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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秀飞快从金雕腿上解下信筒,取出信纸展开,动作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裴椹在信中倒没写什么重要事,毕竟隔三差五就让金雕送一趟,着实也没那么多事可写。
他在信中只说自己已经到冀州一带,刚和陆骘率领的青州军会合,又说已经知道李禅秀要率军去南边,酸溜溜表示怎么不来北边,就差明着抱怨李玹是不是故意的。
最后才写一些沿途风景见闻,隐晦表达心底的思念。
信不长,但每个字,李禅秀都仔仔细细在心中默读,眸底忍不住泛起柔光,唇角也不觉微弯。
若是梦中的自己,实在难想象字里行间总是透露端方、温和的裴将军,会在信中写这种……情话字句。
自从和裴椹在一起,总感觉梦中裴椹给他的形象好像崩坏掉了。但这样的裴椹他也喜欢,更鲜活真实,情深义重。
李禅秀唇角的笑一直没消失,看完信,他将信纸收起,又从囊袋里取出一块肉干,喂给送信的金雕。
这只雕不是小黑,是之前头顶被染了一撮白毛的那只,叫金翅,已经被裴椹送给李禅秀。
说起来,刚把这只金雕送给李禅秀时,裴椹想给它改个名字,李禅秀觉得没必要,才一直叫金翅。
金翅显然比小黑稳重许多,叼走肉干,扑扑翅膀,便又飞到天上盘旋。
李禅秀骑在马上,不好立刻写回信,便又吹了声哨,让金雕不要飞远。
旁边骑马同行的孙神医见他自收到信后,笑容就没消失,不由打趣:“殿下,可是北边裴将军的信?”
李禅秀面皮薄,何况孙神医是“解毒”这件事的知情人,顿时被打趣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没留神,像梦中一样喊了句“师父”。
喊完意识到自己喊错,忙想改口含糊过去。
孙神医却捋捋胡须,笑道:“师父?殿下喊我师父,我岂不跟魏太傅一样,也成太子的老师了?嗯,不错不错,这个称呼好。不过我这个师父,只能教教殿下医术。”
孙神医之前帮李禅秀调理身体时,曾和李禅秀交流过一些医术,惊讶发现他年龄虽不算大,但在医术上很有造诣和天分,许多想法竟与自己不谋而合。
当然会不谋而合,李禅秀梦中就是跟他学的医。
但孙神医毕竟不知道,只觉得他很有天分,早就心痒想收他为徒。这次听他叫“师父”,也不管原因为何,干脆就趁机应承下来。
李禅秀到底梦中跟他相处过,停顿一下,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笑着答应,直接在马上拱手拜师。
毕竟梦中对方就是他师父,现实中再拜一次师,也是应当。
孙神医收到徒弟,亦是大喜,接着又想起什么,忽然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交给李禅秀道:“差点忘了,这是我那徒……咳,是裴将军特意请我帮忙配的药,有活血化瘀等功效,先前他走得急,没来得及给他,但我想,直接给殿下也是一样。”
李禅秀听到一半,就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等军队驻扎,他寻个空把瓷瓶里的凝膏取一些出来,仔细嗅闻,分辨药材成分,再对比书上药方后,神情瞬间变僵。
这竟然是那种事时或之后用的凝膏,裴椹竟然……还有师父也真是……
李禅秀忙将瓷瓶盖好,黑着脸想了想,忽然拿出纸笔,给裴椹写信,强调以后这种事不要去麻烦孙神医。
要是真想要这种药……他、他自己也会做。
反正最后也是用在他身上……
李禅秀越想脸越红,写完恨恨丢下毛笔,将信晾干,便赶紧放进信筒,让金雕送去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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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大军抵达驻地。
阎啸鸣得知李禅秀亲自率军来,急忙带一众将领前来迎接。刚一见面,他就跪下抱拳请罪。
李禅秀忙翻身下马,扶起他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阎将军不必如此。”
说完又靠近小声宽慰:“将军放心,父皇知道此战失利原因不在你,并未生气。”
阎啸鸣听了松一口气,忙再次拜谢。
李玹此次派李禅秀来,除了率军支援阎啸鸣,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代李玹巡视梁州和益州,顺便从这边调些粮草。
梁州和益州也算是李玹的龙兴之地,对这边的治理,李玹向来重视,尤其是益州。但益州地处西南,山地复杂,尤其南边大小部族又多,极难治理。
李玹也是最近收到消息,知道薄胤的儿子薄轩在往西南伸手,挑拨当地守官和一些部族之间的矛盾,试图从内部瓦解李玹在西南的经营。
若是以前,以李玹在西南的威望,他亲自到西南巡视一趟,调解说和,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但李玹刚称帝登基,新朝堂初立,事务繁忙,实在没空也不宜此刻前来,于是派最能代表他的李禅秀来。
李禅秀是他亲子,又是太子,无论身份地位,都足够震慑,除了过于年轻了些,可能会经验不足,手腕不够老练成熟。
为此,李玹又让魏太傅同行,好沿途教他。
担心现在已经入夏,西南多瘴气,怕李禅秀到了之后得病,又特意请孙神医也同行。
李禅秀自己就会些医术,但怕拒绝的话,李玹会担心,最终还是答应,于是才有之前孙神医马上收徒一事。
不过李玹不知道,李禅秀梦中就带兵在西南钻过一段时间山林,不仅对防治瘴气带来的疾病有些手段,对如何跟当地的部族打交道,也有经验。
除此之外,为了到西南后行事方便,自然还带了本就是当地部族出身的伊浔。
李禅秀将大军交给阎啸鸣和赵律训练后,便只带伊浔、魏太傅、孙神医一行两千人,先入梁州,再往益州。
两个月后,将被薄轩挑拨起的问题解决、把人心安抚平稳,李禅秀也结束巡视,带着押运的粮草返回阎啸鸣的驻地。
在他离开的这两个月,阎啸鸣与薄胤又交战数次,互有胜败。
不过阎啸鸣吸取教训,扬长避短,尽量避免再与薄胤水战。反正他们的目的是守,不是攻下薄胤的荆州,没必要非到水上攻打对方。
所以这段时日虽有败绩,但都是小败,没像之前那样败得太惨。
但对薄胤来说,他们却必须往北攻打,最好能直接打到洛阳。否则随着时间推移,等李玹练好水师,他们荆州军的优势将会慢慢被弥平。
很显然,时间在李玹这边,而不在李桢和薄胤那边。
所以这段时日,薄胤才拼了命地对付李玹,除了让自己的长子薄轩想从内部瓦解李玹在西南的势力外,他自己也亲自率兵,对阎啸鸣的攻打是一日比一日猛烈。
但就像阎啸鸣的大军不善水战一样,薄胤的大军到了地面,整体也弱于阎啸鸣的大军,打起来十分艰难,形势反而陷入胶着。
这正是李玹和李禅秀想要的,他们依托西南和中原及以北的大片州郡,可以不断往这边运粮草,跟对方耗下去。
他们耗得起,可薄胤却未必。等他们慢慢休养壮大,补足劣势,再一举反击,胜利在望。
所以李禅秀认为不必急,对他们来说,如今能守住,就是胜利。
只要能稳住,急的就是薄胤和李桢。
魏太傅听完他的话,含笑捋了捋须,道:“大善,殿下可以出师矣。”
李禅秀浅笑谦虚:“是父皇和老师教得好。”
还有梦中裴椹教的,当然,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和经验。
他心中腼腆想,不觉又想起此刻仍在北方的裴椹,不知对方仗打得如何,人……又是否安好?
见他忽然微微失神,魏太傅也不多打搅,笑着道别。
李禅秀回过神,忙亲自送他出去。
回到营帐,他想了想,又提起笔,将从西南回来的一路见闻,也写到给裴椹的信上。
写完顿了顿,又面色微红,在信尾加了一行小字诗句: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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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边界,裴椹收到金雕送的信时,刚与陆骘联合打退一伙胡兵。
手中长枪仍带血腥,他将枪尖扎进身边土中,便立刻打开信纸。看到最后,他唇角不觉微微勾起,指腹忍不住在最后那行字上轻轻摩挲。
旁边一名将领刚要来问接下来是否回营,却被陆骘拦住:“行了,不用问,跟我们一起率军回营吧。”
见那名将领疑惑,陆骘又笑道:“有人要回去写信。”
裴椹:“……”
他很快压平唇角,转头看两人一眼,沉稳严肃吩咐:“回营。”
非是他私心作祟,主要是战事已经结束,且没有追击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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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啸鸣军中,李禅秀回来这几日,不是去与对方商议军事,就是自己在军中看一些军情奏报。
这天下午,他又在军帐中看奏报时,忽听外面一阵吵闹。
因为天气渐热,军帐的油布都被挽起,好让外面的风能透进来。李禅秀隔着木桩看见军营外一些情况,好像是有一群衣着褴褛的人跟军中士兵起了冲突。
“外面怎么回事?”他搁下手中公文问。
护卫首领虞兴凡很快进来,向他禀报:“启禀殿下,军中士兵在给附近难民施粥,难民中可能有南边花钱买通的人闹事,跟咱们的人起冲突了。”
给难民施粥,是李禅秀给阎啸鸣提的建议。
他到这边不久,就发现附近有不少此前因饱受战乱和疫病,逃难到此,想过江到南边的百姓。
这些百姓家园被毁,钱财又都在逃难路上被用光,如今大多穷困潦倒、快要山穷水尽。
李禅秀觉得军中尚有余粮,便让阎啸鸣给他们施些粥,然后看能不能把这些百姓迁回中原。
但除了此前南逃到此的百姓,也有南边的百姓听闻北边已经平定,又过江想往北重回家园的。
李禅秀心思一动,便让人每日都施些粥饭,再在这些人中宣传一些北边轻徭薄赋等利民的政策,好让南边的人知道北边宽厚待民,让他们心向北边。
如此一来,以后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想回来。无论是打仗还是想让一个国家繁荣昌盛,人口都十分重要。
如今李玹下令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但北边刚经历战乱,等人口再兴旺起来,还不知是何年何月。但若南边的百姓主动往回跑,就不一样了,不仅快,还能让南边的人减少。
当然,李禅秀也没指望能靠这种办法吸引多少人回来,但有一些是一些。最主要的是好名声传出去了,以后攻打南方时,当地的抵抗也会没那么强烈。
不过薄胤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李禅秀的目的。所以这两天,难民中常混入一些故意找茬闹事的人。
此刻李禅秀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没多管,只吩咐虞兴凡:“你出去看看,悄悄把闹事的人抓了就行,别闹大打起来。”
“是。”虞兴凡领命,立刻出去。
不多时,外面的吵闹声就消停了,李禅秀也拿起奏报,继续翻看。
次日,李禅秀与阎啸鸣一起出营,打算去赵律操练水师的地方检阅练兵情况。
经过施粥点时,又听见一阵吵闹。
李禅秀循声看过去,就见一名士兵抬手重重推搡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语气不快道:“去去去,一人只能拿一个馒头、领一碗粥,谁让你拿两个的?”
那少年衣衫破落,露出的手腕脚腕乌漆嘛黑,活像刚在锅底灰里滚过一遭,手指在松软的馒头上捏出好几个黑指印。
他被推得直接摔到在地,怀里还紧紧护着那两个馒头,脸上也沾着泥土黑灰,头发乱糟糟,唯有一只眼睛黑亮无比,带着凶光,像护着食的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