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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熊走上高台,冷漠的目光扫过僵硬坐在龙椅上的萧维,却并未与他说一个字,转身面朝着殿下一帮摸不着头脑的官员,朗声道:“十九年前,京城那场血流成河的大乱,诸位想必仍记得。皇祖父驾崩当日,三皇子萧吉领兵作乱,意欲篡夺皇位,先父萧承安亲率禁军镇压叛军,将萧吉斩杀于皇祖父灵柩之前。也是在当时,被乾宁帝萧昶亲手刺杀。彼时本王年幼,幸得十余名亲卫拼死营救,才侥幸生存。乾宁帝坐了近二十年的皇位,便是以此种手段从先父手中夺得。”
关于前太子安王的死因,坊间一直流传着诸多说法,其中不乏类似猜测。只是安王与乾宁帝手足情深,联手平定叛乱,这些无根无据的揣测很难令人信服。然如今由安王遗子口中说出,却是全然不同的震撼了。
“如今乾宁帝也已经离世,杀父之仇无从追究;至于太子被毒害的真相,并非昱王方才所言。”说话间,黑熊淡淡瞥了萧维一眼。
这时,萧维起身走上前来:“阿正,本王不知你是如何从守卫森严的大牢中逃脱,此事可以不追究,但朝堂之上,容不得你胡言乱语。”
语毕,身手不凡的侍卫持剑冲了上来,凌厉剑招直逼黑熊咽喉。黑熊迅即闪身避过,两人在狭小的高台上缠斗在一起,转瞬间过了数十招。黑熊身上有伤,并不恋战,不多时便当胸一脚将人踹了下去,跌在阎刚脚边,一柄狼牙锏锵然横在他颈间。萧维的数名亲卫见状立刻便要杀上前来,却迅速被阎刚手下的兵士拿下。
一场突变,殿下众人瞠目结舌。
“放肆!”萧维怒喝,“萧正,本王看在你父王的份上对你多番忍让,你先是谋害太子,今日又大闹金銮殿,对得起你父王在天之灵吗?”
黑熊掸了掸衣襟,眼睛并未看他:“十四叔,你废话太多了。”
萧维一噎:“你……!”他冷冷一笑,“萧正,你当真以为你赢得了我?京营三大营、上直二十六卫亲军卫戍皇城,京师数万精兵听从我号令,你拿什么跟我斗?”
“是吗?”黑熊冷冷地睨着他,“想必没有人告诉你,今日凌晨已有十万兵马抵达京城,现下永定门、右安门、广宁门城门大开,不知你那精兵,能抵御几时?”
萧维脸色微变。乾宁帝已死,太子昏迷,京师的全部兵力皆由他掌控,城门绝不可能在此时开启!除非……
黑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刹那大变的脸色,目光轻蔑。他转头,面朝文武百官,肃声道:“太子已经苏醒。”话音一落,气氛诡谲的大殿再次哗然。黑熊继续道:“太子口谕,昱王萧维狼子野心,谋害当朝太子,其罪当诛!”
萧维巨震,广袖下一双拳头紧紧攥起。
云南王言之凿凿,由不得众人不信,情势瞬间逆转。
萧维自知败局已定,忽然上前一步,冷鸷的目光毒蛇一般盯着黑熊,阴测测道:“听闻你在府中藏娇,不知你那美人,能否经得住金吾前卫五千身强体壮的兵士……”
黑熊面色一凝,骤然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在柱子上,目光狠厉:“你敢动她!”
殿中守卫本就只听令于陛下一人,现下太子亲下口谕问罪昱王,是以见此情状,也并无人试图上前营救。
萧维阴冷笑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哪个男人不喜欢?”他欣赏着黑熊骤然将至冰点的神色,“一个时辰之前,金吾前卫已经抄了你的王府,不如你来猜一猜,此刻你那女人,正在第几个人的身下?”
第84章84
砰——
黑熊掐着萧维的脖颈,再次狠狠撞向柱子,目光凶狠:“你敢碰她一根毫毛,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言罢松开青筋暴起的手,纵身跳下高台,疾步走向殿门,丢下一句仓促的:“三叔,这里交给你了!”
阎刚深知又是为了那个女人,没好气地啧了一声,然后盯着高台上狼狈的萧维,颠了颠手中的狼牙锏,呲着牙,阴森森一笑。
太和殿外,大内皇宫,惨烈的厮杀仍在持续着。黑熊飞身跃下殿外数丈台阶,翻身上马,向着宫门疾奔而去:“驾!”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王府,处处可见激烈的战斗,不远万里赶到京城的云南铁军,正与萧手下的禁军战成一片。他骑在马上从厮杀中穿行而过,挥剑砍下一颗又一颗人头,飞溅的血水顺着黑马的身躯缓缓下滴,一人一马皆面不改色。
赶回王府,远远便见大门外尸横遍野,满地浸泡着鲜血的尸体,昭示着不久前发生过的惨烈争斗。昨日尚且欣欣向荣、井然有序的王府,此刻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死尸。
“艾艾!”黑熊直接纵马跨过府门,冷如冰霜的双眼中满是焦急和慌张,“艾艾!”他骑马在王府中四处寻找,跑遍所有的地方,不见一个活人。
他不应该把她留下的。
黑熊整个人几乎被悔恨压垮。
他停下来,环视着空寂的宅府,放眼只余一片萧瑟。冷肃的一张脸越绷越紧,怒火中烧,忽然,他大喝一声,挥剑狠狠斩了出去,右侧亭亭生长的木棉树应声而倒。
他死死咬着牙关,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正要纵马离开,身后某处忽然传来微小的动静,黑熊骤然回头,只见一片血淋淋的尸体中,一个满身鲜血的人缓缓爬了起来,处处可见狰狞伤口,竟是还剩下一口气的一名暗卫。
“王爷……”暗卫捂着腹部,艰难地直起身,跪朝黑熊的方向。
黑熊当即跳下马,冲上前蹲下去,刺啦一声撕下一片衣角,快速且仓促地将随着动作再次喷涌鲜血的伤口堵住,草草包扎。
“艾艾呢?”他急切问。
“他们人太多了,兄弟们守护不住王府,已经护送王妃和乡君离开。”
黑熊松了半口气,心仍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外面处处是禁军,他们离开王府,未必能找到安全的庇身之所。
他不再多言,将伤重的暗卫扔上马,带着他离开王府。遇到一队铁军后,立刻托付给他们,接着便纵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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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小屋里,姜艾紧张地攥着帕子,看着侍女满头大汗地清洗浸满了血迹的布巾,拧干后快步走到床榻前。精瘦的男子趴在床榻上,□□的背部上赫然一道暗红色伤口,从右侧肩胛骨贯穿至左侧腰间,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侍女小心而快速地用帕子擦拭伤口边缘,一旁留着一瞥八字胡的大夫迅速用烈酒浇至伤口上。萧嘉宥闷哼一声,浑身肌肉紧紧绷起,双手攥着床单,用力到骨节泛出煞人的白色。他死咬着牙,才将剧痛之下难以忍受的嘶吼生生忍下。
姜艾看得心惊胆战,仿佛能亲手感受到那般剧痛。大夫一脸凝肃地将伤口清理好,涂上刚刚锤炼好的药汁,手脚麻利地包扎好,这才摸了摸额头的汗道:“好了。”
姜艾抬手,梁嬷嬷便把早已准备好的金条递了过来。大夫赶忙推辞,姜艾坚持,恳切道:“您一定要收下!今日京城大乱,大家各自逃命,没有人肯出手相救。多亏遇见了您,不然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
“医者救人,乃是本能。伤药只剩这么多了,勉强能撑上一日,您还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才是。”大夫终究还是没拿那金条,扛起医药箱匆匆离开,“家中有妻儿在等待,在下先告辞了!”
送走大夫,姜艾走回床边,萧嘉宥已经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上了一件刚刚从百姓家中买来的干净布衣。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却摔了回去,痛得疵牙咧嘴,半天动弹不得。
“你别乱动了。”姜艾担忧。
半个时辰之前,数千禁军精兵攻打王府,萧嘉宥带她走时被萧维派来的心腹所伤,险些一刀致命。他们在护卫的拼死护卫下才逃了出来,要不是运气好遇上一个善心的大夫,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萧嘉宥疼痛难忍,却咬着牙安慰她:“我没事。”
外头处处都是士兵,一行人只能暂时躲在以为百姓家中,等待时机离开。
姜艾忧心宫中的状况,正愁眉不展,忽闻守在外头的护卫激动喊道:“王爷!”
下一刻,梁嬷嬷便急切地推开门跑了进来,惊喜地喊着:“王爷来了!娘娘,是王爷来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幽深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姜艾身上。黑熊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双臂紧紧箍着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安稳落下。
姜艾喜极而泣,在他铁钳般的怀抱中努力抬起头来,看着他冷硬的面庞,眼睛里便有泪水在打转:“我以为你出事了。”
“我不会有事。”黑熊抱着她,用力亲吻她的脸和唇,找不到她时那满心的担忧和恐惧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我怎么会丢下你……”
姜艾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脸上又是哭又是笑的。
黑熊炽热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嗓音别提多温柔:“吓到了吧?有没有受伤?”
姜艾摇头,紧接着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向身后看去。
萧嘉宥趴在床榻上,静静看着两人亲密的相拥和重逢的喜悦,心中只剩下一片苦。
姜艾慌忙便要从黑熊怀中离开,他顺势松了手,目光却骤然转冷,盯着萧嘉宥,忽然握起了剑。姜艾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按住了他的手,祈求地望着他,小声道:“他救了我。”
黑熊冷冷盯了萧嘉宥片刻,放下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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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前的惊险与惨烈再次上演,京城一片混战,百姓人心惶惶。得亏于太子及时醒来,迅速拿回京师近半兵力的控制权,用心险恶的昱王失势,经过一天一夜的抗争后,乱党被悉数拿下。
云南王府满地狼藉,皇宫更是一片缟素,黑熊便将姜艾带进了太子府。
姜艾在那里竟然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丁师傅。
丁师傅本家也是京城大户,作为家中最小的庶子,从小不得重视,受过诸多欺辱,离开京城近二十年,早就与家里断了联系。这次大军北上,他不顾年迈的身体,硬要跟来看一看。也多亏他来得及时,命悬一线的太子才活了过来。
“那毒十分稀罕,老夫也查验不出,”丁师傅低头专注地配药,一边颇带着几分得意的口吻,绘声绘色对姜艾讲自己如何在一群“庸医”的反对中将人给救活了。
“哎,”一旁不得不屈尊为他打下手的太医叹气,一边为小心翼翼为威名赫赫的云南王处理伤口,一边不赞同道,“你那根本是胡乱用药!”
丁师傅冷哼:“什么胡乱用药,老夫在望云峰见过的草药毒物比医书上记载的都多!”接着转身,看了一眼黑熊,没搭理,望向他身后的姜艾,“丫头,你说,老夫的医术厉不厉害?”
姜艾失笑:“您最厉害了。当初若不是您妙手回春,我的脚恐怕保不住了。”
丁师傅满意地捋捋胡须。
黑熊瞟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无聊。
丁师傅怒骂:“你懂个屁!”
那太医见丁师傅不仅与云南王如此熟稔,还敢大不敬,顿时喏喏闭了嘴,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道:“太子体内的毒并未清除干净,身体极为虚弱,随时都有毒发的危险,您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呐。”
“你们太子就是病榻上卧久了,体弱,你瞧瞧这个,”他斜了眼黑熊身上明显开裂几次的伤口,冷哼道,“身上伤就没断过,该做的照样一点没耽误。”
姜艾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尴尬得红了脸。黑熊便不乐意了。床笫间他爱说荤话逗她,看她羞得直往他怀里钻、亦或满面娇红拿拳头捶他的小模样,却不舍得让她在别人面前被闹得脸红。
最后一处伤口尚未包扎好,黑熊腾地站了起来,将太医吓了一跳。他从太医的手中夺过麻布,草草缠好,便拉着姜艾离开。
太子醒来后,已经从亲信口中得知短短两日来,翻天覆地的变故。父皇在他昏迷的当夜驾崩,母后则被冠上罪名关进了宗人府;昱王把持朝政,掌握了整个京城的兵防,云南王则以谋反重罪被抓。
太子十分清楚,他这个弟弟粗鲁是粗鲁了些,却是个正人君子,但绝不会做出这种阴险狠毒之事。何况只要他想,有的是机会一剑杀了自己,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幕后真凶实在不难猜出,只可惜他身体极为虚弱,根本无法下榻,去揭穿十四叔的阴谋。
幸而黑熊早有准备,十万兵马及时赶到京城,太子立刻派亲信联络上几名能听从他号令的将军,打开城门,迎兵入城。十四叔谋划这么多,最终也没能得逞。
今早朝堂上那一幕跌宕起伏的好戏,已经大肆流传出来,不少人都在谈论着云南王的潇洒英姿,如何力挽狂澜,大战金銮殿,打败用心险毒的昱王殿下。来传信的小兵讲得绘声绘色,口吻中也不免带了几分崇拜。
太子听得好笑。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弟弟比他有能耐。
经过神医的医治,傍晚时太子已勉强能坐起来,第一句话便是问:“情况如何了?”
亲信立刻回禀道:“云南王带人闯入金銮殿后,昱王殿下被亲卫救走,逃至玄武门时被阎刚将军拿下了。许多将军被昱王蒙蔽,听闻您醒来,已经第一时间投诚,现下京城已经在云南王的掌控之下。”
“那便好。”太子缓缓点头。
亲信却有片刻的迟疑:“殿下,今早云南王在金銮殿上指控先皇弑兄篡位,如今他大权在握,您不怕……”
太子虚弱地笑了一声:“这皇位,本该就是他的。”
亲信一怔,不再多言。
太子却又问:“阿正人呢?”
“就在府中。”亲信的表情有些微妙,“半个时辰前,云南王带着家眷过来,说是没地方住,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属下不敢阻拦。”
太子失笑,缓声道:“无妨,由他去吧。”顿了顿,又道,“你去请阿正过来,本宫有话要对他说。”
亲信领命而去,不多时,又灰溜溜地回来,一字不变地传达云南王的原话:“忙着呢,明日再说。”
第85章85
而此时此刻,被太子念着的某人,带着姜艾住进了一间下人匆匆忙忙收拾出来的宽敞上房。叫人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物,他便将人都撵了出去,关上房门,快速将身上几乎被血水浸透的衣服脱下。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各式各样的伤口纵横交错。方才处理时,姜艾看了一眼,那画面便牢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此刻光是看着那一圈圈包扎的麻布,心就揪得厉害,抿着唇走上前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