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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昨日的那一幕,绿荟毫无意外又失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醒来了。
北苑人气少,但物气足,天刚破晓各种啁啾的鸟虫就迫不及待地搅乱酣眠中的人们。昨夜似乎下了一点小雨,气温也低了些许,只见苍苔漉漉,盈盈生于石阶上,花间小路也被疏雨打湿,轻轻走过时便印下一双双的痕迹。
此时的绿荟是要到一旁空地的水井里打点水来洗脸。平素里这些事都是朝颜她们做的,但今天她醒得比较早,就自己起来梳洗了。她们在这里几乎算是自理自足的,宁缺偶尔会差人送点生活必需品来,剩下的琐事就只能她们自己张罗了。不过人少,噪音也少,倒也乐得清闲。
说来也奇怪,总听外界的人说北苑是禁地,可从来没听宁缺叮嘱过她这里什么地方不可靠近,她也就经常肆无忌惮地四处闲晃了。
走过湿滑的小路,绿荟向空地中的那一口井走去。这时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一阵泠泠琴音,清越空灵,明明只是在一个方向弹奏,声音却像从四面八方穿荡而来,时而柔润清冽,时而又激越幽远。
大清早的谁在弹琴?不是扰人清梦吗?尤其是在这春眠不觉晓的初春早晨。
绿荟定在了原地,静静地聆听着声音,待辨清了琴音的真正方向后,沿着石板小路找寻着这声音制造之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石板小路的尽头,尽头处是一泓清流,一条青石野桥横跨在清流上。一株光秃秃枯藤横生的无名树此时很不应景地直立在桥上,在这无边春色里,煞风景是必然的了,只是那傲然的姿态似乎又让人有点不忍苛责。
通过小桥可以到达清流的对岸,岸上是一大片梅林,袅袅暗香在春风的吹送中丝丝袭来,想来是昨夜的细雨润了黄梅,梅花才陆续开了。梅花香自苦寒来,如若不是出现了倒春寒,这花想必也不开吧。今年崇野王朝的冬天来得早,去得却迟,倒造就了另一番美景。
除却后山的山林花海,这边北苑又是另外一个世外桃源。
琴音应该就是从梅林里传来的,绿荟从小桥上走过,到达了梅林,顾不上花枝牵衣,露水沾身,绿荟四处找寻着,终于在前方一个有点坡度的空地上看到了一抹月白身影。
丝丝银发随风飘,修长身姿翩翩卧,指间摩挲竖箜篌,一曲天籁天外来,不正是宁缺吗。银色也是亮色,在一片大好春光中却丝毫不突兀,反而像是融进了春色里。
“宁世子真是好雅兴啊,只是这天才刚亮,这样清亮的琴音怕是扰了很多人的睡梦吧!”
听到声音,宁缺在箜篌上摩挲的手指停了下来,琴音嘎然而止。只见他慢慢地把头转了过来,看到来人是绿荟,笑容很是灿烂:“哈哈,姑娘这话说的,任是扰了又如何,在东漓谁敢说我一句不是?况且天也亮了,再睡下去就成懒惰之人了!我大东漓可容不下这等不务正业之人。”
绿荟一窒,没想到宁缺的回答会是这样。看来,任性的最高境界莫过于他这样的了。之前还一直觉得他的行为不像外人说的那么古怪,看来只是还没表现出来而已,只好转移话题道:“宁世子很会挑赏梅之地哦,这小坡既避开了梅枝上的露水,又提升了自己的眼界,整个梅林一览无遗,绝对是赏梅圣地啊!”
闻言,宁缺又是灿然一笑,只是弧度越来越浅:“地方是佳,只是有雪无梅俗了人,有梅无雪伤了景。缺点雪花还真是到不了那种意境!”
绿荟似乎从他的话语里读出了些许的遗憾和涩然,不过也没在意,目光落在摆在他身侧的那张精致的案几上。案几上摆有茶壶,酒壶,小玉瓷杯,帛巾等物件,看来是有备而来,专门来赏梅的呢。
绿荟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小瓷杯上,这杯子和昨天在公孙黎再屋里看到的杯子很像,于是她饶有兴致地绕过宁缺,在案几的另一侧盘腿坐了下来,手里拿起了一只瓷杯子,细看了两眼后又把目光转向了宁缺,说道:“宁世子,这杯子花纹很是精致,做工也是上乘,通体润泽细腻,想必是昂贵之物,只是小女子眼拙,不晓得这是种什么样的瓷器呢?”
宁缺的眼神一直是跟随着绿荟的,听到问话,缓缓答来:“没想到姑娘也是识货之人,这瓷名叫骨瓷,我也是爱之不释手,只可惜不是我东漓的产物!”
“哦,那是哪里的?”绿荟的眼里突然生起一丝惊诧。
“这杯子是公孙公子赠予我的,是他们归元派最新研制出来的一种新型瓷器,比一般瓷器薄,透,白,着实是瓷器中的上乘之品!”
绿荟一直以为是东漓生产的骨瓷,原来却是产自俞凉。谁还敢说归元派学术杂而不精的,这种技术怕是其他学派都赶不上吧。
“姑娘若喜欢的话宁某可以割爱,再向公孙公子讨取便是!”宁缺见绿荟怔怔的不说话,以为她喜爱这杯子却不好意思开口,于是说道。
听到宁缺的话,绿荟一下回了神,连忙回道:“宁世子有心了,绿荟又怎能割人之爱,况且喜欢不一定要占有,就这样偶尔欣赏一下也不错。”
“哈哈!”宁缺大笑一声,笑声豪爽干净,视线也转了过来,直直地看着前方的那一片开得正艳的梅林,此时再看,梅花竟是美艳不可方物,不禁心情大悦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里赏梅,只是每次都是形单影只,今年可是有姑娘作伴了。其实没了雪,梅花也是美的,原来一切不过取决于人的心境!真正的最美,在于人心所营造的幻境!”
话毕,又扬起了纤长的手指,一轮一轮地拨动着箜篌上的琴弦,似乎为自己参透了一番道理而表达着愉悦的心情。只是此时的琴音听来与方才的不同,更似是梵音妙语,涤净人的心灵。
才沉思间,宁缺的歌声便悠悠响起:“劳劳尘世几时醒?岁月淡凉,转眼成沧桑。烟水迷离,百花明艳,风木流连,是整夜无眠,是梦回酒醒,是月下啼,是飞花过眼。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白莲暗浮,千帆过尽,缘起即灭,缘生已空。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绿荟在一旁听得醉了,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很多人和事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知道,唯有且行且珍惜,不要因为向往某一个季节,而错过了今春。
思及此,绿荟突然转头问道:“宁世子的歌声句句在理,一语道破世间的迷茫执着,已是超然尘世,既然出尘,是有成佛成仙的念想吗?”
“汀”的一声,琴音再次戛然而止,宁缺并没有转过头来,而是怔怔看着远方。
“姑娘说话一向不俗,为何这句就俗了?佛渡有缘人,岂是我想成便成的。我是有心退离红尘,不惹烦恼事,可是还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不看破,放下,又怎能自在,不自在谈何出尘?”
此时两人都是席地而坐的,感觉到绿荟在认真地看着自己,宁缺低头抚摸了一下箜篌上的琴弦,并没有拨动发声,继续说道:“也许有一天,当王朝足够繁荣昌盛,人们都安居乐业,世间一片祥和了,我真的就会淡出红尘,开一间红尘客栈,让每一个红尘过客投宿一宿,尽情地诉一段红尘往事,静静地听一晚梵音,然后释然地踏上明朝的征途。。。。”说着叹了下气又抬起了头,眼睛似乎看得很远很远,远得他自己都不知道焦点落在何处。
“可是要使人们安居乐业,王朝必定足够的繁华,在这个露不得峥嵘,显不得锋芒的国度,似乎有点难达到。。。”
望着他木然的侧脸,听着他有点怅然若失的话语,不知怎么的,绿荟似乎读懂了他的无奈,他是想说自己本是有能力使社会繁荣昌盛起来的,可一旦表现出来,立马就成了众矢之的,招来嫉妒之人,从而被打压下去,这样一来根本难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吧。
“所以你们东漓才选择‘为而不争’,同理,你才因此选择后山那一片隐蔽之地专心研制自己的东西而不想被人发现吧!”
宁缺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绿荟,点了点头,似是无奈般叹道:“毕竟锋芒太露不是一件好事,而我又想早点了却红尘俗事,早点开张我的红尘客栈…..”
“到时我也到你的客栈里住上一宿,听你一席梵音诵唱的熏陶,说不定就全部释然了!”
宁缺上下打量了一下绿荟,摇了摇头,有点不以为然地说道:“姑娘你就算了,宁某恐怕没有这么高深的道行度你看破红尘,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爱情就包含了四苦,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实在是孽障难解啊!”
绿荟无语,这是什么说法,是他自己胡乱编造的吧。不过她也看准了自己放不下了,此生此世是否就注定了要在爱情的苦海里浮浮沉沉。
“姑娘也不必灰心,世间也并非只有遁出红尘才是解脱,爱情只要圆满,又何尝不是一种善终。只是最说不得好坏的就是****之事,又有谁保证它的最终归宿是圆满的?”
“奉劝姑娘一句,今日,讳莫如深,彷徨不定,他日,不能执手相望,徒留无边的伤心,又是何必呢!”
今日,讳莫如深,彷徨不定,他日,不能执手相望,徒留无边的伤心!!绿荟默默地念着这几句话,心里不但没有释然,反而更沉重了。就是太注重得失,才会彷徨不定。她该拿自己怎么办!!!
看到绿荟的表情,宁缺似乎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看来他说得没错,这位姑娘确实是孽障难解啊!!
“不要再想了,再想你也想不通。你在这方面没有慧根,还是想想我的问题吧。”
沉思中的绿荟果然“嗖”地转过了头,横了他一眼。
宁缺邪魅一笑,问道:“知道为什么北苑也被称作禁地吗?”话毕,放下手中的箜篌,轻轻摆到一旁早就备着的垫子上,然后拿起酒壶倒了两杯小酒,把其中一杯推向了绿荟。
“为什么?”
宁缺嘴角轻扯,拿着自己的那杯酒向着远方虚空地敬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后方才说道:“所谓的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走的人少了就变荒芜,就是这个道理!北苑原本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院落,只是我希望能在宁府留一个清净之地,于是就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久而久之,人迹罕至了,外界就纷纷传言它是‘禁地’了,还越传越离谱,说它机关重重,曾经困住外界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推波助澜一番,宣称它是‘禁地’了,这样一来,人们就会把探究的眼神全都投在这块‘禁地’上,也就忽略了后山的那块真正的‘禁地’了!”
注视着空了的酒杯,宁缺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你说可不可笑,人生有时就是这样,越是去执着去强求,反而求不得,心若无尘,反倒清风自来!”
心若无尘,反倒清风自来!!绿荟看着这个在春风里,梅花香中恣意谈笑的男子,也许他人生也有许多的不如意,可他比自己看得开多了,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达到这个阔达境界,那时也许人生就会轻松得多。想着,绿荟也把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看着满眼的烂漫,竟然生了舞上一曲的念头。
旋转,跳跃,天似乎并不是那么的高远,地似乎也不是如何的低阔,一切仿佛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山林点一下就变成音符,天空卷一下就变成伴舞的手绢,那泓清流也弯成了缠在腰间的彩带…….
宁缺见绿荟跳得忘我,也重新拿起了箜篌弹奏一曲,你抚琴低吟,我轻旋慢转,也许,年少就应该这样轻狂,方才不辜负了光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