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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摊摊手,“自从开烧贡瓷,土税紧跟着就上涨了,多少同行背地里骂祖宗呢。”
寄虹却不作声,取印盖了。
土税归督陶署管辖,严冰绝对不会行此落井下石之举,除非压不住了。
正如寄虹所料,土税上涨是曹县令亲自授意,严冰一得知此事便立刻求见,奈何尽管晓以利弊,甚至说出“杀鸡取卵”之语,曹县令却分毫不为所动。
正听得不耐烦,衙役禀告说叶郎中传见严主簿,曹县令忙叫速去,严冰无奈起身告退。
曹县令松了口气,往后靠上椅背。宽袖离开桌面,露出原本半遮着的一封“钉封文书”。严冰目光一闪,曹县令急忙又倾身伏在案上,拿袖遮住。
然而短短一瞥间,严冰已认出封套上的红泥大印,那是他亲手盖上的,位置与送往州府衙门时一般无二。
他虽未多言,心头却有阴影罩下。难道焦泰的案宗竟没有及时送往京城吗?
他原本打算稍后返回,再详细打听焦泰一案的进展,不料这一去驿馆,竟再没机会了。
叶墨端坐上座,垂目看严冰屈身行礼,并不请他坐,道:“如今陆路不太平,贡瓷只能走运河入京,相关船、兵、河道通关文书等事宜,严主簿该是熟悉的吧?便烦劳去茂城一并办理吧。”
严冰皱眉,“据报运河沿岸乱贼四起,尤其金胡子的叛军为断粮道,已经攻占中游,贡瓷数目众多,不比一车一舟不引人注目,如果大张旗鼓走运河无异羊入虎口。而目前沿海各州相对平靖,下官建议莫如从茂城直接出海,沿近海绕道北上,至白岭入内河抵京,较为妥当。”
叶墨似乎漫不经心,等他说完才不阴不晴道:“严主簿好大一番道理,若非本官明了你不是对太后懿旨心存怨怼,换作旁人,恐要以为你有意推卸了。”
原来是故意寻衅滋事,他若不应,大概就会得一个“办事不力”之类的罪名,多说无益,便淡淡应了。
叶墨的目光落在他的发冠上,一丝阴谋得逞之色一闪而过,“那便速去吧,妥善办理,务要尽善尽美才好。”
严冰丢下一个不屑又同情的眼神,告辞离去。总归最终押运贡瓷的是叶墨,他要一意孤行,自己何必枉做小人呢。
这一去茂城恐要不少时日,回到县衙,严冰即刻召一名心腹进来,关上门,低声问道:“耗子精的下落还没有眉目么?”焦泰定罪的同时,他已派出人手搜寻,若能捉耗子精归案,焦泰之罪就有板上钉钉的把握。
“前几日听说他在一个远方亲戚家出现过,但弟兄们扑了个空。”
那衙役懊悔打草惊蛇,严冰温言劝慰,心中却感焦灼,隐隐感到焦泰的案子将会再起波澜。
叶墨将他调离青坪,便是风起之兆。
那厢寄虹去到沙坤置办的小院,却被铁将军挡在门外。她很是纳闷,照理说沙坤若已到青坪,怎会不回他和伍薇的小家呢?
转头去宝来当铺,果然寻到伍薇,便把请沙坤帮忙的事说了。
伍薇神色落寞,“他人在码头,你自己去说就是了。”
“薇姐,”寄虹亲昵地挽着她撒娇,“陪我走一趟嘛,谁不知道他最听你的话了。”
伍薇自嘲地笑了一声,笑容却是苦涩的。
寄虹满心装着海商的事,没留意她的异样,仍是软语相求。伍薇犹豫片刻,想到事关重大,终是应了。
两人乘车去往码头。路过一条小巷时,伍薇朝里头深深望了一眼。前几日她还在这里满心欢喜地收拾他和她共同的家,然而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
原来几日前沙坤船到青坪,两人小别胜新婚,自是如胶似漆地过了一晚。春风得意之后,他拿出一只金镯子套上她的手腕,炫耀道:“京城的新玩意儿!看看喜不喜欢?”之前伍薇赏玩典当镯子的神情他记忆犹新,他要让她知道,沙坤的女人用不着眼红旁人家的东西。
伍薇转动手腕端详半晌,没有惊喜,神色却慢慢从风情凝固成风云了。“就这个?没有别的话了?”
“别的话儿……嘿嘿,”沙坤压过来,顶了一顶,“那.话儿在这儿呢!”说着又要攻城。
伍薇突然翻脸,蓦地掀被坐起,怒道:“沙坤!老娘不是婊.子!这什么?嫖资啊?”一把掳下金镯,砸还给他。
事态急转直下,沙坤完全懵了,愣了愣才说:“抽什么风!”目光粘在她绵软胸前,语气也软绵绵的,伸出大掌便要揉上一把。
伍薇一巴掌拍开,骂道:“我还以为赫赫有名的煞老大是个有担当的,没想到是个下头有种心里软蛋的怂——”
这话哪个男人咽得下?沙坤登时恼了,“叫你看看老子究竟是软是硬!”把她往床上一按,就要来个霸王硬上弓。
伍薇性子更烈,趁他分腿欲进之时,抬膝一踢,毫不客气撞上那命根子,沙坤哀嚎一声,捂着下头滚到了床下。
他可不懂怜香惜玉,换作别的女人,他早炸了,不打死也得要她半条命,但此刻看着气得满脸涨红的伍薇,他弹跳起身,却压着怒火没有近前,眼中有狠厉,更多却是不解。
伍薇怔了一下,没想把他踢到床下去,这一腿有点狠了。再出声语气就没那么激烈,“有胆吃,怎么没胆认?偷鸡摸狗露水夫妻的事,我伍薇干不来!”说着便一件一件地穿衣。
沙坤咂摸着“露水夫妻”四字,品出些话外之音,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伍薇见他仍不肯认,更觉凄楚,飞快穿好衣衫便往门口走去。
沙坤急忙攥住她,“你不会是想……”他顿了下,觉那两个字十分难以出口,张了几回嘴,才终于犹疑着低声说:“……成亲?”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看见她细长的眼眸里陡然星光璀璨。
他心头急跳,“你来真的?”这不是疑问,只是不敢置信。“成亲”两个字,在他三十多年的浪荡生涯中,从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给句痛快话。”她紧盯着他。
他为她买下房子,为她定居青坪,为她放弃五湖四海的闲散,他觉得,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被一个女人彻彻底底地套牢,就如雄鹰被扯断翅膀那么恐怖。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俗气的女人。”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恋恋不舍,但终究缓缓放开。
她眸中的星光黯了下去,平静地直视他,“我就是那种女人,俗得不能再俗了,不爱穿黑只爱穿红的女人。”
那夜两人分道扬镳,再没有见过面。
沙坤想,大概是他太惯着了,她才越发蹬鼻子上脸,晾几天自然就回头了。所以当他看见那熟悉的窈窕身影走过来时,不免小小得意:看,果然就来求和了。
等不及搭跳板,径直翻过船舷,跃入河中,趟着齐腰深的水跑上岸去,迎向伍薇。
小和尚趴在船尾,笑嘻嘻地往下看,“嫂子可算来了,这几天吓得我跟揣着个铁锚似的。”
旁边的歪脖松了松裤腰带,“可不嘛,吓得我都不敢去找船娘了,今个总算能松快松快了。”
小和尚挤兑他,“还去?昨个都被鸨母追债追进茅房了!”
两人哈哈大笑。
伍薇人到跟前,只说寄虹有事。听寄虹说完,沙坤便爽快地答应明天一起去会会那些海商。
寄虹见他眼神一直往伍薇身上瞟,会心一笑,“那我先回了,薇姐你不用送了。”
伍薇欲要同去,沙坤抬手按在她肩上,她侧身避开,却留步未走。目光在他腰间溜了一下,低声问:“那天……没伤着你吧?”
他感觉她仍是关心他的,心里乐起来,那股子不正经的劲头又窜上来,“这个啊,不得你试试才知道么?”
她不笑不嗔,郑重地凝视,“沙坤,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他微微一怔。若在床上,他绝对可以完美回答,但要亲口说出,却觉舌头都僵了。
她看穿他的窘迫,替他答了,“你认为我是你的女人?”
废话!难道他表现得不够卖力?他翘起大拇指朝后一指,“兄弟们都知道!”
她怅然一笑,若有所失,“可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敛了落寞的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缓慢但决绝,“我不是你沙坤的女人,我冠的是包家的姓。”
穿着湿衣的他站在呜咽的河风里,仿佛坠入塞北的冰河。
那一夜,沙坤失眠了,大概是自他出生以来的头一回。
寄虹回家途中,经过焦家瓷庄时,见灯明门净,与之前萧条破落的景象大不相同。心中纳罕,焦泰身陷囹圄,谁人却要重开瓷庄?
她并没放在心上,回到霍记,见严冰正在等她,说要去茂城公干几日。
灯下,两人脉脉对视。本有瓷务河运等等诸事未了,千头万绪,此刻心底舌尖却仅余一句话:
“我只不放心你。”
“我只不放心你。”
两人异口同声,话落相视一笑。两双同样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的只有对方的面容。虽未明言,皆知叶墨心怀不轨,但种种困厄,都不及眼前人万一。
严冰温言道:“若遇棘手之事,莫要勉强,待我回来。我会加紧行事,速速赶回的。”
寄虹伸手按在他唇上,“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忘了大夫叮嘱过不能劳累的吗?不用挂着我,照顾好自己,回来若是瘦了,我定然不依的。”
这话有些霸道,但严冰只觉一颗心都绵软酥麻了。笑意更浓,将她手指轻轻移开半分,本是想开口的,却舍不得唇上的柔腻触感,拢着她的手又按回唇上,无意间竟像是一个吻了。
寄虹心头霍地一跳,千回百转,竟不能言。
启程那日,她丢开一切去码头送行。两人站在岸上说了许多话,直到船上的小夏招手催促,严冰才不太情愿地登船。
寄虹望着长河浩浩汤汤,白帆远去,怏怏低眉,忆起年少时读的一首词来: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当时只觉矫揉,此时方解其味。
作者有话要说:平行空间小剧场
“千里陶烟”在朋友圈发表一张聚餐照片,“茂城访故人,为马都尉践行,祝北上平叛马到功成。”
“五色彩虹”评论:没有饮酒吧?
“千里陶烟”:时刻谨记。
“五色彩虹”:嗯,好乖~~[爱心][亲亲]
底下一片狂轰滥炸:
“七窍玲珑心”:[调皮]不好盯得这么紧哟,会把人家吓跑哟!
“千里陶烟”:不会啦[害羞]
“黑蔷薇”:秀恩爱的叉出去打!
“夏日炎炎”点了赞,默默转发给“越瓶秋水澄”。
消停一日后,“风中的云我的心”评论:单身汪表示很受伤。
又惊起一潭鸥鹭:
“黑蔷薇”:@风中的云我的心是谁?
“越瓶秋水澄”:同问。
“千里陶烟”:+1。
“七窍玲珑心”:是云姐吧?
“五色彩虹”:不是呀,我姐是@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私信“风中的云我的心”:怎么改成这个名字了?
“风中的云我的心”:你懂。
☆、死灰又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