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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锐睡得很沉,他迷迷糊糊见好像看到了爷爷,也看到了父亲。他们带着很满足的微笑,看着他不住的说着什么。
可是他太困了,什么也听不见。
‘让我再睡一会儿吧,等睡起来了,再和你们聊天。’
“李锐,李锐?”张致看着李锐睡得人事不知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叫醒他。可是就在椅子上睡的话,又怕他醒来腰酸背疼。
张致推了好几下,外甥都没有眨一眨眼皮,他也只能叹口气,又搬来几个椅子,将他放平了,用椅子暂时搭个床出来。
张致让小厮和家将看好李锐,自己带着信和兵符回了书房。
另一边,回到了都尉府的蒋经义根本享不到睡觉,就被昔日的弟兄们给拉了出来喝酒。
可怜他从京城千里迢迢的赶来,累的是人仰马翻,这些损友却颇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哎呀,当年你说去京城谋前程,顺便讨媳妇,媳妇讨了没有?”吕牟新给张致倒了一碗酒,边喝边扫了一眼他,“看上去比以前齐整多了,怕是有了相好的吧?”
蒋经义年前刚得了邱老太君的许诺,说是来年专门给他放假去相媳妇,而且要亲自做媒,连给女方家彩礼都包了,自然是满脸得意。
“你是不知道,京城里国公家的丫头,各个长得都美若天仙,走起路来那腰摆的哟,就和河边的杨柳枝似的。这公府里又没有几个真男人,都是小厮和书童,这些丫头一看到我,那叫一个两眼放光,我都快挑花眼了……”蒋经义眉头都不皱的吹着牛皮。
“这不,公府的邱老太君怕府里的丫头为我打起来,特意许我去娶京城的良家子为妻,还要给我做媒,送我礼钱。我心里感激,总觉得欠公府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一听说大公子要来凉州找舅舅,立刻就保护他这趟远门了。”
“你小子混的真好。不像我们,一个郎官混了混了这么多年,怕是到头了。”胡大虎喝了一口闷酒,“出去好,穷当兵穷当兵,连媳妇都娶不起。”
蒋经义知道这些人过的苦闷,可是家小都在凉州,不像他截然一身,天下哪里都去的,只能困在这里,不得施展。他有心转开话题,端着碗一番义愤填膺:
“先别说那些,你们也不知道新换的门将有多不长眼,我此番回来,连门都进不来。就连我们大公子都被当成了骗子,还吃了白眼。”
“那你是错怪那几个门将了,早上来了两个骗钱的骗子,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手指头,说是他亲戚的,就跑来找我们都尉要钱。我们都尉家家小平时都不出府,问那两个骗子那亲戚长什么样,又说不出来,都尉一气之下,宰了一个以儆效尤。”吕牟新替门将说话。“有一个骗子还想跑,给我们逮回来了。先给杀了。”
“咦,都尉最近几年杀气见长啊,骗子不是应该交官府吗?”
“你是不知,这两个骗子看起来像是马贼,手里又拿着别人的手指头,怕是恶贯满盈之人。我们都尉那人你也清楚,最是嫉恶如仇,真交给了那些个蠢官,说不定关几天就放出来了,又去祸害人。”
蒋经义先是没想多,“哦”了一声继续喝酒。没过一会儿,越喝越清醒,突然想了起来。
马贼,手指头,要赎金,骗钱……
莫不是凉州石窟那帮子马贼拿了羯人的东西来敲诈,被都尉识破,当成恶人给杀了?
完蛋了,东西说不定还在他们身上!
“那两个人的尸身呢?”蒋经义板起脸,急声问起胡大虎。
“谁知道啊,我们只管抓人,又不管埋人。要不然是丢去了乱葬岗,要不然就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烧了……”两个旧时喝的迷迷糊糊,说话也大着舌头。
这坏了大事了!
蒋经义坐不住了,匆匆丢了些银钱付了酒钱,转身就回都尉府。
等他回了都尉府,李锐刚刚睡醒。此时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一觉睡了不过是一两个时辰,但他已经习惯了在旅途里睡两三个时辰就起来继续赶路,所以并不觉得睡得不好。
只是椅子颇硬,睡得脖子和背生疼。
他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推开椅子跌跌撞撞地准备回房去睡,那厅门里突然窜出个大汉径直向他走来,李锐定睛一看,不是蒋师父还有何人?
“蒋师父,你找我?莫不是要用饭了吧?”李锐打趣地说道。他心中大事放下,自觉一切都步上正轨,稍稍恢复了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大公子,我有要紧事要和你商量。”蒋经义的脸色十分严肃,“先去我房间,我和你细说。”
李锐点点头,跟着蒋经义出了厅堂。
蒋经义房间内。
“你说,马贼在我们之前就进了府?”李锐的眉头蹙得很紧,“可是我们说到马贼的时候,舅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吧……”蒋经义也不确定地说,“现在就怕这两个马贼是凉州石窟的马贼,带了东西来讹诈,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被直接给杀了。”
“大公子,兵符在这些人手上啊!”
“我去找舅舅。”
张致在凉州娶的妻,生的子。他不太在乎门第,娶了一个当地富商的女儿为妻。他发妻戴氏精明能干,育有两子,平时还帮着他打理一些庶务,算是女幕僚一般的人物。
他还娶了三个小妾,都是同僚送赠,只不过都没生出儿子,也就没抬成姨娘。
李锐睡得死沉,张致不好喊醒他,原本是想着第二天再让他来拜见舅母的。结果他刚回到后院不久,刚刚准备用午饭,突然有人报表少爷求见。
张致笑着对戴氏说:“大概是睡醒了,过来拜见你了。正好,一起和我这外甥用个饭。”
“是,老爷。”戴氏笑着站起身,吩咐下人多准备碗筷,再添几道菜。
说话间,李锐已经到了屋外,张致亲自出去迎接。戴氏跟在丈夫后面,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这个信国公府的大公子。
她家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也算的一方富贾,当初她愿意嫁张致,一是打听了他人很上进,而且不需要伺候公婆,二就是他家的姻亲是信国公府,他的嫡兄也是通州的布政使,能给她家商行带来方便。
张致不爱回京,她是商人之女,地位不高,即使张致回京,也不可能让她去京里走动那些豪门贵妇。但是她就是对这些钟鸣鼎食之家感兴趣,时刻都想看看和她们这些富商家庭有什么不同。
这位大公子长得倒是俊秀,就是气质有些冷冽。和她行礼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笑容,不过这晚辈礼行的倒是不轻。看样子是把她当正儿八经的舅母看待的。
戴氏心里高兴,又喜欢这少年相貌英俊,便从手上褪下一串千年沉香做的手串,当做见面礼递给李锐。沉香原本就难得,这手串带着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闻之便觉心神镇定,显然不是俗物。
李锐推了几下,不愿受这舅母这么重的礼,何况还是从手上褪下来的,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这种贴身的东西收下来不太合适。
戴氏却不知道这些讲究,她没带什么男孩子用的东西在身边,就这一个还送得。两人推了几下,张致看着眼晕,一把抓过手串塞到李锐手里。
“就是个物件,你什么没见过,还这般推辞。你若不喜欢女人的东西,就回去替我这内人赠送给你祖母。这东西能安神,可以让人睡得踏实。”他家夫人家里四方经商,好东西虽然多,这么大方却没有过,看样子也是他这外甥确实招人喜欢。
李锐听说这东西能让睡踏实,又想到奶奶晚上似乎睡眠不太好,便道了声“谢过舅母”,把这手串收下来了。
“你来的正好,既然礼也见了,一起用饭吧。”张致邀请李锐入席。
可怜李锐心里揣着事,先是被舅母像是看稀奇宝贝一样看了一遍,又被拉下来吃饭。他来的就是用晚饭的点,强要向小舅问话也不太好,只好食不知味的陪着一起用饭。
戴氏吃饭的时候不停的注意李锐,发现他除了吃饭的动作比他们好看一点,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既没有要求多少个丫头服侍,也没有像传说中那样连吃一口饭要嚼多少下都计算好,心中便觉得即使是国公府也没什么了不起。
李锐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连忙和张致说道:“舅舅,外甥此次前来,是为了一桩要事……”
“哦,什么要事?”
李锐看了一眼戴氏,“是不是请舅母……”
戴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张致。张致揉了揉鼻子,面色一整说:“你舅母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得,就可以对你舅母说得。”
戴氏笑的越发温柔了。
李锐见舅舅与舅母的感情这般好,便也不勉强舅母离开了。他肃着脸开口:
“是关于舅舅早上杀了的那两个马贼……”
“媳妇儿,你回后院,给我拿件斗篷来。凉州天冷,不比京城,等下我们外甥回去要冻到怎么办?”
李锐:……
戴氏:……
戴氏的笑意一下子收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张致,背对着李锐对他做了个“晚上再算账”的口型,十分干脆的站起身出了厅房。
李锐看见舅母明显不高兴地走开了,有些犹豫地问:“不是说舅舅你听得的,舅母也……”
“女人家,还是不要听这些打打杀杀比较好。”张致干笑着解释道:“你舅母胆子小,我怕她晚上做噩梦。”
“既然舅母不在,外甥就直说了。我怀疑早上被舅舅您杀的那两个马贼,就是抢了羯人带来的兵符,向您勒索钱财的两人。舅舅,他们说要赎人,赎的是什么人?”
张致心中一声“坏了”!这孩子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他不是已经让抓那马贼的家将们都封口不要对外人提起这件事嘛!
“说是赎的一个大官,又是我的亲戚,我让他们说我那亲戚的长相,他们说细长脸,白皮肤,短须。我哪里有这样的亲戚!当下就知道这两人是骗子。他们带了一截手指头来吓唬我,我心想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索性杀了。”凉州不比其他地方,军政要大于地方,经常也要带兵剿匪,杀个把马贼实在不算什么。
李锐听了以后心中生疑。若是骗子,不应该拿下细细审问一番吗?直接杀了,倒像是
——杀人灭口。
李锐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舅舅如果要杀人灭口,灭的是什么口?为何要灭?
难道说,舅舅得了兵符,却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又想私留兵符做些什么,所以才杀人灭口?
可是就算他今天还说会派人去细细查问那些马贼首领,要来兵符……
李锐听惯了《三国演义》,对于各种阴谋阳谋都不陌生。他天性并不愚笨,又善于思考,一旦起了疑心,各种推理就像连锁反应一样的继续了下去。
张致见李锐也不说话,只直直地看着他,心里也是一阵不安。
今天他那一下子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道怎么就留下了兵符,总觉得以后有大用。今天见了李茂的手书,才知道这兵符是拿来干什么的。
他本想拖个几天再假说从马贼身上找到了,到那时李茂肯定已经死透了,他在让他这侄儿领着兵去平息汾州马场的事情,这下军功有了,千里救叔也是佳话,赚的功勋在身,国公之位也就顺理成章的得了。
李锐在心里把各种最坏的推测想了几遍,觉得实在是无法看着家里人这般自寻死路,忍不住冷声说道:
“舅舅,私藏兵符视同谋反,是十恶不赦之罪。”
“咦?怎么好生生说到这个。”张致故作惊讶,睁大了眼睛看着李锐。
“若舅舅没拿就好,那些马贼人人都知道首领拿了信国公府的信物去要赎金,现在一堆官兵在凉州石窟剿匪,难免不会人多口杂传了出去。到时候兵符丢了,人人又都知道是来了您的府上要赎金后没了的,恐怕要多想。”李锐露出“如果不是这样就太好了”的表情。“舅舅若是没拿,还是亲自去搜搜那两个马贼的尸身,兵符一定在他们身上。”
“你为何这么笃定?万一今天来的两个马贼不是那伙马贼呢?”
“若不是也得是了。马贼当中里要是没搜到兵符,兵符一丢,一定要有人被问责。到时候不是您的责任,也要牵出你的责任来。舅舅,不要在想了,先去找找看吧。找到再说。若兵符丢了,我叔父真有个万一,圣上怕就要拿您来背这黑锅了。不然勋贵们都会寒心的!”
李锐自觉已经把利害说的很清楚了,就看张致怎么做。
“是,我是拿了兵符。”张致见李锐话已经说得这般明白,便知道李锐已经猜测到他拿了兵符,也不再胡扯。“你别管我怎么做,你只记得我是为你好就行了。”
是的。他都是为了他这个外甥好。若是他这个外甥能承袭了信国公的爵位,领了铁券,以后出将入相,怎么也比慢慢打熬出头要好。
“为我好?”李锐糊涂的很。舅舅藏起兵符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急着要拿兵符去救被不明军队追杀的叔父啊!
不对!他难道是想……
李锐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舅舅。此刻他这舅舅的眼睛里幽深一片,带着让人惧怕的野心和狠戾。
李锐心头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对这个弟弟非常好,他的舅舅也非常亲近他的母亲,却想不到会维护到这等地步……
只是这种“为他好”,他不想要!
李锐看了一眼张致,跪了下去。
“若舅舅真是为我好,就拿了兵符去见陆将军,调得西军去汾州。”李锐的浑身都在颤抖,他为自己猜到的事实感到惧怕。“我叔父不能有事,汾州也不能有事。若大楚此时起了内乱,百姓何其无辜?”
“你父亲是世子,这信国公的位置本该是他的。那李茂趁你父亲英年早逝窃取的国公之位,如今他若有个万一,你便能承袭国公之位。你身后有你大舅和我辅助,就算天下乱了,又何愁不能建功立业?我看你好的很,比你那叔父强上一百倍!”
张致一咬牙,把内心的盘算都说了出来,他就不信这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他这外甥又从小被叔父婶母算计,还能一心向着他们,连爵位都不要了。
李锐听了张致的话,恨不得一头碰死自己才好。
“舅舅!信国公府的爵位,从来就没有注定是哪一个的这样的说法!”李锐厉声道:“这信国公之位,是我祖父征战沙场十余载,在生死险境中得来的,是先皇对他的信任,不是我父亲的!这国公之位,我祖父想给哪个,就可以给哪个。我叔父是祖父亲自上折,名正言顺的袭的爵,哪里来的窃取之说!”
“不过是一些永业田,不过是一些禄米俸禄,不过是出则可领将军印的虚名,这天下的人竟都为它疯了!通通都疯了!”李锐赤红着眼吼道:“这样的东西,我父亲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只有自身无能之人,才会想着用这种东西安身立命!”
“我若是想要当那个国公,只会自己去挣来!我想我父亲能当上世子,也绝不是因为他是长子的缘故。若此时我为了爵位眼睁睁看着叔父陷入死地,他日我就能为了其他做出更可怕的事,这信国公之位不是诱人的珍宝,而是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
张致铁青着脸看着李锐,“你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想法,等你成年,不得不离府别居,或仰仗你叔叔的脸面过活,到那时,你就会后悔你现在的想法。你不用多劝我……”
“我这不是劝。”李锐突然抖动袖袍中的机簧,将神机弩对准了张致。“舅舅,得罪了,外甥不得不这么做……”
张致看着自己的外甥为了那一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虚伪小人,竟然将武器对准了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才好。
“你居然为了那个匹夫如此对……”
李锐将神机弩调转方向,对着自己的心脏。
“若是您是想为了外甥图谋这个爵位,外甥还是先灭了舅舅你的这个想法才好。我一个人的生死不重要,我叔父若一死,汾州之事死无对证,谋反之人再也无法抓住,江山将乱,不知道还有多少家庭要妻离子散……”
“若是我祖父、父亲两代人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要因为我而动乱起来,我还是以死谢罪才好……”
李锐将手指扣到扳机上。
“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李锐和李茂就能顺利会师啦。呃,今天来晚了,谢谢大家还一直等着。匆匆发上,没有抓虫,有虫子明天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