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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隐居者南宋朝廷降元不久,江淮西部尚未被元军攻克的诸城,很快因防区统帅夏贵出降而尽为元有。江淮东部则在戍守扬州的防区统帅李庭芝指挥下固守。谢太后、幼主先后遣使至城下命李庭芝投降,他回答:“奉诏守城,未闻有诏谕降也。”宋皇室北觐途中,谢太后又写信劝降说:“如今我和少主都已经臣服,你还在为谁守城呢?”李庭芝命弓箭手从城上射退信使,出兵劫持“圣驾”,失败。不久,元军围攻扬州。元将阿术遣使持忽必烈诏书谕降。李庭芝斩使焚诏,誓以必死。
1276年盛夏,扬州附近诸城多力竭纳款,扬州城里也很快粮尽。士兵至有烹子而食的现象。正在这时,出逃到南方的宋流亡小朝廷召李庭芝南下。李庭芝乃与姜才出城,想经泰州入海南航,结果被元追兵包围在泰州城中。留守扬州的朱焕早已萌生降意,李庭芝和姜才一走,即以孤城投元。李庭芝、姜才被泰州降将出卖,在元营不屈死节。扬州一失,淮东宋军残部人心动摇,元军乘势尽得其地。
杭州城被元军占领以前,宋廷匆匆封幼帝的两个庶弟赵罡、赵呙为益王、广王,分镇福州、泉州。两王在宋廷奉表请降的次日逃离杭州,稍后取海道进入福建。于此前一日晚间出走的丞相陈宜中,也往投二王谋复国之举。1276年6月中,益王赵星在福州即帝位,后来被称为端宗。弟赵晶再受封为卫王。南宋流亡小朝廷建立。杭州投降前出使元营,被伯颜羁留军中的文天祥,在北解途中逃脱,这时也辗转来投赵罡。这个流亡政权力图凭借福建,规复两浙和赣南。江西、两浙地区闻闽廷颁诏,也“在在起应。蜂屯蚁附”。东南地区南宋残部的抗元斗争,由是形成两次声势较大的短暂高潮。
闽廷建立之初,即分遣诸军,企图收复两浙沦陷各城。不少降元州城重新起兵,而且连军攻元,“民多应之”,一时造成云从景附的振奋局面。宋军势力,曾经到达江西东南部。但是不出两个月,抗元宋军先后失败。元军反而渡过钱塘江,完全克灭两浙的残余势力,又在秋末分三路进攻闽广。流亡政权遂从福州取海道南逃。元军全线向南推进,到1277年初,宋在福建的势力几乎陷于崩溃。正在这时,元廷为集中精力应付西北诸王之乱。撤回征宋军队戍守中原。于是宋军绝处逢生,乘机在福建和江西展开第二次规模较大的抗元攻势。如果说前一次攻势是据闽攻浙,那么这一次是退据广东而攻闽、赣。流亡政府已差不多是在作困兽之斗了。
在江西的攻势,主要是由文天祥指挥的。他自从参加流亡政府以后,一直在前线督师。先开府南剑(治今福建南平),复移治汀州(今福建长汀),执行据汀攻赣的战略任务。1276年秋末,他分军进宁都、雩都(今江西于都),联络赣州城里的抗元力量,准备“结约取赣”。江西各地义军起而响应。但是由于元军大举进攻福建,文天祥不得不抽回兵力以抵御元兵东来。江西的宋军失去相互应援,阵脚大乱,纷纷败绩。1277年6月,乘元军主力北归,文天祥从梅州(今广东梅县)北逾梅岭,再次进入江西。宋军连下会昌、雩都、兴国,收复赣州、吉州大部。江西其他地区也多有呼应的行动。荆湖、闽广甚至江淮都有抗元力量与文天祥联络,愿意受其节制。这时候,南宋流亡小朝廷的政治影响迅速扩大。
然而二次入赣的声势持续不过两个月,便被元军摧败。至元十四年(1277)七月,元廷立行中书省于江西,专事进讨。八月,元军袭攻文天祥设在兴国的指挥部,“又击走之,追四百里,及之空坑。降其众廿余万”。文天祥差不多是只身脱走,妻妾儿子都被元军俘去。江西战局至是骤然逆转。其他地区的义兵亦都被击灭。
江西绥靖后,元军一路逾梅岭进击广东;另一路扫荡福建,从那里进入广东。这段时间,益王政权由潮州移驻广州浅湾内的秀山,再奔井澳(即今澳门以南诸小岛所在洋面),遇风舟败,军士死过半。继而又避追兵入海至七洲洋(今海南岛以东的南中国海域)。次年春,还广州,又移硐洲岛(在今湛江外的洋面上)。四月,赵罡受惊吓死于硐洲。张世杰、陆秀夫等拥立8岁的卫王赵爵为帝。六月,张世杰率军欲收复雷洲(治今广东海康),失败。于是奉帝昺移师至广州湾内的新会南百里洋面上的厓山。这时他还有舟船800余艘,士卒万人。
即使到大难临头的时刻,这个小朝廷仍不肯放弃内斗。文天祥过去曾要求带兵入朝护驾,被陈宜中拒绝。益王死前不久,他在硐洲东南海滨的乾溪山(船癔)上表,自劾兵败江西之罪,再次请入朝,仍不许。他只好在潮州、惠州一带领残军坚持抗元。
就在广王政权移驻厓山的同一个月,即至元十五年(1278)六月,元廷召汉地最著名的世侯之一张柔的儿子张弘范,委以蒙古、汉军都元帅,命他往歼广王政权。张弘范荐李恒为副帅,率水陆军2万,灭宋残部。十二月张弘范至潮阳。前军击溃自潮阳走海丰的文天祥,擒之。至元十六年(1279)正月,元军从潮阳循海路往压山,途中命囚系随军的文天祥修书招降张世杰。文天祥乃书《过零丁洋》诗授之,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名句。
至元十六年二月初,张弘范、李恒两军会合后,对宋厓山水师发起总攻。激战经日,宋兵全军溃败。陆秀夫仗剑驱妻子人海。自己背了广王赵昺跳入水中自沉。张世杰率10余艘船舰连夜突出重围趋交趾而去,途中遇飓风船坏,溺死。南宋流亡小朝廷灭亡。
厓山之役的前一个月,宋合州钓鱼城(为合州治所,在今四川合川东北)守帅王立出降。至是,南宋的疆域,基本上全为元王朝据有。
南宋的历史就这样结束了。不过它却因为文天祥的慷慨殉国而拥有了一个悲壮的尾声。这个尾声,至少让那些目睹耳闻宋室君臣北觐耻辱的人们对这个堂堂大朝不至于完全蔑视。
亡宋的少帝、太后和宋室官僚于至元十三年(1276)四月到达忽必烈的驻夏地上都。五月初一,就是赵显的庶弟益王在福州宣布登基的同一天,赵显和他的太后母亲及由从前的宰相等高级官僚充任的“祁请使”,奉命到上都城西的元王朝太庙礼拜。五月二日,忽必烈正式接见被他打败的亡国君臣。接见的地方在上都城南的草地帐殿里。赵显被封为“瀛国公”。然后举行国宴庆祝平宋。宋朝的君臣也奉命参加,实际上是把侮辱作为荣耀赐给他们。忽必烈对南宋的降将一向很有一点看不起。他曾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投降得如此容易?”诸将回答:“宋有权臣贾似道擅断政柄,总是优容礼待文士,而就是轻视武官。臣等早已有不平之心,心离体解,所以都望风而款降啊!”忽必烈大概是用蒙语作答,让董文忠译成汉语说:“即使贾似道真的轻视你们这班人,那也仅只是贾似道一人的过错而已。而你们的君主又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呢?即使事实如你们所说,那么贾似道轻视你们也确实是有道理的。”不过,在那天宴会的场合下,忽必烈还不至于这样奚落他们。他只是好奇地问以宋宰相身份担任“祁请使”的吴坚:“你年纪已很大,为什么还要当丞相治理朝政?”吴坚回答,因为朝中人都逃走了,所以他才当上丞相。他连忙要求忽必烈准许他归老。
蒙古人参加宴会自然“众皆欢甚”,但也有人体味出其中的辛酸,聪睿的察必皇后就心中不乐。忽必烈问:“我现在平定江南,从此天下没有战争。大家都喜欢,只有你不高兴,这是为什么?”察必跪下来说:“我听说自古无千年之国。但愿不要让我的子孙也落到今天赵官家母子的地步,那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忽必烈把宋国库中的宝物都展放在殿庭上,叫察必来看。察必看一眼就走。忽必烈叫人追问她想要什么,她说:“宋人贮蓄这些宝物传给子孙,子孙守不住它们,现在归于我家。我不忍心拿走其中任何一件东西!”
古代人物图鉴赏与宋皇室不一样,文天祥却在屈辱的处境中庄敬自重,以四年被囚禁的苦难谱写了一首“正气歌”。
被元军俘获不久,他就被押到元军前线统帅张弘范处。张弘范一心想劝他投降,文天祥的回答就是反复“请死”。压山战后,张弘范问他:“国家已经灭亡。现在杀身成仁,谁来替你记录?”文天祥回答:“人臣以死来表达自己的心迹,哪管记录不记录。”
至元十六年十月,文天祥被元朝押至大都。与文天祥同样是状元宰相的留梦炎先去劝降,受到一顿痛斥。然后是亡国之君“瀛国公”来劝,文天祥一见即“北面拜号”,乞求“圣驾”回驭,不让赵显开口。于是轮到元朝当国的权臣阿合马(回回人)视狱。文天祥长揖不拜,径自就座。阿合马当时正气焰冲天,问他:“你把我当做什么人?”文天祥答:“刚刚听人说,宰相要来。”阿合马问:“既然知道我是宰相,为什么不下跪?”答曰:“南朝宰相见北朝宰相,为什么要跪?”阿合马不高兴,对左右随行人说:“这个人的死生还在我手中。”文天祥说:“亡国之人,要杀便杀,说什么在你手中不在你手中?”阿合马悻悻而归。
于是元朝将文天祥长期关押起来,想由此逐渐消磨他的意志。但事经两三年,文天祥不改初衷。至元十九年(1282)十二月,忽必烈亲自召见文天祥,以元朝宰相或枢密使的高官劝他投效元朝。文天祥仍长揖不肯跪拜,声言“天祥为宋状元宰相。宋亡,惟可死,不可生”。同月,忽必烈决定处死他。文天祥得到消息,镇定地说:“吾事了矣!”神态高扬而不稍变。至刑场,又写下两首诗。其二曰:“衣冠七载混毡裘,憔悴形容似楚囚。龙驭两宫崖岭月,貔貅万灶海门秋。天荒地老英雄散。国破家亡事业休。惟有一灵忠烈气,碧空长共暮云愁。”乃从容受刑,死时47岁。蒙元时代的中外关系“如果……我们写了你们所不知道的任何事物,你们不应该因此就称我们为说谎者。”
——普兰·加尔毕尼:《蒙古史》
传奇人物和传奇事迹700年前的一天,“有三个男子汉从一艘不很大的带浆帆船上走了下来。在威尼斯的石砌码头登岸。他们刚度过许多星期的海上生活,两腿还不适应坚硬的地面,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没有人到码头上迎接;要不是他们衣着槛褛,引人注目,这次归国可能湮灭无闻。他们‘从神态到口音都说不出来地带有鞑靼味,几乎把自己的威尼斯方言忘光了’。他们脚穿高至膝盖的脏皮靴,身穿绸面皮袍,另有缎带紧系腰间;绸面的质地很考究,但已露出一些碗大裂口,从里面漏出了粗裘毛衬料。这些破烂不堪的大袍是蒙古式的,下摆只长及双膝,前胸用一排圆形钢钮扣扣住。
“他们到家后一下子就脱去破烂不堪的皮袍,换上长可拖地的绯红色威尼斯式绸面大袍。接着他们拾起又脏又破的蒙古袍,撕开衬里。那些原先藏放在衣缝里的翡翠、红宝石、石榴石和钻石纷纷掉落在地上”。
以上是弗朗西丝·伍德在《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一书(该书汉译本已出版)中转述的马可·波罗回到威尼斯200年后的人们对当时情景的追记。保存到今天的一份1305年的威尼斯城葡萄酒走私案卷宗提到了马可·波罗,因为他是此案中葡萄酒走私商的保证人之一。这份文件称他为“马可斯·波罗,米利恩”,意即“百万先生马可·波罗”。今天,人们都相信,他所以会有这样的别号,因为他是一个非常善于讲故事,甚至经常言过其实的人。他“每次谈起蒙古大汗的巨大财富,都说他们拥有数以百万计的金币”。不过,如果没有那本著名的《世界记》(或译《环宇志》),几百年后的人就很难了解,这个在威尼斯历史档案里偶然露过两三次面的“马可斯·波罗”,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大约13世纪末叶,马可·波罗在一次战争或商船间的武装冲突中被热那亚人俘虏监禁。他与一个至少写过几种关于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传奇故事的通俗小说作家鲁思梯切诺关在一起。《世界记》序言说:“在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纪元1298年,他(指马可·波罗)因被囚禁在热那亚的监狱之中,很想打发空闲时间并向读者提供消遣读物,于是让囚于同狱的比萨人鲁思梯切诺先生将他所述这些内容全部笔录下来。”这部书在欧洲被广为传抄、译介,因此使马可·波罗成为一个声名远扬的传奇式英雄,当然也因此使各种写本或译本的内容及文字之间发生极大的差异。这曾让近代最著名的东方学家伯希和绞尽脑汁,“为了译出一部条理清楚,又引人入胜的文本而引用了令人分辨不清的多种抄本,以致有些页引用各式文本达四十二种之多”。
马可·波罗的父亲和伯父都是威尼斯商人,所从事的,是西部欧亚、西亚以及西南欧之间的居间贸易活动。所以他们可能经常要去里海北岸的商业城市。根据《世界记》的介绍,1260年初,他们在那里经商时,正遇到钦察汗国与伊利汗国间的战争。由于担心归途受阻,他们就继续东行,盘留于锡尔、阿姆两河间的不花刺等地。后来随旭烈兀派到元朝的使臣一起到达上都。这时应当是1265年中叶前后。据说在回国的时候,波罗的父亲和伯父把元朝的一封国书带达罗马教廷。1271年,他们又谒见新上任的教皇格利高里十世。最终携带教皇写给忽必烈汗的信函重访中国。这一次,他们还带上了年轻的马可·波罗同行。1275年,他们到达上都。从这时候起,直到1291年春与远嫁伊利汗的阔阔真公主和伊利汗的奉迎使一起从泉州坐船西行,马可·波罗一行在中国留居长达17年之久。
根据马可·波罗在《世界记》里的自述,在中国的17年中,他先留在大汗的朝廷里学习有关礼俗、语言文字等,其后奉忽必烈之命出使哈剌章(指前大理国所在地,当时,也用作对云南的泛称),“离开汗八里(蒙语“大汗之城”,指大都),西行整整四个月”。这趟西南之行的时间,据专家推算,大约是在至元十七年(1280)或稍后。以后他又奉使各地,包括在扬州任职三年(不一定是做那里的行政长官),多次到杭州城办事;往返行程,大多是经由从大都南行到扬州,再到杭州,南至福州、泉州一线的元朝驿站主干线。大体是在至元二十四至二十六年(1287~1289)左右,马可·波罗可能曾远行印度,行迹所至主要应是马八儿地区(即印度半岛南端的东岸地区)。1290年春夏之际,他因为熟悉航海西行的情况,被选定陪同伊利汗国的使臣护送阔阔真公主远嫁西域,然后归国。
正像几乎所有的回忆录一样,马可·波罗对自己中国之行的回忆,在具体年代、事实(尤其是数目字)、地理状况等方面有不少不准确的和前后不相一致的地方,很多的地名、人名更因游记文本被辗转传抄变得难以释读。但是其中有很多描述,不是曾经身历其境,或者亲身得之于当时统治层内的口耳相传,是很难讲得像《世界记》中那样详实、具体而准确的。例如,马可·波罗这样描写西湖上的游艇:“在湖上还有许多游艇和画舫,长十五至二十步,可乘坐十人、十五人或二十人。船底宽阔平坦,船行时不会左右倾斜摇晃。那些爱好泛舟游览的人,或携家带眷,或邀请一些朋友,雇上一条画舫,荡漾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画舫上桌椅板凳、宴客的设备,无不布置得整齐清洁,舒适雅观。船舱上铺一块平板或说甲板。船夫站在上面,用长竹竿撑船前进。湖水不过三四米深。他们长篙轻点,直达目的地……船身两侧均有窗户,可以随意开关,便于游人坐在桌边,倚窗眺望,饱览沿途绮丽的湖光山色。……因为湖面宽阔广大,相当于全城的长度,假如伫立在离岸一定距离的船上,不仅整个宏伟、瑰丽的城市,它的宫殿、庙宇、寺院、花园,以及长在小道上的参天大树,都可以尽收眼底,同时又可以观赏其他画舫载着游湖行乐的男女,轻轻地在湖上穿梭似地来来往往。”
在讲述位于大运河流入长江处的瓜州镇(在今江苏扬州)时,马可·波罗提到,“在瓜州城对面的大江中心,屹立着一座岩石构成的岛屿,岛上有一个大寺院,住着两百名和尚,敬奉偶像”。这里说的“岩石构成的岛屿”和岛上的大寺院,就是镇江的金山和金山寺。
马可·波罗对中国北方的熟悉程度,显然还要远远超过南部中国。他很详细地叙述了发生在至元十九年(1282)的王著刺杀当朝宰相阿合马的事件,说:“当上述这一切事件发生的时候,马可·波罗正在那里(指大都)。”他还有声有色地讲述了元朝平定东北叛王乃颜的战争经过。他说到,忽必烈亲征乃颜时乘坐的是象轿。这一点与汉文史料的记载相符合。他又说,乃颜是一个基督教徒(应是基督教聂思脱里派信徒),他把十字架画上了自己的战旗。这是一条非常有价值的史料。因为汉语文献虽然讲到乃颜“离佛正法”(就是信奉一种有异于佛教的宗教)、“惑于妖言”,却没有留下关于他究竟信奉什么宗教的明确记载。从聂思脱里教派当时的传播情况看,乃颜皈依这一教派是完全可能的。马可·波罗还提到乃颜是按照“不出血死”的方法被处死的。而根据汉语文献,我们只知道乃颜死后被扔进了附近一条名叫失列的河里。他被按照处死蒙古贵族的传统方式执行死刑,也完全符合当时的情势。马可·波罗的这些讯息,无疑是从元朝官场知情人的口中获得的。乃颜之乱发生在至元二十四年(1287)。马可·波罗大概要从马八儿回到中国以后才能听说这件事。这时候离他南走泉州、航海西归已经没有多久了。
在汉语史籍中没有留下任何有关马可·波罗的直接记载。汉文文献中先后提到过好几个“孛罗”或者“孛罗丞相”。但他们都是蒙古人,其名称乃是蒙古语(bolod译言钢铁)的译音,与马可·波罗的欧洲姓氏polo也不相干。那么,这个在威尼斯以“百万”先生著称的人,真的到过中国吗?很久以来,总是有人在不断地提出这个问题。
古代风景画鉴赏怀疑马可·波罗来过中国的人们,提出以下这些理由来支持自己的看法:首先,虽然马可·波罗讲述的旅程大体上是自西向东,再从东亚回到西方,但他的经行路线时常中断,突然跳跃到另一个端点重新开始,顺序颠三倒四。所以“虽然现在还有人沿着马可·波罗的足迹,继续进行考察,但一些卓越的旅行家在有人向他们详细询问时承认,在波斯以远地区一步不差地沿着马可·波罗的足迹旅行实际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其次,他在书里谈到的若干情节明显地属于自我吹嘘和作假的性质,例如他说自己是元军攻占襄樊时在前线制造回回炮的人,又说自己曾做过三年扬州城的长官,等等。
再次,他在中国生活长达17年,为什么一句也没有提起关于中国的许多最独特的事物,例如女人的小脚、茶、长城、筷子,还有汉字,而这些本来应当是最能吸引马可·波罗本人以及他的本国读者的好奇心的。
最后,就如前面已经提到的,中国的汉语文献汗牛充栋,但居然没有一件直接提到过这个传奇人物。“不见经传,耐人寻味”,因而使人生疑。
怀疑马可·波罗到过中国的人,于是把他的《世界记》看做是由一个讲故事的能手和一个三流的通俗传奇作家合作,根据一本通商指南或导游手册之类的读物编写而成的世界地理概述,而不是真正的具有行程日记风格的个人游记。在他们看来,马可·波罗关于中国的知识与他所宣称的17年在华体验是根本不相称的。
中国学术传统历来强调“说有容易道无难”的原则。怀疑马可·波罗来过中国的人们,也许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这些理由全部迭加起来,似乎仍不足以排除他本人的说词。要一个人在事隔十多年后“一步不差地”把过去的复杂旅程回忆出来,这差不多是一种苛求。马可·波罗的旅行路线,除了几次明显的中断和插叙,基本上是可以按元朝政府所设驿站的走向予以复原的。他确实在有些地方自我放大,浮夸吹嘘(如在襄阳造炮),不过难道我们可以据此而将他的全部叙述视为不可信吗?
在中国生活了17年的马可·波罗,对于这个国家里占据人口大多数的汉族居民的文化和习俗,了解得确实很少。不过,它发生在元朝这样的时代背景中,就又不是完全不可理解的事情了。尤其是在元代早期,统治上层中间蒙古、色目人的影响仍具有压倒的优势。真正受信任的汉人大多会说蒙古语,可以不资“舌人”而与蒙古君臣对话。有些汉人对蒙古语的掌握甚至能精深细微到连蒙古皇帝也深为吃惊的程度。从西域到中国来的“回回人”,有些人的母语是与蒙古语十分相近的突厥语,有些人的母语虽然是波斯语,但因为长期被伊斯兰化的突厥人所统治,也都会说突厥语。所以元初在上层社会里最重要的交际语言并不是汉语。一个生活在这样的圈子里的外国人,对汉语和汉族的文化所知不多,并不见得完全不可思议,尽管汉文材料中没有直接出现马可·波罗的名字,但我们至少有一件史料直接与马可·波罗的在华事迹相关。这就是元朝向伊利汗出嫁阔阔真公主之事。据马可·波罗说,伊利汗阿鲁浑在他的王妃死后,派遣三名使臣到元朝,要求娶一个与已死王妃同族属的女人。忽必烈选择了一位公主让三名使臣带回去。公主和三名使臣的名字,分别是cocacin(阔阔真),oulatai(比较下文中的“兀鲁癑”)、apusca(比较下文中的“阿必失呵”)和coja(比较下文中的“火者”)。在《永乐大典》摘抄的关于元代“站赤”(即驿站管理系统)的公文中,有一条材料说:至元二十七年(1290)八月十七日,尚书阿难答、都事别不花等奏:平章沙不丁上言:“今年三月奉旨,遣兀鲁疲、阿必失呵、火者取道马八儿,往阿鲁浑大王位下。同行一百六十人。内九十人已支分例(按指支发沿途的食宿津贴),余七十人,闻是诸王所赠遗及买得者,乞不给分例口粮”。奉旨:勿与之。
这一则材料所说“往阿鲁浑大王位下”的三使臣,就是护送阔阔真西行的奉迎使。三人的名字,与马可·波罗所说完全符合。更重要的是,使团回到波斯时,三人中除火者外已死去两人。所以波斯语文献中就只有火者一人的名字。除非马可·波罗能在西域某地抄到上引汉语的文献(这在当时条件下是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遥在千万里之外知道包括已死去的两位在内的三名使臣的名字?这一点足以证明他确实与三使臣从中国同行西航。
此外,《世界记》中有关当时事件的若干详实叙述,包括最新近发生的平息乃颜之乱的情况,显然不会包括在导游书中间。如果不是在中国当地,而要远在西亚却打听得这么细微准确,其实也都是很难的。
马可·波罗来华的怀疑论者对现实存在的《世界记》一书充满根本的怀疑,却很愿意假定曾经存在过某种详细记载中国种种事情的“导游手册”,并断定它是《世界记》关于中国知识的来源。虽然关于这本“导游手册”本身,我们至今还一无所知,但它却对怀疑论者至关重要。因为如果没有它,他们就无法回答下面的问题:从来没有到过中国的马可·波罗,是从哪里获得这么多有关中国的详细情报的?
不过相信马可·波罗来过中国的人也面临一个很具有挑战性的问题:这个自称具有很高地位,但又“不见经传”的外国人,在元朝到底担任何等的角色?
他自然没有像他所吹嘘的那样做过扬州路的总管,或类似的高级行政官僚。很多学者都不约而同地指出,马可·波罗主要是用一副敏锐的“商人的眼光”观察他所经历的世界。在他描述各地情况时最经常提到的一项内容,就是那里的特产,尤其是欧洲人感兴趣的宝石、香料、纺织品、瓷器等等商品。他对中国的盐税似乎很注意,北方的盐场经常是他的行经之处。他甚至能相当准确地说出至元中期杭州所管地面盐税收入的总额。所以曾经有人怀疑他是元朝地方政府中管理盐政的小官员。还有人推想他出使马八儿,其实是到那里去买采红宝石。当然也有人认为他不断地在各地跑来跑去,执行的是做皇帝“听底耳、见底眼”、到处刺探民情的职务。
关于马可·波罗在华身份的一种较新颖、也较有趣的推想,认为他是为元朝政府或皇室成员做买卖、替为他提供资本的主人生息的“斡脱”。蒙古人进入汉地以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不懂得管理财产,“只是撒花,无一人理会得贾贩”。“撒花”即强行敲榨勒索“人事”(即礼物)的意思。他们靠掠夺、搜刮而攫获财产,却不知道怎样经营,怎样利用它生利增值。所以他们特别仰仗从西域来的回回人,向他们提供资本,让他们贸易生息,称为“斡脱”(突厥语伙伴、合伙人的意思)。回回斡脱依靠蒙古贵族的势力做生意,为蒙古贵族,也为自己图利。他们的经营活动中利润最高的是高利贷,利率达到100%,利上滚利,如羊羔下仔,所以称为羊羔儿息,又称斡脱钱。很多斡脱商人不但经营国内贸易,也从事巨额的国际贸易,有的还向政府“扑买”各种赋税(即承包某个地区的某种赋税)。马可·波罗比较熟悉的,不是汉语,也不是蒙古语,而可能是突厥语,甚至是波斯语。这说明他所接近的人有很多是回回人。他又经常奔波于国内外各地。因此,他成为皇室斡脱商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从西欧世界直接地,而不是通过很多中介环节间接了解中国的角度来观察,马可·波罗是一个具有象征性的传奇人物。不过无论他是否真的来过中国,他都不是西欧与元代中国之间直接沟通的惟一见证人。这是一个中国和西方基督教世界直接建立外交联系和互相了解的时代,虽然双方都是带着错位的期望而这样做的。种豆得瓜自从11世纪初以来,西亚的聂思脱里基督教圈子里,逐渐传出一则关于蒙古草原上的游牧人首领如何带领他的“二十万众”皈依聂思脱里教的故事。现代学者多相信,这则故事大概与信奉聂思脱里教的蒙古克烈部有关。它的大意说,这个首领在草原上迷路,得到一位基督圣徒显灵指引,方才脱险,从此崇拜基督。在克烈部的聂思脱里信徒中,上述圣徒的名字薛里吉思成为最常见的教名之一。
尽管聂思脱里派很早就被东罗马教廷判为异端,远东草原之王率部皈依天主的消息传到欧洲,仍然使中世纪西欧深感振奋。在那里流行的东方一个名为约翰长老的国王曾打败了穆斯林的传闻,很可能与上述故事相互附益。在马可·波罗转述的关于约翰长老的故事中,就把主人翁指为与成吉思汗同时代的克烈部首领王汗。
蒙古的扩张打通了亚洲东部世界与西欧基督教社会之间的阻隔。罗马教廷和西欧君主们对寻找约翰长老的部众现在备感迫切,他们希望借助基督上帝的威严和感化力,来阻遏蒙古人对西方的入侵;希望基督教在富庶的东方广泛传播,甚至仍然希望与蒙古人联手攻击伊斯兰世界,夺回穆斯林控制下的基督教圣地耶路撒冷。一批批穿黑袍的教士,怀揣教皇或国王谕书,不畏艰险地踏上东来旅程。
1245年,在里昂宗教大会之后,教皇英诺森四世向蒙古派出了两个使团。关于前往驻扎在波斯地区的蒙古军事长官的使团,我们所知甚少。还有一个使团被派往蒙古,由葡萄牙人劳伦斯和意大利人约翰·普兰诺、迦尔毕尼组成。这两个人都是圣方济各会的修士,各持教皇的谕书一封。前者所持,很像是一篇布道词,内容主要是劝谕达达国王、人民“成为基督教徒,信仰我主耶稣基督,因为他们除此外别无获得拯救之路”。后者所持则像一封外交国书,内容是“劝告、请求并真诚地恳求你们全体人民:从今以后,完全停止这种袭击(指蒙古的侵略),特别是停止迫害基督教徒”,要求蒙古大汗与派去的修士诚实商谈,说明“究竟是什么东西驱使你去毁灭其他民族,你未来的意图是什么”。劳伦斯后来是否真正成行不详;迦尔华尼则于1245年复活节前一个多月进入里海北部草原。他先被蒙古兵护送到伏尔加河下游的拔都萨莱城去见这位“金帐汗”。这时贵由汗的即位典礼很快就要在蒙古本部举行了,所以拔都汗强迫这个65岁的老头马不停蹄地向东驱驰,路上经常“一大早就动身,一直奔跑到夜里,一顿饭也不吃”。7月下旬,迦尔毕尼一行终于赶到漠北大汗的营帐,出席了贵由即位的大忽里台(“大聚会”)。
贵由汗本人倾向于基督教聂思脱里派,但是他并不因此而接受教皇代表上帝对他和他的人民的“拯救”。迦尔毕尼得到了一封用蒙古文写成并附有“萨拉森文”(指波斯文)译本的贵由汗复教皇书,上面盖有一个畏兀儿字蒙文的红色玺印,印文作“长生天气力里,大蒙古国大汗圣旨:已服未服百姓根底,圣旨所至,敬之惧之”。他的复信说:“你在来信中称,我等应该领洗,成为基督徒。我们对此仅给以简单之回答:我们不解,为何我们必须如此。”“你等如若希望与我们讲和,为缔结和平事,你教皇及诸王公显贵应毫不迟疑地前来朝见我。”贵由汗这份复信的波斯文复本1920年已在梵蒂冈教廷的档案中被发现。1247年秋,迦尔毕尼返抵里昂向教廷报命。他留下一部《蒙古史》,讲述出使经过和所见所闻,是有关同时代蒙古人情况的珍贵记录。
教廷于1247年还向西亚蒙古驻军派遣过一次使节,同样不得要领。但是在这一方向上的联络,不久便由于贵由指派的西域新统帅野里只吉歹的莅临而似乎变得有了一线希望:因为这位将军是一名聂思脱里教的信徒。1248年,率领十字军出征埃及途中的法国国王路易九世在塞浦路斯遇到野里只吉歹的信使,称“普天下之王合汗”(指贵由)愿与基督教各派和睦相处,并支持他们“战胜那些蔑视十字架的敌人”。尽管这种表态大概更可能是出于野里只吉歹本人的意愿,它却使路易九世深感兴奋。他立即派出一个隆重的使团回报大汗,由多明俄会教士安德鲁·龙如美率领,携带的礼物中包括一座深红色的帐幕教堂,帐中悬有刺绣的镶板,上绘基督耶稣的一生经历。1249年初,使团出发。这时贵由汗死去早已经半年多了。安德鲁在叶密立河(今译额敏河)畔的六皇后大帐见到摄政的乃马真氏,但是获得的答复仍是责令西欧各国纳贡称降的老话。他失望而归。
1253年,法王路易九世再度遣使东驰。这次受命的圣方济各会修士鲁不鲁克不再以国信使身份,而是以传教士的身份,请求在金帐汗国的部众中传教。结果他却被金帐汗派人护送到和林去觐见蒙哥汗。1253年冬,鲁不鲁克抵达和林地区,在那里住到1254年的夏天方才西归。他在和林遇到各色各样被掳掠来的欧洲人,有再嫁给一个年轻斡罗思人的洛林寡妇,有名叫威廉的巴黎金首饰匠,也有来自阿儿美尼亚的基督教修士,等等。他回国后撰写的《东游记》是我们今天了解和林城内社会生活的最重要的资料。他带回法国的由蒙哥汗口授的信件,仍然是以蒙古人一如既往的风格写成的,即要求法王按长生天的意志向蒙古投诚。
第六章
入元之后。罗马教廷的修士到中国传教仍史不绝书。1289年。教皇尼古刺四世派教士孟特高维诺到东方传教。他从罗马出发,取道伊利汗国,从当日著名的海港忽鲁模子(今译忽尔木兹,在波斯湾口)坐海舶至马八儿,又于1293年乘夏季的西南信风从马八儿渡洋来华,于1294年到达大都。
孟特高维诺在大都的最初几年,似乎处于当地聂思脱里教徒的围攻中。他们散布流言指责他是间谍、魔术师和骗子,又说他是谋杀了教皇派遣的真使节、窃取了他所带礼物的假冒者。孟特高维诺为此经常受到盘问,三四年之后,情形才逐渐好转。他先后在大都建立了两座教堂,至少其中一所有设置了三口钟的钟楼。他逐渐买下40名男童,为他们施洗礼,教他们唱诗。他还把《新约》和祷唱用的《诗篇集》翻译成“鞑靼人通用的语言”。孟特高维诺在近10年内争取了6000名信徒,其中包括著名的皇室驸马、汪古部首领阔里吉思及其部众。他是在孟特高维诺影响下从聂思脱里派改宗“真正的罗马天主教”的。不过在他被西北诸王俘杀后,汪古部其他贵族又重新被“诱入邪道”。孟特高维诺处在聂思脱里教徒的包围中,充分意识到应当尽可能依靠大汗的保护,“不能离开皇帝大汗”。据说大汗在宫中可以听到他的教堂里唱诗的歌声。他传教的范围,主要应是宫廷附近的上层社会。受洗礼的信徒中,很大一部分是被蒙哥汗从南俄草原徙至中国的阿速部军队。
古代田园画鉴赏1300年中叶,孟特高维诺连续从中国给他在欧洲的教友去信,诉说自己在远方势单力弱,要求教会派人来协助他。于是罗马教皇在1307年任命他为汗八里(即大都)及东方总主教,并派遣主教热拉德、帕力格利诺、安德鲁等人到中国辅助孟特高维诺。热拉德一行亦取海道来华,途中曾在印度逗留,于1313年前后抵达大都。孟特高维诺在泉州分设一个主教区,三人先后担任泉州主教,大概都死在泉州。安德鲁的拉丁文墓碑已在泉州发现,他死于1332年。被欧洲教会派到中国的传教士,还远远不止上面提到的这几个。14世纪上半叶,罗马天主教在中国的积极活动,可以说一直没有停止过。泉州城的最后一任主教佛罗伦萨人詹姆思,死于1362年的元末社会动乱中。
罗马教廷在整个“中世纪派往远东的最后一个重要使节团”,是1342年从陆路到达中国的一个大型代表团,由佛罗伦萨人马黎诺里率领。这是教皇对1336年元廷遣使访问教皇驻锡地阿维农城的回应。元朝的这个遣使团就便任用一个在中国的欧洲人安德鲁,威廉和阿速人脱海等为使。其所携致教皇书,要求教皇“告天祝寿”,似乎没有从前那套“若不款附,惟天知之”一类威胁的话。在大都的阿速将领等天主教信徒也通过使团向教皇递呈请愿书,诉说自孟特高维诺死于1328年之后,大都主教缺任,恳情教廷派人莅治。马黎诺里等人遂于1338年底从阿维农启程。循陆上商道到达上都。他们献赠的礼物中,有一匹“异马”,“长一丈一尺三寸,高六尺四寸。身纯黑,后二蹄皆白”,其他西域马与它并立,只及它的肩胛处。元顺帝“临观称叹”,命群臣写诗赋、作画来加以表彰。当时人为此留下不少颂赞“天马”的篇什。因为写诗作赋的大多是汉族文臣,他们不由自主地把“佛郎国(元人笼统地把欧洲称为佛郎)进天马”看做了“怀柔远人”、“万方来朝”式的盛事,所以有的歌赞写道:“有元皇帝不下堂,瑶母万寿来称觞。”这自然不过是一篇昏话而已。
欧洲基督教世界访问过中国的另一个著名人物,是意大利教士鄂多力克。他约在1321年至广州,游历全中国。不清楚他在中国是否有什么宗教活动。他与马可·波罗、伊本·拔都他和尼哥刺·康梯合称中世纪四大旅行家。
欧洲的僧俗统治者想请出“天主”来制止蒙古的西犯。尽管此后蒙古确实没有再向西欧进军,但它显然不是基督耶稣出面弥兵的结果。他们想联合蒙古夹攻穆斯林世界,收复在耶路撒冷的圣地。但除了伊利汗朝前期与英王之间微不足道的、不成功的协作,总的说来蒙古人对此颇为冷谈。他们想在中国“履行我们教皇对他们(指中国人)的天职”。但是元代中国的罗马天主教基本上是极少数外国移民的宗教。再从元朝统治者的立场来看,从日出到日落之处的百姓,如果想要“安乐与和平”,就必须君王入朝、子弟入质,作蒙古的附庸。西欧在蒙古人的世界观念中绝不可能有任何特殊的地位。东西方统治层之间近百年的交涉,就这样变成双方都不克遂愿的“聋子对话”。然而重要的是,随着这种没有外交成果的对外关系的开展,中国与西欧之间不经由任何中介环节的直接了解毕竟开始了。在这个过程中,欧洲对中国的知识可能要增长得更快一些。
与天主教修士相继东来同时,中国也有两个基督教聂思脱里派的教士踏上西行之路。他们是大都籍的列班扫马和东胜州(治今内蒙托克托县)人麻古思。列班是叙利亚语法师的意思。从两个人仅有的聂思脱里教名,很难辨别他们的确切族属。有的史料说他们是畏兀儿人,也许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大可能是汉人。
列班扫马和麻古思西行的目的,是去耶路撒冷朝拜圣迹。他们跟随商队穿越河西走廊,经过窝阔台汗国进入呼罗珊,至西亚,结识驻铴报达的聂思脱里大主教。由于耶路撒冷被与伊利汗国敌对的马木鲁克埃及控制,二人朝圣失败,被迫返回报达。以后麻古思被报达大主教委命为“契丹及蛮子田地(分别指北部中国及南宋旧有疆域)教区”的聂思脱里主教,列班扫马为巡视总监。他们返回中国的旅程被元朝与西北守藩之国的战争所阻断,只好重回美索不达米亚。
不久,报达大主教去世。聂思脱里信众希冀推举一名“在族属和语言方面都与蒙古人系统较近”的新主教,以便与蒙古人斡旋。麻古思于是当选为新的报达总主教,虽然他读不懂用来书写聂思脱里经典的叙利亚文。
麻古思的新职位得到了伊利汗阿鲁浑的允准。这时他正在打算重新征服幼发拉底河以西地区,所以派列班扫马到西欧去寻求同盟。列班扫马自报达西北行,道经里海至拜占庭都城君士坦丁堡,又乘船到意大利,继而又访问法王腓力四世、英王爱德华一世,晤见新任罗马教皇尼古刺四世。列班扫马到处遇到热烈的欢迎,在教皇和枢机主教们面前按聂思脱里派方式主持礼拜,从教皇那里领受圣餐,也为爱德华一世举行领圣餐仪式。这位聂思脱里教的高级僧侣在西欧受到的隆重接待,表明“使得东、西方基督教世界分裂的古代神学上的对立,现在已经被忘记一半了”。列班扫马虽然是以伊利汗使节的身份出行的,但他仍然是有史以来中国人莅访西欧诸国的第一次,如果“长子西征”不算在内的话。列班扫马和麻古思分别死于1294年和1317年。炮舰沉处商帆过中国古代的汉、唐等大一统王朝,总是以为自己居天下之中,而把周边的毗邻国家、少数民族政权看做是在文明程度上低自己一等的番夷“下国”。中央王朝对其邻邦的外事关系,就这样被纳入以夷夏之别为原则而确立的朝贡体系中。周边政权需要定期向中央王朝“纳贡”,每逢婚丧节庆,应遣使报聘;中央王朝则应在使节归国时,向来朝贡的国家颁赏“回赐”,“回赐”的价值经常会超过该国所贡方物。除来自西北和西南的军用马以及少数稀有药材,对中央王朝来说,朝贡与回赐主要是维持宗主和藩属间政治关系的必要的符号或象征,所以虽然赔钱也义无返顾。而对周边国家来说,向中央王朝朝贡其实是做生意的一种特殊形式,我们可以称之“朝贡—回赐”贸易。利用这种特殊贸易形式来做生意的,不仅有周边国家的王室或政府,还有民间私商。汉文史料中记载不断的外国人贡使臣,其实就有很多是冒牌来骗取“回赐”的私商。
上述情形在宋朝有所变化。一方面,东西贸易市场的发展刺激起人们以“朝贡”换取“回赐”的胃口。各国通贡使团的来华频率迅速增加,使团规模越来越大,留居中国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积贫积弱的北宋政府实在不堪负担,所以非但不敢像汉、唐那样四出“招谕”列国来朝,改而奉行“来则不拒,去则不追”的国策,而且到后来甚至还下令把外国使团截留在广州等海港城市,不让他们进京,命人选取部分贡品,酌给回赐后,就地打发他们回国。另一方面,对进行海路贸易的商舶征收的出入口税,在唐后期和五代十国时的东南沿海国家已逐渐成为一宗可观的收入,入宋后更是国家岁入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宋政府在尽可能抑制“朝贡—回赐”这桩赔钱买卖的同时,积极招徕番舶到中国做生意。
在元代,对从事海外贸易的国内外商人抽取关税,“哏是国家大得济的勾当有”(意即“是关系到国家大宗经济收入的紧要事情”),所以对外贸易是受到政府保护的。传统的朝贡观念则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元朝皇室把“日出日没之地”尽看做长生天对黄金家族的赐与。不论是被征服的或者是和平归顺的国家,都要入朝、入质,要出军、出饷、出役夫来配合他们的军事行动,还要根据黄金家族的索求提供各种文物珍异。因此元政府责令外国朝贡,实际上还带有对它们进行经济掠夺的企图和性质。忽必烈一朝,是元政府采用大规模用兵的手段,逼迫它的亚洲邻国称臣纳贡的时期。这些海外战争,大多数以惨败告终。元朝为对外侵略耗尽国力,依然无法迫使周边各国完全屈服。成宗即位后,只好调整对外政策,承认既成事实,满足于各国(除日本外)在名义上对元称臣。从大蒙古国时期算起,元与这些国家的官方关系,经过七八十年的曲折,又开始恢复到与前朝相类似的状态。战争与对立的停止,更促使基本摆脱朝贡—回赐形式的官方国际贸易乃至民间对外商业往来进一步繁荣起来,把从南宋以来一直在持续的对外经济交流推向极盛。
蒙古军队首次进入高丽,是在1218年与高丽军队联合进击契丹“叛部”之时。高丽与蒙古约为“兄弟”,并不能制止蒙古对它的任情勒索。1221年蒙古向高丽的索贡物品就包括獭皮1万领,细绸3000匹,木棉1万斤等等。掠夺引起反抗,蒙古军队遂不断进征其地。高丽国北方的成年男子大部分被杀被掳。中统元年(1260)忽必烈即位,高丽国王死,元政府把在中国充当质子的王供(后改名王植)送回高丽即位。元廷宣布从高丽撤兵罢戍,对高丽过去的反抗“一切勿问”,但要求高丽王室履行从江华岛(今属韩国京畿道)将都城迁回旧王京(今朝鲜开城)的诺言。接着,元廷就诏谕王植“籍编民,出师旅,输粮饷,助军储”,征取不断,引起高丽朝野的不满。1269年,高丽权臣废王植,另立新主。元遣兵压境。高丽西京(今朝鲜平壤)及西北地区六十余城降元,二十多年后才由元朝归还给高丽。原国王复位,抗元军队退入江华岛,复遁耽罗。元以耽罗“为南宋、日本冲要”,乃借口诛讨高丽叛臣余部,迫耽罗国降附。后因高丽要求,将耽罗归隶高丽。元与高丽间此后未再发生战争。
从1280年代起,元政府在高丽长期设置“征东行中书省”(又称“日本行省”),把高丽作为准备进攻日本的军事基地。征日本之役经两次失败搁置以后,征东行省的建制仍一直保留,惟朝廷不再专派行省长官,仅就用高丽国王为行省丞相。它与元王朝国内各行省的性质多有不同。由高丽国王兼任的行省丞相在其境内拥有自行设置官府、考试取士、征收赋税、施行号令的权力。如当时人所说,高丽“有宗庙蒸尝以奉其先也,有百官布列以率其职也,其行赏号令专行其国,征赋则尽是三韩之壤,唯所用之,不入天府”。高丽政府在元代基本上是独立地行使着国家主权。
不过,作为元朝的“属国”。高丽经常受元朝的榨取和压迫。元政府为笼络南宋降军,派人到高丽为他们“求娶妻室”。元使偕同高丽官员到处拘搜民间的独身女子、“逆贼之妻、僧人之女”。将他们发遣入元时,“哭声震天。观者莫不悽唏”。在出征日本时期,元朝又迫使高丽出兵卒、船夫、战船和军粮,种种征派成为高丽军民沉重的负担。
进入14世纪后,元与高丽的文化、经济交流逐步发展。元代有许多高丽人侨居中土,甚至在中国做官。很多高丽学者、僧人都与中国文人保持着十分密切的关系。1310年代前期,高丽国王王璋让位给儿子,自己以驸马、沈王身份在大都筑万卷堂,读书闲居。高丽儒生李齐贤奉召陪侍王璋。也长期侨居中国,与当时名臣大儒论学唱和,是这个时期高丽史上最有名的文学家。元朝恢复科举考试后,高丽士人往往不远千里赴试大都,其中有些人其实早已通过本国自行举办的科试而做了官。他们宁可脱去官袍,重新以“诸生”身份来中国竞技于场屋,是因为“得于其国者不若得诸朝廷者之为荣”。
高丽“密迩日本”。忽必烈将王植扶上王位不久,就一面督其“阅军造船”备征日本,一面派国信使从高丽渡海,去招谕日本“来朝”。从1267年后的七年间,元国信使或递送国书、牒文的专人五至日本。日本天皇曾命朝臣拟就答元朝书,但因镰仓幕府力主不予回牒的强硬态度而没有送达元廷。至元十一年(1274),元朝以忻都为都元帅、高丽人洪茶丘为副元帅,率蒙古、汉军和高丽助征军共2,5万人,从合浦(今朝鲜马山)渡海,进袭日本的对马、一岐两岛,在筑前博多湾(在今日本福冈县)等地登陆。元军在这里遭到日本的强烈抵抗,不能深入,又遇飓风,战舰多触礁摧毁,被迫班师。这一年是日本龟山天皇文永十一年,日本历史上称为“文永之役”。
次年,忽必烈又遣使日本。幕府欲使元廷“永绝窥觎”。遂杀元使,仍不予回牒。日本在沿边海守戍以备蒙古的同时,又制定“征伐异国”的计划,在国内限日登记大小船舶、水手舵手、出征将士的年龄及武器等,宣布“若及遁避者,可被行重科”。此后数年内,日本军不断骚扰高丽和元朝沿海,可能就与这个“征伐异国”的计划有关。
元使在日本被杀的消息。直到至元十七年(1280)初才传回中国。至夏,忽必烈召见宋降将范文虎,“议征日本”,不久即建征东行省,筹备再次征日。至元十八年(1281)五月,元东路军由忻都等人率领,从合浦再渡朝鲜海峡。江南军主要由降元的宋朝水师组成,包括“张世杰溃军”,乃至“避罪附宋蒙古、回回等军”在内,由范文虎统率,从庆元(今浙江宁波)航海。元用宋降军去替它拓地,顺便也达到了不杀降而降人自灭的目的。两军相约在日本一岐岛会师,总兵力达14万,共有船舰4400多艘。江南军失期迟至。汇合后大部分元军进屯鹰岛。未经大战,即遇飓风。元军缚舰为城,仍经不起风涛颠簸,“震撼击撞,舟坏且尽。军士号呼,溺死海中如麻”。东征将领弃十余万士卒于岛,择坚好船只逃回。日军乘势进攻,尽杀蒙古、高丽、北方汉人军卒,而虏南宋降军为奴。日本史称此战为“弘安之役”。
打渔图终元之世,中国与日本之间一直没有建立政府间的关系。但即使是在交战期间,两国的民间贸易也没有完全中断。停战后,日本商船来中国货贸的更多。庆元是对日贸易的主要港口。自大德九年(1305)到至正十年(1350)的46年间,有33年留下了日本商船来华的确切记载。中国商品出口,最大量的是瓷器、铜钱、铜器也是日本来华购买的主要产品。从日本进口的货物,有黄金、精制刀剑、扇子等等。除商人以外,大批日本僧人到中国交流佛法。同时中国禅僧也因日本僧人乃至镰仓北条氏的邀请,搭乘商船渡海东去。日本有些学者甚至将13世纪前后的100年称为日本的“渡来僧世纪”。据考证,这个时期东渡的中国僧人,有姓名事迹可考者不下30人。其中除少数出自四川外,大部分是杭州、明州(今浙江宁波)、台州(今在浙江)、温州、漳州等江南临海都市的高僧。他们多在日本镰仓、博多、京都等地主持禅寺。这时的建长、圆觉等著名寺院,竟因为历代主持以“渡来僧”居多,乃至寺内以汉语为日常用语。
进入14世纪以后,日本镰仓幕府陷入政治危机。破产武士和走私商人相邀结,到中国沿海口岸强买强卖、武装走私,“即不满所欲,燔炳城郭,抄掠居民”。这就是所谓“倭患”。到明代中后叶,由于政府厉行海禁,中国东南沿海的海盗与少数真正的日本浪人勾结,倭寇之患遂成为更加严重的社会问题。
1250年。忽必烈灭大理国后北归,留下兀良哈台继续经略云南未服诸部。1258年,这支蒙古军侵入安南(在今越南北部)。安南王迎战失利,从京城升龙(今越南河内)走避海岛。蒙古军因暑热撤兵。安南王旋即遣使求附,“乞三年一贡”。忽必烈前期,元廷以入朝、纳质、括户、签军、输赋、置达鲁花赤监临“六事”责安南王。安南王巧辞抗命,与元政府周旋达十余年。灭宋后,元朝将有事于海外,想在安南置省,以便控制相邻的占城(在今越南部)、真腊(即今柬埔寨)、暹国(在今泰国境内)、缅国(即今缅甸)等东南亚诸国,乃于至元二十一年(1284)以假道征占城的名义侵犯安南。
安南之地林密雨多,暑蒸疫厉。当地军民抵抗外敌的惯用战略,是先以狙击拒敌,破其锐气,继而坚壁清野,走匿山林,等待暑雨疫作,使敌粮尽师老,被迫撤兵;这时他们又主动围追堵击,处处设伏,把入侵军队的撤兵行动变成一场大溃退。1284年的对元战争,以及1287年、1288年两次举国抗元的行动,安南所采取的都是这样的作战方略。元军回国后,安南王遣使求和,向元朝贡献一个金人代替自己亲朝天子。此后两国通使往来,元朝也没有再提出要安南王入朝和置官钤压的事情。
占城在元初尚是安南属国。1280年,占城国主向元称臣。贡宝物、犀象。次年元封之为“占城国王”,又设占城行省,作经略南海各国的前沿。至元十九年(1282)末,元廷以占城拘留经行其地的元朝使臣,诏原先受命“即其地主省以抚安之”的唆都由海道率师进征。占城军先在国都(在今越南归仁)西郊筑木城抵拒,失败后退兵入山。又借安南、真腊等国兵抗元,诱其深入而围击之。元军作战逾年,不能结束战局。至元二十一年(1284)三月,元朝增援军队赶到占城,这时唆都已奉命从占城北攻安南。元后至之师谕降占城王,乃还军。嗣后占城遂同时向元廷和安南纳贡,试图倚仗元朝阻止安南侵吞其国土。1320年代,占城打败安南军事进攻,停止向安南入贡,但仍维持向元朝的贡奉。
元朝从占城退兵次年(1285)。占城入贡。同来的还有真腊国的使臣。至元二十九年(1292),与元朝出征爪哇的军队一起南行的使臣曾访问真腊,但这次使节一去后即不见消息。元成宗即位后,乃再遣使招谕,使团中有周达观。他们在元贞二年(1296)从明州浮海,秋天抵真腊。周达观在真腊留居一年,归著《真腊风土记》,记录了吴哥时代柬埔寨社会文化的许多有趣现象。真腊国势已在下衰,国内有些地方因与暹人交战而成旷土。柬埔寨的名称也出现在元代汉语史料中,作“干不昔”、“甘不察”等。
11世纪后期,散布在今澜沧江、湄公河下游直到萨尔温江上游之间的暹人(属泰语族。今亦称泰族人),逐渐摆脱真腊控制,建立起一些独立的小邦国。1238年,湄南河上游的暹人攻占了真腊西北的首府速古台(今泰国宋家洛附近),成立暹人国家,称速古台王朝。经过半世纪左右的发展,它东据今老挝大部,西至缅国之南的白古,南面可能控制了湄南河下游的罗斛(今译老挝),乃至马来半岛北部的一些小城邦。至元二十九年(1292),暹王遣使到广州向元朝致意。忽必烈遂于次年派使节赴暹。据《元史》,成宗即位初,有“必察不里城敢木丁”使臣入贡。必察不里是暹国的属城之一,敢木丁即kamorntengaan的音译,意谓国王。这时候速古台王朝在位国王为坤拉玛甘王。成宗初遣使来华的这个“敢木丁”,究竟是速古台朝的国主坤拉玛甘王,或者只是必察不里的城主,现在很难确定。中国的瓷器制作技术,大约就在这前后传入速古台朝。
罗斛是孟族人建立的政权。罗斛与元通使,略早于暹国。14世纪中叶,一个出身泰族的孟族君主女婿控制了暹国大部,迫使衰落中的暹国臣属罗斛。这个兼并了速古台朝的大国于1350年移都阿瑜陀耶(ayuthaya,“大城”的意思,今译犹地亚,即今泰国大城府)。明代史料称之为暹罗。
今苏门答腊岛中部詹卑河流域,十三四世纪时是马来人建立的明囊伽宝王朝中心地区。蒙古人依据该王朝建立者的族属,称它麻里予儿或木刺由。王朝的势力,北面到达今马来半岛。13世纪下半叶,暹国势力南下,与麻里予儿争夺马来半岛。麻里予儿向元朝称臣后。大概想请求元朝出面,调停与暹国的关系。所以元成宗即位之初,曾诏令暹国“勿伤麻里予儿”。
麻里予儿以南的爪哇国,在元朝灭宋后开始经营南海时,正由新柯沙里王朝统治。爪哇国王对元朝的招谕令心怀不满,乃于1289年将元使黥面遣归。至元二十九年(1292)冬,元军由泉州出海南讨,于次年春到达爪哇。这时新柯沙里王朝正与它的邻邦小国打仗,国王被杀。国王女婿土罕必阁耶假降元军,要求元军助其破敌。乱平后,土罕必阁耶倒戈相向。元军因为助其攻战时已遭受损耗,无力与争,被迫撤兵归国。土罕必阁耶建麻喏巴歇王朝,于1295年遣使与元朝修好。
元朝与缅国的联系,多取道经由云南的陆路,所以蒙缅交涉略早于元廷宣谕南海各国。1270年代前期,元使两至缅国。一次没有见到缅王,一次因违反上座部佛教的戒规被缅王处死。1277年,缅国又出兵进犯云南边界上已降附元朝的金齿部落(今泰族的先民部落)。元云南行省驻军大破缅军象阵,追至江头城(在今缅甸蛮莫县)。至元二十年(1283),元朝在灭四川宋军残余、荡平西南后经过四年准备,由云南出师征缅。缅王从都城蒲甘(在今缅甸敏建西南)出逃,并于1285年向元军求和。1287年,缅王在返回蒲甘途中被己子毒杀,缅国内乱。元军在云南王忽哥赤率领下再入缅甸,进占蒲甘城,不久退兵。蒲甘王朝瓦解。各地贵族和操泰语的掸族势力急剧扩大。从这时起至13世纪末,许多自王一方的掸邦各自降附元朝。
这时候,蒲甘王室仍据有昔日的首都和附近地区,并向元朝入贡。1298年,缅国北部的掸族部长阿散哥也攻克蒲甘,尽杀蒲甘王族。大德四年(1300),元军入缅征讨阿散哥也。阿散哥也趁元军不服水土,用重金贿赂元将,使其撤兵。元政府被迫承认阿散哥也兄弟统治缅国的既成事实。
1300年入缅之役,是元王朝在境外东南亚国家最后一次侵略性的军事行动。
宋元时代印度半岛的南端,东岸称马八儿,西岸称马拉八儿。马八儿较为发达,其中尤以俱蓝城邦国势力最大。至元十六年(1279)元遣使招俱蓝。马八儿、马拉八儿诸多城邦小国相继与元通使聘问。
北印度的德里王朝与元也建立过外交关系。元后期曾遣使至德里王朝,向算端馈赠男女奴婢百人、锦绸、麝香、宝剑等礼物,要求德里算端在印度某地重建一所被毁的佛寺,好让元朝百姓朝拜。据丹吉尔港(在今摩洛哥)出生的著名旅行家伊本·拔都他说,当时他正在德里,遂被德里算端任命为回访元朝的使团首领。拔都他在途中流连数年,到达广州后,似乎没有去大都觐见元朝皇帝。
元朝人对非洲的知识比前代有所增加。元廷派遣出去购买珍禽异兽和各种方物的使臣,有远赴木骨都束、刁吉儿之地的。木骨都束即今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刁吉儿即今摩洛哥的丹吉尔,从中国浮海而至其地,往返要走三年。“宗藩”之间蒙古在欧亚极西之地和南海的军事失利表明,纵然它的铁骑似乎无远弗届,仍然不足以征服整个“天下”。于是十三四世纪蒙古的势力范围,实际上就划分为两个大部分。一部分是直接划入蒙古政权疆域版图之内的地方,包括大汗所在的元王朝和它以西的“四大汗国”,即察合台、窝阔台、术赤后王的兀鲁思,以及旭烈兀建立的伊利汗朝。另一部分,则是未加入蒙古版图,但是因为受蒙古军事威胁而被迫“入贡”的周边国家。这些国家附庸于蒙古的程度,或者同一国家在不同时期附庸于蒙古的程度,都有很大差异。还有一些国家虽然也被元朝单方面地纳入“朝贡”体系,其实根本不在元势力范围之内。它们遣使通元,不过是与元保持外交上的联系而已。性质上处于上述两个大部分之间的,东有高丽,西有斡罗思各公国,西南方向上有若干位于伊利汗国周边的城邦小国。
古代蒙古社会中的政治关系,有一些是用亲属关系的概念来比拟和表述的。由一方主动降附而形成的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被比拟为父子关系。所以成吉思汗要称王汗为“汗父”。元朝与被它降服的属国间的上下关系,被当时人认为“义虽君臣,欢若父子”,也就是这个意思。与父子关系所蕴涵的上下之别的特征相对立,在血统上身份平等的黄金家族的所有成员,都以兄弟相互对待。蒙古语称为“阿合答儿迭兀迭儿”,元代汉语译为“哥每弟每”。意思是说,他们都是同出一父(指成吉思汗)的哥哥弟弟们的后代。元朝与它西北诸王的兀鲁思之间,就具有这种特殊的、由相同的高贵血统所缔结的“哥每弟每”的关系。元代汉语把它表述为“宗藩”关系。不过应当注意,它与由朝贡体系所确立的广义的宗藩关系仍有很大的不同。
从理论上讲,大汗的“宗藩”,应当包括东西两道诸王各自的兀鲁思。东道诸王是成吉思汗诸弟后人。他们在黄金家族内的影响,自然不及成吉思汗的诸子及其后人。因此分封之初,他们的势力就都不很大。蒙古草原以东可以拓展的土地也不像西面那样辽阔,又在大汗就近弹压之下。由于没有足够的政治和经济资源,东道诸王的兀鲁思后来没有能够发展成相对独立的政权。西道诸王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自成吉思汗西征后就已开始的各汗国独立化过程,因为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争位战争而基本完成。元朝与术赤兀鲁思和伊利汗朝的关系,于是构成元代中国对外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窝阔台和察合台后王兀鲁思的领土,有一部分在今日中国境内。但为叙述方便,把元朝与这两个兀鲁思的相互关系顺便放在本章内一起介绍。
术赤在世时,他的兀鲁思封地,大体上是今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以北,东自也儿的石河(今译额尔齐斯河),西至札牙黑河(今乌拉尔河)的辽阔草原,最南到咸海西南沿岸地区。长子出征后,札牙黑河以西、今黑海以北的南俄草原以及斡罗思各公国都落入术赤后王的控制下。于是术赤死后即位为兀鲁思汗的拔都把大帐移至亦的勒河下游的撒莱城(在今俄罗斯阿斯塔拉罕附近)。因为地处钦察草原,故有钦察汗国之称。15世纪以后的俄文史籍又叫它金帐汗国。札牙黑河以东的原封地由术赤长子、拔都之兄斡儿答统治,成为封国中的封国,史称“白帐汗国”。
术赤生前与察合台、窝阔台多次发生矛盾,旧怨很深。他的妻子和幼弟拖雷的妻子是姊妹,所以这两系后王感情较好。贵由汗死后,拔都以长支宗王身份强行干预,把大汗人选从窝阔台系转到拖雷系,拔都也因此获得新汗蒙哥(拖雷长子)的格外尊重。根据在此前后南草原路访问蒙古的鲁不鲁克的印象,大蒙古国好像是在拔都和蒙哥两人间西、东分治,而且拔都在帝国东部的威望和影响,甚至还要超过大汗蒙哥在西半部的声望。
钦察汗国虽然较早就获得相对独立的地位,但仍长期尊奉元朝大汗为黄金家族名义上的最高权威,术赤后王相对于大汗(gaghan,“合罕”)自称“汗”,直到1340年。钦察汗国的钱币上曾铸有称阿里不哥为大汗的铭文,表明他们承认阿里不哥是大蒙古国的第五任大汗,忽必烈只能算是在他之后的第六任大汗。
1260年初,钦察汗国与伊利汗国为争夺太和岭(今高加索山)以南之地发生武装冲突,撕裂了术赤、拖雷两系间近半个世纪的亲近关系。钦察汗国为寻求支持还与伊利汗的敌国、埃及的马木鲁克穆斯林王朝结盟。这个事件成为大蒙古国瓦解的重要标志之一。此后四十年中,元朝与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和窝阔台汗国之间结盟与对抗的阵容,依领土利益、实力消长、政治情势变动等因素为转移,发生过多次改组与变化。其中与钦察汗国有关的最重要的事件,一是在窝阔台后王海都倡议下召开的1269年塔刺思河(在今哈萨克斯坦江布尔以东)大会。参加这次大会的窝阔台、术赤、察合台三系后王达成协议,共同反对拖雷系的元朝和伊利汗国。钦察汗国参加这个联盟凡十四五年。二是十三四世纪之际,钦察汗家族中有人为争夺权势,私结窝阔台、察合台后王以为奥援,钦察汗脱脱乃与元军配合,进攻二汗国,并且从此与元朝结好。三是中亚最有才干的黄金家族成员、窝阔台后王海都死后,察合台、窝阔台两汗国决意与元约和。钦察汗国也参加了1304年举行的蒙古诸汗国间的约和行动。
这时,元朝皇帝又以大汗的身份恢复行使对钦察汗的册封手续。至大元年(1308),元武宗遣使册封即位已18年的钦察汗脱脱为“宁肃王”。1313年月即别即位,元仁宗又派使臣去册封。1330年编成的《经世大典图》称钦察汗国为“月祖伯(即月即别)所封地”。1336年,月即别派人到元朝,要求支领他在中国的封地岁入,用以补贴军站的赡给。可见从窝阔台时代起开辟的从亦的勒河流域东行的驿路,这时还维持着。所以当时流传于欧洲的一部《通商指南》说,从顿河河口南岸的塔纳(在今俄罗斯罗斯托夫南)到元朝的甘州有通道贯穿。月即别在位时代,伊斯兰教在钦察汗国统治的中心地区广泛传播。到他的儿子札尼别即位(1342)时,改汗的称号为大汗。大概是伊斯兰教的信仰终于冲淡了他们对黄金家族的身份认同。这以后不久,钦察汗国就衰落了。
伊利汗国在西道兀鲁思中建国最晚。它的疆域,东北到阿姆河,西北至太和岭,南临波斯湾,西面以幼发拉底河为界。国都先后在蔑刺合(今译马腊格,在伊朗阿塞拜疆。旭烈兀曾修建著名的蔑剌合天文台于兹)、桃里寺(今伊朗大不里士)、逊丹尼牙(今伊朗苏丹尼耶)。
伊利汗国与元朝长期保持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旭烈兀死后,西域诸王大臣推戴他的儿子阿八哈即位。阿八哈回答:“忽必烈合汗是长支。怎么能不经他的诏赐就即位呢?”由于国事急迫,他后来在众人劝说下登位治事,但在忽必烈的委命诏旨到达时,他还是郑重其事地举行了第二次即位仪式。时在第一次即位的五年后(1270)。阿八哈于1279年颁发的一张敕书上,钤有“辅国安民之宝”的汉字方印,显然是元朝赐予的王印。在他的儿子阿鲁浑(继阿八哈弟帖古迭儿为汗)于1289年写给法国国王的信上,也盖着这方汉字的印章。这封信的开头语是:“长生天气力里,大汗福荫里,阿鲁浑谕佛郎国王。”与元王朝官方文书开头的套语格式一样。把“大汗”与长生天并称,表明中央兀鲁思(即元朝)的大汗仍是伊利汗王室尊奉的最高权威。阿八哈以后,伊利汗朝每遇汗位继承危机,争位者总是要把父亲曾受过大汗册封列为其身份合法性的最重要的根据。夺得汗位的人,也总是立即向元朝要求册封。
1295年,阿鲁浑子合赞起兵,从他的庶叔拜都手中夺得伊利汗国汗位。起兵前,“合赞汗和全体异密们……宣读了‘除安拉外没有别的神’的祷言,他们全成了伊斯兰教徒”。合赞开始称自己为“合汗”和“安拉的奴仆”。尽管我们此后仍然把旭烈兀的兀鲁思叫作伊利汗国,但自合赞以后其实再也没有伊利汗了。合赞1302年致法国国王的信上有“王府定国理民之宝”的汉字印文:学者们推测,这枚王印应当也是来自元朝。而1304年继合赞袭位的完者都合汗,有一颗印文为“真命皇帝和顺万夷之宝”的汉字印玺。由元朝皇帝给另外一个“真命皇帝”颁赐印章,似乎有些难于理解。这颗印,会不会是迁到伊利汗国的汉人为他们在西方的“真命皇帝”刻制的?
古代山水画无论如何,合赞及其后王们仍与他们在元朝的“哥每弟每”有频繁的交往。1298年,合赞遣人出使元朝,元成宗命来使把旭烈兀名下历年所得的“岁赐”(元王室对诸王一年一次的赏赐)带回去。1310年代,伊利汗国与察合台汗国发生战争。伊利汗国的重臣阿必失哈在这前后出访元朝,很可能负有与元朝商议协同对察合台汗国作战的使命。阿必失哈归国时被察合台后王拘留。他不慎泄露元军备战的机密,遂引起察合台汗国军队渡阿姆河侵入伊利汗国境内,全靠元军从东线发动进攻,才迫使察合台汗国军队从阿姆河南撤回。完者都之子不赛因即位后,为权臣出班向元王朝请封。泰定帝遣使授出班“开府仪同三司、翊国公”的官号,并赐银印、金符。
在伊利汗朝时期的伊朗,中国和波斯文化发生了广泛的交流。1290年前期,伊利汗国仿效元代中国的钞法,在全国范围取缔金属货币,强制推行纸印钞币。这种钞币为长方形,上面还印有八个汉字。钞法只推行了极短促的时期,便因市场瘫痪而被迫取消。波斯语中的“纸币”(chaa)一词,至今保留汉语“钞”字的发音。合赞在位时奉命编写《史集》的拉施特,在了解有关蒙古的历史方面,从一个出使伊利汗朝并留居在那里的元朝官员孛罗丞相那里得到重要的帮助。拉施特的《史集》里还记录了直到南宋为止的中国历代王朝的年代记。中国医学名著《脉经》(王叔和著)也在拉施特的主持下被译为波斯文。蒙古驿传制度和元朝整治驿站的办法被伊利汗国仿效。元朝向文武官员颁发牌符作身份、权力象征及乘驿凭证的制度,也传入伊朗。波斯语中至今保留着“牌子”(paiza)这个词。伊利汗依蒙古制度组织轮番宿直的“怯薛”作自己的侍卫军。“怯薛”一词由此进入波斯语,到今天仍有“轮值”、“值班”的意思。