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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瞬间,桑书南以为自己会死。
打通120后,他勉力打开了大门,斜倚在门边,努力呼吸。
身体的不适,令他本就不太清醒的头脑,变得更加混沌。
手机就在手边。
他只能打一个人的电话。
而那个人刚刚被他亲手推出门外。
报应来得这么快。
他不是想要威胁她。
更不是想要见她难过。
桑书南只是想要郁占留下来。
只是不想要一个人。
就算他自私。
难道就这样地罪不可恕吗?
桑书南不想死。
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他,包括她在内。
就算没有人需要他,包括她在内。
桑书南还是不想死。
他也曾经被人认真爱过。
如果他就这样死掉,他们的心血,岂不是白费。
他要活下去。
要重见天日。
※
郁占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费行安同她说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
就像她不得不面对费行安的父母一样,费行安如果要同她在一起,她不可能永远指望他回避桑书南。
所以这次,她选择跟费行安讲实话。
费行安愣了一阵,才说:“怎么回事?上午的时候你不是还跟他一起?”
郁占说:“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先过去。”
费行安望着她,说:“我送你过去吧。”
她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却又点了点头:“好。”
※
郁占给桑书南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听了。
接电话的人,却不说话。
郁占沉着气,先开了口,喊他的名字:“桑书南?”
过一会儿,他在电话那头,回应般地说:“郁占姐。”
桑书南语速很慢,声音听起来轻轻的,似乎很虚弱。
郁占的心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连带着声音都显得紧张。
她问:“你怎么样?”
桑书南沉默片刻后,居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却没有说别的话。
郁占有点着急,仍耐住性子,说:“下午老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手机没有电了。”她顿了一下,说,“抱歉。”
桑书南静默片刻后开口。
语速很慢,声音很轻:“没关系。”
郁占更加焦虑起来了:“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
外头下了绵绵小雨,阴冷潮湿。
费行安打开了车内的暖气,车窗玻璃上渐渐漫起雾气来。
郁占坐在副驾驶座上,伸出手在车窗上漫无目的地乱画。
费行安很沉默。
郁占焦虑而自责。
她知道自己应该跟费行安说些话,却又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毕竟费行安跟桑书南的关系不是那么好。
她跟桑书南之间的事,从来就不是费行安以为的那样简单。
或者所有人都很难理解她跟桑书南的关系。
一朝失去爱人跟唯一的亲人,那种孤立无援的感受,有多少人明白
如果不是周正真在身侧帮助她。
如果没有桑书南沉默却温柔的陪伴。
郁占想,她绝无可能撑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桑书南帮助她走出阴影。
她却伤害了他的感情。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所以用“恩将仇报”来形容她的行为,并不妥当。
可周正真上午刚刚入土,她就扔下桑书南,独自去风流快活,连他被送进医院都一无所知。
郁占不敢去想象桑书南现在的感受。
只因她实在太明白,那有多么煎熬。
而这些话,她却不敢对着费行安倾吐。
尽管此时此刻,他是她身侧最亲近的人。
※
桑书南躺在靠近门边的病床上,光秃秃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只一次性纸杯,杯里盛着小半杯水。
他的目光一直凝注在房门的地方,所以郁占一进来,就撞上了他的眼。
郁占勉强笑了一下:“书南。”
他弯弯唇角,憔悴苍白的脸孔上亦浮起一丝笑意:“郁占姐。”
桑书南目光后移,落到郁占身后的费行安身上。
两个男人视线交汇。
争锋相对,无人退让。
直到郁占走到桑书南身边,微微俯下身去,挡住他的目光。
郁占轻声地说:“刚刚进来的时候,我们在值班室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
桑书南默了默,说一个字:“嗯。”
极度的疲劳引发急性症候,情形其实相当危险。
幸而救护车来得及时。
她坐到他身侧的床沿上去,替他掖了掖被角。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倒是桑书南一直望着她,忽然说:“我有话单独跟你讲。”
郁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一直站在门边的费行安。
费行安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看她一眼,而后转身走出去。
郁占站起身。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追出去的意图。
她侧身,望住桑书南漆黑的眼。
他抓着她的手腕,手上却并没有什么力气,她稍一挣脱,他便松开了手。
他只安静地看着她。
郁占怔了一秒,露出苦笑。
她重新在桑书南身侧坐下来,捏着他摊在床沿那只手,塞进被子里。
她垂着眼掖被角,并不看他,口里只轻声地说:“我不走。”
桑书南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
闭上眼。
于是,郁占眼睁睁地看着他紧闭的眼睛一角,溢出晶莹的液体。
从得知周正真离世的噩耗,到回家奔丧、处理后事。
整个过程中,桑书南都没有流过眼泪。
但现在,他忽然就哭了。
桑书南仍然闭着眼,口里却轻声地说:“郁占姐,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我只是……”
他只是在巨大的惶恐之下,想要为自己找一块救生的浮木。
郁占的手都在抖。
这一瞬间,她被巨大的内疚感淹没。
她垂下眼,喃喃地说一句:“对不起。”
桑书南睁开眼看她,慢慢地说:“给我一点时间。跟我,在一起。”
她望着他。
他口中说着执拗顽固的话,脸上的神情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哀。
令她心碎。
桑书南不跟她讲道理。
不是因为他不懂。
只是因为他的感情吞噬了理智。
他做不到大度。
他只能自私。
所以拿出全部筹码来赌。
包括他继承的股份,包括她对他的怜悯。
赌她会答应他的要求。
郁占心酸难忍,沉默良久,轻声地说:“我要想一下。”
※
桑书南第二天出院。
他在家里又休息了一天。晚上,郁占买回晚餐,跟他一起吃饭。
餐桌上,她说:“周先生留下的股份占38%,要折算成现金,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桑书南手一抖,打翻了手边的水杯。
郁占脸色平静,扶起水杯,伸手从抽纸盒里抽出纸巾来擦桌面上的水。
桑书南呆呆地看着她,良久,才弯起唇角来苦笑。
他是否需要感谢她肯为他犹豫了一天时间。
郁占擦净了桌面,将沾湿的纸巾扔进一侧的垃圾桶,声音平和地说:“我跟费行安之间有我们的问题,能不能走到最后也难讲,可是如果我因为你的威胁而离开他,对他来讲,太不公平。”
她显然已深思熟虑,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利落。
桑书南怔怔地听她讲,说不出话来。
郁占抬起眼望定他:“我爱他,所以我会尽我能力照顾他的感受。书南,你能不能明白我?”
桑书南口里发苦。
他沉默良久,点了一下头,艰难地说:“我明白。”
桑书南怎么会不明白。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在他能力范围内,尽力照顾她的感受。
直到他自己崩溃。
郁占的指责令桑书南觉得委屈。
但他百口莫辩。
桑书南说:“我不拿走股份,全部都交给你来管理。”
郁占愣了一下,想说话,他对着她摆了摆手,说:“你结婚的时候,这些股份,我就当成贺礼,送给你。”
郁占怔在那里。
桑书南望着她,笑了笑:“郁占姐,请你一定要快乐。如果你不快乐,别忘记,来找我。”
※
港城的一月,比十二月更冷。
今天是大年三十。
港城大学附近的小店都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仍开着门。
桑书南穿过鲜少有车经过的马路,走到店里去。
“欢迎光临!”
今天值班的是章勇。
桑书南是便利店的常客,章勇认出了他,热情地招呼:“嗨!书南你来啦!”
桑书南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拿了一份便当,一瓶橙汁去柜台结账。
章勇跟他聊天:“你在微博上推荐的那个游戏,‘火吻’,真的挺好玩的。你在哪个区?带我玩啊。”
桑书南答:“我在‘爱情废墟’,id就是真名。不过我很少在线。”
章勇说:“是功课紧张吧!港大的高材生,也不容易呢。”
桑书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走出便利店,没走两步,天上居然飘起雪来。
暖色的路灯,将片片雪花飘落的模样,映照出一种异样的温柔。
桑书南加快了脚步。
室友刘道生放寒假后就回家去住,现在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在。
桑书南站在门边,准备拿出钥匙来开门。
手机却在裤兜里震动起来。
桑书南先接电话。
电话是郁占打来的。
他迟疑了两秒,才按下接听键。
郁占的声音,温柔地从电话那头出来:“书南。”
桑书南顿了顿,说:“新年快乐,郁占姐。”
她笑了笑:“你在做什么?”
他说:“我刚从朋友家里吃饭回来,准备睡觉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项目吗?前一阵真的累坏了。”
他撒了谎。
他不喜欢热闹的环境。
越热闹,他越觉得孤独。
郁占轻声地说:“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挂掉电话,桑书南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
走廊的栏杆外,街道静寂,雪落无声。
天空一片灰茫茫。
他想,也许郁占那边,能看见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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