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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王海全府邸后,余柏林便与几人告别,分别去拜见各自房师。
陈磊虽和余柏林同治尚书,但并非和他出自同一房。
拜见房师之后,余柏林回到家中,封蔚正两只手一左一右托着两小孩,带他们爬树。见余柏林回来,封蔚心虚的笑了一下,把两小孩放了下来。
小宝本还有些不高兴,见余柏林回来,高兴的伸手:“林!”
苗苗在余柏林家中待了一月有余,跟余柏林也亲近不少。只是不知道是何原因,苗苗在封蔚面前较为活泼,在明显更和蔼可亲的余柏林面前,却拘谨害羞的很。他见到余柏林回来,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眷慕和渴望的瞅着余柏林,却不敢和小宝一样出口叫人。
余柏林见两个小孩,心就软了一半。从外面带回来的思虑也暂时抛到脑后。
他伸手对两个小孩招了招,两个小孩都朝着余柏林奔了过去,一人一只大腿抱着蹭着。
余柏林拍了拍两小孩的脑袋,道:“我今天见李湘陵与何为安一同拜见座师。”
封蔚见余柏林没有责怪他带着两小孩调皮,松了口气,道:“可能是碰巧遇上吧。就算何家势颓,也不会拉拢李湘陵。他中了经魁又如何,在朝中又无背景。”
封蔚想了想,又道:“若是得知李湘陵和我见过面倒是有可能稍微拉拢一下,不过拉拢李湘陵,还不如拉拢你呢。”
余柏林道:“何家和老师家不睦,他们不一定会拉拢我。”
拉拢了也没用。
余柏林这里所说老师家,是指陈家。不说陈家当年立了大功反而被逐出朝堂,何家在其中出了多大的力。就说陈沛当年被追杀,和他老师陈磊入京得病之时行李被下仆卷走等各种“霉运”,就算不是何家做主力,也和何家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陈磊得陈家昔日老友暗中看护,没了行李,无医无药,估计这条命也难说了。
当年陈家出事,为同宗远亲的陈瑞德为了前途,忙不慌的与陈家撇清关系。陈磊出事,陈瑞德察觉其中有何家手笔,担忧忐忑之下,并未伸出援手。
不过陈磊为弟子,老师不慈,他却不能不孝。陈瑞德只是冷眼旁观,又不是落井下石,陈家虽然心寒,倒也不会对陈瑞德怎样。
只是陈老重新起复之后,陈瑞德也不能得到多少好处就是了。
如今陈瑞德已从庶吉士外放,若他聪明,乖乖做好地方大员,不期求回京。扯着陈家的虎皮大旗,也不难过。
封蔚讥笑道:“何家老头也自感不安了,不然不会将他二儿子召回来。估计何家老大也快回京了。若他机灵一点,何家老二以前好好对待堂姐,何家老大又是个不错的人,何家能稍稍老实一点,也不一定没有转机。只是何家族人还沉浸在何家当年辉煌中醉生梦死,何老头又没有壮士扼腕的勇气舍弃族人只保自己一家,哼哼,可惜了何家老大。”
余柏林点头。这个时代的人宗族观念很强,让何次辅舍弃宗族,保全自己小家,实在难以决定。
只是为了宗族,不给自己家人留后路,也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
何家老二和婉柔公主不睦,但自身只是个纨绔子弟,除贪花好酒外于政事并不关心,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虽然不屑但也不觉其有大错。
何家老大耿直踏实,和家中闹翻,早早自请外放当了个小官,治理一方百姓,政绩斐然。
若何次辅自请致仕,皇帝陛下为朝中稳定,清算之时,或许会对何次辅两个儿子留手几分,何家老大或许只是贬谪,何家老二大概就撸职勒令其闭门思过。何家后辈若奋起,总有重新崛起一天。
可惜何次辅年老心软,不比当年。
何家之事只是顺口一说,余柏林虽说口口声声为李湘陵抢了他会元的风头而郁闷,到底只是说说而已,并未到心里去。他和李湘陵有一面之缘,又对李湘陵才华心智有些佩服,见他和何为安一同,有些担忧而已。
李湘陵心思玲珑,知他与封蔚有一面之缘之事最好不让别人知道,再加上殿试将临,他并未上门拜访。
不过若是真有难处,李湘陵也不会硬扛着,肯定会找封蔚帮忙,毕竟他曾送了封蔚那么大一份“礼”。
李湘陵既然未有书信前来,想来应是无事,余柏林便把这次偶遇抛在脑后了。
谁知李湘陵倒是无事,余柏林却遇上了麻烦。
一日有下仆驾着马车,拿着洪首辅的帖子来请。
封蔚正巧在家,盯着帖子看了半晌道:“还真是洪老头府上帖子,连字迹都一样。你去还是不去?不过首辅亲自相邀,你不去也得去吧。”
余柏林无奈道:“既然你都说这请帖字迹如首辅亲笔,我终于确定了。”
“要去?”
“请帖是假的。”
封蔚瞪圆眼睛:“什么?”
“首辅怎么会亲笔给我下帖子。”余柏林低头看着桌上请帖,“你见着的请帖是首辅亲笔所写,那是因为你是德王。就算首辅礼贤下士邀我前往,多是清客代笔,最多不过是子孙代笔,怎么可能亲笔相邀。”
封蔚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堂堂首辅,怎么可能对一贡生亲笔相邀,哪怕这贡生是会元也不可能。
就算是状元,也不可能。
他倒是想岔了。
“你一开始就怀疑了吧?不然不会借口沐浴更衣拖延。我还以为你忧心……”封蔚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
余柏林道:“忧心父母之事?那是洪首辅同宗远亲,又不是洪首辅。我再心有怨愤,也不会牵累无辜。不过以旁人来看,洪首辅担忧我因父母之事与他对立,因此设计于我,倒也说得通。”
这倒是一箭双雕了。封蔚好奇道:“那你最先并不知晓这是洪首辅亲笔,为何会怀疑?”
“东风日暖问吹笙。”余柏林指着请帖其中一句道,“邀我前去赴宴前面一句。”
“这句诗怎么了?不是春暖花开之意吗?”封蔚疑惑。
余柏林撇了封蔚一眼,道:“多读书。‘东风日暖问吹笙’前面一句为‘二月二日江上行’,这都四月了。旁的人望文生义就罢了,洪首辅为文官之首,才华横溢,怎么出此纰漏。”
封蔚被余柏林鄙视了也丝毫不尴尬,他兴致勃勃道:“不只是谁想同时对付你和洪首辅,你要去吗?我跟在后面,引蛇出洞?”
余柏林摇头道:“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以你的身手,我再派几个人保护你,谁伤得了你。”封蔚却跃跃欲试,看来最近比较闲,“何况还有我跟着你呢。”
余柏林无奈道:“不怕敌人恶毒,只怕敌人恶毒且蠢。正常人大概会把我囚禁起来不让我参加殿试,再放出风声坏我名声而已。毕竟我两位老师在京城都是我的靠山,害了我姓名,闹大了想要追究,总会揪出背后之人。”
“但就怕对方不是正常人,直接让马车撞上人群或者掉下水,或者到时候直接跑出一堆人要和我同归于尽,我就算性命无碍,受伤也是难免。眼见殿试在即,我何必找这些麻烦。”
“你呀,总是心血来潮,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三思而后行?”
封蔚一听就觉得要糟,肯定会被教训,忙道:“人还在外面等着呢,不去也要先把人解决了吧!”
说完,他自告奋勇,派人去请了金刀卫抓人。
门外那等余柏林上钩的人,正被好茶好点心的供着,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
余柏林找的借口正直的不像借口。
这个时代的文人虽然不像某个时代的文人那么爱打扮,但必要的仪容整洁还是要的。因此他们无论是上门还是邀请,都要提前下帖子,至少给人留下穿衣整理的时间。
像这种临时来的请帖,当天就要赴宴的,其实很不礼貌。因为你不知道人家当天是不是有事。
也就是首辅面子大,别的人巴结都来不及,不会想这些罢了。即使想了,因为首辅地位高,为了不得罪,普通人不敢得罪。
换句话说,若是家中势力不普通,也不会发生当天下请帖相邀之事。能做到首辅的人,都不蠢。
其实应该说,首辅就算要邀请任何人赴宴,都不会做出当天发请帖的事。只有急事才会。
来邀的人也就是接着首辅的势,觉得余柏林不敢拒绝而已。
而余柏林说要沐浴更衣,这是再正常不过。
沐浴更衣,烧水总要时间吧,洗澡总要时间吧,不洗头但擦擦头发也要时间吧,来邀的人还在优哉游哉的喝茶,突然从院门口闯进一群玄衣金刀的官兵,直接把还不在状态的一干人捆了。
那人还想吼一句“我们是首辅的人”,结果那官兵根本没给人家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人嘴堵了。
这时候余柏林才慢悠悠的走出来,对着为首之人拱手作揖道:“家中突然来了冒充首辅大人的贼子,劳烦刘大人了。”
刘溥笑眯眯道:“会元郎多礼了,居然有人胆大妄为,冒充首辅下人,暗害会元郎,此时我金刀卫自然会如实禀报皇上,会元郎请安心备考。”
“谢刘大人。”余柏林再次躬身道。
刘溥凑近,小声道:“真要谢我,能不能跟王爷说一声,让他把我那一百两银子还来?”
余柏林嘴角抽了抽,这都快两年了吧,封蔚还没还银子?
屋里的封蔚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余柏林叹口气:“当年谢刘大人慷慨解囊相助。”
“不要以为说句好话,我就会一笔勾销。”
“……”你去跟封蔚说啊!跑在这里来逼我算什么事啊?该不会不敢跟封蔚要钱才问他要吧?!
刘溥还真是这样。
刘溥还未成婚,虽然有俸禄,但远远不够花销,大头的钱又被父母存起来不让他卵用,一百两银子可以让他宽裕一个月。
以前封蔚还是他直属上司,他不敢问他要钱。现在封蔚不算他直属,他好歹不在封蔚手下训练了,不过……也不敢要钱,但是敢拐弯抹角的要钱了。
他早就思考了很久,让谁帮忙要钱,今天碰巧封蔚让他来抓来余柏林家做坏事的贼子,就顺口说了。
余柏林无奈,让刘溥稍等。他刚得了酒楼分红,手上恰好有现钱,便取了三张两百两的银票给刘溥,一张是连本带利帮封蔚还钱,一张是感谢刘溥这次赶来,另一张是给刘溥带来的其余弟兄买酒喝。
刘溥作为金刀卫,小道消息知道的挺多,知道封蔚手上的百香楼有余柏林一份子,也知道余柏林舅舅暗地里是皇商,替皇帝陛下联络海上贸易,所以余柏林手中有钱他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余柏林如此上道,他还是很高兴。
他自从在金刀卫之后,也接触到文人。文人大多自诩清高,看不起他们这帮朝廷鹰犬,又惧怕又厌恶,这样和颜悦色还给辛苦费的几乎没有。倒是一些大官会做人。
不过他们金刀卫也不是所有人的钱都收的。皇帝信任的人的钱他们才会收,收了回去后还要登记造册,这也是潜规矩。金刀卫那点死工资也不够人糊口啊。
余柏林的钱刘溥高高兴兴拿走了,一边为自己找对人要账给自己点了赞,一边决定请弟兄们搓一顿。
因为刘溥看起来和余柏林似乎有私交的样子,其余官兵也对余柏林和颜悦色。且余柏林不出意外肯定是状元郎,和未来的状元郎打好关系,有利无害。
待刘溥说余柏林还给了银子之后,他们印象就更好了。
金刀卫中当官的都是勋贵出身,但他们还有底层衙役,十几两银子也是挺大一批钱了。何况不仅仅是这笔银子,还有一桌上好的酒席。
刘溥其实是用余柏林给他的钱,来帮余柏林给手下弟兄提升好感度了。
余柏林将事情退给金刀卫之后,就将此事撒手不管。若查出真相,封蔚肯定会告诉他。无论之后结果追究还是按下,他都无所谓。
封蔚知道余柏林给了刘溥银子时,有些生气,被余柏林一顿训。
欠钱不还还有理了?
请别人帮忙,本来就要遵守潜规矩。
就算他余柏林背后站着德王站着皇帝,官场上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不然以后怎么做官?
“就当给朋友送礼了。”余柏林道。
“那可是六百两。”封蔚肉疼道,“你就算还钱,那也就一百两。五百两啊,刘溥不过是金刀卫一个小头目,你也给太多了吧?当我不知道啊,刘溥平时收的钱,最多也就一百两。照你这么给,金刀卫指挥使你得给多少?一千?一万?”
余柏林道:“一枚铜钱都不给。”
“啊?”
“辛苦钱就是给小头目和小兵的,怎么可能给大官?”
“对哦。”
封蔚还是决定暗戳戳的去找刘溥麻烦。
“你可别想去找刘溥麻烦。刘溥既然是陛下亲信,以后肯定会升到挺高的位置。在朝为官,能在金刀卫结一份善缘不容易。”
被看穿心思的封蔚讪讪的应下了。他这人有一点好,只要当面应下了,背地里也不会违背。
余柏林今天还是蛮高兴的。
这金刀卫和他时空中历史上厂卫类似,或者说,所有皇帝在中央集权到一定阶段,都会建立这么一个只属于他们的部门。只是有些朝代公开了,有些朝代没公开而已。但这种部门都是有的。
金刀卫只属于皇帝,负责督查官员之事,分走了一部分大理寺的权力。
其建立原因,是大理寺在处置高官勋贵宗室外戚犯法时,受到钳制太大。当时皇帝道“权贵犯罪,与庶民同罪”,让身边侍卫专门负责这些有背景之人的违法之事。这些侍卫着玄衣,配金刀,人称金刀卫。
后来金刀卫就成了一个专门的部门,其指挥使为正三品。
朝中文臣多斥责金刀卫残暴,每年弹劾金刀卫的御史此起彼伏。
不过在余柏林看来,金刀卫残暴或是公正,要看当今皇帝。金刀卫说白了,不过是皇帝手中一把金刀。除非有奸臣欺上瞒下,不然其决策和其本身其实没关系。
不过真有奸臣能欺上瞒下,那也绝对是皇帝本身的锅比较大。
今上目前看来较为贤明,其手上金刀所指,肯定不会滥杀。
今后同为皇帝直属心腹,余柏林想要和其打好关系的想法自然萌生。
表面上各不相干,私下也要默契一点。
封蔚也想到了这一点,便放弃了去找刘溥麻烦的想法。其实他和刘溥关系不错,就算找麻烦也就是再训练场上教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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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柏林只当这件事是个小麻烦,交给金刀卫就没事了。
但有人就气得摔了好几个杯子,当晚夜不能寐了。
洪敏之推行新政,本来就麻烦颇多。也是他能力强,封庭又支持,其他大臣能干的也不少。要是遇到反对的太多,只能依靠服从他的蠢人来推行,那他的麻烦更大,说不定新政还会失败。
历史上几次新政失败,都有用人不当的原因。
但那些推行新政的人也没办法,皇帝要么软弱要么模棱两可,推行新政的人只能从支持自己的人中选择属下,结果任人唯亲又将贤德之人推得更远。
所以新政成功,必须要一个贤明且铁腕的皇帝。
洪敏之也是运气好。
这些日子他刚被一老牌勋贵给告了,正为这事烦恼焦躁着,今天又被金刀卫上门告知,有人打着他的招牌去加害会元郎。
你老天你玩我吧?洪敏之心里被弹幕刷了屏。
“那会元……可是张崇之的弟子?”因为一直忙着推行新政之事,自己家中恰巧又没有亲近的晚辈应试,洪敏之没有太过关注这件事,只略微听了一下经魁和会元之名。
“是,老爷。”仆人答道。
洪敏之揉了揉自己眉角,道:“老夫和那余会元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要嫁祸老夫?”
嫁祸了别人就会信吗?
金刀卫指挥使亲自上门说这事,见洪敏之不作假的一脸茫然,心中也忍不住憋笑:“洪阁老,去年洪县令之事。”
洪敏之仍然冥思苦想。洪县令是贪污被抓,和余会元有什么关系?
“余会元先父离世后,族人伙同洪县令侵占其家产。”指挥使见洪敏之真的想不起来,只得详细解释道,“大概有人认为阁老会因此事对余会元起间隙,怕余会元高中,对其下手吧。”
洪敏之平时情绪滴水不漏,此刻也忍不住在脸上写满了“你特么的逗我”几个字。
这到底什么逻辑?他怎么搞不清楚?不就是一个远亲中的远亲,而且他还秉公处理了,余会元怎么会跟他有间隙?
这种打着招牌为非作歹的远亲,朝中每个大臣都有吧?
再说了,不就是个状元,就算心中有怨,他也犯不着用这么蠢的方式对付吧?
洪敏之表示无法理解背后之人的逻辑,所以在面对指挥使的时候,他发现无话可说。
这要怎么给自己辩解?心累。
指挥使见洪敏之这沉默的样子,也知道这背后之人心思实在是……
不过这计谋虽然蠢,但若实现了,对余会元肯定是天大的打击,说不定就要毁在这。对洪敏之而言,估计也会惹一身骚。
至少给了人攻击他的把柄。
而且那请帖的确是他字迹,来请之人也是和洪敏之有关之人,连马车都是首辅府上的,洪敏之肯定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