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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凉。
连绵不绝的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后,便入了秋。
刘禅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听到的就是雨声,而后便有些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这些时日她睡的并不安稳,稍有些动静,便能将她吵醒。此刻,她正睁大了红肿的眼,从硬邦邦的石板床上坐起来,哑着嗓子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外面吵吵嚷嚷的?”
她一出声,昏暗幽寂的牢房里另一角终于窸窸窣窣的也传来了一点声音,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少年靠在了冰凉阴湿的墙壁上,含含糊糊的道:“好像有人死了。”
刘禅闻言,呼吸一窒,想了一会后,倒有点好笑,“牢狱里死人,不是再正常不过吗?怎么值得他们大惊小怪的?”
“死的不是别人……”钟二站起来,脚上的锁链立时哐啷作响,一点薄弱的光,透过小窗朦朦胧胧的照在他脸上,使他的神色看上去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刘禅倒是极少见他这个样子,皱着眉道:“怎的如此神情,到底是谁死了?”
钟二紧绷着身体靠在墙头,望向睁大了眼睛的刘禅,没有回答。
“跟我有关?”刘禅愣了愣,脑海里思索了片刻,问道,“莫非是黄叙?”
呆了呆,她连忙又道,“该不是小丁吧?”
到了魏国以后,黄叙丁奉便和她二人分开了,听说是被关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时听钟二那么一说,又看他那表情不太对,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黄叙。
钟二叹息一声,不愿刘禅再胡乱猜测了,轻轻摇头道:“不是他们。”
“那是谁?”刘禅问。
钟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一样,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是荀彧。”
荀彧死了……荀彧怎么会死……
刘禅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滴滴答答的雨声,伴随着萧瑟的秋风,一阵一阵的落,一声一声的吹,呜呜咽咽,像极了低低哭泣的声音。
“死了也好,省了我报仇的功夫。”
良久后,钟二听见刘禅幽幽的道,那语调无比的凉薄冰冷,不带一丝的温度,只是刘禅的手脚不知何故,瑟瑟发起抖来,脚上的铁链相互碰撞,在冷清昏暗的牢房里,脆生生的响。
这一响,便是一夜。
风寒雨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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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荀彧向曹操提出请辞的要求后,便料想到了自己的下场,只是没曾想,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竟是来得那般快。
原来曹操那日请司马懿进宫,为的便是该如何处置刘禅之事。
司马懿这人,跟荀彧直率阔达的行为处事却是大不相同,他胸怀雄略,且聪慧异于常人,善于隐忍薄发,他仔细的观察了一番的神情,又旁敲侧击的问了问曹操的意思后,便提出了一个极其含蓄的意见。
而那意见,正中曹操下怀,此刻经由司马懿之口说出来,真真是无比痛快。
他曾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时,他人到暮年,以刘禅来要挟刘备,自是顺理成章不过了。
以几座城池来交换蜀国的储君,曹操十分笃定,刘备一定会答应。
答应之后如何呢?
曹操冷笑,当然是杀了刘禅,免得放虎归山,尽管这虎小了点,还没有什么威胁。可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原就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
无德,无信?自从曹操进入暮年,荀彧便愈发清晰的觉察这个占据一方的霸主,早就不是他当初要誓死效力的君王了。魏王的初心,在无情流逝的岁月里,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荀彧明白理解曹操的想法,却无法苟同,他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来反抗。
他那一个月里,不知驳了曹操几回,不知往朝堂里投了多少封檄文,亦不知跟曹操争锋相对了多少次,大概唯一明辨的是……当那碗毒酒送到他府中的时候,他心中最深刻的感觉竟是解脱。
“先生!”钟繇眼巴巴的望着他饮下那碗毒酒,却不能阻挠。
荀彧含着笑容,皓白如玉的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碗,穿一身水蓝的长袍,站在漫天风雨里,脸色晦暗,眉目英挺。
他的脊背,始终挺的那样笔直,就连最后乌黑乌黑的血从他抿起的唇角一缕缕溢出来时,他也保持着那般的站姿,从未变过。
钟繇一袭雪衣,立在雨里,抓着荀彧的瘦长的手指,忽的落下两行热泪。
“先生!为何?”
“我辜负了刘皇叔,亦欺骗了阿斗,还害她落此境地,我实不配提德行二字,唯有一死方可解脱。”
“先生,可你……”
“不必为我鸣不平,戎马半生,能为主公分忧解难出谋划策,我已是莫大的满足了!我这一生,无怨无悔!若有遗憾,便是仁德之道,终究不过一场空,痴人说梦啊!”
“先生!”
天地间,传来一声沙哑的嘶吼。
白瓷碗“砰”的一下,随之摔在了地上,打了两个旋后,那点残存的黑色药汁,同漫天的烟雨,融为了一体。
钟繇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荀彧的情景,那个魏王跟前的大红人,着一身泛白的蓝衫,笑眯眯的立在灰溜溜的窗沿下,葱似的手中,一把折扇挥的虎虎生风。
“何必想不开寻死呢?”那人说,又敲了两下窗台,笑的无比开怀道,“今日天气正好,你我寻个快活地方痛饮一番,岂不美哉?”
他一慌神,莫名便松开了那条搭在脖颈的粗麻绳,直勾勾的盯着那人看。
雨又下得大了些,钟繇搂住荀彧已变得冰冷僵硬的身体,怔怔的,过了好一会,突然道:“不知,如今,再与你,把酒,言欢,还来得及吗……”
一旁送酒来的宫人,见钟繇面容有点扭曲,不知怎的,心里生了点寒意,忙掐着嗓子道:“钟大人,事已办妥,奴才回宫复命了!”
等了良久,也不曾听见钟繇的答应声,那宫人心一横,硬着头皮,顶着滂沱大雨,转身便走,走得远了,才狠狠呸了一口:“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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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被擒的消息,很快,吴蜀人尽皆知。然而,直到一个月后,也不曾有哪一方出动什么人手来救援她。
吴国此时隔岸观火,正乐的开怀,必然不会派人来,可蜀国也没有什么动静,便有点说不过去了。
“你真是那刘大耳的亲生女儿?”
阴冷潮湿的地下牢房里,曹操凑到刘禅跟前幽幽的问,同时手中的鞭子已经朝她挥下。
“啪”的一下,皮开肉绽,刘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自己的宝贝女儿身陷囹圄,却不愿舍弃两座无关紧要的城池来换,可真是仁心仁德啊,孤都要被感动了呢!”曹操气哼哼的冷笑着,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仍旧一下一下,非常有节奏的朝刘禅挥舞着鞭子。
刘禅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愈发惨烈嘶哑。布满血痕的脸上隐约可见外翻的白骨,两只黑亮的眼眸此刻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黯淡无光的半阖着。
见刘禅只是闷闷的哀嚎,却狠狠的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曹操终于意兴阑珊的松开了鞭子,老茧横生的手掌捏着刘禅尖削的下巴:“说话啊?你是哑巴不成?”
自从荀彧死后,曹操便脱去了那层和蔼可亲的伪装,恢复了他本来的面貌,暴戾残忍,血腥而又冷漠。
司马懿一身灰衣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刘禅的惨状,亦是一言不发。
刘禅吐了口嘴里的血水,疼的一龇牙,迎视上曹操暴戾的眸光,笑了笑道:“曹公既已知道这个事实,何必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不如趁早动手杀了我吧?”
“想死?”曹操恶狠狠地冷笑,花白的鬓发随着他狰狞的笑容抖动,“你知道孤年轻的时候最擅长干什么吗?”
关于曹操杀人折磨人的光辉事迹,刘禅在一些野史里倒是看过不少,闻他此言,心内一颤,不自觉的抖了抖,可面上却未显露,死死的咬紧了牙关道:“死我都不怕了,还会怕别的吗?”
“啧啧,可真有气节啊,若是孤还年轻,定要将你收入门下,可惜啊……孤现如今老了,没那个闲情逸致了……”曹操狞笑着感叹两声,一只皱巴巴的手已探向了刘禅遍布伤口的脸,狠狠揉动了两下,阴沉沉道,“所以孤现在,只能令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皮肉被翻动的地方,仿佛刀尖绞入似的疼,心口一抽一抽的,饶是自认承受痛楚能力极佳的刘禅,也有点扛不住了。冷汗密密麻麻的从头皮里溢出来,滑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更加刺痛了。
刘禅惨烈的尖叫着,嗓音又干又哑。
曹操听着她一声比一声更痛苦的哀嚎,终于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孤很奇怪,你到底是如何说动文若背叛孤的?甚至到了为保你而死的地步?”曹操笑眯眯的说道,又抬起手不紧不慢的伸向了刘禅的脸,突兀的,猛不丁的一掌,无比粗.暴的拍在了她嘴巴上,“便是靠的你这张谎话连天的嘴吗?”
血水横飞,溅了几丈远。
远处的司马懿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往身上擦了擦,又默默的收了回去。
刘禅眼角余光瞥到,轻蔑的笑了笑。
司马懿似察觉了她的目光,投以温和的笑容。
曹操似乎不曾发觉这二人的背后动作,仍然在一心一意的辱骂着刘禅:“你们姓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偷了孤的江山,一个偷了孤的臣子!你们都是强盗!”
刘禅无力的垂着头,忍受着那几乎能令人昏厥的痛楚,心底暗暗冷笑,为何这个三国世界的人大多都喜欢颠倒黑白呢?刘备如此,赵云如此,黄叙如此,廖樱樱如此,陆逊,孙权……便连那个不可一世的枭雄曹操也是如此!
不,也有不一样的。
她心底一个声音反驳。
马超,钟二……
马超,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刘禅胸口就忍不住发痛。
求而不得,避而远之,那个曾发誓保护她的青涩少年,早已不知去向。
而钟二……她深深的自责起来,是自己连累了他,害他也要受牢狱之灾。
除了他们呢,刘禅摇摇头。
张飞,诸葛,法正,黄月英,张苞……他们都远在天边。
见她又恢复了闷不吭声的态度,曹操心头无名火起,又狠狠地打了她两巴掌,皮开肉绽,骨头森森。
“孤劝你最好识趣一点,免得今日孤一怒斩下你手指,给你那假仁假义的便宜爹刘大耳送过去!”曹操厉声道。
刘禅幽幽的,吃力的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朗声大笑:“悉听尊便!”
“你——很好,有骨气!”曹操愕然,随即一喜,随即苍老爬满褶皱的脸孔上,露出了病态癫狂的笑容,“孤许久没遇到过你这种人了,还是个奶娃娃!有趣有趣!你比刘大耳果真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听见这近乎疯狂的笑声,刘禅不寒而栗,紧接着,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她看见曹操踱着步子,从一旁的铁架上,抽了一把刀出来,缓缓的逼近了她被铁链捆住,悬在头顶的一只手。
右手。
白芒晃动,刀刃如冰,刘禅感觉到了一股比冰雪还要冷的气流,死死的贴在了她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