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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二人从晚晴楼暗格子房带出云娘之后,又作势在旁边放了把火,趁着混乱,和在四散奔逃的人群里大摇大摆由正门出了。那云娘伤势甚重,潘盼自是不能与其争骑,只得悻悻然目送快马载着他俩绝尘而去,心底哀号一声,捡了条小路慢慢回撤。
夜深人寂静,林子也肃穆得阴深。天地之间,仿若只剩她一人在行走一般,鞋底敲打路面,“忑忑儿”作响,传入耳内,倍觉骇人。渐渐地,连自个儿呼吸、心跳声都清晰可闻,恐惧感瞬间被引发到极至,她撒开两腿,没命地在林间狂奔起来。
夯跑了一阵,扑住一棵歪脖子树牛喘,再度感慨:这大侠……难当啊!老远的像似闻见马蹄“踢嗒”,潘盼心中一喜:莫不是那姓丁的小子良心发现,寻咱来了?凝神细听,足声细密,怕是不下两骑……便有些郁闷:月黑风高的,这羊肠小道,咋这般热燥呢?念到这里,脑海内“噌噌噌”闪出四个大字:杀人灭口……她左顾右盼,这前首是桥,后首是直路,林子稀疏,无处藏身呐。未及想出对策,快马已是到了。
“老姚,那松树底下像是立着个人。”一个尖细嗓子道。
“许是过路的罢,且去看看再说。”姚姓男子应声。
潘盼头抵着树干哆嗦,恨不能凿个洞钻进去才好,心下一个劲地念佛:菩萨保佑,可别让咱撞上杀人越货的吖……
只听那尖细嗓子叹气道:“老姚,咱俩的运气咋就这么背呢?本想着摊到一趟美差,替马爷接回小娘子,还能弄顿花酒喝喝。现下倒好,这园子烧了,人也跑了。咱们这灰头土脸的回去,可要被弟兄们笑话了。”
“妈个巴子的!”老姚发飚道,“给老子撞见那多管闲事的,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某人眼前一黑:完鸟……难不成咱今儿要壮烈鸟……
尖细嗓子又道:“老姚,你没听那护院的说,救走周家小娘子的是个绿眼妖怪。”
老姚不屑接口:“放你个瘟屁!妖怪只会吃人,哪有道理去救人?我看八成是那护院马尿灌多了,又担心责罚,信口瞎掰。”说着,纵身下马,朝潘盼背影喝道,“喂!我说兄弟,你大半夜的打哪儿来?歇在这里做甚?”
潘盼仿若听见了追魂令,闭了眼,抖呵转身:“小弟草居松江府,此番前去中天竺进香,路赶得疲累,靠着歇歇。”
尖细嗓子看清潘盼面目,大吃一惊:“你是个瞎子?”
“嗯嗯,小弟自幼便罹患眼疾,瞎了好多年了。”潘盼作痛心疾首状。
那老姚却是个门槛儿精的,打量她片刻发问:“既是眼睛不好,大老远出门,怎地不搭个伴呢?黑灯瞎火赶夜路,连个拐都不拄,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潘盼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答道:“小弟家中孤苦,一人上路也是没法子的事……嘿嘿,再说这早赶晚赶,于小弟都是一抹儿黑,才将有个拐棍的,半路不小心给弄丢了。”
尖细嗓子突生恻隐之心,口气悲悯道:“唉,你一瞎子也挺不容易的。要不这么着,咱哥俩载你一程?”
“哎,哎!那个……不必劳烦,不必劳烦……”潘盼连连摆手,“小弟临行前,央算命的打了一卦,他告诫小弟,此番出行,必不能仰仗四条腿儿的,需自个儿一步一步走过去,那才灵验。”
“行了!行了!你慢慢磨叽罢。阿貂,我们走!”老姚不耐烦道。
送走两位瘟神,潘盼忙不迭拭汗,喃喃自语:“娘咧,好险呐……”未及起身,那夺命的马蹄声又到了,却还是方才两位。
她心下无奈,只得继续装瞎:“来的是……?”
那阿貂口气轻快道:“小子,你一瞎眼的行路上忒不安全,咱兄弟今儿就积点德,送你一程。”
潘盼欲哭无泪:“这……这多不好意思哇。”
老姚接过话茬:“没得事,我们哥俩也是道地向佛的,你不好乘马,我们陪你走会便是。”
某人面皮儿抽搐:“那就……那就谢谢老……”
二人将她夹在中间,可怜这潘盼又不敢睁眼,走几步脚下便一个“咯噔”,跌跌撞撞了十余丈路,只听老姚出声:“嗳呀,倒忘记帮你寻根手杖了,等着,我这就去撇一根。”
潘盼站着静候,未多时,老姚回了,递过一根物事:“喏,攥紧了啊。”
“嗯嗯,多谢,多谢……”她伸手接过,掌心突然一阵剧痛传来,“痛死我了!”她捧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干嚎,不经意却是睁开了眼。
“好呀!果然是个装瞎的!”阿貂不由分说,扯过她一条手臂,反手一拧,将她摁倒在地。潘盼这才看清刚才老姚递给她的拐棍,竟一根棘刺丛生的荆条!
nn滴!够阴险……她心内忿忿,转而没骨气地大叫:“二位英雄饶命!”
老姚冷笑:“我道哪来的绿眼妖怪,原来是你小子装神弄鬼!说!周家小娘子藏哪儿了?”
潘盼装傻充楞:“这位英雄,想必你们是认错人了。您说的,小弟一概不知呀!”
“臭小子!爷看你是找打!”阿貂挥拳便要揍她,却被老姚格住。可怜某人被唬得埋首在地,涕泪交流,心底将那姓丁的抽打一万遍啊一万遍……
老姚接道:“蛮会耍把戏的么。看你这身打扮,爷瞧着就并非善类,我姚成跑江湖混码头也不是三两天了,若是叫你蒙去,还真不用混了。”
该死!穿便装就好么,偏要整身夜行衣……死小子,就是想我死呐……潘盼恨不能将丁兆蕙拆骨剥皮。“小弟真的是去中天竺进香的呀,看二位生得英武,担心撞上哪路山大王,不得已出此下策啊。”她哼哼唧唧道。
“老姚,这臭小子拐了弯骂咱们是贼呢。”阿貂怒容满面。
“误会!误会!小的绝无诽谤之心。”潘盼连声辩解,结果是越描越黑。
“够了!”老姚甩手,不耐烦道,“我们家马爷最是善心好客,凡是路经上香的,皆请到庄内奉上一盏热茶再走。你且随我们跑一趟罢,再要推托,休怪咱哥俩不客气。”说着,拎起潘盼,劈手撕了条衣襟朝她口中塞实,再兜头一麻袋装了,搁马鞍后边,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被反吊着高速运行了一阵,潘盼只觉眼前金星乱舞,好似做了十八趟过山车,停了片刻,又遭厄运,生生儿被抛下马背,直摔得龇牙裂嘴却出不了声。姚成二人进了庄子,并不急着将她放出,仍扛了她一路前行,她心下焦急,未料,这一急,却又急出个异事——透过那粗麻,周遭儿的景象看得是清清楚楚。她忙敛了心神,专心致志记起路来。
穿过一进弄堂,二人脚步骤停,只听姚成语气恭敬道:“沈爷。”
“嗯。员外吩咐的事都办妥当了?”一道清冷男声响起。
潘盼听了倍觉耳熟,无奈头脚倒置,只依稀瞧见个蓝袍下摆,却是看不到这沈姓男子的正面。
“回沈爷的话,待我俩赶去的时候,那周家小娘子已被人救走。我们哥俩穷追不舍,只捉住一个同伙,特意带回来,等候员外发落。”姚成赶忙回道。
“哦,二位一路辛苦。”沈姓男子像是松了口气道,“员外方才歇下了,我看这样,你们先将此人押入地牢,明儿再回亶员外处置不急。”
“沈爷吩咐,小的莫敢不从。”姚成二人齐声应道。
潘盼努力仰望,试图趁着擦肩而过的瞬间看清这男子面目,奈何惊鸿一瞥,只隐约觉着那背影熟悉得紧,却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
通往地牢的路七拐八弯,走了好一会方是到了。那二人也不多话,直接将她朝里一扔,关门下钥,扬长而去。
潘盼不禁有些绝望:难不成竟要将小命丢在这了?姓丁的,都你害的,咱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倏地又想起展昭来,心内纠结:啥个大侠么,把咱丢下讨媳妇儿去了,唉,五十五两银子还有四十五两没到帐啊……
兀自胡思乱想,掌心忽又剧痛起来,她咬着牙摸索,从中剔下一根棘刺,用两指捻着,一点一点锉那束手的布条,忙活了大半天,终于脱了套。站起身,伸伸胳膊踢踢腿,精神也随之一振。在牢里绕行一圈,骤然又有重大发现,西边那扇天窗底下,居然挂着一根如意绦!
咱真是命不该绝吖!都山穷水尽了,还有贵人相助……潘盼激动得泪花儿涟涟。攥着如意绦,三两下便跃上了窗台,果不其然,那天窗的铁栅栏不知何时已被人锯断了。她小心翻出,收了绳绦,凭着先前的记忆,蹑手蹑脚往庄外摸去。行至外围院墙,仍是如法炮制,如意绦一甩,人便飞檐走壁地过去了。
话说这潘盼也是命运多舛,跑路还未多久,身后一片喊声震天。
“逮住那绿眼的,员外大大有赏!”
“员外说了,死的不要,要捉活的!”
潘盼惊悚:这是唱捉放曹呐……拿咱耍着玩儿?悉不知这庄主马强得知周云娘未被带到,雷霆大怒,连夜便要审问于她。不想这头有人抢先一步,早将她给放出了呢。
气喘吁吁跑到访仙桥,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她心底下盘算:咱还是跳河罢,仗着水性好,指不定能躲过这一劫……一个助跑,正要空翻向下时,陡然被人拦腰截住:“小崽子,嘛事儿想不开,偏得投河?”
潘盼定睛一看,拉她的是一名高壮汉子,年约四旬,相貌甚是奇特,面皮儿雪白,一部垂胸长髯却是乌中带紫,更为巧合的是此人一双墨绿眼珠,竟与潘盼是一般无二。
“大侠,咱也不想啊,这不被逼的么。”她累得一手叉腰,一手指向身后道。
“绿眼的,你给我站……”一个腿脚甚快的喽罗跑近前,“住”字还未出口,人已被紫髯大汉飞起一脚踹下河去。
“坏了,怎么冒出两名绿眼的。”接踵而至的群匪小声嘀咕。
但见那大汉上前一步,反手从背后鲨皮鞘内抽出一柄光华流转的环刀来。刹那间,寒光闪闪碧睛暴露,冷气森森宝刀生辉,衬得小小一座访仙桥有如修罗把门的阎王殿一般煞意沉重。
“你是谁?霸王庄的闲事也敢管?”一名喽罗大着胆子道。
“你们家庄主可是那太岁庄马刚的弟弟马强?”紫髯大汉喝问。
“不错,晓得厉害了罢?”旁边一人洋洋得意应声。
“巧了,寻的就是你们。”紫髯大汉嘿嘿一笑,挥刀便冲杀过去。登时,桥头一片混战。
娘咧!这又唱的哪一出啊?你们慢慢砍吧……咱可没功夫陪……潘盼趁乱,寻个间隙赶紧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