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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知知——知知知——
酷热的夏,窗外蝉鸣不知疲惫的叫着。小说
房间里微微开了一侧窗,暖暖的夏风拂过淡紫色窗帘,轻轻的吹拂。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团雪般的光晕。
许久,床上昏睡的人儿忽然动了动眼睫,然后慢慢睁开美眸,入目的清亮逼得她有过瞬间的恍惚。
或许是心底埋藏多年的秘密终于得以吐露,心境彻底放松;又或许是大陆、台北、日本之间连日以来的奔波劳顿,她的确累坏了。这一觉,顾映雪睡得格外沉,醒来后呆呆的盯着天花板,意识放空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是他们在台北落脚的酒店。
昨天,她好像哭晕了过去。
忽觉耳根痒痒的,顾映雪蹙起秀眉扭头看过去,发现身旁横卧着一个男人,此刻那双不安分的大手正揪着她的一缕头发,恶劣的骚扰她的耳后根。
顾映雪一时有点儿无措,她记得宝宝走后不久,她左耳的耳后根就留下了一颗红色的痣。平时看不到,这是当年她借住在齐伯父家时,齐伯母无意中发现的,当时惊奇了好些天。
齐伯母说那颗痣火红火红的,非常好看,就像——
从血水中捞出的纯色翡翠。
“老婆,早。”
思绪被打断。顾映雪下意识挥起小手道了声:“早。”随即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处,那里以往刺眼的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鹅黄,温暖而柔和。
她愣愣的盯着那条鹅黄色丝巾,不知作何反应。
闵关绍低低浅笑,放开她的头发又捉住她的小手,在掌中把玩,宠溺道:“乖,叫我阿绍。”
顾映雪怔怔的转眸瞅他,受蛊惑似的张开樱桃小嘴,沉沉的叫了声:“阿绍,早。”
声音又沙又哑,委实算不得好听。
闵关绍俊脸闪过一丝动容,牵着她的小手来到唇畔,轻吻着,柔情无限:“雪儿,早。”
“阿绍。”顾映雪又叫一声。
“雪儿。”闵关绍回应一声。
“阿绍。”
“嗯?”
“阿绍。”
“在,我在呢。”
“阿绍。”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顾映雪不说话,翻个身将小脸拱进男人宽阔的胸膛,寻求慰藉。
闵关绍稍微调整下胳膊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以保护的姿态拥住她。他知她现在的心情不好,所以不说话,不打扰,就这么静静的抱着她,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一声不知从谁肚子里传出来的“咕噜噜”,闵关绍扯了扯嘴角,垂眸轻吻着怀中妻子乌黑的秀发,笑问:“饿了?”
顾映雪哼哼两下。
“想吃什么?”
顾映雪又往他怀里拱了拱,闷声道:“随便。”
闵关绍喟叹一声,侧身拿起电话点了几道台湾小菜,回身时说:“乖,起床了。”
顾映雪不想动,懒洋洋的被男人拖着坐起来,又被赶去洗脸刷牙。
洗手间内,光可明鉴的水银镜映出一双通红肿胀的眼睛,跟可怜的兔子似的。
顾映雪盯着这双眼睛看了很久,最后默默叹了口气,心说都怪昨天自己情绪失控哭得太过,现今这双红彤彤兔子眼一时半刻是恢复不了了。
忆及昨天,心脏又是一阵钝疼。
顾映雪只记得,昨天她一直在哭,而闵关绍,一直给她赔礼道歉。
他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脸上充斥着数不清的怜惜与心疼:“雪儿,你父亲告诉我,宝宝离开以后你就不能说话了,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发呆,把所有心事往心里头搁,告诉我,雪儿,我能为你做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让你释然?”
顾映雪埋进他胸膛低泣,小手紧紧攀附着男人的雄腰,从那强健有力的心跳中汲取融融温暖:“我不知道,宝宝离开的那几天,我总是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或者应该说我完全丧失了那一段的记忆,如果勉强能记得什么,大概只剩下悲伤和绝望吧?”
闵关绍不自觉的收紧怀抱将她拥得更紧。
“我只记得有一天清晨,我醒来,烧退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我看见爹地守在我的病床边,眼睛布满血丝,十分憔悴,他问了我好多话,可是我不想理他……”
“后来医生进来查房,问我哪里不舒服,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时我才察觉到自己突然不能说话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怎么努力都说不出来……当时我的感觉就像被恶梦吓醒一样,惊慌,失措,迷茫,害怕……”
说到这儿,顾映雪感觉环在自己腰身的长臂再次收紧了力道。如果她此时抬起眼眸去看,就会发现男人的目光充满了悔恨与自责。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嗓子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不能说话?这些我都不知道……可是没有办法,最后我还是不得不任命的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想这或许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惩罚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宝宝……”
顾映雪静静诉说着那段过去,声音又开始因抽泣而变得破碎:
“我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刻绝望而无助的感觉,那个时候我好想你,好想你,我多么希望你能够陪在我身边……”
“老天!别说了,别说了!雪儿!”闵关绍低咒了声,一双有力的健臂将她牢牢地拥在怀里,恨不能将她曾经遭受的悲伤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说得对,阿绍,我恨你,那一刻我真的恨上了你,恨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恨你让我一个人承受这么多痛苦,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说到最后,顾映雪握起拳头狠狠的在男人胸膛上捶打,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曾经遭遇的伤害都是这个男人造成的!
都是他造成的!
是,她该恨他!
闵关绍默不吭声的承受着她的捶打,并不想为自己辩驳,更不想阻止她在他身上寻求发泄,因为相较于*上的这点儿疼痛,丝毫比下上他,乃至她内心深处宛如刀刦般的痛。
如果可以,他宁愿代替她承受这一切!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好在,他仍有半辈子的时间为自己赎罪。
***
午餐气氛说不出的凝重,房间内静悄悄的,就连碗筷相碰都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不合胃口?”临时充当餐桌的茶几旁,闵关绍见老婆大人仅仅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然后蜷起身子可怜兮兮的缩在沙发一角,像个被主人抛弃的小兽,无辜又迷茫。
他特意点的这几道菜是台湾地区小有名气的家常小菜,而且据他所知这些菜都是雪儿以前最爱吃的。
顾映雪怏怏的不说话,随手摸到电视机遥控器,抓过来,打开电视,百无聊赖的乱点一通。眼前液晶荧屏换了一幕又一幕,可是从头到尾轮完两圈,都没有找到合心意的电台。
她有些郁闷的甩掉遥控器,抬头,就见闵关绍不知什么时候盯上了自己,神色复杂。
“怎么了?”顾映雪疑惑的问。
“雪儿,你……你是不是还在……”闵关绍涩涩的问,“怪我?”
终究,他没勇气说出那个“恨”字。
“你怎么会这么想?”顾映雪诧异,刚要细问,但来不及开口就听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几乎是瞬间的,闵关绍好像终于找到了落荒而逃的借口。
刚开门,一个小身影蹭的钻了进来,直奔顾映雪冲过去,边跑边叫:“妈咪妈咪!您的亲亲儿子来啦!”
顾映雪又惊又喜:“荛荛!你怎么在这?”
秦荛风小盆友不可思议的仰起小脑袋,惊奇喊道:“妈咪!原来你真的会说话啦!昨天晚上深更半夜的爹打电话说您能说话了,那时我还不信哩!原来……原来……呜~~~呜呜呜~~~”说着说着哭上了。
顾映雪傻眼:“宝贝,怎么了?哭什么啊?”
“我……呜呜……我高兴……高兴妈妈能说话……呜……”
小家伙这是喜极而泣吧。顾映雪好笑的把儿子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安抚。
母子俩“久”别重逢,自有好多话要啰嗦,闵关绍也不打扰,朝门外的叶坤岚使道眼色,兄弟俩声色不动的离开房间。
临关门前,闵关绍又朝里望了望,只见妻子嘴角含笑,眼神温柔的对着怀中孩子轻语着什么……
“这张名片你拿着,这个男人是台北警察局的局长,七年前顾开的官司我曾麻烦他调查取证,现在有了一些眉目,当年的事完全是季氏集团在背后搞鬼。”电梯内,闵关绍将一张名片递给叶坤岚。
“季氏?”叶坤岚直拧眉,他此次来台北除了受大哥所托将荛荛送过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唐氏计划今年进军台湾市场,寻找的五个合作对象中,季氏集团居首,无论技术实力还是规模财力,都远远超越其他四家。在今天之前,叶坤岚一直期待着与季氏的合作,那必是一场双赢的局面,可现在居然……
“坤岚。”闵关绍突然正色,神情郑重而严肃,“这件事没得商量,季氏必须垮,而且要垮得彻彻底底、臭名昭著、万劫不复,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坤岚打个机灵,背后一阵恶寒:“可季氏与台北政局关系微妙,它背后……”
闵关绍“啪”一掌拍弟弟肩膀上:“无妨,我相信你的实力。”
他这掌愣是将一米八的小伙子拍下去半个头,叶坤岚咬牙坚持,欲哭无泪:“大……大哥,我知道了,这件事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恶意竞争打压对手暗箱操作什么的,在阴险狡诈的商场上实在太、多、见、了,况且还有个神马牛气哄哄的局长在背后推波助澜,叶坤岚顿时觉得季氏集团的末日就、要、到、了、
闵关绍满意的收回手掌,又道:“另外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叶坤岚挺挺胸膛,内心泪牛满面:“是是是,大哥尽管吩咐。”
……
这家酒店是一栋五星级豪华酒店,在台北数一数二,建在一片寂静的人工园林中,依山傍水,风景极佳。可惜时值夏季,又是烈日炎炎的中午,平日里住惯空调、喝惯冷饮的富贵子弟丝毫提不起欣赏美景的兴致。偌大的园林空荡荡的,只有枝繁叶茂间的蝉鸣强烈昭示着它们的存在。
赤红的八角亭内,兄弟俩相对而坐聊了很久,大概三点钟的时候,叶坤岚才起身告辞,不料临走前,又被闵关绍坑了一盒烟。
“大哥,少抽点儿,荛荛和大嫂都受不了烟味。”叶坤岚扔下这句,火急火燎的逃了。
原地,闵关绍掏打火机的手一顿,又默默的放回内口袋。
叼着香烟过把嘴瘾,思绪不知不觉又回到老婆跟孩子身上。
忆起酒店内温馨的一幕,闵关绍暗自苦笑,心道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雪儿流露出真正笑容的人,大概只有荛荛了吧,毕竟,那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尤其,是在她失去自己的孩子以后。
越想越烦躁,闵关绍就着香烟咗了下薄唇,可完全没有意料中的味道,这才意识到香烟根本没点火。修长的大手下意识掏向衬衫内口袋,不过突然间想到什么,最后又任命的收回。
八角亭侧前方不远处有只橙色垃圾桶,闵关绍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扔掉这支烟。
转身之际意外瞥见一个佝偻身影,远远的朝他张望,见他看过去又惊慌失措的躲在小树后。
蠢!
闵关绍冷哼,收回视线紧走几步,蓦地一个毫无预兆的转身,又望见那个身影。
他低咒一声,起身大阔步朝那人走去。
那人正是顾开。顾开见闵关绍朝自己逼近,顿时惊得手足无措,左右前后巡视个遍,却悲催的发现这片区域根本没有藏身之所,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在原地等。
闵关绍停在顾开跟前三步开外,居高临下睥睨着这位佝偻老人,这位勉强可以称得上是自己岳父的老人。
顾开的身高不算矮,但弯曲而沧桑的脊背显得他异常矮小,甚至是卑微。他仰头瞧了瞧跟前这位勉强称得上是自己女婿的男人,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的恩怨纠葛了八年,他们之间原本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可造化弄人,偏偏让他们爱着同一个女人。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他们两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你来干什么?”闵关绍率先开口,神色淡漠。
“我听龙伯说你们住这家酒店,我……我就过来……不,不是,我正好路过所以进来看看。”顾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握着拐杖的手不由收紧,生怕泄露自己的私心。
闵关绍嘴角牵出一丝冷笑。
气氛微妙。
“那个……”顾开想说什么。
“有事?”闵关绍一句话将他堵死。
顾开老脸一红,酝酿许久脸色才有所缓和,道:“咳,也没什么事,那个,我这就先走了,你……们……”有时间回家看看。炙烈的风吹过,无情的将最后这句湮没在沙哑而苍老的喉咙里。
哒、哒、哒、
蹒跚的脚步渐行渐远。
闵关绍盯着那个蹒跚的背影,蓦地脑海中白光一闪有什么东西滑过,呼之欲出。
“等等!”闵关绍急忙大呵,心脏咚咚咚直跳。莫非他想错了,雪儿不开心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父亲?毕竟当年雪儿对她父亲有所误会,说不定……
顾开转过身,窘迫不安的问:“还有事吗?”
“你住哪儿?”闵关绍状似随意的问。
“呃……”顾开一愣。
“听不懂人话吗?”闵关绍烦躁的将视线从顾凯身上掠过,又随即转开,“我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听出他口气不善,顾开头皮一怔忙回答道:“我住青园南街148号书香苑小区5号楼201室。”
“嗯。”闵关绍淡淡嗯一声,“我知道了。”说完扭头走了。
顾开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一脸蒙圈,真心搞不懂这小子究竟什么意思。
他问他住在哪儿,莫非是要……
想到那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一瞬间,顾开原本灰暗的老眼迸发出灼热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