何实施急救措施,赶远路送到医馆人也会因口鼻堵塞窒息而死,或是肺部积水而死。
姚寨村的人目睹了秦玥所有措施动作,她又道若是有人落水,不管何时何地都要先进行急救,这样才能给大夫留有充足的后备时间。
几人都老实地听着,他们也是心急,赶着将人送走,谁知道要做这些事才最好。
“周家村和姚寨都临着河,夏季孩子落水的事肯定更多。大伙都将这些措施记在心里,以防万一,这样才能做到死亡率的下降。”秦玥平静道。
“诶,俺们都知道了。”
王芬不放心牛娃,秦玥就让她在屋子里看着孩子了。做工的人那么多,差一个少不到哪儿去,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牛娃需要的药材家里缺几味,他爹就赶着车去镇上拿药了。姚常贵还没回去呢,一听自己村的孩子落水被秦玥救了,也跑来再三感谢。
周围村子的人都实诚的紧,秦玥一直摆手说没事。这间客房坐了好几人,紫叶煮了姜茶来,牛娃也喝了几口,这么冷的天落水,没别的事儿也得风寒发烧,姜茶还能预防一下。
至炎一直看着牛娃,自己无意识地就往床边儿挤。折腾一阵过去,那孩子已经睡着了,王芬看至炎一直往这边挤,还忍着性子给他让了空位。
方才阿正抱他进来的时候,至炎瞥见了牛娃的脸色,绝对的青紫没有生气,跟个半生不熟的葡萄似的。可是经过秦玥这么几下,他的小脸竟然马上就变好了,现在屋里有炭盆,牛娃脸蛋虽黑,却还能看见热气熏出的红晕。
“姨姨好棒啊!”至炎眼睛不眨地看着牛娃的脸惊叹。
阿正薅着他的衣领将人往自己跟前拉,他声音太大了,会吵醒牛娃的。
“阿正,我以后也要跟爷爷学医术!”至炎看着他软软道:“多神奇呀!马上就好了,姨姨跟神仙一样。”
他平日在医馆玩儿,多是在后院一个人闹腾,若是在馆子里,也只是看见满脸病恹恹的人来看病拿药,没有秦玥这么立竿见影。今儿这么近身体会到医术的强大,瞬间觉得爷爷和秦玥跟神似的。
阿正竖着手指在嘴边,示意他小声一点,遂拉着他出了客房。
“至炎学医也好,爷爷本就医术好,你传承下去也理所当然。”阿正道:“但做事要有始有终,脚踏实地。长年累月的学习才能出成果,你若真心想学医,就得认真!”
“恩恩”至炎小鸡啄米样点头:“阿正会武功,至炎会医术,咱们一个打人,一个救人!”
“呀!”至炎发现新大陆一样精亮了大眼:“咱们俩在一起真是齐全!能打坏人又能救好人!”他咧着嘴抱上阿正的胳膊。
“说的还真是呢!”阿正笑笑抹掉他睫毛的雪花。
“咱们的雪人还没堆好呢……”至炎仰脸瞧着他,双眼皮眨巴。
“好,那咱们继续。”
阿正一笑最漂亮,至炎喜欢,他甩甩阿正的胳膊:“走!”
方才跟女工们说了要给她们送吃食过去暖身子的。从丰域县回来的时候买了不少肉菜,紫叶和秋桐一块炖了大锅的骨头碎肉汤,嫩绿的芫荽往里一撒,浓香扑鼻。还做了不少夹肉馅的火烧,一人吃上半个,不解饿,只暖身子即可。
枫杨和重阳拿大桶装了吃食一路拉到厂房,女工们一阵高兴,却还是有秩序的排队盛汤拿火烧,在这里她们已经习惯了纪律和秩序。
在门口堆雪人的俩孩子也被给了一碗肉汤,俩人吧嗒完才动工。
连程依旧守在二人跟前,看他们红着爪子把雪人的头团好。
紫叶从厂房回来,还给他们拿了下脚料的红布条,俩人将布条围到雪人的脖子上了。
秦玥知道他们在堆雪人,让石心削了根蔫吧的胡萝卜给他们,当雪人的鼻子,石心还带来了两小块儿木炭,往雪球上一按,就是眼睛。
“真是个丑小孩儿!”至炎看着雪人哈哈笑。
因为他俩堆的身子歪歪扭扭,头也不算圆,大眼一瞧跟个瘦吧干瘪长相变异的稻草人似的……
牛娃爹从镇上回来都成雪人了,几人抱上孩子回了姚寨,王芬也回去了,这样的情况,她是没心思再做工的。
中午的雪稍小了些,厂房女工下班,来回的人将路面踩出了一条雪道。吃了午饭,连程拽着至炎和阿正在踩实的道上滑雪。男人跑得快,俩孩子在后面拽着跟飞起来一样,至炎兴奋的一直没有停止喊叫。
结果是招来了大批围观的大人小孩,大人都揣着手站在风雪下的墙边看他们,而小孩儿就眼馋地瞅着,他们也想滑雪……
石心跟秦玥一说外面的场面,开明的主子干脆叫枫杨和重阳也出去,一人腰上绑了绳子,两手里还各拿着一条,让想玩儿的孩子拽在后面。一时间蜂拥而上的小孩儿,嘻嘻哈哈抢着绳子拽。
大人小孩儿在雪地里来回滑行,好不热闹。
“枫杨,咱们来看看谁跑得快!”重阳红着脸朝枫杨一笑,身后的孩子已经就位。
“行啊!”枫杨一招手,“孩儿们,赶紧上!”
俩人站定在村人画好的一条线上,后面的小孩儿纷纷拽紧了手中的绳子,姿势摆好随时准备出发。
“开始!”一声令下,二人箭矢一样射出,身后的孩子像滑翔在海面上,雪花急速旋转,眼前白茫若梦。
“诶!连程你快躲开!”
重阳正跑地有劲,对面连程不知何时窜了出来,身后还拉了专属的至炎和阿正。
连程不理他,功夫那么好,不能自己躲开?
“诶——”眼瞅着连程离他越来越近,他还好,他身后可还有四个小孩儿呢,这么大的急转弯,快要一百八十度了,他怎能保证孩子们完好无损!
“哈哈,要撞上啦!”至炎在后面瞪着大眼还蛮开心。
最后在连程急速的冲撞中,重阳脚一转,身后散开花儿一样的小孩钻进一手掌厚的雪堆里。重阳正狰狞了面要去找连程算账,那人却嘴角忽起了斜度,胳膊一甩,后面的至炎和阿正不受控制的朝一边歪去,眼前雪白的一切抽离样翻转。
嘭,二人顺着他的力道也砸在雪里,沾了满身的白毛。
连程和枫杨松手用的都是巧劲儿,几个小孩儿对视一笑,偏偏没有惊恐,只有满心满怀肆意的想笑。
想笑咱就笑,你压我的腿、我抱你胳膊的孩子们不顾一边观战人的担忧,青鸟飞天般嘻哈欢闹,笑个脸红肚子疼!
连程无语站在一边,本想着让这两个用了他这么长时间的小子摔个跟头……谁想他们摔了居然也这么开心。
小孩儿的世界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