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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儿到启蒙的年纪了吧。”顾子期忽然开口。
“是,不知该如何安排?”何飞跟在他身后半步处,“是与太子殿下一起,还是另寻先生?”
“朕一会出个试题,你连夜送去给国子学的那几位五经博士,务必让他们明早呈上来。”顾子期停下脚步,“给曜儿寻个仁厚些的先生吧。”
“太子那里该如何交代?”何飞抿着唇,觉得顾子期这动作大了些。
“你自个寻了些什么东西忘了么?”顾子期幽幽道,“麟儿左右是个活不大的。”
空气瞬间凝结,何飞有些不敢去看顾子期的脸色,顾麟那个孩子,顾子期抱过也哄过,如今说出这句话,不只是个什么心情,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个人。
“这几日发生的事你去处理。”顾子期迈开步子,月光透过花树,投下片片阴影。
“那白夫人……”何飞小心揣摩到。
“把月白干干净净的摘出来。”顾子期嗤笑出声,“民间不是传了些乱七八糟的么,你把人寻出来,到时候一并处理了。”
☆、何为清明
“夫人,梅鸢殿出事了。”勺儿步履匆匆的从外面赶来,裙摆因为步伐的慌乱而大幅晃动。乐衣一抬手,宫人们便行礼退下,勺儿快步走到正在饮茶的元容面前,轻轻用袖口拭擦着鼻尖的细珠,“皇后娘娘身边的细柳招了,供出了梅鸢殿的紫月。”这点倒是正合了元容的心思,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动手,这二人怎会扯在了一起,她抬头,正巧对上乐衣同样狐疑的目光,乐衣摇头道,“奴婢听您的吩咐,还未曾把东西送进梅鸢殿。”“细柳说是紫月来寻她,说是媛夫人心中认准了……”勺儿抬头欲言又止。“但说无妨。”“说是认准您和白夫人合谋害了她的骨肉,嫁祸给皇后娘娘,从外面弄了副药,但您防她防的紧,需皇后娘娘帮衬些。”勺儿说的详细,无非是审喆开始未应,东西便一直留在梅鸢殿,直到某日小殿下和太子发生冲突,皇后娘娘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日日以泪洗面,细柳这个自小跟在身边的看不下去,才瞒着皇后暗中助祁媛她们一把。只可惜元容对外殿送来的吃食十分小心谨慎,只得借着某日娘娘和小殿下路过膳房的机会下手。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那日皇后娘娘不小心遗失了贴身的玉佩,更未曾想到玉佩被浸了毒,她们家娘娘也是受害者。“这事若不是我亲自动的手,她这说辞我都要信了。”冷声声从元容嗓子里挤出,“依祁媛的性子,怎会任她空口无凭。”“邪就邪在这里。”勺儿俯身继续,“细柳呈上了从紫月身上偷来的字条,是写给祁家公子的,事关安光县前些日子的灾星传言,以此来证实媛夫人却想把您的肚子除之后快。陛下震怒,还专程派人去对比了笔迹,是紫月的,媛夫人求哑了嗓子,都没能换回陛下网开一面。”“姜月白呢?”两件事并成一件事查,全然掩盖了她之前设下的陷阱,顾子期好大的能耐。“此事全然未涉及到柔福宫那位。”勺儿看着元容的眼神有些心疼,她的小姐付出了多少。细柳认下了一切,皇后摇身一变成了同样受害的无辜人。字迹并非祁媛的,只要祁家从中周旋,她不是不可能脱身。她们忙活了一场,付出的代价惨痛,到头来却连皇后也拽不下去。“可见,我当时那枚药是喂对了。”元容手掌透过衣袖抚上小腹,不然依顾子期,他便是再狠,也不会断了姜月白的子嗣。这件事看似她吃亏,可在元容看来,这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太多了。姜月白无法生育,姜家所有的希望只能压在曜儿身上。细柳认下一切,定是和顾子期达成了什么约定,决定舍去这条命去救审喆。而那位本就没什么知心人的皇后娘娘,如今又没了最忠心为她的侍女,从此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她性子娇纵却单纯到固执,今后如何在险恶的后宫生存下去尚且未知。还有梅鸢殿的紫月,小小一个侍女,竟让祁媛不惜冒着得罪顾子期的风险,也要努力保她一把,可见那宫人是个极有手段的。之前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为什么从来以容貌闻名的祁三小姐,会有着差点把姜月白拖下水的手腕,身后果真是有高人指点,只可惜这位高人,顾子期并不打算留她,这枚可以主宰祁媛行事的好棋算是废了。祁媛被夺了夫人的头衔,降为上嫔,皇后因监管不当被禁足于鸾歌殿思过,而这场女子间没有硝烟的战争,也伴随着姜月白和元容正式撕破脸而阶段性告终。“母妃。”顾曜左手握着姜重明不知哪里给他寻来的纸鸢,兴冲冲地奔入软语斋,结果前脚方踏进去,余光就瞥到了什么,腰一弓,便想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看不见我,看不见我。顾曜心中小声的祈祷。“曜儿怎的不进来了?”顾子期的声音从室内飘出。还是被看到了。顾曜心中哀哉,然后换上一副笑眯眯地表情,拎着锦袍又踏了进去,行礼道,“父皇万安。”“起。”顾子期望着眼前的小人,朱唇玉面,男生女相,像极了元容儿时。他招招手,顾曜忙跑过去,献宝似的把纸鸢上手奉上,纸鸢含香,风一吹,便带来阵阵幽香,“这又是打那来的?”“四舅舅前些日子北去剿匪,从胡商那里得来的。”顾曜双眸明亮,骨碌碌转了圈,“说是香料熏染而成,边想着借花献佛送与母妃。”“既是送与你母妃的,朕今早怎么就看到一相似之物盘旋于天空之上?”顾子期敲敲纸面,顺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个栗子,“先生的功课可是做完了?”“完了,完了。”顾曜抓住顾子期的话,暗戳戳的忽略了纸鸢的问题,“父皇可要检查,皇儿让桂子带着呢。”“你啊,何时才能不贪玩。”顾子期饮着热茶,茶叶根根树在杯中,敲敲桌面,桂子便适时的把功课呈上。“曜儿年岁尚小,正是贪玩的年纪。”元容坐在顾子期身边,见他杯子空了,便又动手为他盏了杯茶。“七岁,不小了。”顾子期提笔在顾曜的功课上批示。随身携带功课,这是母亲教他的,顾曜见父亲的机会不少,但也称不上多,想要了解顾子期的行事手腕,没有比让他批示功课更方便的了,何况顾子期本就才思过人,作为高高在上的君王,他看到的想到的,要比教书的先生多得多,不在才学辞藻,而是纵观天下的格局。这些东西,别人教不会曜儿,元容也教不会,能教他的唯有顾子期。这篇是温先生昨个留下的,顾曜虽已入学几年,但年岁放在那儿,《党锢传》此类学起来还是略微有些吃力,针砭之处尚显稚嫩。顾曜托脸看着,圆圆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岁的思考,有着疑惑,又有些不明。“曜儿可是有何不懂之处?”顾子期落下最后一笔,整篇文章几乎被他的朱批所覆盖。“此篇乃是写灵帝时宦官专权,任用私人败坏朝政为祸乡里。故而士大夫才与儒生联手,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使鲠直之风于斯行矣,只因矫枉过正,故而引发了党锢之祸。”顾曜见顾子期只颔首不言,继续道,“可如今当政者非外戚宦官,父皇为何还要紧杀鲠直之风?四夷宾服,百姓家给,治有法度,政教清明,不才是大道么?”“何为清明?见须眉而察理则为清明。”顾子期把顾曜拉到身边,“人如池水,朝堂也如此,池水必有浑浊之物,上位者需做的不是除尽所有的淤泥,因为淤泥除了,池中便不会有鱼、不会生荷,而是做到让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士大夫为水,太清了,则朝乱;豪强为泥,太浊了,则世乱。万事皆要有度,这便是帝王心术。顾子期见顾曜还是有些茫然,只收了话,揉着他的头发笑道,“曜儿尚小,无需懂这些。”元容垂头听着,见顾子期似不想继续,忙出来打圆场,她伸手把顾曜揽到怀里,点着他的鼻尖,“不是说送纸鸢给母妃的么?怎又在功课上钻牛角,曜儿若是喜欢,明个母妃跟温先生说,让他多留篇文章给曜儿。”顾曜原本还想再问,可孩子就是孩子,元容一开口,思绪就被拽跑了,一听还要在加重课业,忙挥着小肉手撒娇,“先生若是再多留些功课,您就真的只能去书房才能看到儿子了。”“是么?”元容做出一副狐疑的表情。“母妃不信的话,您看看太子哥哥,整日都泡在书堆里,连母后见他一眼都困难的紧。”光影之下,元容不停地逗着曜儿,惹得小家伙捂着耳朵四处乱窜,顾子期安静的坐着,岁月安稳,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扒皮挫骨
“三殿下真是越发的惹人怜爱了。”姜月白轻舞着宫扇,梅鸢殿四角皆放置了铜盆,几块冰砖将将的堆在盆中,底部因为融化而积了些冰水,即便在炎炎的夏日,也让人深觉凉爽。
“念儿惹你怜爱有何用。”祁媛看着正专心致志啃桃子的顾念,有点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捏了他的脸颊,“就知道吃,这般下去,你父皇心里哪还有你半分位置。”
“父皇说我年纪小。”顾念鼓着包子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
“太子和顾曜跟你这般大的时候,都会被千字文了,就你……”祁媛伸出葱段般的手指在他额上点下,“几个大字都写不全。”
“念儿才三岁,哪里知道做母亲的心思,再大些就好了。”姜月白说着塞了两颗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糖块到顾念手心,似乎在对祁媛说,也在对自己说,“慢慢来,不着急。”
这几年,姜元容的行事作风越来越狠辣,祁家虽又偷偷安排了两名女子入宫帮衬着祁媛,可终究不及紫月,被元容拿了个正着,幸好姜月白从中插手拉了她一把,把她从漩涡里捞出来。
嫡亲的姐妹,却恨不得对方用坠阿鼻地狱,交恶成姜元容和姜月白这种份上的可不多。
祁媛偷偷打量了眼姜月白的肚子,宫中的女子有产子的,也有莫名滑胎的,可白夫人这么受宠,却是一点动静都未有,宫中流言四起,都暗道白夫人是个不下蛋的。祁媛不相信姜月白不知情,可她依旧老神在在,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真的不在意一般。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几年的交道打下来,祁媛对姜月白厌恶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话在舌尖转了又转,“我父亲认识不少圣手,夫人若是……”
后面的话祁媛没说,她也不是没有私心。她姓姜,而她姓祁,祁媛到底是有些不信姜月白会站在她这一边,反倒希望她有个孩子,正大光明的和姜元容鹬蚌相争,或许她这个渔翁还可能得利。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日被塞入喉中的清凉仿佛还堵在嗓子眼,姜月白端起茶杯饮了口香茶。
“夫人倒是看得开。”祁媛笑着引顾念随宫人出去玩,心底倒真是有些佩服姜月白。
指甲微微陷入掌肉中,姜月白嘴角含笑,她生的美,这种美不及祁媛,是一种柔顺平和的美,随着时间的洗礼而变得越发温婉,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副虚伪的面具之下,真实的本身是多么的面目可憎,恶毒的种子被名为愤恨的雨水滋养,早已爬满了整座墙面,往更高的地方攀升。
不,或许不是只有她自己,元容也知道,亦或顾子期也知道。
只不过前者与她不共戴天,后者则多了几分的怜悯。
怜悯,这是女子一生中最讨厌的二字,更何况还是夫君的赠予,这让姜月白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比的失败。
梅鸾殿外,夏日炎炎的光和热止步不前,殿内凉爽得如同初秋,姜月白摇着宫扇。顾念小小的身影就立在门框旁,院里是几个宫人在轮换着踢毽子,汗水从她们的鬓发间滑落,小殿下不懂她们曝晒下的辛苦,只拍着小手不停地软软高呼,“踢高些,再高些。”
祁媛似乎也觉得这样的顾念可爱的紧,派人碎了冰,盛了满满一杯的酸梅汤伺候着与他解暑。
这孩子养的真好,不懂他人疾苦的孩子,真好。姜月白心里越看越欢喜,或许不管是谁,不管登上皇位的是谁,只要不是姜元容的儿子,她都觉得好。
对于她和姜元容之间的角逐,父亲曾入宫来寻过她,说为了姜家的荣宠,让她二人一笑泯恩仇,她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可笑至极。
她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是因为面前挡着个姜元容,那个女人,生了一副桃花貌,骨子里却是个狠的。姜月白能猜想得到,若真等她的儿子踏上九五之位,她和她之间那么多过节,她怎会饶她一条活路。
至于她自己,姜月白想,这辈子只有她大发善心饶恕别人,断然不允许有人踩在她的头上,悲悯的放她生路。
姜家的荣宠与她何干?她是蜀人,是钱河郡主的掌上明珠,她母亲姓林,她也姓林,她不需要所谓的父亲。
北方骚乱频起,顾子期在昌乐殿一呆就是一上午,旁边放着各宫妃嫔送来的汤水点心,他略微看过一眼,就觉得乏味,张元安递来的消息不算太好,虞山城一代盘踞的匪徒愈加的张狂,他们训练有素,显然成了一群当地的土霸王,只是碍于这几年南方水涝瘟疫不停,实在拨不出银子,才任由他们逍遥了这么些年。
一想到近期南坪乡的洪水,顾子期就头疼,他果然不适合做个帝王,天下太大了,越走肩膀就越沉重,凭借着一人的脊梁背负起万民苍生,对任何人而言,都需要源源不绝的勇气。
他按着额头缓缓起身,锦安见状忙跟了过去,伺候在身后。
殿门推开,风灌入宽大的袖袍。
有时候,顾子期也在想,他到底为何非要夺了这千万里的江山,他只知道自小开始,便有人不断地告诉他,要复仇,要拿审家人的鲜血祭奠给安国侯府,让他误以为这是自己生命的真谛。
恨意难平。这四个字贯穿了顾管家的一生,也贯穿了他的一生,可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发觉自己似乎也没那么恨,不然也不会允许审喆霸占着他原配的发妻的身份活下来,他被许多东西推着走,然后走到了现在,然后,便累了倦了。
如果他的家族还在,顾子期觉得,自己多半会成为闲散的王公贵族,闲时策马打花,最多考取个功名,娶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然后一生平顺的活在祖先的庇佑之下。
不知怎么,人就走到了软语斋,明晃晃的三个大字舞在朱红色的牌匾上,这是他亲手提上去的,就在他把元容从姜府接出来的前一晚。
何处娇魂瘦影,向来软语柔情。有时醉里唤卿卿,却被旁人笑问。
在应阳的那几年,是他这一生中最快活的几年。晴朗疏阔的富家少爷,软语灵秀的高门小姐,如果他的身份真的这般单纯,他和元容之间或许就不一样了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又被现实狠狠的打了回去,他若真是商贾之子,姜承畴哪里看得上他,他又哪里有机会和元容当这么些年的青梅竹马。
走不通的,无论什么身份,他和元容都是走不通的。
他看着元容在泥沼中挣扎求生,变得越来越不像她,那个兔子般纯粹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丢在了半道上。当年在山林里,把元容拉出嶙峋山沟的是他,如今,把她带入深渊的还是他。明知道她会疼、会伤心、会难过,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扒皮挫骨,可他还是不愿意放手,人生那么黑暗,他死死的攥住了她的胳膊,堕落也好,毁灭也罢,他只想拉着她一起。
哪怕永坠地狱。
“我想一辈子和子期哥哥在一起。”那年邙山下桃花开得正好,她笑着与他打勾。
对啊,他们说了一辈子在一起的。
“陛下怎么不进去?”顾子期到软语斋的消息已经递进来许久,元容左等右等也不见他进来,最后只好亲自出来迎他,谁料就见他背手立在烈日下望着殿门之上的牌匾发呆,元容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打量了两眼,实在察觉不出有何不同,只得作罢。
青翠的纱裙被风吹得飘起,荡出好看的弧度,顾子期一回神,就见到元容拎着裙摆迈着碎步含笑向他行来。
脚下停了许久的步子忽然迈开,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就见他当着众人的面,把眼前的女子拥入了怀中。
“容儿,你说过要跟我一辈子在一起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没头没脑。
元容皱眉望向锦安,就见他低垂头看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眼观鼻鼻观心。
真是个圆滑的老狐狸,她抬手环住顾子期的腰身,在他怀里点点头,“嗯。”
两人就这么拥抱着,元容觉得,这个盛夏的午后,真热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
然后,本宝宝从hk回来啦,话说出去玩这件事真的不能告诉任何人,这几天俨然活成了自己是代购的错觉~~之后,就要开始乖巧的更文生活惹~~乖巧微笑脸.jpg【感觉自己的作者有话说和正文永远不在一个画风上……】
☆、浴火凤凰
这两年的夏,一年比着一年热,元容摇着宫扇,上面题了一首小词,是顾子期的手笔,她觉得甚是好看,便模着绣到了绢布上,平日里拿出来,在一片红红绿绿中到显得格外扎眼。
曜儿乖巧的坐在书案前写着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脸上的稚气开始褪却,时光如梭,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由襁褓里的婴儿渐渐长成了粉雕玉琢的金贵公子哥,勺儿立在身后,轻轻地给他扇着风,元容眯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深处无比的平和。
这些年来,元容早已不在逆来顺受,偶尔回忆起往事,才发觉当年的自己简直单纯的可怕,若是让她重新活一把,以现在的性子手腕,哪里轮得到这么些人把她踩在脚下。
二哥递来的书信还放茶盏旁边,信里说霈曦的风寒已经好了许多,总算熬过了这次,只可惜神智越发的不清,依旧疯疯癫癫,有时候连自家人都认不得了。元容读了一遍又一遍,唯有叹息,记忆中的两位堂姊妹还十分鲜活,她们一起游湖采荷的时光历历在目,只羡当时年岁小,还不懂命运的残酷,一心盼着嫁给心悦的男子,那时候,她们处在一个偶然谈到未来相公纳妾,都要忧心好一会的年纪,今个回过头来再想想,连烦恼都那么的纯粹。
或许当初的自己怎么也不会相信,有朝一日,莫说顾子期纳妾,就是子女成群,她也不会忧伤,而是得体的送上一份厚礼祝贺。也对,在别人看来,她何尝不也是妾,而顾子期那个明媒正娶的夫人,现在正把自己困在鸾歌殿,封印在走不出的泥潭。
元容又想到了羸弱的太子,多少人夸赞他天资卓越,可惜却拼不过那副病怏怏的身子骨,每逢换季都要大病一场,因而性子有些古怪。而罪魁祸首,自然是昌乐殿里高高在上的帝王。太子身上流着审家的血,就注定他未来的路要比其他人难走千倍百倍,专研苦读,反倒越优秀越可悲。而他的母亲,从玉佩的事件发生以后,就开始了长时间的沉寂,不在张扬跋扈,活的如同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元容觉得,审喆是真的被顾子期伤透了心。
心心念念的良人,到头来却算计的她一无所有。
元容有时也会觉得那个骄纵的女子十分可怜,但转念一想,自己都是这副样子,被抽干了血液,置换了心肠,还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别人。
顾子期不在乎审喆,也不在乎他那个儿子。他的心,狠起来,比原野上漆黑的夜都可怕。
子嗣而已,他有太多,没有那个是无可替代的。
每逢此时,元容都要庆幸那日做的决定,那个孩子的离开,帮她杜绝了最坏的一种可能,年纪越大元容看的也就越真切,自己的确没有保护两个孩子的能力,光护着一个曜儿,就用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金碧辉煌中隐藏着世间最肮脏的灵魂,她与它们交手多次,对半输赢。
“夫人。”云裳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把元容飘远的思绪再度拉了回来,她迈着快步行到她身侧,“昌乐殿来人了。”
“何事?”
“没消息传出来。”云裳摇摇头,抿着唇补充,“会不会与方才媛昭训入昌乐殿有关?”
“跳梁小丑。”乐衣冷哼出声,嗓音凉凉低沉道,“该不是又捏造了咱们夫人的错处去陛下那儿梨花带雨去了罢。”
“祁媛做事谨慎,前两日刚在我这吃过亏,被陛下训斥一番,估摸着得蛰伏几日不会找我麻烦。”曜儿还在内殿写文章,故而元容声音压得极低,仅她们三人听到,“看情况再说罢。”
来传信的是昌乐殿的报喜,元容听他尖细着嗓子,把圣谕从头到尾的复述了一遍,无非是清风无力,夏日绵长,允她们几个位份高的去辰连山庄避暑。
事后,乐衣回来,把报喜的话一字不漏的递给元容,他说的婉转,但话里话外一个意思,去辰连山庄果然是祁媛的主意。
“母妃。”顾曜跟着元容听完口谕,便一直坐在她身边,他年纪算不上大,可宫里的孩子又有几个心思单纯的,祁媛与元容不合也不是一日两日,他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连带着对顾念也有些本能的疏远,“您要去么?”
祁媛既然先下手为强,能让顾子期传旨,就必然留了后手。忽然,脑中什么念头闪过,元容皱着眉问,“太子这几日是否身体抱恙。”
“昨晚东宫是请了御医,说是有点咳嗽,不算什么大症。”
“太子哥哥又病了?”顾曜也有些诧异,明明昨个一起读书的时候还好好的啊,只扭头对元容道,“莫不是这两日夜间风太大?”
是啊,妖风太大。
这几年,宫中总共出了五位皇子三位公主,五皇子顾粲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四皇子顾湛母家势弱,三皇子顾念骨子里又是个贪玩的,唯独曜儿与太子年岁相当,才学亦不分伯仲。
顾子期不在乎这个长子,可是审喆在乎,如今顾麟就是她的命。
辰连山庄一行,元容当然可以求了顾子期不去,可到时候,宫内位份高的便只剩她一个,若太子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差池,就算顾子期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审喆也会把所有归咎在她头上。祁媛她们身后有家族,做事思虑的难免会多些,可是审喆不一样,她已经什么都没了,太子到时候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真没人敢保证她会做出什么,毕竟古麟占嫡占长,除了曜儿,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比软语斋先得利。
可若是去,就又是另一个变数……
“曜儿想去吗?”元容想的头疼,索性不再琢磨,只顺手剥了颗荔枝喂给顾曜。
“想。”他点点头,想,太想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出过宫,民间那些好看的好玩的,都是从书中知道,有好些还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