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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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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会送个丫鬟给二老爷,让她随他进京,这在陈家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不过这么多日也没见老夫人那边有个什么动静,因此谁也说不准,究竟哪个丫鬟才有“这等天大的福分”,能够被选上,得以进京侍奉二老爷。

    陈初兰原以为二夫人是接受这件事的。因为这么多日来,从未见她为了此事心烦不快。“可能夫人是想等那丫鬟过来后再治她吧!”她曾如此猜测。但现今看来,她这猜测竟是完全错误的。

    从陈初兰这个角度望去,恰好可将二夫人瞧个一清二楚。

    二夫人原是站着,她和大夫人作为媳妇,是要伺候老夫人的。不过,才稍片刻,老夫人就叫她和大夫人各自坐下了,说是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难得回来一趟,大家伙儿就凑在一起热闹热闹,无需她们操劳了。这样二夫人便就坐在了二姑奶奶身边,她的另一边,是大夫人。

    只见二夫人一张俏脸极为难看。她眉头紧锁,双唇紧闭,双颊虽抹着茉莉粉,可那嫣红也遮不住她隐隐可现的怒气。她坐得很正,身子挺得笔直,一身兰青褙子显得她大气端庄。可是她头上戴着的珠钗却串珠轻晃,看来她其实正浑身绷紧,努力不让自己的脾气外泄出去。

    大夫人斜看二夫人,满眼都是讥讽。

    厅中的气压在孩子们悉悉索索的谈话声消失殆尽后,便变得极其低沉。大人们那桌的古怪气氛像是一下得到了释放,瞬间在空气中传播出去,很快占据了整个外厅。

    孩子们面面相觑。

    坐在陈初兰身边的陈初燕把头凑了过来,小嘴对上了她的耳朵,问道:“春桃方才问到了什么?”

    陈初燕也瞧见二夫人那极力克制的奇怪模样了。

    陈初兰转头看她,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道:“恩……是大姑妈说彩菱她……”

    “彩菱?”陈初燕好奇极了。

    老夫人身边的彩菱,今年一十六岁,生得是小巧可怜,楚楚动人,那样一等一的样貌就先不必说了,偏她还是个心灵手巧的,但凡老夫人的事,她都料理得一清二楚,从未有过差错。老夫人曾笑说,在她闺女嫁出去后,彩菱就成了她最贴心的人。“但若没有了彩菱,我可就不知要怎么过了!”。她声称,舍不得太早把彩菱嫁人,要多留她几年。“届时定要亲手为她置办嫁妆,妥妥当当把她给嫁出去。”

    要“妥当将彩菱嫁出去”的老夫人怎就突然改变了主意,竟要将彩菱送给二老爷?

    陈初兰语塞,不知该如何跟陈初燕讲起。

    而却是在陈初燕睁大眼睛等着她把话说完的时候,大人那边终于有人开口了。是大姑奶奶。

    大姑奶奶背对着陈初兰,叫陈初兰看不见她的模样,但从声音可以听出,其实她挺尴尬的。“这、这我也是瞎猜的。”她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显然大姑奶奶以为这件事情二夫人也是知道的,却未料,老夫人竟一直瞒着她。也不知大姑奶奶是因为揭穿了老夫人,还是因为惹了二夫人生气而感到尴尬。

    这个时候,就见二夫人努力地想从脸上挤出个笑容。却是那笑容令她僵硬的脸显得更加难看。

    突然,老夫人开口了,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怒气:“怎么了?没错!我是要把彩菱送给阿义,不成么?”她先很不高兴地扫了那大姑奶奶一眼,然后就把目光转到了二夫人身上,一双厉眼,几乎要把二夫人给刺穿。

    二夫人低下了头,叫人无法再瞧清她的模样,但清晰可见,她头上的珠钗,晃得更厉害了。

    二夫人岂敢给老夫人脸色?只是方才意外获悉这个消息,着实令她承受不住,她无法强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罢了。

    老夫人这一发话,令厅内的气氛更加沉闷了。之前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好像都是前世的错觉。

    小孩子这边也都一个个慌不迭地将头低下来,差一点连呼吸都屏住了。唯有三岁的陈昌洋扭头寻找他的随伺丫鬟,一副将要哭出来的样子。

    “彩菱是个好的。”只听老夫人道,“只有她跟去京城我才放心。”其言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一片禁声,无人敢发出一个声响。

    彩菱红透了脸,低垂下眉眼,站在老夫人身边一动不动。

    老夫人瞪着二夫人:“二儿媳妇,你有异议吗?”

    “媳妇不敢。”二夫人唯唯诺诺的应道。要不是她太阳穴那边突起可见的青筋,绝不会有人会想到,她讲出这四个字是有多么得艰难。

    老夫人点了点头,看来对二夫人的回答颇为满意。

    于是,乐于缓和气氛的人就出来讲话了。

    只听坐在二夫人身边的大夫人笑呵呵地说道:“娘果然英明,论相貌,彩菱是一等一的,论心细能干,这整个宅子里,还有谁比得上彩菱啊!二弟才去京城落脚,这大事小事,忙里忙外的,若没一个能耐的人照应着,这还不乱了套。”说的这整个陈家,只有彩菱才有资格陪二老爷去往京城似的。

    偏偏这大夫人把彩菱的相貌先拿出来单讲。陈初兰想:“夫人该是气炸了吧!”

    果然,本该做个表面工作附和两声的二夫人,却是强装都装不下去了,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老夫人的目光又瞪了过去。

    大夫人忙笑着岔开话题:“好啦,好啦,我说啊,彩菱的事就先放一边,离二弟去京还有十来日呢!我们现在可不是在和大姐二姐欢聚一堂么?两位姐姐难得回家一趟,这酒都还没喝多少呢!”

    她的话音刚落,大姑奶奶的附和声就响起了。只听她道:“大弟妹说的是,我和二妹可是一年难得回来一次,但这话说回来,大弟妹莫不是急着要喝酒,否则,怎提‘这酒都还没喝多少’?明明我记得都喝三轮了!”

    “才三轮!”大夫人笑道,“说什么也得八轮九轮才行!”这讲着,就要丫鬟给大姑奶奶倒满酒。

    大姑奶奶连连推让。

    二姑奶奶也加入了劝酒行列。

    这笑声便又回来了。

    方才那种几乎快令人窒息的气氛便逐渐消散而去。

    “唉!搞不拎清啊!”陈初夏重重地叹了口气。

    除了若有所思的陈初燕和陈初雪,还有微微皱着眉头的陈初兰,其余几个孩子都是一脸茫然,显而易见,他们和陈初夏一样,都是“搞不拎清”。

    陈初兰看着大人们那边,只听笑声不断,好似方才的不愉快只不过是随手可挥去的小插曲罢了,可是那二夫人,要让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有点勉强。她的笑容一直都很僵硬,好在大家仿佛都能理解她的心情,放她在一边都没有去招惹她。

    二夫人方才的态度,就好像她从没考虑过老夫人会送个丫鬟过来。这很奇怪。明明这就是整个陈家上下心造不宣的一个“秘密”,但是,二夫人居然把它给无视了。

    陈初兰的思绪飘远,她回想起自己父亲回来后的第一个早上,那天她和她的姨娘去给二夫人请安,二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竟丝毫没有被前夜老夫人的那番不允许她随去京城的话给气着。

    现在想来……大概是她的父亲允诺了她什么吧!

    二老爷和二夫人的感情挺好。二老爷会应允她什么也不足为怪。甚至会……跟自己母亲作对?毕竟老夫人曾给个了张姨娘那样的人!

    或许老夫人瞒着彩菱一事,就是准备到最后一刻再给这对夫妇一个“惊喜”,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现如今……

    因为大姑奶奶的多事,老夫人被迫承认彩菱就是她精心准备的人选。那么,二夫人会去找二老爷哭闹,然后二老爷会去找老夫人请求说他不要彩菱?

    但是老夫人已经当众表态了啊!要是真拗不过二老爷的话,那不就是打了自己的脸?

    陈初兰头大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老夫人这种婆婆,算是顶可恶的。天下有一种婆婆,她见不得自己儿子宠他的老婆,见不得小夫妻俩情投意合,她认为,是她的媳妇抢走了她的儿子。老夫人就是这种婆婆!

    大夫人是她的侄女,且大夫人并不讨她大儿子的喜欢,她便从不往她大儿子房里塞人。可小儿子就不一样了,小儿媳漂亮聪明,很讨她小儿子的喜欢,结婚初期,两人几乎天天腻在一起,她便心中窝火,趁着小儿媳怀孕,塞了个张菊儿过去。若二夫人是个只会一味忍让的便就算了,偏二夫人是个见不得丈夫去沾染别的女人的人!这样夫妻间便就有了隔阂,于是老夫人的心里头才舒坦起来。

    而今小儿子去京,她怎么会让小儿媳妇跟去?这不,就非要闹得大家都不好过她才高兴。

    陈初兰心想,归根结底,就是老夫人自己从未被丈夫喜爱过!她这种性格会被老太爷喜欢才怪!

    月中天。晚宴终于结束了。

    一众人等同老夫人告别后,三三两两地从其院子里出来。

    好几盏白色的灯笼凑在一起,那光亮在一眼摸黑的夜里倒显得颇为扎眼。

    大姑奶奶向二夫人道别。脸上的笑还是那么尴尬。但或许突然想到了是对方的儿子把她儿子给打破了头,她那笑便就收了回去,好像转念间,变作了一个“你活该”的表情。但又极快地收敛了去。她先行领着自己儿女离去了。

    陈初兰始终站在二夫人身后,那邱广裕是何目光,她根本就没瞧见。倒是陈昌浩站了出去,吞了吞口水,冲着他勇敢地挥了挥拳头。

    二夫人最后带着四个孩子默默地往二房走去。

    她一路都没说话。

    陈初兰和陈初雪手牵着手胆战心惊地跟在她的后头。

    说是胆战心惊,因为这二夫人浑身发出的气场着实令人害怕。她在生气,非常生气。先前在晚宴上被压下的怒火,待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后,就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全部积涌了上来。

    先到了她的院门口。丫鬟们先把陈昌浩和陈昌洋抱进去了。陈昌洋早就趴在丫鬟的肩膀上沉沉地睡去。

    “女儿回去了。”陈初兰和陈初雪行礼向二夫人告退。

    却想不到,等到她们直起身子,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二夫人突然一掌如闪电般挥了过来,重重地打在陈初雪那稚嫩的小脸上!

    “啪!”这样响亮的声音,瞬间打破黑夜的宁静,好像随即就有巨雷跟着炸起一般。

    陈初雪瞪大了眼睛,那脸瞬间肿的老高,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疼痛都忘记了,傻傻地看着二夫人。

    “下贱的骚*货!”只听二夫人狠狠地骂道,她的面容在苍白的灯笼下曲扭了起来,漂亮的五官好像都变了形,“就跟你娘一样!”她歇斯底里。

    陈初雪愣了片刻,继而,眼泪一滴,一滴,像承载着难以负担的痛苦,从眼眶中滚了下来,砸在石阶,溅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