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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昙笑着摇摇头:“虽能延缓,却也是一时,不能永久的。何况,遗忘本身便是一种衰老。”
她好奇地看着轻衣,“若让你用一段记忆换取生命的暂时长久,你会愿意吗?”想了想,又补道,“这段记忆是里好坏皆有,不是单纯的狼狈。”
轻衣渐渐沉静下来,半晌才轻声道:“不会。”
沈昙笑了笑。意料之中的回答。做什么都有代价,遑论与时间对抗。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沈昙将视线一移,见是南泽,嘴巴有些害羞地抿了抿,然后很快便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放到顾霜身上。
顾霜此时已收敛了神色,面上虽无笑容,说话的语气仍旧温柔和煦:“中了‘鹿箭’的人能否再忆起忘记的事?”
沈昙点点头:“万物相生相克,没有无解的药,只是困难与否。‘鹿箭’的制药师似与南疆有些瓜葛,是以原理多采用制蛊的方式。奴婢虽不知具体,但猜测应和解蛊的步骤相类。”
顾霜扯出一丝笑,喃喃道:“南疆吗——”
……
余光扫过,南泽还未退下,淡淡开口:“还有何事?”
南泽将目光从沈昙处收了回来,平稳道:“北渚说,桂英一事,疑点在炎兴十一年。这年桂英曾被太皇太后派到偏殿,照顾一个孩子。因此事甚小,当年知情的宫人本就不多,后来这些宫人亦是出了各种意外,无一活口。但北渚发现,这些意外的手法都十分相似,生了疑心,循着线索找下去,却在查到遂城时受到阻碍,一切中断。”
看顾霜微眯着眼,眸光不善,顿了顿又道,“虽然北渚未能将根底探明,可他能够肯定,桂英被害的原因,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至于为什么时隔多年才下手,应与其在寿康宫与摄政王府的地位有关。”幕后之人不愿打草惊蛇。
南泽知晓顾霜看不到,自己皱了皱眉,将最后一句话原样转述:“不过,这样温吞的处理方式倒是和韩縢的雷厉风行大为不同。”毕竟后者动辄便是灭门。
顾霜明白了北渚的言外之意。和桂英相关的人事看似繁多,最重要的不过几人,再考虑时间地点,再将韩縢排除在外,剩下的那一人……怪不得他今日没有亲自过来。这样的猜测。
轻衣沈昙只知一木,不知森林,并没有听懂太多,只是这桂英的名字让她们生出惊讶。
轻衣试探着开口:“这位桂英,可就是木姑姑的娘亲?”
顾霜轻轻颔首。
轻衣和沈昙对视一眼,小心道:“那木姑姑她——”
顾霜摇摇头:“我暂时没有告诉她。”以往只是猜测,如今却几已定型。是时候与叶木好好谈一谈,或许她还知道一些别的事。
南泽便无旁事再需禀告了。顾霜却未让他离开:“你与北渚,有何渊源?”
其余三人皆是一愣。沈昙的目光一下变得古怪,南泽瞟见她的反应,先是不解,想到什么,涨红了脸,忙道:“北渚是属下的师傅。”
怪不得。顾霜听出他们言语之间常在暗自互相维护,纳闷暗卫何时有了这样的好交情。正欲让南泽下去,却见他不停将视线落在沈昙身上,嘴角扬起笑:“南泽你是不是还有别处不适?可要沈医女随你回去再诊一诊?”
南泽耳朵尖红得像是要滴血,沈昙亦好不到哪里去。
转瞬,南泽消失不见。
凤新的北方,是一片草原。再往深处走,便是与大赫的接壤处,那里荒草难生,入目处大多是金黄的沙漠。但再向东走,愈靠近大赫的都城斐犽,愈能遇见青草丛生的绿洲。
这片广袤的土地,给予了居住者足够的尊重。
萧彻穿着盔甲,腰间别着名刀昆吾,刃色赤如火,切玉如割泥。但萧彻不喜外露,便着人做了一把样式平凡的黑色刀鞘,上无珠玉点缀,下无刻纹加持。乍眼一看,只是尔尔。
他们如今已兵临边城之下,收复不过时间问题。一切仿佛十分简单。可正是因为简单,萧彻才觉得有些奇怪。
在大赫,主帅需带领士兵向前冲锋,作领头的那一位,否则会被视为怯懦。但交战至今,时间少说也有半月,他却未见到对方主帅耶律佑的身影。
依照暗卫的描述与勾画,耶律佑的长相尤为容易辨认——因为恰好与身形高大,面相凶蛮的大赫人不同,他眉目清秀,像极一个读书人。像他身为南国人的母亲。
更奇怪的是,大赫士兵仿佛没有意识到这点……
萧彻皱眉间,派去的探子突然冲帐而入,大声道:“王爷,有紧急军情!”
帐门的卫兵随之进来,语气惭愧:“卑职未能拦住,还请王爷责罚。”紧急军情是一回事,他们没有履行职责又是另一回事。
萧彻点点头:“按军规处置,自己去领罚吧。”话音刚落,又进来了一个人,是卫绍。
他正喘着气,想来方才大跑了一趟。见探子已立在账内,解释道:“末将正在巡营,见此人慌慌张张冲撞而入,担心不妥,特赶来查看。”
萧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淡淡看着探子,沉声道:“说。”
探子起先有些匆忙,眼下意识到失态,忙平缓下呼吸,一口气将事情说了个清楚:“回禀王爷,卑职探得,大赫主帅耶律佑已因阵前逃跑而被下狱,不日便将问斩……克索汗耶律猛并未退位,问斩的诏书据说是他亲自所下。目前大赫的主帅暂由原来的副帅麦得担任。”
萧彻和卫绍对视一眼,眸中皆是一愣。
☆、不识庐山真面目(3)
摄政王府的夜晚单调而静谧。高檐上的灯笼正散着柔和温暖的橘黄色的光。
今晚是轻衣守夜,她本就睡不着,便将外间的窗户向上支起,趴在窗台上,张望窗外的景色。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景,夜色单纯地笼罩了一切。月光又极淡,许是掩在了云朵深处。
忽然地,她便想到了曲苏。她的故国。听说那里四季常青,如永远的春天。可她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那首小调。每每哼唱,仿佛便回到了幼时,被人小心珍爱,呵护备至。
她能闻到的味道有千百种,却再也不能闻到母亲的味道。
神游间,轻衣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继而又听到了一阵骚动。她下意识地转身,见里屋没有动静,知晓顾霜睡得正熟,心下松了一口气。然后忙起身出门,准备训斥几句,熟料刚刚出门,便见叶木披头散发地朝她急奔过来。
叶木一向注重仪容,鲜少这般衣冠不整。
轻衣还未反应过来,叶木已拉着她的手臂往屋里走,语气灼急:“快,快将王妃喊醒,府内着了大火,一会儿就要烧过来了!”
……
顾霜穿好衣服,将门推开时,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慌乱,稍稍心安了些。
府内着火之初,家仆确难掩慌张,幸得秦昇调度及时,很快将恐慌压下,安排人泼水灭火,救人搬屋云云。顾霜的四个贴身嬷嬷,本是什么场面都见过的人,见状皆与叶木知会了一声,自觉地寻了一处,帮忙调度。倒也算秩序井然。
叶木此时已拢好了发,面上恢复镇定,快却清晰地向顾霜阐明眼下的情况:“府内贵重之物大多在地下的金库,火势虽大,但失财不过十之一二。大火似是从花园处的厢房烧起,那一处夜间人迹罕至,是以没有人及时发现,同时亦无人受伤。火源暂时没有确定,可根据经验——”叶木将声音放低了些,“应是人为所致。”
顾霜点点头。起火容易,可这样大的火……几乎燃掉了半个摄政王府。且这火既不得财又不害人,背后目的又是什么呢?
顾霜怔怔看着眼前冲天的火光,心中只觉寒凉。叶木和轻衣不敢扰她,皆默默立在一旁。半晌,顾霜回神,转身扫了一眼二人,皱眉道:“沈医女呢?”
叶木忙道:“沈医女担心有人受伤,便在低下候着。王妃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秦昇疾步向她们走了过来,神色严肃:“王妃,王府人手不够,火势只能暂时控制,不能完全扑灭。”
顾霜想了想:“能否向都城兵马司借人?”
“奴才正有此意,只是——”只是其中程序繁琐,王爷又不在府邸,难以先斩后奏。
他的顾虑还未说出,蒋嬷嬷亦跟着走了过来,恭敬道:“王妃,附近的百姓听闻王府失火,特聚在府门,希望能进府帮忙。”门房还算有点眼力,没有用王府的威势压人。
顾霜秦昇先是一愣,然后惊喜相对。
后半夜时,秦昇清理出一间远离火势的厢房,请顾霜暂为歇息。但她哪里还有睡意。
大火很快便被扑灭。顾霜十分感激那些百姓,正欲让叶木从府库中取出财物,却突然意识到此举不妥。百姓本意并非如此。将差点出口的话收回,准备亲自去看一看。
百姓们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顾霜。纷纷向她围拢,四个嬷嬷并叶木轻衣没有阻拦,只是默默站在她的身侧,围成一个半圆。
成年男子为了避讳,多在人群的后方,离顾霜较远,是以前侧多为妇人。这些妇人虽常年居住在摄政王府的周围,但终究只是普通的平民,见到顾霜唯恐礼数不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一味地笑。
年长的老妇眼尖,看出她怀了身孕,忙道:“行了行了,王妃是双身子的人,大家就不要围着看了。各自回家休息吧。”
耳边响起了朴实的祝福。这些百姓便再无旁的话,安心回家了。顾霜静静看他们离去,忽然就觉得,偌大的摄政王府有些空旷。
宫里次日一早才得知了消息。摄政王府被烧损几近一半,已不是简单的失火可以囊括。工部特地派人到废墟查看,得出结果确乃人为。朝堂一时哗然,大理寺在朝堂上接管了案件。但萧琉心知肚明,待此事风头一过,一切只会不了了之。
顾霜立在摘星阁前的废墟上,喃喃道:“给孩子做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呢。”阁前的花廊,藤蔓已经烧焦,木头支零破碎地躺在地上,不复当初。
叶木慢慢走近她,望着花廊的残骸,眼中的可惜转瞬即逝。
“王妃,太皇太后的口谕,请您进宫一趟。”
顾霜正欲说好,秦昇面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见着叶木时似有些惊讶,很快又将神色敛去,朝顾霜恭敬一揖,道:“王妃,请您移步后花园。”
叶木面色微变。
路上,秦昇简单描述了经过:“今早清理时,家仆路过后花园时,意外发现有一座亭子没有倒塌,仍完整无缺地立在那里。于是上前查看,却发现这座亭子似与之前有些不同。……轻衣姑娘恰好经过,便留在了那里。”
能让轻衣感兴趣的事情?顾霜心中生出几分好奇,一时倒未曾注意叶木的神色。秦昇自看见叶木,目光便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举动一丝一毫悉数纳入眼底。
暗自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破叶木莫名的慌张。
顾霜一走进后花园,下意识挑了挑眉。果真是有趣。她脚下所踏之处多是烧焦的废墟,眼前入目处亦皆是烈火焚烧后的痕迹。原本的小山细流,灌木花草,如今只能凭想象而成。
是以那么一座婷婷独立的小亭,光洁无滑,毫无被火烧过的痕迹,在一片乌黑中,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轻衣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霜走到她的身边,轻声打断她的思绪:“发现了什么吗?”
轻衣回神,扫了一眼叶木,见她正低着头。顾霜这次察觉到了,故作不解:“你有什么话要和木姑姑说?”
轻衣摇摇头,直接说着眼下的情况。顾霜听她开口,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这座亭子的外层是樟木,不知用了什么工艺,使其紧紧贴在里面的木料上。昨夜的火势猛烈,热气如浪,两层木料的间隔突然被扩大,外层的樟木被烧毁成屑,留下了完好无损的内核。”
顾霜唔了一声:“这么说,眼前这座亭子不是樟木的?”她好像闻到了什么熟悉的香味。
轻衣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是紫檀香木。”
顾霜一怔,无意识地重复道:“紫檀香木——”
寿康宫。
顾霜初初踏入宫殿,兰嬷嬷欣慰的声音便响起:“王妃您可算是来了,太皇太后担心了许久。”
顾霜脑海里还存着那座亭子的残影,闻言反应了片刻,方道:“是我不好,路上耽搁了。”
兰嬷嬷忙道:“王妃真是客气了。”说着就亲自引她进了内殿。
韩素正闭眼坐在榻上,嘴唇翕动,在默念什么。兰嬷嬷轻声解释:“太皇太后在念佛经。”
顾霜了然。再抬眼时,韩素已听到动静,将眼睛睁开,见是她,连忙招手:“小霜快过来让哀家看看。”
顾霜一走近,韩素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瞧她面色红润,无受惊之症,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身旁的位置,笑道:“看哀家都老糊涂了,你怀了孩子,还是坐着说话的好。”
顾霜没有推辞。坐好后略有些歉意地看着韩素:“是臣媳思虑不周,没有及时派人向母后报安,令母后担忧了。”
韩素拉过她的手,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礼。”
顾霜笑道:“礼多人不怪嘛。”语气亲昵,俨然在撒娇了。逗得韩素哈哈一笑:“好好好,你有理你有理。”
婆媳之间,媳妇还怀有身孕,两人可聊的事情既少又多。这个道理放在皇家亦是一样。韩素照常询问了她的起居饮食,听闻她腹中胎儿乖巧非常,面上笑容愈深。
不经意间,便提起当初自己怀孕的光景:“前三个月是孕妇最难熬的日子,别家的夫人要么被折腾地吃不下饭,要么就是吃好睡好,与怀孕前无甚二样。唯有哀家,一会儿直吐酸水,一会儿又胃口极好。你公公炎兴帝很着急,可他一个大男人,于这事上,只能一窍不通。后来月份久了,脉象明显时,太医才诊出是双生子。”韩素柔和地笑着,目光中泛着淡淡的光亮,“后来哀家就想,让哀家不停吐酸水的那个,定是仲达了。”
顾霜倒挺想给夫君挽回些面子,可仔细想想欲出口的话,似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嘴边扬起一抹笑……萧彻那样生龙活虎的性子。
嘴角笑容未落,园中的亭子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顾霜顿了顿。抬眼时见韩素正一脸和蔼地瞧着自己,心下迟疑片刻,仍是小心开口:“听母后这般说,王爷虽是先皇的胞弟,但性子要更,恩,张扬一些?”
韩素眼中的光亮慢慢消散,面上的和蔼却未减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