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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侯夫人苦心劝诱,心中未尝没有私心。
至善大师曾说皇后要生三个比棠落瑾小的公主后,三十五岁后,才能得到一子。
可是眼瞧着皇后的两个公主都没了,身子虽养好了,第三个公主也没来,最后的幼子更是不知还在何处。
而皇室男子,本就多数短命,皇帝更是如此。自古以来,能活到六十岁以上的皇帝都是少数。
皇后若三十五岁后得子,那么这个孩子出生后,皇帝就已经是三十八岁往上了。
如果天元帝足够长寿,能活个六七十岁,那么皇后的真正嫡子那时正值大好年华,正是继承皇位的好时候。
可是,天元帝当真能长寿么?
越侯夫人和天元帝年岁相当,自然记得当年天元帝和数位皇子夺嫡时,曾经身受重伤,伤了心脉,幸而得至善大师相救,才终于活了下来,夺得皇位。
虽然这些年并没有天元帝身子不好的传闻传出来,可是皇室秘辛本就隐秘,越侯夫人甚是担忧天元帝寿元不足够长,至少长不到她妹妹的亲生子长大的事情。
况且,环儿连失两女后,对馨妃母子的痛恨遮掩了她的理智。环儿只看到棠落瑾对自己将来亲生子的威胁,却没有看到有着首相李家做靠山的已经十五岁的大皇子,还有有着家世清贵、整个江南书院做靠山的十四岁的二皇子。
这二人比起棠落瑾,更是胜在年长。甚至,今岁时候,湘贵妃和蒋德妃已然再为二人挑选王妃侧妃,二人一旦成亲,便能比其余皇子早一步踏入朝堂。
越侯夫人心中叹气。若是环儿不糊涂,早早就收服了棠落瑾,哪怕棠落瑾不是环儿亲生,至少明面上和私底下,棠落瑾却会始终把环儿视为亲生母亲,必然对亲生母亲完全信任。如此一来,若天元帝活得足够长,等到棠落瑾斗败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其余皇子都老实了,到时她们再想法子把棠落瑾弄没,让环儿的亲生儿子登上皇位,亦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若是天元帝寿元不够长,那么,就算真的是棠落瑾做了皇帝,只要她们把秘密捂得死死地,以棠落瑾意外和环儿有一两分相似的容貌,谁人又能怀疑棠落瑾不是环儿的儿子?如此一来,宁家也好,环儿也好,她也好,自然也能得到其中的好处。
若是环儿到时依旧不死心,想要让自己儿子做皇帝,越侯夫人心中也不是没有法子。
只是这一切的打算,在越侯夫人看到变得越来越不对劲的皇后时,越侯夫人生生忍住了这些要出口的话,变成了先前的劝解。
罢罢罢,总要先把环儿先安稳下来。
然后……再想想法子,从宫外弄了老大夫来,给环儿好好诊治诊治。
后宫多龌龊,环儿和从前如此大相径庭,她总觉得,环儿是遭了小人的毒手。
皇后并不止长姐所思所想,听到长姐劝说她的一番话后,沉默了好半晌,才咬牙道:“罢罢罢。这几年,我冷落着他,皇上也冷落着我。就算每月初一十五来我这,也很少再碰我。”皇后顿了顿,才道,“皇上的宠爱,我并不是那么在乎。可是,我总要再把我最后的一子一女,给一一生下来才好。”
越侯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她这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皇后又道:“可是大姐,旁的便罢了,报复馨妃的事情……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生育,冬日里,有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天气暖和了也常常生病……她身子弱成这样,让她多熬几年,也算是折磨。只是本宫的五公主……大姐,我想要将五公主接到我身边来教养。”
越侯夫人一下子就顿住了。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环儿可是担心五公主会和馨妃亲近?这你何必去怕?五公主离开宫里七载,如今已有七岁年纪,自然知道讨好嫡母对她的好处,只要环儿稍稍示意,她便不会和馨妃亲近。且五公主已经七岁,按照宫中规矩,该去公主院住着了,本就不该和生母住在一起。环儿若是勉强为之,怕是会让太皇太后和太后心生疑惑。”
皇后看向越侯夫人。
越侯夫人点到为止:“五公主和太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且,都是早产。”
这样的巧合,原本早该令人生疑。
可是或许真是天助皇后,棠落瑾生得七八分像皇室人,剩下的一二分里,却是好巧不巧,像了皇后。
因此后宫诸人心底的那些疑惑,则变成了恍然大悟——皇后生产那一晚,或许真是想了换子的主意,但是好巧不巧,皇后运气好,生了儿子,馨妃生了女儿,才省下皇后换子那一遭。
皇后也因此得了七载清静。
可是,如果皇后表现的格外亲近五公主的话,宫里精明人甚多,如何不能由此及彼,想到隔代遗传的事情?
要知道,越侯夫人和皇后生母,也就是过世的承恩公夫人,与馨妃生母,正是嫡亲的堂姐妹,二人虽气质不同,但若是亲近之人细看,还是能看出几分相似的。
棠落瑾之所以看起来长得有些像皇后,其实像的并不是皇后,而是馨妃生母。馨妃生母又与承恩公夫人相似,棠落瑾像皇后,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皇后闻言,终于放弃了想要抚养五公主的想法。
“我可怜的五儿,至今两个名儿都没有。”皇后叹道,“不止没有名儿,从生下来就没有待在我身边,我对她,总有诸多愧疚。大姐,你说,我该怎么样才能对她更好一些,才能让她多在我身边待些日子?”
越侯夫人对此亦无法。
其实若要越侯夫人来说,皇后当初既然想了偷龙转凤的计策来,那么便该狠下心去,哪怕是假装,也要假装棠落瑾是她亲子,如此母子亲近,众人皆见得,就算是棠落瑾“偶然”出了差池,也不会有人联想到她的身上;至于换走的女儿,馨妃是她们表妹,其心思有多柔.软,她们自是知晓,馨妃家世又不算差,有了这样的母家,五公主也吃不了亏。若当真愧疚,那初皇后就该更狠一些,直接将馨妃除去,那皇后不就能抚养两个孩子了?
可惜皇后当初行事太过优柔寡断,措施先机,如今馨妃膝下两女,馨妃自己虽未晋封,可是家中父兄子侄却由此得了补偿,对馨妃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皇后想把女儿再要回来,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皇后心中也不是完全不明事理,和越侯夫人对坐长叹一番,倒也放下了此事。
皇后只能想着,为五公主找个好婆家,也算是了了她的一番慈母心肠。
皇后正在为五公主精心打算,馨妃亦是如此。
可是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人在为五公主“打算”。
“大皇妹当真说服了五皇妹?”大皇子如今一十有五,生得魁梧结实,一身武力,皇子中无人可敌,疑道,“可是五皇妹已经七岁了,如何肯再受这断骨之痛?况且,五皇妹金枝玉叶,何愁嫁不出去,怎的会愿意生受这等苦难?”
湘贵妃嗤笑道:“我儿却是不了解女子的。何况,你那五皇妹,虽说是金枝玉叶,可是出生不久,就被送去了庵堂,庵堂里有甚么?青衣古佛,木鱼香烛,你那五皇妹身边的奴才奴大欺主,将你五皇妹养的胆小懦弱,半步不敢出庵堂,一心以为是自己不讨喜,才会被送去庵堂。这样的五公主,虽有公主之身,又何来公主之风仪?左不过是个好糊弄地女孩儿家罢了。而且,我儿不知,大公主为着讨好咱们,早早在三个月前就给五公主缠足,如今,怕是早就有了些成效了。”
大皇子闻言先是放下心来,随后又道:“五皇妹肯听话,自是最好。不过,五皇妹缠足这么久了,太皇太后那边竟是没得到消息么?馨妃那边也没有动静?”
湘贵妃对此倒颇为了解,道:“太皇太后派去的两个姑姑不知怎的,都生了重病,自然只能离开。太皇太后本欲再往那边派人,结果皇后比她快了一步,先安插了人手。太皇太后不知如何想的,竟也就由着皇后去了。皇后虽有后位之名,可这几年却越发糊涂,管束不了下人,又怪得了谁?至于馨妃,她这几年里,也只有本事放了几个洒扫的小尼姑进去,根本挨不得五公主的边儿。”
湘贵妃话是这样说的,心中却是猜测,皇后大约也是不喜馨妃得宠,才故意佯作不知五公主缠足的事情,让大公主真的做成了这件事情。
大皇子神色间微微有些得意:“这样就好。母妃放下,朝堂那边,儿子也安排了御史,到时候会直接在朝堂上参太子不顾身份,有失君子体统,口出污言,大骂缠足女子一事。自来储君名声最重,太子有了这层污名,到时候,且看太子在朝堂上,如何辩驳?且看父皇是否还会觉得他的小七,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湘贵妃慈爱地看了大皇子一会,开解了大皇子一会,才提起另一件事:“这件事便罢了,等事情到了朝堂上,那些家中有缠足女子尤其是妻子女儿的大臣,必然要和太子吵起来。届时圣上想护着太子都不成。不过,母妃与你说的那件事情,你打算的如何了?敏儿虽然容貌平凡了一些,可终究是你曾外祖父最喜欢的一个曾孙女,也是你舅舅、舅母唯一的嫡女。你若娶了她,李家就是想不为你打算,都不成了。”
大皇子自然想要李家支持他,可是,湘贵妃所说的敏表妹,相貌真真是太过平凡,且整日板着脸,和那个让人厌恶地棠落瑾一样没甚表情,大皇子每每见了她,就生不起一丁点的喜爱之情。可是母妃让他娶她,却又是为着他不能舍弃的李家。
大皇子在心里将李家和敏表妹掂量了一番,终于不甚情愿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些,自然都由母妃做主。儿子、儿子娶她便是了!”
湘贵妃见大皇子不情不愿的模样,捂着帕子笑道:“你啊!你以为你敏表妹真个儿没人娶了,才让你施舍着去娶?母妃现下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外祖那边,母妃还要舍了脸去好好求上一番,可是就算如此,你也不一定能娶得到你的敏表妹啊。”
李家从前就说了不肯帮大皇子夺嫡。现下他们要求娶李家嫡女,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皇子终究年少,不以为然。他是父皇长子,比那个做了太子的小七大了足足八岁,李家女能嫁给他,本就是幸事。李家如何会推脱?
退一步说,李家若真的推脱了,女子名誉为重,他若想娶敏表妹……有的是法子。
只是到时候,是做正妃还是侧妃,就端看他的心情了。
湘贵妃不知自己的儿子想到了什么法子,只道儿子还是不喜侄女容貌,啰啰嗦嗦,又说了一通李家的好话。
大皇子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惆怅半晌,忙忙就躲开了。
湘贵妃见状哭笑不得,笑道:“这孩子,却也是傻了。嫡妻容貌不好又如何?只要妾室美艳动人,不就足够了?却是糊涂,呼入。”
湘贵妃的乳母附和了几句,小心翼翼问道:“大皇子在朝堂上找的那个御史,怕是没有扫好尾巴。若是皇上知晓了这御史是大皇子的动作,这……该如何是好?”
湘贵妃不以为然道:“乳母过虑了。皇上当年,亦是经历过夺嫡的凶险。先皇为考验诸皇子,任由其在先皇控制范围之内争夺储位。皇上原本并非是储位人选,只是先帝给……那一位的磨刀石而已。可是最后,却是皇上登上了如今的位置。可见世事无常。如今是磨刀石,却未必一辈子都是磨刀石。”
大皇子那里的事情,棠落瑾自是不知。
他正在跟着宁君迟打拳。
棠落瑾原先想直接学剑或者箭,奈何宁君迟说他力气不够,要先打两年拳,才有资格学箭。
棠落瑾:“……”他原先的教武功的师傅可不是这般说的。
可惜无论宁君迟的前任是如何说的,现下教导棠落瑾的是宁君迟,宁君迟又担着他舅舅的身份,纵使是棠落瑾再不乐意,也只得蹲在一旁一板一眼的打拳。
“手臂伸直,再低一点。”宁君迟如今已经十六岁了,正是翩翩少年,萧萧肃肃,颇为俊朗。
棠落瑾看他却格外不顺眼。瞧他的几个伴读都开始挽弓射箭了,他还在这里打拳,他能看宁君迟顺眼也就怪了。
于是棠落瑾的小脸板的更加严肃,仿佛眼前的宁君迟是他的大仇人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宁君迟是皇后的弟弟,这个“大仇人”的名头,宁君迟显然是担得起的。
棠落瑾在心里默默地将宁君迟和皇后一起放在一起来了个万箭穿心,这才觉得心中舒爽起来。
可惜心里的舒爽也只是片刻。天元帝这般让宁君迟和他交好,为的就是想要安定远在边境的宁大元帅和宁将军的心,让他们安安心心为大棠效力。
而要让他们安心,棠落瑾就不能轻易动他们。
人生艰难,太子不易做啊!
棠落瑾心中吐槽多多,面上却丝毫表情都没有,一双黑亮地眼睛,严肃地仿佛真的在战场上一般。
宁君迟本就喜欢这个外甥,见外甥如此,心下自是喜欢的更多了一点。
等到带着棠落瑾练完今日的拳法,宁君迟亲自端了杯蜂蜜水过去:“先喝了,润润嗓子。再去沐浴一番,我和小七,一同用晚膳。”
棠落瑾缓缓喝完了蜂蜜水,看了看天色,便应了下来,然后就令泽兰带着宁君迟等先去书房等着他。
棠落瑾小小的人儿,沐浴时却有四个宫女伺候着,洗起澡来自然很快——虽然被四个女子守着洗澡,开始时不太习惯,但日子久了,其实就把她们当机器人便好了。
被当成机器人的宫女很快为棠落瑾洗完了澡。
棠落瑾头发擦了个半干,就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宁君迟正带着宁君榆几个,在品评他之前画的美人图。
宁君榆道:“小七年纪虽然小,可是这画画的却格外有神。我瞧着这画,都觉得这画里的美人儿像是要走出来了似的。”
严青松如今虽长大了些,可是好吃的毛病却是没改,道:“殿下画的最好的可不是美人儿。你们没瞧见,我那日得罪了殿下,殿下硬生生让厨房里做了一桌子的辣菜,还画了好几味甜甜的点心,说是让我就着那一桌辣菜,赏着画里的点心,好好把那一顿饭吃完。”
严青松如今说起来,都觉得痛苦无比。
宁君榆几个倒是笑得格外开心,虽然被棠落瑾折腾不好受,可是吧,瞧着棠落瑾折腾旁人,他们就立刻能高兴的不的了。着实是怪哉,怪哉。
棠落瑾将严青松的抱怨听了个正着,嘴角一抽,倒也没提起,只道:“这宫里的美人图孤画了,可是宫外的美人图,可是从没画过。”他眼睛扫一下四个伴读,经过高了他一大截的宁君迟,心里哼了哼,道,“孤可是等着下此出宫,你们带着孤去赏一赏花楼里的清倌儿,看是不是比宫里的宫女还美。”
宁君榆几个立刻苦了脸。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可是从来不避讳旁人自己爱玩爱闹爱美人儿的缺点的,皇上不知怎么想的,倒也纵容着太子去玩。只是这就苦了他们这些伴读,皇上不觉得太子去玩是错的,可是若是他们去玩的过了,或是引着太子去玩了,那错得必定是他们。
宁君迟心中隐约明白,棠落瑾如此玩闹,却并非是天性喜欢玩闹,而是不愿做一个至臻完美的太子,令天元帝心生忌惮,更不愿“武皇转世”的事情,使父子二人心生嫌隙,如此才会在学好了每日功课之余,玩闹赏美人儿,样样都沾。
不过——
若是真的论起美人儿,宁君迟看着才七岁的棠落瑾,神色恍惚地想着,他的小外甥小小年纪,就唇红齿白,眉目端正,眉心一点观音痣,更衬得越发身份贵重,不可侵犯。若是长大了,他的小外甥,定也是一个美人。
还是一个每日只会冰着一张俊脸的冰山美人。
宁君迟想了一下棠落瑾长大的模样,勾了勾唇角,便笑了。
只盼他这个小外甥,长大之后,能笑得更多一些,如此才好。
几人各想各的,倒也聊得热火朝天,到得晚膳毕,棠落瑾几人还分别画了一幅猫戏美人图,最后比拼一般,这才餍足睡下。
翌日一早,棠落瑾因昨个儿睡得晚,就打算不去上早课了。
泽兰、河柳:“……”难道太子殿下的缺点还要再多一个?原先只是早退,现在连课都不去上了。
二人又细细地劝了几句,棠落瑾还是不肯起。
直到徐有为来了,说是奉皇上口谕,请太子殿下上朝去。
睡得迷迷瞪瞪地棠落瑾:“……父皇为何要唤孤上朝?莫非朝上又有人参孤了?平日有人递折子,父皇都不理睬,怎的今日反而叫孤上朝?”
太子殿下被参,这还真是寻常事。
徐有为老老实实道:“回太子殿下,今日是有御史参太子殿下,不顾君子之风,太子身份,斥骂大臣妻女,圣上这才请您上朝一辩。”
棠落瑾:“……孤何时骂了她们?”
徐有为道:“御史说,殿下曾斥责大臣妻女,缠足之为取悦男子,无甚用处,还会增加朝廷负累,实不应当。皇上听了,力证您确实说过这些话,然后就叫奴才来请你上朝了。”
棠落瑾:“……”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儿子的。
父皇啊父皇,您就算要禁缠足之风,也莫要这般把儿子顶到风口浪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