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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小小的县城已普降两场大雪,菜价果然飞涨,白菜迅疾从三文钱飚到到了十文钱一斤。潘盼尝到了先见之明的甜头,顿顿吃着成本低廉的白菜咸肉饺子.,阴霾了许久的心情,逐渐放出一丝晴朗。赶早到了县衙,照例又被张喜分派去三堂清扫积雪。她心底郁闷:为啥没人愿意干的差事,最后总会倒霉地落到自个人头上?
潘盼执把竹帚,无精打采地在甬路上刨刮。后园子漫地积雪,映射晨光之中,一片耀眼的白;花厅院也是,今儿刚巧是夫人头七,白纱白绫挂满了堂前屋后,内里依稀传出女眷孩童的啼哭之声。潘盼听了不忍,径直跑到隐亭一隅呆坐,又远远看见荷池边一摊尚未燃尽的黄纸,仍在袅袅冒着青烟。唉……心底一声叹息,数天前堂审的情形一幕幕又从脑海里脱然而出……
当日,丰少元的出现不仅让张仁一案发生了戏剧性变化,还牵出一桩十年沉冤来。谁也没有料到温婉贤淑的县令夫人竟是凶手之一。十年前,寄人篱下的张氏姐弟受尽继父丰财的欺凌与白眼,万般无奈之下,二人合力将其杀害。此后,姐姐嫁入王家,相夫教子,布衣素食至今。未想,其弟一时动了贪淫之心,勾结刁妇,害人性命。自打张仁死因被揭穿,她便疑心与张祥相关,整天愁思惶惶如惊弓之鸟。直至发现昔日堂弟前来击鼓鸣冤,而王青山若要尽忠职守,必定罔顾夫妻之义;可全了夫妻之义,却又坏了公理伦常。思前想后,不忍见丈夫忠义两难,故而抱了必死之心,竟留了一封书柬,自沉于后院荷花池中。张祥、杨氏与赖子七也各自认了罪状,俱被打入死牢,留待秋后问斩。
潘盼突然很想家,非常非常想……想念那座节奏飞快的城市;想念那份毫无挑战性的鸡肋工作;想念那帮表面嘻哈内里却古道热肠的同事与朋友;更想念远在边陲教书的父母双亲……可现在呢,那破珠子下落不明,想穿回去,根本找不着北。寻摸着打听一下珠子的出处――独乐寺,结果更是让她瞠目结舌,这庙宇居然在辽国境内。路途遥远不说,单过关换卡的就得把人给烦死……再说了,咱也没那么多盘缠啊!一提起盘缠,她就更郁闷了,在她那儿租了四天房的仨人,那日没待她回转,便留下一条,脚后跟抹油――开溜了,害她几十两银子的花红没处讨要……潘盼暗地里咬牙切齿:熊飞,别让咱再看见你!
正闷闷不乐之际,忽闻远处有人嘤嘤作泣,定睛一看,却见一个周身缟素的小男娃儿,约摸三四岁的年纪,正跌跌撞撞往荷花池边跑。她直觉不妙,一个箭步跳下隐亭,撒腿便向池边飞奔……
好险!潘盼搂着小娃儿滚落岸边积雪之中,一个劲地后怕:差点就掉下去咧!这寒冬腊月的,这么娇嫩的孩子落水,得场风寒也是了不得的……
怀内娃儿揪着她的衣服,哭闹不休:“你放开英儿!放开英儿!英儿要去找娘亲,娘亲不要英儿了……呜呜……”
潘盼愣了愣,旋而发现这唤作英儿的男童脖间挂着一只宝蓝色绣囊,双眸瞬间被刺痛,紧抱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小少爷!小少爷!”焦急的女声传来,潘盼听出是翠凤的声音。
“翠凤姐姐,在这边呢。”她忙抱起英儿,从假山后走出。
“嗳呀……”翠凤惊呼,一把接过英儿哽咽道,“我的小祖宗,你再有个甚么事,大伙儿都不用活了。”
“姐姐不哭。”英儿认真地用袖口帮翠凤拭眼泪,又举起胸前的锁麟囊,天真道,“英儿这有娘亲求的平安符哦,英儿会很乖的。”
翠凤哭得更凶了,潘盼终是忍不住,也落下泪来,三人伤心成了一团。隔了许久,翠凤向她屈身行了一礼道:“小潘,此番又要多谢你。”
“别介。”她连忙摆手,“大清早这屋外头怪冷的,姐姐快带小少爷回去罢。”
目送二人走远,琢磨着点卯的时辰快到了,倏地想起竹帚还扔在隐亭呢,回头被张喜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数落。折回隐亭捡起扫帚正准备离去,东张西望了一番,四下无人,熊胆开始滋长,她决定涂鸦发泄一把,美其名曰为自己减压。
某人扛把扫帚来到一块还未及清扫的雪地里,奋帚疾书四个大字――东方不败。折腾完自己也狂汗不已:咋一下子就联想到《笑傲江湖》上那妖孽了呢?莫不是咱正有向那口子发展的趋势?登时浑身一记激灵,不成!绝对不成!咱可不能让二十一世纪的悲剧倒退一千年再次上演!咱一定要活出女人味来!咱必须想法子跳槽……
兀自浮想联翩,潘盼心下激动,连小曲儿也哼上了:“胜利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身后突然一声轻咳,随即响起一道温柔男声:“在干嘛呢?”
潘盼挠头:声音熟,这语气却不熟。惊疑转身……只见柳青头戴大红丝绦绣巾、清水绿的夹袄、墨绿花氅,脚蹬云鞋,一副贵重公子哥儿的打扮。她转了转眼珠,又咽一口唾沫:没旁人啊?难不成是和咱说话?
“柳先生,您,您是问我?”潘盼指着自己鼻子结巴应声。平素听惯了柳青的恶声恶气,这一时半会还真转不过弯来。
“嗯,以后见着,勿须这般客套。刚向县老爷请辞了,柳某不再是你师父。”柳青淡淡言道。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辞职速度挺快么……嘴里却不应景地冒出一句:“你,你金盆洗手啦?”
柳青皱眉,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轻声道:“算是罢,我柳青从今往后是再也不会制那药香了。”
“这个……多可惜啊,其实是那赖子七和你们家那庄丁浑蛋,又不关你啥事……你何必这般内疚呢。”潘盼开解道。
“终归是柳某制药惹贼人觊觎。”柳青叹息。
“话可不能这么讲,这世上拿刀杀人的多了去了,按说刀都不用打了,就算大家都不用刀罢,那想害人的,他还是会想别的法子,指不定就改绳勒了,难不成再把绳子也给禁了?”潘盼唧歪道。
柳青面色缓了缓,岔开话题:“别提那档子事了。潘盼,你今日可还有空?不如到我庄子里聚聚,刚巧舍下来了位朋友,大家一齐热闹热闹。”
潘盼心想:地主家,咱还没见识过咧!能蹭上一顿白食也是不错滴么……于是笑着答允:“柳爷吩咐,小的莫敢不从。”
天气不好,合着府里出了丧事,整个中牟县衙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三班衙役们都懒怠做事,除了几个巡街值守的,大都聚在东西跨院两处,围炉烤火。过了未时,告假的、溜号的,走了大半,班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多理会。潘盼恹恹地守在东跨院又坚持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跷班。找了个熟识的打听清楚柳家庄的方位,兴冲冲拔腿上路。
柳家庄坐落于中牟城郊,方圆近十亩,纵横西向,家宅居东,过了中庭,西面有个大园子。内宅、外宅共五进院落,其间亭台楼阁、廊坊桥榭是一应俱全。虽不及县衙威武气派,但小桥流水,精雕细刻,别有一番风情婉约。潘盼被家丁领着,由门厅进了茶厅,再入了中庭,一路穿厅过堂,是目不暇接,仿若红楼中那刘姥姥到了大观园一般。想她打小便生长于钢筋混凝土的城市之中,偶尔出门旅游,见识的也是些仿古建筑,组团结队的游览,又哪有今日这样闲庭信步的自在?
“烦您等上一会,小的这就去通报员外。”带路的家丁将潘盼引至廊下稍候,径直入了内宅去请柳青。
“有劳。”潘盼漫不经心应声,一双碧眼招子滴溜溜转着,四下仍是东张西望个不停。
隔廊相望是一处船形的临水小筑,船首悬山高挂,船体皆由山石砌成,白雪皑皑,似隐似现,远看极似一艘驻岸的画舫。凝神细听,内里还有琴声悠扬,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潘盼正想着:看不出这好赌的柳青倒挺附庸风雅的,水榭内弹得一手好琴的人物也不知是谁……忽听得柳青于身后相唤,赶忙上前见礼。
“小潘,这边来过,带你见识柳某的一位朋友。”柳青举手相邀,示意她一同往水榭去。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石船画舫,她终于看清操琴之人的样貌,竟是一位与柳青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子。只见他戴一顶白缎滚金色边儿的公子巾,白缎箭袖袍子,外罩一件深紫底色金线缠枝莲纹的华美大氅,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鼻如悬胆,唇若点朱,眉间攥着一股子睥睨凡尘的桀骜之气。拨琴的十指白晰修长,细嫩得有如两把水葱。
一个字形容“帅”!两个字“真帅”!!三个字“帅呆鸟……”潘盼目光痴迷,口水拉拉地想着,忍不住将见过的熊飞、身旁的柳青与眼前的型男逐一比较。三人皆是英俊不凡,但气质不一,熊飞俊朗、柳青俊秀,而眼前此人是当之无愧的俊美。
一曲终了,柳青噼里啪啦鼓起掌来,某人方将两道足以媲美苍蝇盯臭鸡蛋的眼神恋恋不舍收回。
“弹得好!弹得妙!”柳青凤目微眯,连声赞道。
“非小弟琴技高明,实是柳兄这把琴好。”白衣型男微笑起身,眼角余光陡然瞟到柳青身后还杵着一人,好奇道,“这位是……?”
回眸一笑百媚生!潘盼兀自陶醉,冷不防被柳青拉到型男跟前十公分处站定。
“小潘是愚兄前些天在衙门里结识的,谈着投缘,便请来庄上做客。”柳青拍着潘盼肩膀介绍,“小潘,这位白五爷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江湖上人称……”
“行了!”型男近距离打量了潘盼一会,截断柳青话头,“小潘并非江湖中人,提那些虚名做甚?”
潘盼不明就里,猛咽一口唾沫,盯着白五嗑巴道:“白……白五爷,今……今日能一睹仙姿,小潘荣……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