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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毅侯府三爷这几天很郁闷,三爷郁闷的时候,整个忠毅侯府连带着大长公主府上上下下跟着郁闷。
正在养胎的封氏对丈夫叹道:“大长公主把妹妹关在了祠堂里,三爷也整天犯别扭,这两府里所幸连一点欢笑都没有了,丫鬟婆子们整日里也都蹑手蹑脚的。”
“老三是为芊芊的事儿郁闷呢。他最疼那丫头了——母亲也是,明明最心疼那丫头,还罚的那么重。唉!”韩建开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你瞅着大长公主高兴地时候劝一下呗,这天儿越发的冷了,妹妹被关在祠堂里别再冻出病来,到那时大长公主岂不是更心疼?她这会儿心里的怒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致死需要个台阶,说不定你一劝,她也就罢了。”
“哪儿那么容易?昨儿晚上大哥刚劝过,被母亲骂了一顿呢。”韩建开无奈的摇头,这事儿还得等老三开口才管用。
封氏叹了口气,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道:“唉!大长公主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呢。”
“谁说不是呢。”韩建开也伸出手去在妻子的肚子上摸了摸,又劝道:“你也别操心这些事儿了,只管好你自己别再让母亲担心就行了。芊芊的事情,等父亲回来劝劝母亲或许会有转机。”
“嗯,二爷说的是。”封氏幸福的笑着。
……
皇宫里,云硕下了早朝回紫宸殿,千寻从外边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回了几句话。
“什么?”云硕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气还没消?还关着?”
千寻无奈的点了点头。
“韩建示怎么说?”云硕不悦的问。
千寻叹道:“三爷什么都不说,奴才问得多了,他干脆就转身走了。”
云硕生气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千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偷偷地看了看主子的脸色,无声的躬身退了出去。
云硕一个人靠在榻上沉思了半晌,方问旁边的吴缈:“今儿什么日子?”
吴缈忙调动他全部的机灵劲儿上前笑道:“回万岁爷,今儿十月初九。”
“十月初九……是什么节日吗?”云硕又问。
吴缈认真的想了想,回道:“回万岁爷,今儿不是什么节日,前儿刚立冬,再过五天便是小雪了。”
“小雪……小雪有什么习俗吗?”云硕又问。
“小雪……”吴缈为难的挠了挠后脑勺,心想小雪不过是个节气而已,哪有什么习俗呢?不过皇上既然这么问,显然是想要借此机会做什么,于是玲珑剔透的吴缈笑道:“奴才的老家有这么一句话:小雪雪满天,来年必丰年。所以如果小雪这日下雪便是上上吉兆。”
“你敢保证小雪这日下雪?”
“奴才不敢……”吴缈躬了躬身子,又笑道,“不过奴才昨儿晚上刚好遇见钦天监的杨大人,他说这几日北风南风交替着刮,说不定过几天便会有雨雪,让奴才早早的把陛下的大毛衣裳准备好喽。”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云硕脸上的冰冷终于有所缓和,沉默了片刻又道,“如果小雪那天真的下雪,朕就好好地赏你。”
吴缈赶紧的行礼:“奴才谢陛下!”
云硕淡然一笑,心想到了小雪那日不下雪,看朕怎么收拾你。
然而老天却像是可怜吴缈这个没了根儿的人一样,一早起来便阴沉沉的,至中午时便开始飘起了零星小雪,不出一个时辰,地上便是一片雪白了。云硕看着外边越来越大的雪片,叹了一句:“果然是天随人愿。”
“奴才恭喜万岁爷。”吴缈忙躬身行礼,“瑞雪兆丰年,明年必定大丰收。陛下英明圣君,泽被天下。”
皇上看着跪在脚边的吴缈,冷笑道:“行了,马屁拍够了?赶紧的滚起来服侍朕更衣,朕要出宫走走。”
“啊?”吴缈一听这话立刻傻了,这下雪天不在宫里抱着暖炉好好地赏雪,又跑出去作甚?!跟上回一样淋雨回来高热不退,可不是要吓死人么!
“啊什么啊?放心,朕这回不出去吹冷风,你叫人把北胡进贡的上等皮毛挑出一些来装好,朕要去大长公主府去坐坐。”
“好咧!”吴缈一听这话立刻放了心。
大长公主府,一切如旧。
云硕的马车在长公主府门口停下时,门上的下人们正拿着扫把扫雪。
“哎呦,陛下来了!”老家人抬头看见一身宝蓝色锦袍的人,吓了一跳,赶紧的丢了扫把跪地磕头,“老奴才给陛下磕头了。”
“起来吧,朕听说大长公主这几日身上不舒服,特地来看看。”云硕难得和气的说话。
大长公主府的老奴才感动的不得了,又连连磕头方才起身。
早就有人飞奔进去报信,正对着漫天雪花烦躁郁闷的大长公主听说皇上微服而来,心里的气又不打一处来。刚好韩建元在旁边,因低声劝道:“母亲,陛下亲临,其态度可见一斑。您待会儿见了他就别再给脸色了。”
大长公主深深地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云硕坦坦然然的踏进大长公主府的大门一路往里走,大长公主带着韩建元,韩建示两个儿子一起迎出来,上前跪拜迎接。
“姑母快快请起。”云硕伸手拉住大长公主,轻笑道:“这下雪天,朕呆在宫里闷得很,便随意出来走走。刚好路过,便进来瞧瞧姑母。”
这话说的随意自然又冠冕堂皇,大长公主也不好给脸色,于是笑道:“多谢陛下关爱。”
“应该的,朕也没几个亲人了。”云硕说着,目光在大长公主身后一扫,疑惑的问:“咦?怎么没见芊芊?”
大长公主的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韩建元拱手回道:“回陛下,妹妹身上不舒服,在自己房里歇着呢。”
“病了?要紧不?找的哪个太医给瞧的?”云硕忙问。
大长公主只得回道:“没有请太医,不过是偶感风寒,闷在屋子里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唔,偶感风寒也不能大意啊,还是叫太医来看一看比较放心。”云硕说着,转头看吴缈。
吴缈躬了躬身就往外走,韩建元忙拦住:“公公请等等。”
“呃?”吴缈站住,回头看着云硕的脸色。
“怎么?”云硕看着韩建元。
“陛下费心了,就不必去叫太医了,其实妹妹今天早起已经好多了。”韩建元说道。
云硕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就请芊芊妹妹出来见见,许久没加她了我还挺挂念她。”
他把话说的如此坦荡,让大长公主和韩建元都无法拒绝。大长公主只得回头对王嬷嬷说道:“去瞧瞧那丫头睡醒了没,若是醒了,让她收拾一下过来拜见陛下。”
王嬷嬷答应着下去,半晌没回来。
云硕也不着急,就坐在那里坦然的喝茶,大长公主说什么他都应付着,也不主动找话题。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一壶茶早就没了颜色,韩芊才随着王嬷嬷进来,上前规规矩矩的给云硕磕头行礼。
云硕低头看她,见那张圆润的小脸消瘦了许多,甚至都出现了尖下颌,小小的身子跪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眼神看着自己的袍角,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没什么力气,跟之前判若两人,于是顿觉心疼无比,因问:“怎么瘦成了这样?不是偶感风寒吗?”
韩芊抬头冷冷的看了云硕一眼,没说话。
“起来,快起来吧。”云硕伸手去扶她。
旁边的王嬷嬷已经上前去把韩芊搀扶起来,皇上的手伸到一半儿便悬在那里,收回来也不是,伸出去也不是。
“多谢陛下关心。”韩芊淡淡的说了一句之后,便去大长公主跟前深深一福:“见过母亲。”
大长公主看着女儿消瘦的脸心里也不是滋味,又把这一切的过错都怪到云硕的头上,脸色越发不好。韩建元见状,只好出面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时候不早了,不知陛下肯不肯赏脸留下来用午膳呢?”
云硕淡然一笑,点头道:“自然是求之不得。”
大长公主便吩咐:“赶紧的叫厨房去预备。”
陛下留下来用饭可不是小事,足够厨房里忙活半天的了。王嬷嬷一边往外走一边从怀里拿出个小西洋小怀表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道,应该先叫厨房去预备着了。
大长公主自然知道云硕留下来用饭的根本意思完全不在乎吃什么,他就是奔着自己的女儿来了,许是听说韩芊被罚去祠堂抄家训了所以才来英雄救美。
只是他越是这样,大长公主心里越是生气——这完全是不把人家父母兄长放在眼里呀!难道这天底下就你一个人知道心疼?比人家亲娘更甚?
然而云硕却完全不懂大长公主此时的心态,他一门心思只知道心疼韩芊去了——那么珠圆玉润的胖丫头,不过一个月的工夫就瘦成这样,大长公主这是下了多大的狠心呀?而且,这丫头连性情都变了,变得这么老实乖巧,坐在那里低着头弄着衣带一句话也不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韩建元和韩建示兄弟两个尽量拿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跟云硕聊。
大长公主只是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韩芊则一直闷坐在她娘亲身后装淑女——其实她也不想这样,这都是王嬷嬷一路教导叮嘱的,王嬷嬷说,小郡主一定要乖一点,见着皇上该磕头的磕头,该问安的问安,不相干的话千万别多讲,大长公主这几天身上不好正在吃丸药调理着,您就别在惹大长公主生气了,云云。
开始韩芊还不信王嬷嬷的话,但当她进门看见母亲苍白的脸色以及鬓间多出来的几缕白发时,她忽然就信了——这个世上最爱自己的还是母亲,她已经闯了祸,就不该再让母亲生气了。
云硕在大长公主府里用了一顿完全不知滋味的午膳之后踏雪归去。
韩芊自始至终都没理他,这让他万分的郁闷。回去的路上脸色阴沉的比飘雪的天空更冷数倍,连千夜千寻都不敢往前凑,生怕一不小心被迁怒了。
皇上不高兴,朝中的大臣们就不好过。
自从云贤被关进诏狱之后,之前紧跟寿王的那些官员们甚至包括那些两边倒的官员们便开始倒霉。不过今日云硕没心思动那些虾兵蟹将,今天他的目光瞄准了安逸候。
太傅陆机听说陛下出宫了,便有准备了一大堆的话在紫宸宫等着劝谏。不过他准备的那些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皇上堵了回去。
“首辅周朝佐最近在忙什么?称病这么久了,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太傅可有了解?”云硕冷声问。
陆机闻言心里一沉,暗想陛下这次出宫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不敢怠慢,忙搜肠刮肚把周朝佐平日的所作所为一一讲来。
“朕不要听这些废话。”云硕的声音比北风还阴冷,让旁边的吴缈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陆机硬着头皮问:“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办他!”云硕冷声说道。
“……”陆机默默地吞了口唾沫,试探着劝道,“陛下,周相毕竟是先帝爷器重的老臣,做首辅二十来年,门生遍天下,党羽多不胜数……这事儿陛下还是要从长计议。”
“朕不想等了。”云硕不耐烦的挥手。
“陛下,您现在登基不久,很多事情都急不得呀。”陆机身为太傅,自认为有责任在皇上冲过头的时候拉一把,于是一撩袍角跪在了地上,“陛下,他周朝佐已经六十多了,他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就算他不死,他老娘也活不久了,还请陛下再等等……”
“朕说,朕不想等了!”云硕暴躁的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
“陛下!”门外的太监进来跪地回道,“回陛下,靖海侯萧大人求见。”
“传。”云硕冷着脸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半口,并不理会跪在地上的陆机。
萧霖急匆匆的进门,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陆太傅,上前跪拜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云硕把手里的茶盏放回去,方问:“萧侯免礼吧,你这个时候进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回?”
“回陛下,这是内阁首辅大臣周朝佐请旨丁忧的折子。因为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擅自做主,特来回奏陛下。”萧霖说着,双手递上一本奏折。
“周相请旨丁忧?”皇上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吴缈。
萧霖朗声回道:“回陛下,是的。臣也是刚得到消息,周相的老母亲于今日巳时病逝。”
皇上还没说什么,旁边跪着的陆机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太傅听见了?”云硕淡淡的看了陆机一眼,问道。
陆机忙回道:“回陛下,老臣听见了。老臣认为这是天赐良机,请陛下这就准了周朝佐的奏折。”
云硕冷笑出声,哼道:“不,朕不能准。”
“呃?”陆机一时错愕。
“朕还年轻,摄政未深,还需要周相爷的辅佐。”云硕说着,朝着萧霖伸出手去。
萧霖忙把奏折双手递上,云硕接过去展开,看也不看便提笔在奏折上做了批复:夺情,不准。周相爷奶国之梁柱,朕实离不得。
萧霖看着奏折上银钩铁画般的字迹,一时也摸不清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这种情形下他聪明的选择了沉默,朝着皇上躬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陛下只是客气一下吧?”陆机觉得皇上绝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把周朝佐赶出朝堂。
“是不是客气一下,要看周朝佐怎么想了。”云硕笑得高深莫测,陆机在下面看得忐忑无比。
云硕低头看着陆机,这个常伴自己身边的太子太傅,目光闪着捉摸不定的神采。
安逸候府老夫人在景隆元年十月十四小雪这日病逝,享年八十二岁高龄,按说已经十分难得。
当然,这也是她的儿子安逸候周朝佐数十年来精心照顾虔心孝顺的结果。
在古代,丁忧是一件大事。为人子女者,父母亡故,丁忧是必须的,毋庸置疑的。
朝廷或许会下旨夺情,但却是极少数。而且就算是皇上下旨夺情以表示爱才之心不许臣子离去,做臣子的也要一请再请,以表示自己对父母的孝心。
所以大臣们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的大臣,为了维护家族的利益,身后有站着一片嫡系,必须坚挺在朝堂之上,不能轻易的丁忧回乡,便会把父母的健康放在首要的位置,父母有疾,必会倾力救治,绝不会轻言放弃。
于是乎大家族里人人都是孝子——有些庶出之子就算是恨死了嫡母也会倾尽全力去孝敬,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人人都怕丁忧啊!
周相爷看着皇上批复的奏折,心里面端得是千回百转。
他知道这只是皇上表面的说法,实际上皇上心里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死,又怎么可能真心夺情留他?
只是皇上偏偏留了。偏偏把这表面文章做到了极致。
这让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安逸候也自叹不如,暗自后悔自己当初做事没多留一点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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