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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荷一被拽回去,就又晕晕乎乎起来,走路发飘,李慕没辙,只能先让他回自己屋子里休息着。
这一觉又睡了个把时辰,猛地夏荷又醒了过来,这会儿可是真清醒了。
他四下瞅了瞅,自己不是在镇上吃酒楼吗?什么时候在自家的床上躺着了。见屋里没人,夏荷喊了声:“娘?爹?”
兰娘便推开了门,瞧夏荷似乎是不耍酒疯了,不爱搭理,垂着头,将手里的醒酒汤重重地搁在小桌上。
见兰娘的模样,夏荷便是知道她生气了。忙讨好道:“娘,跟你说,镇上的酒楼做的东西还没你做的好吃呢!”
“酒楼酒楼,你这年纪不大,还跑酒楼去,沾了酒了?”兰娘戳了夏荷一脑袋。
夏荷捂着脑袋,小声问道:“娘,我怎么回家了啊?相公呢?”
兰娘便说:“你相公嫌弃你醉了后没个正形,不要你了,把你丢在这儿的!”
“啊?”夏荷愣了。
见夏荷当真了似的,原本还笑得讨好,一下子便暗了脸,兰娘这才觉得自己吓唬过了头,忙哄道:“唉,好了好了,你相公在外头呢。我也拿不准你能睡到什么时辰,怕他等得无聊,给他拿本书看。”
兰娘不识几个字,拿的书不过是随意从张十一的桌子上抽出来的。这书还是上回李慕托林婶给送来的,可把张十一给稀罕的。
夏荷哦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到外头瞧去。李慕果真正站在那儿,手捧着书,一脸又惊又喜的模样。
夏荷颇有些奇怪,他是怎么了?
“相公?”他小声叫。
李慕被这一声唤喊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阖上手中的书,那一脸满足的模样,倒叫夏荷奇怪,这人是他认识的那个李慕吗?
兰娘也没见过李慕的这个模样,母子两个都没敢说话。
李慕便问道兰娘:“岳母,这上头的注解,可是岳父所作?”
“这……我不过是个不识字妇人,哪里懂这些。——你若是说那边边角角上的小字的话,当家的这些日子,确是拿着笔,在上头写写画画的……”兰娘道是。
“岳父高才!”李慕一声叹。
兰娘拽着夏荷,不知该如何接话。
夏荷道是说:“给我看看。”
李慕将手中书卷递了过去,他只知晓张十一识字,却不知他学识如何,选的不过是些四书五经一类,孔圣孟贤所作,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曾试着释义。原本拿在手里,是想稍作温习,却不料看一旁的注释入了神。瞧那新鲜的墨迹,李慕才猜测,这注解,乃是张十一写上去的。
夏荷扫了一眼,倒是点点头道:“是爹爹写的,爹爹当时给我讲书,便是这么说的。”
确认了是张十一所作,李慕便肃然起敬,叹道:“岳父如此才智,埋没于此,着实是可惜了。”
兰娘忙说:“他不过就是个种田的,姑爷可别这么说!”
“可这……”李慕正待分辨,忽地大门被敲响了,张十一在门外道是:“兰娘?你这大白天地关门作甚!”
“夏荷,给你爹开门去!”兰娘道是。
张十一这一进门,见自家二姑爷和老三在呢,有些奇怪,招呼道:“怎么这时候来了啊?”
“岳父。”李慕拱手。
夏荷口快,道:“爹,相公刚刚夸你呢!说你学问好。”
张十一闻言,竟冷了脸。
“岳父的见解与学识,都是小婿拍马都追不上的。如若岳父不嫌弃,不如来我们青君书院,与几位先生探讨一番。”李慕道是。
张十一想都不想,便道是:“免了,我不过是个田舍郎,哪里配得上进书院。”
“可……”李慕还想说什么。
张十一猛地摆了摆手,道是:“你不必说了,人各有志。”
“恕小婿直言,见字如人,从岳父所注经义中,小婿品得出,岳父志不在田间。”李慕行了个大礼,兰娘和夏荷都被吓了一跳,张十一却在被点破那一瞬,岣嵝了腰。
良久,他才叹出来,道是:“晚了……我这一辈子,都是没可能了……还得看你们年轻人啊!”
说罢,张十一也不管还跪拜在地的李慕,步履蹒跚,回了屋子。
兰娘倒似乎是记起了什么,没吭声,却垂下了泪。夏荷忙挽着兰娘,低声安慰。
李慕半晌未得回应,只得起身。既劝说不动张十一,他本想问问兰娘或者夏荷,但兰娘却直摇头,温声道:“你岳父他……哎,不必再提了,你跟夏荷回去吧,好好休息。以后可得记得,别叫夏荷沾酒了。”
李慕还想说什么,却被夏荷拽住了。
夏荷踮着脚,跟李慕咬耳朵道:“我爹现在不想见你,咱们还是走吧!”
虽是不甘心,但见张十一和刘兰娘均是神伤的模样,李慕自觉自己再戳在这儿只能让二位长辈更加难受,便也只能跟着夏荷走了。没曾想,他前脚刚回到家不久,后脚林婶来了,捧着个书箱,道是:“老爷,夫人家里头把您上回送去的东西,都给送回来了……”
李慕捧着那基本写满了小字的书,半晌,去寻夏荷。
夏荷在那儿逗金宝呢。
“夏荷。”李慕唤。
“嗯?”夏荷回头,问道,“怎么?”
“你家里……可是有什么冤屈未解?”李慕不太能理解,为何张十一会如此决绝,自己只不过问及他是不是肯重新拾起书本,他竟将文房四宝全都送了回来,一副以后再也不动笔的模样。论年纪,张十一比之李慕是大了一辈,比书院中不少还没得功名的书生却还年轻,不该说什么“晚了”。
夏荷颇为茫然,道是:“冤?没有吧。我家不是遭了灾荒逃难来的吗?”
李慕哑然,细一想夏荷那时不过才出生,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是他大姐冬梅,那年也还小,不能记事吧。
没能问出什么,李慕只能将那几本书卷收好,装进了明日要带回书院的书箱,打算着好好研读。
第二日,李慕起了个大早,乘上驴车,前往青君书院。
凌先生早便想收李慕为学生了,这一日特地将自己的两个儿子与两个学生喊来,专门等着李慕。
行过拜师礼、拜过圣人后,凌先生带李慕同几位师兄一一认识,接着便布下了功课。凌家老二凌锐是个爱玩的,却觉得父亲这也管的太紧了吧,没个正形地揽住了李慕的肩膀,道是:“爹,今晚办个家宴,给咱们小师弟庆贺庆贺得了功名吧!”
凌先生瞪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你小师弟都得了功名了,结果你呢!”
凌锐干咳一声,道:“爹,那是小师弟少年天才!”
凌先生的长徒便出来打圆场道:“老师,三师弟学识也算是上乘的了。”
“哼,这小子,都是被你们几个和你们师母给惯出来的!”凌先生吹胡子道,自己却也严厉不起来,刚数落完一句,他就摆了摆手,应了凌锐的请求,“是合该给慕儿办个宴,一来万事开头难,贺他迈出了头一步,一举得了茂才之名;二来望他日后步步高中,不负他李家、不负咱们书院所冀托;三来迎他入我门下;最后一点,也是满足了你们这些好热闹的家伙,可以了吧?”
“甚好甚好!”凌锐拍手道,“我这便去叫娘子和大嫂准备准备。——对了,小师弟不是也成亲了么,不如将女眷也一同接来?”
还未等李慕说话,凌家老大凌钥却黑了张脸,沉声道是:“小师弟家住的颇远,怕是往来不便。”
“那便让弟妹在家中小住一日便是。”凌锐没去瞧自家大哥的脸色,道。
李慕却是察觉到了凌钥的不满,虽是不解,却也自觉现下不是夏荷过来的好时机,还是该等他弄清楚了凌钥黑了脸的原因再谈。于是推辞道:“家中有幼子嗷嗷待哺,母亲又年迈,怕是离不开拙荆操持。”
凌先生也瞧到了大儿的脸色,暗皱眉头。见李慕推辞,他便挥挥手道:“那便算了,往后有的是机会。今日先散了吧。老二,去跟你娘子说一声,今晚办宴去。”而后对凌钥道是,“老大,跟我过来。”
李慕如今被安排的最要紧的事便是读书,回了自己的住处后,便捧出张十一所注的经义来细读。剩下三人各自忙活,凌钥则跟着凌先生去了后院。
凌先生便责道:“你今日这是摆什么脸色?”
凌钥自觉自己心中所思颇为难以启齿,被催问再三后却还是咬牙道:“父亲,实在是儿子昨日在饶南镇上,见过小师弟的那妻子……他……”
“怎么?”
“父亲,恕儿子口直,儿子觉得,小师弟配那般不知礼的村妇,着实可惜了。”凌锐道是,说罢将夏荷昨儿个在酒楼的形态复述一二,听得凌先生也皱起眉头。
说罢,凌锐叹了一声:“孩儿只是为小师弟惋惜。以小师弟的才干,想必将来定有一番成就,只是这妻不贤则家宅不宁……”
凌先生忙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可知慕儿的母亲是谁?”
凌钥一愣,老实道:“孩儿不知。”
“玉竹乃是仙逝了的季先生的独女,打小在咱们书院长大的,那时这屋子里的儿郎们,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凌先生回忆起来,笑着摇头道,“可惜了,她身为女儿,只能嫁做□□,相夫教子。——玉竹是不会糊涂的,她既然为慕儿择了这门亲事,定有她的缘由。你不过是见了一面,还是不要妄下推断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