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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果然如奈奈所言,非常无趣。
因为路途遥远,开车要五六个小时。何念衾做司机,何夫人坐副驾驶,何欢一个人坐在后排。
何念衾开着车还不忘讨何夫人开心,一直说着话。何夫人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三个人很少这样在密闭空间里这样长时间的单独相处,何欢觉得就像吃了一顿长达六个小时枯燥无味的饭,仍旧何念衾是发言者,何夫人是倾听者,她是局外人。
偶尔何念衾也会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她耳朵里塞着耳机,闭眼装作自己睡着了。
乔以漠那边一行四个人却很是热闹。乔以宁和唐婉都早就拿了驾照,但开车的机会少,这会儿争着轮流当司机,让乔以漠在副驾驶指导。吴庆芬心惊胆战地坐在后头,时不时惊叫一下:“以宁你速度别那么快!小婉你变道是不是没打转向灯?”
中间休息过两次,在高速路服务区吃过中午饭,抵达度假村的时候下午两点。
“哥,你真的不去啊?”
他们住的度假村里的独栋小别墅,乔以宁收拾好东西就朝着楼上嚷。
乔以漠一过来就上楼睡觉去了。
虽然别墅里有私池,但乔以宁和唐婉两个是爱热闹的,在那么个小池子里泡多无趣啊,还是得去公共区玩儿一下。
“算了,我看他昨天整晚都没睡,早上又一直在高速上盯着你们两个,估计是累坏了。”吴庆芬心情也很不错。
反正这边温泉是仿日式的,男女池分开,乔以漠去也就他一个人,她就不强求了。
“是啊,现在年底正是公司忙的时候。我们泡完让以漠哥过去吃饭就可以了。”唐婉也说。
自从她和乔以漠把话说开,打心底就跟乔以宁一样,把乔以漠当哥哥看了,反而轻松多了。
何欢那边出发晚,比他们稍晚点到。一看温泉介绍,男女池分开的,她顿时松了口气。如果不是和何念衾住一间别墅,其实她也不介意就在别墅自带的私池里泡一泡算了,但如果她不去,想都不用想,何念衾肯定会找个借口也留下来。
不过到了大厅,说不去的人却是提议过来的何夫人。
她坐在大厅休息区,说:“你们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何念衾大概也觉得奇怪,“奶奶,您不进去?”
何夫人说:“不去了,里面高温,年纪大了哪受得了。”
她人都来了,不在这里守株待兔怎么对得起她的不辞辛苦?
何欢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她不进去更好了,她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正如何夫人所说的,年纪大了泡高温受不了。吴庆芬进去泡了没多久就找个休息区躺着去了。乔以宁和唐婉倒是玩儿得开心。因为这地方偏僻,过来的游人并不多,就算是公共汤池,人也挺少。所以唐婉一抬眼就看到有几分眼熟的人。
算起来她其实见过何欢两次,一次在三年前的订婚宴上,一次在电梯里,和乔以漠一起碰上何欢和梁子谦。但唐婉是个粗线条,哪里会记得那么多,只是看到乔以漠电脑里的视频时,才恍惚觉得这女孩儿有些眼熟,却也记不得到底在哪里见过了。
这会儿再碰上,倒是一眼认出来,猛地揣乔以宁说:“宁宁,你看你看。”
乔以宁对何欢熟悉得很,一看就惊讶道:“娇娇姐?”
因为里面人少,何欢又正好走过她们的池子,也在雾气蔼蔼中一眼扫到那两个人。乔以宁她早就认识,唐婉的脸她当然也一直记着,乍一撞见脸上表情微微一僵,接着带起微笑,朝她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想往其他的池子去。
那两个却是动作快的,三两下就从池子里爬起来,披上浴巾走到她面前。
“娇娇姐,你怎么也来了啊?”乔以宁笑着问。
唐婉也跟着她叫:“娇娇姐,你好,我是唐婉,你可以叫我小婉!”
乔以宁补充,“可以叫我宁宁!”
何欢两个人都认识,但都没有被人正式引见过的,所以这会儿也就握握唐婉的手,笑着道:“你们好,何欢。”
唐婉不知道何欢这个名字,当即好奇道:“咦,娇娇是娇娇姐的小名吗?”
乔以宁马上踩了她一脚。
何欢笑了笑,没说什么,指了指不远处说:“我去……”
“一起啊娇娇姐!”乔以宁和唐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在乔以宁看来,上次她问乔以漠他和何娇娇分手的原因,就是想找到突破口,看能不能帮帮忙。既然他还那么惦记着何娇娇,那就再追回来呗?再大的事情,只要还有感情在,都可以慢慢商量的不是?而且她从前就想接触何娇娇,却一直没有机会。
在唐婉看来,她对何欢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好奇她为什么会跟乔以漠分手。他们就像故事里的男女主角,那么好的感情,却最终没有在一起,让她忍不住想要探知。
整个温泉只有这么大,何欢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她们。于是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地挽着她,很是亲热地聊起来。
她们也不是没情商,自然不会故意提到乔以漠,而是旁敲侧击地问着。
比如唐婉问:“娇娇姐,上次在电梯上碰到的那个,是你男友吗?”
何欢和上次一样扎着头发,所以唐婉想起那一幕了,还恍然大悟,难怪当时乔以漠居然不握那男人的手,他平时都不会那样。
何欢笑了笑,“不是。”
乔以宁接着问:“娇娇姐,你没交男朋友吗?”
何欢如实答道:“没有。”
乔以宁和唐婉交换了一下眼神。没一会儿,乔以宁爬出去倒水喝了,唐婉酝酿了一下,蹭到何欢身边,笑眯眯地说:“娇娇姐,那个……”
何欢觉得唐婉都知道自己何娇娇的名字,肯定也知道她和乔以漠之前的关系的,礼貌地说道:“唐小姐,我和乔先生现在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只有公事上的往来,私下没有任何交集,你可以放心。”
唐婉一听,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娇娇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是想跟你说……”唐婉琢磨了一下,说:“我是想跟你说,我和以漠哥早就分手了。”
何欢一愣。
唐婉觉得自己和乔以漠之间的来龙去脉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就是……反正我和他就是做做样子,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明白吗?”
何欢惊讶地望着她青雉的面庞和干净的双眼。
她的确没想到,唐婉会是这样一个天真少女的性格,居然会拉着她讲这样一番话。
“其实我觉得以漠哥……”
唐婉想说,觉得乔以漠还是非常非常喜欢她的,不如你们和好吧。又觉得这是人家两个人的私事,她说这种话不合适又显得自己幼稚,于是闭了嘴。
何欢也没追问什么,脸上一直挂着客套的笑容。
就算没有订婚,她和乔以漠之间,也改变不了什么。
泡完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何欢其实还是有意避着乔以宁和唐婉,所以特地洗了个头发,再吹干才出去。只是没想到她出去的时候,她们两人还坐在大厅,再仔细一看,不止是她们两个,吴庆芬也在。
何念衾似乎早就出来了,坐在何夫人身边,而他们对面坐的,正是吴庆芬、乔以宁,和唐婉。
何欢之前听乔以宁和唐婉的言语,以为只是闺蜜俩过来玩玩而已,断断想不到是这么个场面。
她心下一顿,跟着脚步也顿了顿,再下意识地扫一眼,就看到已现夜幕的大厅外,乔以漠正信步走来。
大概因为出来休假,他并没有穿西装,而是简单地穿着一件休闲卫衣,神气也不像上班时那样冷峻,看起来柔和许多,更像她记忆里熟悉的乔以漠。
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正低头把钥匙往裤兜里放,再抬头也一眼看见正望着他的何欢。
何欢的头发还是半干的,齐腰卷在背后,因为刚刚泡过温泉的关系,皮肤比平时看起来更白嫩一些,脸颊上还飘着几许红润。
她一触到乔以漠的眼神就挪开眼,低眉垂目地往何夫人那边去了。
何夫人和吴庆芬正在谈笑,看起来聊得非常开心,但各自的眸子里却是冰冷没有笑意的。吴庆芬正对大厅,扫到何欢和乔以漠就扬了下眉头,笑道:“人到齐了,可以走了。”
何夫人笑着拉过何欢的手,“阿欢,走吧。”
何欢其实还没弄清楚状况,不知道是要去干什么。乔以漠却是接到电话,知道来吃饭的,沉默地扫过一行人,眸色沉了沉,却没多说什么。
度假村是自带酒店的。
七个人坐了间包厢。何欢这边何夫人坐中间,左边是何念衾,右边是何欢。乔家也是吴庆芬坐中间,一左一右坐着乔以漠和乔以宁,乔以漠身边是唐婉。桌上空出三个位子,乔以宁和何欢之间隔了一个,唐婉和何念衾之间隔了两个。
这还真是几十年来何夫人和吴庆芬头一次同桌吃饭。
上次还是何欢的生父何衾旭满月酒的时候。那时候何氏和乔氏不比上两代亲近,但还一直保持正常往来。那时候何夫人和吴庆芬也还是人前好朋友,人后好“战”友的状态,正处于“拼脸蛋比丈夫斗儿子挣生意”里斗儿子的阶段。
那时候还没有乔靳南,吴庆芬先后生下的两个儿子乔靳东和乔靳西先后夭折。酒席上何夫人抱着满月的何衾旭,一边逗弄一边笑着说:“阿旭啊,你可千万要争气,健健康康的长大,别像庆芬家的乔靳东和乔靳西,不知道是什么东东西西的,没几天就夭折了。”
吴庆芬当场甩了茶杯,差点连桌子都掀了,就此跟她撕破脸。何、乔两家也就此彻底疏远,慢慢从曾经的世交发展成世仇。
不过这几十年后的重聚,表面看来气氛好极了。
至少双方都是笑着的。
何欢走进来就猜出事情始末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何夫人突然说要来泡温泉,就正好跟乔家这一行人撞个正着。而且是她提议的,她偏偏又不进去,只在外面干坐着。
这一次她大概是有备而来。
乔以宁和唐婉没那么多心眼,以为是真恰巧碰上的。遇上长辈也知道哄抬气氛,嘴甜地一会儿夸何夫人年轻,一会儿夸何念衾长得帅气,一会儿夸何欢举止优雅。
何夫人面带笑容一一应着,转而问道:“唐小姐和以漠订婚都三年了,好事将近了吧?”
因为一直认识乔以漠,她没有用“乔先生”这样的称呼,而是很亲昵地说“以漠”。何欢听见就把脑袋埋得更低。
唐婉分别扫了何欢和乔以漠,又看了眼吴庆芬,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还早呢。”
何夫人意不在此,接着说:“唐小姐也真是温婉大方还很大度,以漠身上出过人命蹲过监狱也不计较,还愿意与他成婚。”
唐婉哪里听过人笑着说这种话,一下子愣住了。
吴庆芬就知道她会拿这个来说事,早有准备,笑着回道:“我们乔家的孩子,受这点挫折算什么?可比不得桑桑的两个儿子,一个受点压力就郁郁而终,一个没了女人就不顾老小远走高飞,孝顺得很啊。”
郁郁而终的,说的是何欢的生父;远走高飞的,说的何欢的养父;虽然话是针对的何夫人,但她听着也不会好过,只是嘴角僵着笑容,垂眼低头。
何夫人眉尾闪过一丝讥讽,“儿子再能干,生出来的孙子不争气有什么用。”
吴庆芬“哼”笑一声,“说得好像你有孙子似得。”
“没孙子有孙女儿啊,莫不是这个年头了,庆芬还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何夫人握住何欢的手。
吴庆芬扫了一眼何念衾,“有孙女儿还去领养个没血缘的,这要外人看来,还不得以为你是想孙子想疯了?”
“我是心疼我们家阿欢,让念衾替她分忧解难罢了。”何夫人处变不惊,看向何念衾道,“是吗念衾?”
何念衾连连称是,正好开始上菜了,他掐断了话题,“泡了一下午温泉,肯定都饿了,先吃饭先吃饭。”
何夫人哼笑一声,吴庆芬也哼笑一声。
第一回合,算是打个平手。
吃了没一会儿,这次是吴庆芬先开口,笑着问:“桑桑啊,一直忘记问你,衾生这些年有消息了吗?”
何衾生的失踪一直是何夫人心里一道结。何念衾笑着接过话来答道:“乔夫人,我们一直在跟欧洲那边联系。”
吴庆芬却不当这是个回答,继续笑道:“也是桑桑取的好名字,衾生衾生,有谁给自己儿子取这种名字啊?最后还真轻生了。”
何夫人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了。
“还有啊,万一一个不小心衾生没轻生,而是回来了,你说你家这念衾,应该喊他爸爸还是叔叔呢?”
何夫人还能保持镇定,“庆芬还真关心我家念衾。我也好久没关心过你家乔靳南了,眼睛好了吗?不是说要瞎了?”
吴庆芬还没回话,何夫人就叹口气,惋惜说:“早劝过你,姓杜的那女人命硬,脸皮又厚,让你不要娶回家,这下好了吧?克完儿子克孙子,孙女儿你可注意看好了。”
说着看向乔以宁。
乔以宁哪能容人这样说自己母亲,当即红着脸就要发怒了,却被吴庆芬一掌按下去了。
女人之间的战争,比的是淡定自若,拼的是和颜悦色。
吴庆芬笑着回:“靳南好着呢,比你那个轻生的儿子好多了。”
第二回合,仍旧不分高下。
何欢不明白何夫人为什么一定要赶过来破坏人家的周末,就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么?她牢牢低头,盯着烫金的桌面一句话都没说,只希望能尽快结束。
何夫人却又开口了,笑着对乔以漠道:“以漠要多吃些,这饭菜还合胃口吧?应该比牢饭要好吃些吧?”
乔以漠抬头,平静无澜的眸子盯着她,扯了下唇角,“何夫人感兴趣可以去尝尝看。”
何夫人扬眉笑道:“我哪有那个徒手把人打死的能耐啊?”
乔以漠垂下眼,显然对这种唇枪舌剑不太感兴趣,没搭话。
何夫人又说:“听说你在公事上总在为难我们阿欢?身为男人可不能这么小肚鸡肠。”
乔以漠转而看住何欢,“有吗?何小姐。”
何欢心头咯噔一下,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道:“奶奶,休假吃饭的时间就不谈公事了吧。”
何夫人嗤笑一声,“我在谈公事吗?我是在说这个男人小肚鸡肠。”
乔以宁没想到她们刚刚还在讨好的老奶奶,看起来满脸笑容,温和慈祥,说起话来却处处针对,这么狠毒,早就忍不了了,反问道:“我哥怎么小肚鸡肠了?我哥哪里小肚鸡肠了?”
这话正如了何夫人的意,盯着乔以漠说:“不是小肚鸡肠会因为人家几句话就把人打到重伤致死?我看不止是小肚鸡肠,还心思歹毒,可怜了那位年纪轻轻的佟少爷。”
乔以漠眼底幽黑,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又落到何欢脸上,“何夫人要追究这件事的话,也是有人放荡在先吧?”
何欢本来无意识地拿着勺子搅动碗里的汤水,闻言手上一颤,瓷勺“叮”地一声砸在碗上。
乔以漠再次掀起唇角,“何小姐,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当年你和那位佟先生做过什么?”
何欢脸上倏然一片惨白,只不敢置信地望着乔以漠,哪里说得出一句话。
倒是何夫人冷冷一笑,道:“我们阿欢和他做过什么,关你什么事?说起来这事也是早有预兆,当时你在那几乎把人家酒店都拆了,警察就该当场把你关起来。”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说得刚刚就要发火的乔以宁有些发愣。
那位死去的佟先生和何娇娇去过酒店?她哥还去酒店闹过?所以何娇娇是和那位佟先生在酒店……
吴庆芬却是再清楚当年的情况不过,嗤笑道:“要抓也该先抓光天化日苟合偷欢的狗男女吧?”
何欢脸上已是一阵红一阵白,一股尖锐的硬气哽在喉头,背后也是冷汗涔涔。她近乎恳求地看向何夫人。
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何夫人什么时候听过她的话?这种场合她又怎么会服输?当即笑道:“庆芬这话说得倒奇怪了,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什么叫偷欢?”
“哦,不是偷欢。”乔以漠不甚在意地开口,淡淡然地抬起眼,“正应了何夫人取的好名字,是——‘合’欢。”
他复又盯住何欢,点墨般的眸子里是无穷尽的黑,凉薄的嘴角撇出一抹冷意来,“我说得对吗?何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