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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笑妄谷后,覃曜困意太重,奔向寝屋倒头着榻。待睡饱起来时,得知覃疏消失了,已整日不见他踪影,无人知晓他去向。
他不至于因为昨日的事气得离家出走吧?话虽这么说,但覃曜还是悬着一颗心放不下,眼下正欲去寻。才迈出院子,就被兮娘疾风而来的步伐拦住,来人正色眉眼道:“阿曜,孟姑娘回来了。”
闻言,覃曜眼色一沉,不及思考:“不如兮娘代我去见她,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话音刚落,欲行的覃曜被兮娘一把拽住,问道:“可是要去寻阿疏?”
覃曜没来由地心虚,甚微地颔首,兮娘又道:“阿曜,大局为重。”在兮娘坚定的眼神下,覃曜一番思量,立即去了探风门的后院。
这位孟姑娘是一百年前来笑妄谷的,尔后,顺利进入了夺魂阁。
当年她满脸血污,扛着一把孔雀长刀,从夺魂阁残忍的生死比试里走出来的时候,在场所有的妖怪,包括兮娘在内皆惊诧不已。这个身形羸弱,看似碧玉之龄的姑娘竟能从众多杀手中活着走出来,实属不易。
就连覃疏这个比她早来四百年的夺魂阁老前辈,也有几分佩服起她来。不过后来她被覃曜安排去了覆光城,成了凌洵歌身边的侍女。
探风门后院的残塘中前年断了的莲茎如今竟接了起来,正冒出点点嫩叶,映绿显生机。覃曜熟门熟路走到院子的小巷深处,有棵茂盛高大的槐树,有两只翠鸟枝上同眠。
伸手推开槐树正对着的一扇老旧的房门,吱呀作响。立于门槛外,待上头的积灰簌簌落下,这才迈步进去。
里头一片浑浊灰蒙,甚至还结了蛛网。入目之处有一幅极大的壁画。多年未拭,画上积了灰,但不难看出画功甚佳。画得是一处地图,壁画的中间是一座金雕玉砌的宫殿,富丽堂皇。而宫殿周围是路线布局,尽显详细。
这便是妖界覆光城,妖的最大聚所,宫殿是妖尊凌洵歌的住所。
覃曜抬手,指尖聚集了一撮灼灼银光,往壁画上一甩。银光打在壁画上,壁画中央竟开了一扇亦真亦假的小门。她迈步进去下了石梯,四周皆是垒成的石壁。她路经之处的古致壁灯一盏一盏尽数点亮,烛影暗摇。
走了些许时候,来到一处石头砌成的大殿。耳边是水滴在石头上的滴答声,即使现在外面灿阳高照,紫燕穿林,这里一如既往的寒冷潮湿。
“主子。”眼前的女子不论样貌身形不过二八年华,黑衣劲装,秀发利落束起,手持孔雀长刀,垂首恭敬地拱手叩礼。
随后,女子抬头,她白若宣纸的脸蛋儿上映着一只银色的右瞳,其间泛着潋滟的波光。孟姑娘名为孟不语,有着鸳鸯眼的猫妖。
在覃曜的记忆里,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笑妄谷,而是在市集上。
那个时候的孟不语初成人形,因法力低微的缘故,捉不成大鱼,只能捉小鱼,而小鱼却饱不了她的胃,她便去偷世人捕捞的大鱼。不料被世人发现,硬生生追了她两条街。途径此处的覃曜,顺手施了个小法绊倒了那位世人,让孟不语成功逃脱。
覃曜帮她,完全是嗅到了孟不语身上的妖气。心道,她也太丢妖族的脸了,被一个世人追着跑。
后来,覃曜在笑妄谷的夺魂阁里再次见到了孟不语,想着当年被世人追着跑了两条街的小猫妖,如今的修为法术倒是长进了不少。
懂覃曜的人甚少,孟不语却算得上一个。她闲暇的时候会去找覃曜,覃曜喝多了酒喜欢胡言乱语,便破例与她说了复仇之事。孟不语说若能帮覃曜做些什么,她定义不容辞。覃曜当时的确需要一个能帮她办事且信得过的人,但需身处险境。
是以,覃曜让她跟着笑妄谷里赌术最精湛的师傅学习,整日呆在笑妄谷的赌坊。学得炉火纯青之时,算了个恰巧时机,让人把她送去了覆光城。
在覃曜的刻意安排下,赌术高明的孟不语在覆光城的大赌场里显露了一手。果然受到凌洵歌赏识,而后收作侍女,每每去赌场皆不忘将她带在身旁。
踩在刀尖上的孟不语常年在凌洵歌的食物里投毒。毒量甚微,但长期以来的后果便是在五个月后也就是七月十五那日功力大减。此乃复仇绝好时机。孟不语顺着覃曜告诉她的密道来到这里,并将此事禀报于她。
“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莫要让他生疑。”临近复仇,覃曜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儿喜悦之情。
孟不语抱拳行礼:“不语告退。”
传闻近年来,凌洵歌常将一异瞳侍女带于身侧,对她也是异于常人的宠爱。思及此,覃曜叫住孟不语,目光如铁,锁在她脸上:“不语,我听闻凌洵歌待你很是不错。”
这话明摆着的试探,孟不语心下了然,坚决的语气表忠心:“主子放心,不语定誓死效忠主子。”
孟不语走后,覃曜转脚去了探风门,一行人见谷主来了规规矩矩弯身作辑。
探风门办事效率不靠吹的,一盏茶的功夫,便查到覃疏一个时辰前出现在鹿吴山山脚下一家破旧的小茶馆里。
据说鹿吴山因有凶兽出没,设了结界且有仙人看管。那般凶险境地,覃曜不可能放着覃疏不管,不顾兮娘的劝阻执意只身前往。
覃曜依旧着了身素白长衫,临行前于房中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根曾去招摇山游玩时折下的迷谷桠子,将其插在发间。有了迷谷引路,踏云疾驰来到了鹿吴山脚下。
山风撩过,寂静萧萧。覃曜在空无一人的破茶馆里落了座,斟了盏茶却是不饮,看着杯中的自己的倒影,像在等着谁。
片刻,来了个玄袍老叟,一手捏着自个儿的山羊胡,一手端着个苍玉花盆,里头生长着一朵冰雕玉琢的奇花。一双皱巴巴的丹凤眼将覃曜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打量一番,再一番,甩袖问道:“恕老儿眼拙,姑娘是哪路人?”
“即便是没客人,这茶水也该换换。”覃曜不答话,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水里除了茶还有些丝絮灰尘,这老头儿是有多久没倒过茶水?
老叟挑眉,又打量起覃曜来,似乎是想看穿她的来路。而覃曜则盯着他手上的那朵冰骨雪莹的奇花,突然放了茶盏,作势去抢。那老头儿一个灵活地闪躲,覃旧悻悻收回手,浅笑道:“朝颜上仙,近日可好?”
鹿吴山管山的仙人名为朝颜,来之前,她自是打听过。
来这里无非只有一个原因,被唤朝颜上仙的老叟已猜透了她的来意;“若姑娘来此处找老儿我,是想上这鹿吴山,这可万万使不得。”边说边一个劲儿的摆手,一脸的严谨肃然。
覃曜剪水秋瞳略带笑意,话却字字如铁:“如此,那我只好把朝颜上仙和夕颜相聚的事上报天帝,上仙觉得如何?”夕颜便是他手上的那朵奇花。
青墨朝颜,透雪夕颜,本是生长在瑶池畔的一对奇花。朝颜白日里盛开,夕颜入夜后盛开。
朝颜较为勤奋,日夜吸取天地精华,经历了漫长的五百年光阴比夕颜早修成了人形。因常久思慕于夕颜,动了歪念,他偷偷摘下夕颜意图占为已有。不料被路过的仙娥撞见告发给西王母,而后朝颜被罚下界去当山神守着这座鹿吴山一守就是好几万年。
而夕颜则被改种在了月老府,因改种和月老府灵气逊于瑶池的缘故,夕颜始终没能修成人形。
覃曜理了个大概,如今夕颜落在朝颜手中,怕是因覃疏从踏星那里得来了夕颜予以了这位朝颜上仙,朝颜上仙便放覃疏上了这鹿吴山。也不知覃疏上这鸟不拉屎的鹿吴山作甚,委实烦人。
“你威胁我!你到底是谁?”许是害怕此事上告神界,朝颜指着覃曜的手有些抖。
覃曜一脸云淡风轻:“过路人而已,还望上仙允了我上山,我便什么也不知。”
朝颜定了定神,在覃曜身侧坐下。依旧不肯放下手中的夕颜当宝护着,语重心长试图劝导:“这山上有蛊雕,可是会食人的,这才设了结界。姑娘若是坏了规矩,老儿我不好交代。”话毕,扶了扶夕颜花,似乎想让它显得精神些。
“既已坏了规矩,不妨再坏一次。”
朝颜抬起头看她,诧异道:“你如何得知规矩已坏?”
“有人给了你夕颜花换取上山的机会不是么?”
“你说那位小兄弟?”朝颜想起今晨的那个小兄弟带来了夕颜,说是要上鹿吴山,终究是规矩敌不过私心。朝颜长吁一口气:“罢了,罢了,那位小兄弟执意如此,姑娘你也执意如此,若在山上出了事可别赖老儿我。”言罢,在怀里掏出一颗银光耀眼的灵珠:“有了这个便能不顾结界,上山去了。”
覃曜接过,道了声谢,提着匆匆步伐离开。
朝颜望着覃曜已跨入鹿吴山境界,渐行渐远的背影,摆着头深叹了口气。而后埋下头来看了眼捧在怀里的夕颜,喃喃自语:“夕颜,老儿我总算又和你在一起了。”
覃曜一面走一面思忖,朝颜这般的爱却害惨了夕颜,夕颜怕也是没机会修成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