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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星期六。两人在长椅上醒来的时候,冻得发抖,几乎被蚊子给吃干净。早起的清洁工阿姨看见他们脚边一袋捏扁的空易拉罐,问他们还要不要,于是就全送了人。
一个星期后,李磊踏上了回家的火车。或许是那天的彻夜长谈使他终于放下了自己心里的包袱,看上去气色不错。张子翔在这大半年里因为心理障碍一直跟向笑天没怎么联系,这次向笑天也一起来送,还是那么呆,说要换眼镜,一直不停地往上推鼻梁上的黑框。
李磊已经不猥琐了,向笑天更啰嗦了。他给张子翔一个大袋子,里面是他整理打印好的这些年文学院所有教授的论文,引用书目如果还有延伸,他就在上面用箭头指出来标上。张子翔捏着那张写着考研专业课用书目,还密密麻麻注明哪本重要哪本课外哪本有可能的纸,跟以前一样和他开玩笑。
向笑天傻笑,拿手推眼镜,动作和以前一模一样。
一瞬间,张子翔就觉得自己心里筑起的那道墙被打破了。他想起家里放着的那张四人合影,那时候四个人才大一,发型都是短短的毛寸,面庞特别稚嫩。
第一次见面,他问向笑天:“你名字真好听,谁起的?”
“我爸。他说当时想到的是我自横刀向天笑,我辈岂是蓬蒿人。”
“天哥你别以为我学理就语文不及格啊。”陆越峰说,“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哎呀不要在乎这些细节。”
回去后,张子翔跟他爸说:“爸,我想考研。”
他爸正在电脑上用excel表算账,说:“嗯。”
他敲了几下键盘,又补充一句:“想考就考吧,我一直觉得你早晚会走到这一步。决定了就好好努力。”
张子翔就答应。他在网上报了公共课辅导班,按着大学时课程的时间制订好时间表,每天闷头按着安排在家复习。十月十号的时候,他在网上报名,如今他已经是社会人士了。他看着自己上传的照片,翻出自己的学生证。跟大一时候比,自己是老了,可是对比在西藏时碰到骑友一起拍的那些一脸茫然的照片,又觉得如今的自己眼中重新闪烁起了和大一一样的梦想的光芒。
很快,一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张子翔上了考场。他这次踏踏实实地选择了自己的母校,外语选的日语。专业课卷子发下来的时候,他拆开那个薄薄的信封,把小刀放回去,翻出梁则正当年送给他的那支钢笔。
钢笔在考试的时候不能用,但他还是洗净笔囊,把它灌满月夜,放在文具袋里带进了考场。他拿出卷子端端正正地摆在自己面前,闭着眼睛亲吻那支钢笔。他想起梁则正亮晶晶的黑色眸子,眼眶有点热。
他似乎确实地收到了梁则正的祝福。过年时候,梁则正依旧给他发了条短信,孤零零的,就一句话。
“新年快乐。”
复试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梁则正大概有事,没来参加,面试教室里坐着的是另几个老师,张子翔都认识,没太紧张。他的公爵650从川藏线回来之后就寿终正寝,本来想买一辆挑战者,没想到去的时候发现这一年的秋季新款战神特别漂亮,就无视性价比换了一辆战神骑着去面试。再后来,张子翔查到了成绩,当天夜里,他鼓足勇气,拨通了那个许久没有拨出的号码。
“喂。”
熟悉的声音,并不平淡,软而温柔。
张子翔顿了下,省略了称呼:“我考上了。”
“我知道。看见你名字了。我觉得,肯定是你。”
张子翔紧握着手机。在寒冷的夜晚,他手心里全是汗。
“我想你带我。”
梁则正嗯了一声,说:“行。”
张子翔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他想说的话其实很多,甚至事先模拟好了无数种试探,可是真的接通了电话,就像是演讲前突然丢了演讲稿,许多话都无法说出口。
大概感觉到了张子翔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的呼气,梁则正突然在电话那头浅浅笑出了声音。这是张子翔第一次听到梁则正轻轻的笑声,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听着很近,甚至能听到呼吸。
张子翔几乎能想象出梁则正穿着偏大一号的睡衣,拿着电话靠在床头的样子。
他只问了三个字:“想通了?”
张子翔窒住半天,哽出一个“嗯”,气息冲出口,有点急。
梁则正沉默了几秒,说:“想通就好。其实这两年我一直想告诉你,你不用总想着成为我想要的人。因为我想要的只是你而已,不论是什么样的你。所以,你只要做自己就够了。还有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还在往前走,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时间都会把它给你。”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特别温柔。张子翔没答话,闭上了眼睛。
梁则正似乎犹豫了一阵,缓缓又加上一句:“还有,很多时候我不说,不代表我不在乎。”
大概是真的难以出口,他的语句间带着明显的滞涩。张子翔躺在床上,睁开眼睛,透过窗户,看见月亮很圆。他爬起来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
梁则正没再说话,电话没有挂。张子翔看着楼下的树,那棵树虽然与白天大不相同,但本质其实还是一样的东西。他又抬头去看圆月,说:“正正。”
这是一个久违的称呼,时间久得甚至他以为自己已经生疏了,以为这辈子永远失去了。可真的叫出来,他却发现它原来只是埋在土壤里静静地积累着岁月,等待春天。它等待得太久太久,一旦破土而出,就飞快地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发芽长大。
原来他一直都在那里。原来他不肯放下的时光,他也一直握在手中没有放开。
梁则正在那头毫不犹豫地回答:“嗯。”
“正正。”他又叫。
“嗯。”回答的声音含着柔和的笑意,温温的。
“正正。”
张子翔叫了第三次。他的嘴角翘着,眼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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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研究生院报到的时候梁则正又去出差,还没回来,两人并没碰面。过了几天是开学典礼,没想到大学本科没有开学典礼,研究生却有。典礼上张子翔还见到了本科四年一直没见过的a大校长,校长站在台上做了个短短的演讲。
其中有句话张子翔记得很清楚。那句话很熟,高中的时候背过课文。当时还小,没有太多感想,如今却能从中读出更多的东西。正如初识时梁则正对他说过的话:随着阅历的增加,对有些以前感觉平常的东西会产生更深层的理解和共鸣。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然后校长顿了顿,“知识是力量,它能让你智慧。想象力是力量,它能推动你创新。然而最大的力量是前进,是在寂寞中,在绝望中,在任何情况下,始终坚持追求梦想。它会让你不悔生为人。”
张子翔总笑眯眯的,特别招人喜欢,十分阳光也十分踏实,许多老师都认识他。有一次系里开会,一些老师提前到场,平常很少长时间碰面的人都聚在了一起,正好有时间闲聊。院长说:“小张一直是个好苗子,则正,好好培养。”
高靖辉跟梁则正关系好,公然来撬:“你跟我也行啊,非得跟梁则正。你学古典文献,就得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还得天天看着他比板凳还冷,不舒服。”
陈进瞪眼:“老高你快上一边去,你那几个课题能把人活活累死。跟你还不如跟我,饿不死,比累死强。”
杨求是说:“小张,我还有几年退休,还能再带几批。到时候一定要考我的博,我收你做关门弟子。”
另外一个相熟的老师年纪也大点,说:“杨老师,悬呐,人家估计不选你。你看小张每天跟着小梁像条尾巴似的,上哪都愿意去,咱们谁收过这样的学生?”
这次梁则正的衬衫袖口只卷到手腕,露出手表。漂亮的双手在桌面上相扣,不说话,微微弯着眉眼。
“你瞧他那样,得意的。”高靖辉严重不满。
王书石和郭斌那时候早摆好椅子擦净桌子出去了,孙丽楠调好话筒也出去了。就张子翔还想多看几眼梁则正,磨蹭着没走。向笑天正好走进来,戴着新换的瓶底厚眼镜,拎两个水壶。会议室虽然每人面前都摆着一瓶矿泉水,但是年纪大些的老师都不爱喝,走到哪都带着自己的杯子。张子翔正好有了再留会儿的借口,接过去一个壶,跟向笑天一起拿着水壶挨个给老师们倒水。
朱炳南笑呵呵:“收不着怪运气。你们看我手底下小向,多好。”
向笑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看看朱炳南,下意识又扶了下眼镜,傻呆呆的。
后来两个人一起往图书馆走的时候,张子翔嘻嘻笑:“赶紧升博导啊。要是三年过去你还不带,我就被别人抢走了。”
梁则正侧过头看他,在深秋过强的阳光底下眯着眼,笑了。
再后来,有一天张子翔上q,在朋友列表里面略略一扫,陆越峰又在晒他儿子,各种p图,好好一个儿子被他糟践得像是什么四腿着地的小萌物,张子翔看都懒得看。李磊的状态还是以“宝贝”,“我想你”,“我爱你”为中心思想的几句话换着表达方式来回滚动不停,一天换几遍,肉麻酸牙,张子翔也无视。然后他往下看,杨佳竟然更新了一条状态。“谢谢大家的祝福。”她说,后面有一个很可爱的笑脸。
底下显示出几张照片,张子翔把鼠标放上去,拍的是婚礼。因为空间有访问记录,他并没有点进空间去看,这么看照片放不大,很模糊,大概能认出杨佳的脸。她胖了些,捧着花倚在新郎怀里对着镜头做剪刀手,笑得特别灿烂。
张子翔看着窗外蓝色的天空,终于感到释然。他给不了杨佳的,别人能给。所幸,她不是只肯要他给的。如今看到杨佳有了这样好的归宿,像是最后一片阴霾也散去,心里全剩下阳光。
他又想,如果真心想要幸福并敢于追求,或许所有人本来都有使自己幸福的能力。人生是那么短暂,只要幸福就好,不用在意其他的东西。
梁则正从外面回来,他便黏过去问:“正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我弟弟么?”
“梁则律?明年回国那个?”
“对。因为他出生在我妈死一年后,我觉得他是顶了我妈和我亲弟弟的命,以前就特别讨厌他。但是每次不得不回去我爸那里,他都特别黏我。很多小孩怕我,但他不怕。后来我也觉得,在我们这种家庭里能有这样的兄弟关系实在难得,心态放平,慢慢发现他其实挺可爱的。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冲我笑,跟小律有点像。”
“你一直把我当弟弟看啊?”张子翔不满。
“没有。”梁则正说,“这是我最初注意到你的原因。”
“那快说快说。怎么会跟我在一起。”
梁则正靠在椅背上,轻轻仰了下头。
“后来我发现你其实挺阴暗的。”
“……”
“所以,有句话对。在某些方面有相似之处的人,会互相吸引。”
张子翔歪头想了半晌。自己现在不怎么阴暗了,按照这个有相似点会互相吸引的说法,鉴于现在吸引力还很强并且有越来越强的趋势,梁则正现在大概也不怎么阴暗了。就问:“那你现在感觉自己过得好不好?那个塞内加说的话,现在还适不适合你?”
梁则正并没有答话,而是微微笑了笑。
张子翔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是什么,龇牙笑得灿烂。他过去抓住梁则正的手撒娇,十指相扣:“真的啊?那今天别看那么晚书,让我抱抱。”
梁则正的目光明显游移了一下,双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然后他垂头看张子翔戳在他膝盖上仰起来的笑脸,唇角一抿,黑色眸子晶晶亮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