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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门被阖上,两人的身影消失,叶结蔓才深吸口气,转过头直视着纪西舞,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怎么样。”纪西舞优哉游哉地靠在墙上,神色从容。
叶结蔓皱了皱眉:“你这样游荡在人间不好。既然这辈子已经结束了,就该抛开那些爱恨,开始新的生活。就算你找到了仇人,杀了他又怎样?只是徒增业障罢了。”
“业障?”纪西舞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然而那笑意却丝毫没有传到冰冷的眼底。半晌,她才在叶结蔓认真的目光里收起了上扬的唇角,低哼一声,幽红眸子里血色更甚,“人都死了,你觉得我还在乎这劳什子业障?我纪西舞,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那种愚蠢的善良就省省罢,别轻易往别人身上套。何况你不是我,什么都不了解,就别随随便便坐着说话不腰疼了。”
叶结蔓的目光晃了晃,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没有权利说这些话。但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往事也皆忘却。执着苦的还是你自己啊。”
话音方落,迎面而来一股冷意。叶结蔓心里一沉,反应过来时只觉下颔一痛,随即被大力强迫地抬起来,望进那双血眸里。纪西舞的脸贴得极近,叶结蔓身上又开始起了一排排疙瘩。只见对方眼底浮现些许戾气,冷了声音道:“苦?我乐意,不行么?谈什么四大皆空,你干脆做尼姑去得了。”
叶结蔓眉头皱得愈发紧,抬手去扯纪西舞钳制着自己下颔的手臂。纪西舞的目光在叶结蔓脸上转了一圈,眸底的红光才稍稍淡了些,随即撇了撇嘴,松开了自己的手指,低声道:“你可真不讨喜。”
听到对方的话,叶结蔓惊讶地眼都睁了大,嘴唇一动,那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不讨喜?你才不讨喜罢!脾气这么差!”当然,这句话在喉咙转了一圈,就被叶结蔓硬生生压了下去,自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偏过头去,带着几分闷气,不想再理睬女鬼。
片刻,一声轻笑却在耳边响起。
“怎么?生气了?一脸小媳妇样。”
闻言,叶结蔓猛地抬头,压着怒气瞪了纪西舞一眼,见对方前一刻还戾气可怖,转眼间却已然笑意靥靥,目光里不由露出古怪来。这人……不,这鬼到底是什么心思,情绪这样变幻莫测,也不知道以前纪府的人是怎么忍受这样的小姐的?传言里明明倍受欢迎,被众多公子哥抢破了头,为何自己见到的却是这样不可理喻的模样?果然传言都不可信!还是说难道因为被人害死,导致她性情大变?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自己也不知死后会经历什么。
“少夫人。”正沉心思考事情的叶结蔓,被安儿的声音唤得回过了神。她抬头望去,安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手里拿着一本蓝底书册和一叠白纸,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笔墨的丫鬟。只见安儿回身朝两人道了谢,指了指桌子,招呼道:“东西放桌上就好啦,谢谢两位姐姐。”
待一切齐全,安儿才小跑着来到叶结蔓身前,露出可爱的梨涡:“少夫人,东西都拿来了。”
“嗯。”叶结蔓正巴不得离开床榻,远离这个女鬼纪西舞,闻言像是看到了救星,手去撑床沿欲站起来。
腿方落地,叶结蔓的身子便晃了晃。膝盖处的疼意虽褪了些,但还是难受得很。所幸安儿很快伸手来搀叶结蔓:“少夫人,我扶你过去。”
“麻烦了。”
待叶结蔓在桌旁坐了下来,安儿听话地去磨墨,低头望见叶结蔓翻开那本裴氏族规,好奇道:“夫人是要抄写家规吗?”
“嗯。”叶结蔓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无奈。
“为什么?”安儿歪了歪头,“为了熟悉裴家规矩吗?”
叶结蔓略一沉吟,并没有挑明自己被裴夫人罚抄家规的事,怕安儿为此担心,只又颔了颔首,含糊过去。等了片刻,见砚里渐渐有了墨水,叶结蔓怕自己抄的时间太久,随意寻了个由头,将安儿遣退了。
直到目送门被关上,叶结蔓才提了笔,手势熟练地蘸了墨汁,垂眸望了眼自己的手,在心里叹口气。
之前由于长时间的端盘,如今手还有些失力,垂着时不明显,如今抬起来,便能注意到指尖有轻微的颤抖。不过念及任务繁重,叶结蔓也无法,只能低下头去,开始了漫长的抄写。
只是方落笔没有多久,带着嘲弄的声音就自床榻上传来:“被裴夫人罚的?”
叶结蔓头也不抬,干脆忽视了去,管自己继续写着。
“看你握笔手很不稳,想来是敬茶时间太长,脱力了罢。”对方的声音笃定,似乎这些事情完全在预料之中。见叶结蔓动作一顿,又开始沉默地书写,纪西舞抬了抬眉,忽道,“这只是个开始。方才那个丫头也说了,你现在在裴夫人的眼里,就是克死她儿子的凶手。往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另外,你别以为视你为眼中钉的只有裴夫人一个,有人比她要恨你一百倍。噢,不对,是一万倍。”
“你什么意思?”这回,叶结蔓终于停了笔,皱着眉转头去望纪西舞。
“你是不是以为,你什么都不惹不得罪,就能安稳度日了?”纪西舞摇了摇头,眼含深意,“要知道你在裴府的存在,对某些人来说,本身就是个刺。不把你拔掉,对方可是坐立不安得很。”
叶结蔓目光在纪西舞身上转了一圈,似乎也发现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心底疑惑渐起,出声追问道:“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反正比你多就是了。你可别把你的处境想得太美好,有些人注定容不下你。当然,我不会冷漠地袖手旁观的。”纪西舞眉轻轻挑了挑,一字一句道,“我会等着你来求我帮忙。”
叶结蔓闻言,沉默地望了纪西舞一眼,重新低下头去,继续抄写家规。
这次话落后,纪西舞倒也不再做声,房间里随之陷入了安静,只有叶结蔓抄写的细微簌簌声散在空气中。
时间流淌得悄然而缓慢,窗外的日头出来,房间里也敞亮起来。期间舒儿进来送了膳食,望着手上动作不停的叶结蔓,只是叹了口气,劝了句“少夫人趁热吃”,便体贴地不打扰出去了。叶结蔓随意扒了几口填肚子,又投入到漫长的抄写生涯里。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时间,长到叶结蔓感觉自己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不时有墨迹因短暂停留而晕染开来。她只有很努力地集中精神控制,才能不让字迹变得歪歪扭扭。到午膳的时候,她甚至方拿起筷子,手上一颤,那双筷子已然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叶结蔓能感觉到纪西舞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冷眼望着她艰难地扶着凳子蹲下身去。不过弯腰拾筷子的功夫,叶结蔓额头便冒出细密的冷汗。一时陷入尴尬的她,索性也不再碰午膳,继续提笔开始抄写家规。
没写几个字,耳边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叶结蔓知晓是纪西舞过了来,且必定没什么好事。果然,对方往桌旁一站,话语揶揄道:“怎么不吃了?”
叶结蔓知道对方是明知故问,当然没有应。
耳边随之响起碗筷的碰撞声,片刻,纪西舞的语气又往上扬了扬:“吃不了啊……可要我喂你?”
“不麻烦你。”叶结蔓头也不抬地丢下话来。
“噢?是么?不吃饭,可没什么气力啊。”话虽这般说着,纪西舞已经管自己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伸手去取桌上的茶。
叶结蔓微微抬眼,瞥过对方那只手指修长的手,忽道:“你还需要喝水么?”
“倒也不需要。”纪西舞低头抿了一口,“不过我喜欢。何况裴家的碧螺春还是不错的。”话落,纪西舞毫无征兆地探出手来,指尖茶杯晶莹剔透,递到了叶结蔓的唇前,勾着唇角道,“尝尝?”
叶结蔓往后仰了仰头,推拒道:“不用了,谢谢。”
“你抄了这么久,想必也渴了。”纪西舞却没有放下手,反而倾了倾身,将茶杯又往前递了些,“这茶杯想必你也不太拿得稳,莫要浪费我的好意。”
叶结蔓不悦地抿了抿唇,重复道:“我说了不用……”
话音方落,叶结蔓只觉唇上一凉,对方手里的茶杯却已经抵了上来,随即杯子微倾,那清澄茶水兀自往唇上淌来。见状,叶结蔓只得无奈地被迫启唇,饮了一小口。
清茶入喉甘甜,茶香馥郁,在舌尖回绕良久。叶结蔓虽不是很懂茶,却也知道既然纪西舞称赞了裴家的茶,怕也是难得一见的好茶。何况她也的确是渴了,一口喝下去,顿时舒缓不少。然而叶结蔓实在不愿被纪西舞这般戏弄。对方这般强势,丝毫拗不过,当真如鬼般难缠,简直令人头疼。
纪西舞也不理会叶结蔓在想什么,满意地收回了手,将茶杯放回了桌上,随意取了桌上她抄好的家规,翻看了几张,评价道:“你字写得这般好,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普通人家的女孩,可都不怎么习书。”
“碰巧我爹是私塾先生罢了,学过些皮毛。”叶结蔓继续低下头去写字,口中轻声应道。
“是么?”纪西舞随手敲了敲桌面,“你爹娘想必还不知你嫁了个死人的事罢?”
闻言,叶结蔓笔突然一抖,洁白的纸上顿时晕染开一大团墨渍。正抄写的“罚”字,也笔画一歪,倒了半边。
纪西舞扫一眼那张抄了大半的纸,平静笑了笑:“这下可白抄了。”
叶结蔓默不作声地将白纸揉成一团,重新拉过一张,接着落笔抄写起来。
“你是怕你爹娘知道会心疼罢。”纪西舞目光幽深,继续说了下去,“好好一个女儿,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容貌也算端正清秀,本该许个好人家。没想到所嫁非人,平白糟了祸端,要给死人守一辈子活寡。这也就算了,还要在裴家受欺负。啧啧。怎一个悲惨了得?哪个爹娘受得了?”
对方的话一点点飘入耳中,叶结蔓的唇角抿得更紧,脸上有忍耐神色。
纪西舞见状,脸上笑意更浓。她也不急着多讲,点到为止,怕真的惹恼了眼前温婉的女子。她是商人,切中要害和分寸拿捏这种东西,早就熟练得如同吃饭喝水般平常。毕竟这小兽啊,要是气急了,怕是就到了露出锋利的爪牙拼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