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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凤凰驮着白衣少年俯冲云底,百鸟纷纷紧随而下。画面立即转成了阴沉晦涩的灰色,焦灼的气流吞噬撕开的大地。
一个衣着腌臜的农妇两眼无神,无力地跪伏在寸草不生的农田里,挖了块泥土塞进嘴里嚼了嚼。而离她半里之外,地主正在宰杀牛羊来乞求大雨。
白衣少年远山眉一皱,驾着火凤凰飞往极远的南方。
那处黄河水潮上涨,淹没了百里的村庄,一个光溜溜的小男孩抱着树干哭泣,水面漂浮的尸体,说不定就是他亲人。
画面又是一转,少年来到黄河的源头,盯着天山之水若有所思,手臂轻轻一抬,一道银光从云袖中飞出渗入黄河水源,黄河主流很快分出一道支流,绕过村落和森林,未伤及任何生命流到干旱之地。
干裂的土地得了水的滋润,又恢复了绿野葱葱。另一头的洪灾之地也落了潮,存活的百姓回到了原来的土地。
少年几乎耗尽了神力,半躺在地上虚弱不已。火凤凰亦蜷在一旁,轻轻蹭着他的背脊。
“和曦,黄河水脉牵动凡间命数,随意更改支流就是违抗天命,你好歹万年仙身居然犯下如此大错!”
浩然之声从天定穿透而来,连大地都为之一颤,火凤凰本能地用羽翼将少年护在身后。
和曦疲倦地喘了口气,回道:“难道南北方水流不均就是所谓的天命?”
“自然是天之命数,凡人本该经此磨练。你母亲补天也是救世,却是顺应天命之事,与你更改水脉完全不同。看在你母亲的面上,只毁你仙身发配蛮荒之地。”
他清丽的面容浮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我母亲补天救人,也顺带着救了仙界,这便是顺应天命!命数不过是天神摆弄的玩物,我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命交予你们。”
“天命就是玩弄?”天顶传来的声音愈发阴沉,最后戾气横生,“那孤要看你如何改变自己的命数!”
万丈云层聚集一团,从顶端凝起无数的硕大火球,一颗接一颗坠落地面,被砸中的土地烙下焦黑的坑印。
这天火能毁灭万物,即使是不灭的神灵,帝释天竟如此心狠手辣。
火凤凰俯下身驮着虚软的和曦,灵敏地避开天火的袭击。在急速飞行中,神力耗尽的和曦拽住羽毛,勉强稳住身体。
帝释天张狂轻笑:“天大地大皆是孤的所有,和曦,你能逃往何处?”
天火的降落越发密集,天地已成火海炼狱。火凤凰已无可再避,羽翼被一撮天火砸中,从火的源头蔓延周身。
天火灼烧的疼痛是难以想象的,火凤凰却一声不鸣,仍是执着的要把和曦驮向安全之所,但和曦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天火扑灭不了只能转移,和曦伸手触上火源,将火种牵引到自己的身体,瞬时凝脂般的肌肤被火焰吞噬。
和曦唯恐火凤凰再被自己牵累,从火凤凰身上纵身跃下。
火凤凰只感觉身子一轻,低头只见一袭翩翩白衣被赤红的火焰侵吞,如流星损落至茂林深处。火凤凰悲鸣一声,风驰电掣地追随而去。
帝释天见和曦被天火燃烧,料得他必死无疑,手轻轻一挥将聚拢的云团散开,赤金的天幕又回归碧朗。
火凤凰赶到之时,和曦落到一颗梧桐树之上。天火也顺势袭上树木,与和曦的躯体一同燃烧,最终少年烧成灰烬,而梧桐化为一根焦黑的木干。
火凤凰颤抖着叼起木干振翅而飞,越过高山湖泊,来到千里之外的一座孤岛,那里栖息着与它体型相似的凤凰,只是羽毛颜色不一。
焦黑的木干被火凤凰插入土壤里,它能感觉和曦脆弱的神识就在树干里面,悲戚地用头颅轻轻蹭着,好似以前无数次做过一样。
其他凤凰都团团围住树干,发出阵阵哀鸣。它们的眼角流出血水,滴落到树干下的泥土里。
仿佛凤凰们泣血了许久许久,它们的血水渗入土地,将海岛整边地面染成赤红。树干一点点褪去焦黑,露出原本鲜艳的褐色。
树干的两侧长出树枝,像一双拥抱着的手臂。树干的顶部也开始长粗,正面有三个空洞,细看如人的眼睛和嘴巴。
一年又是一年,凤凰们仍是寸步不离,树干没有长出一根树叶,体态却越发像个人。
终于有一日,树干的底部开始松动,从泥土里挣脱而出,倒在赤红的土地之上。
凤凰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树干。树干的两只树枝居然动了,跟人的手肘一样撑着地面,艰难地想爬起来。
阿蘅最后见到的画面,停留在火凤凰撑开羽翼,将战栗的“木头”温柔地包裹起来。
原来木头是这样涅槃重生的,这是阿蘅第一次了解他的过去,才知道木头经历的痛苦是那般难以想象。她的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滑落,怎么止都止不住。
阿蘅继续将手抚在焦木上,却再也看不到除此之外的画面。这时一阵嘶鸣之声将她完全震住,一双巨大的翅膀挡住阳光,四周倏然一暗。
白色的火凤凰降临地面,对着阿蘅轻声鸣叫。它身后也跟随数十只凤凰,刚开始有所敌意,瞧火凤凰好似认识阿蘅,剑拔弩张地气势开始消退。
阿蘅揉了揉火凤凰伸过来的大脑勺,柔声说道:“凤凰,木头的手受伤了,这里哪株古木可以治好他?”
火凤凰听到阿蘅的话,倏地缩回脑袋,双翅扑哧扑哧,看似十分担心。
它移到可以窥见木头的记忆的焦木旁,从眼眶挤出血泪滴落在焦木的泥土里。
好一会之后,焦木从底部开始一点点恢复生机,变成茂盛的小树。火凤凰用长喙咬下两根树枝,替到阿蘅的手里。
阿蘅摸着树干问道:“只要这些就能治好木头?”
火凤凰对她乖巧地点点头。
阿蘅舒了口气,想起木头人还在家里,船夫也在等她回岸,便匆匆与火凤凰告了别。
不由顾盼回眸,阿蘅见凤凰们目送自己离开,心中不免好奇,其他焦木为何也有深痛记忆,是凤凰从远方带来的,再用血泪洗涤苦难?
回到海岸,船夫将木筏扣在岸上等她归来。阿蘅对他感激一笑,跌跌撞撞地上了木筏。
阿蘅坐在船头望着孤岛,徐徐消失在海面线。而这一次路程,好似不再是一会儿的功夫。
船夫缓缓地摇着划桨,发出“锵锵”之声,如同催眠之曲,不知不觉将她带入梦境。
“阿蘅,阿蘅……”阿蘅似乎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十分熟悉,熟悉得让她心悸和恐惧,可醒来时只有划桨之声。
彼岸的白色沙滩在雾气中渐渐隐现,阿蘅激动得站起身准备下船。
身上的水渍早干了,阿蘅猛然想起蓑衣得物归原主,便解开领口的绳子还给船头。
阿蘅替给他船夫时,无意触到他冰冷的手指,手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
她浑浑噩噩地走到船边,一只脚正要踏上沙滩,突然回过身对船夫喝道:“你到底是谁?”
船夫仿佛一个稻草人,仍是一动不动的。
阿蘅走到船夫面前,扯开他头上的斗笠:“以为这样我就认不出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